那时候他问太医梦心究竟是什么毛病,太医支支吾吾,没肯细说。现下被这么一提,他到觉得有些端倪:“老太医但讲无妨。您是如今宫中太医院首席老太医,就是皇上也专门制定您一人看病,若不是今日老太太特意嘱咐了皇上,只怕还未必能请到您老人家。”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即便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被堂堂南宫将军这样敬重,他也还是忍不住的笑意。摸了摸自己下巴下的一缕胡须,老太医点点头,咳嗽了一声,这才正经开了口。
“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伎俩。只是这人可能是极通药理,亦或者说,是这人的主使者极通药理,因此,大少奶奶是被人给下了药。而这下药之人也极有耐心,每天只下那么一点点,不会多,也不会少,但足以让尊夫人保持身体虚寒的征兆。”
羽扬点头,看来,必是金雀和银雀无疑了。冬雪和晚晴虽然负责端茶送水,不过在从厨房到门口的空当儿,以前却都是银雀和金雀一起负责的。她们开始隐藏的很深,让人根本无从发觉。
这样看来,梦心的身体并不是真的虚寒,而是只要好好调养,就还可以好像是能够猜到他心中的想法,那老太医点头一笑,便接着道:“这虽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至少可以证明,尊夫人并非不适合有孕。只要往后拔出了尊夫人身边的毒瘤,万事小心,保证往后,将军还是可以再有自己的孩子的。”
羽扬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猛的就要下跪。那老太医吓了一跳,但他在宫中多年,早混成了精,此刻看羽扬这模样,虽然没开口,但他还有个不知道的吗?
因此他只朝羽扬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便轻声道:“将军日理万机,只怕看不上我等这小手段。不过,老臣毕竟是宫中之人,宫中之人,便自有他们行事的手段。大少爷若实在不知该如何才最安全,老臣这里倒是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
“如何?”羽扬问。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轻飘飘地说完,见羽扬还有些没明白过来,他索性笑了:“将军为人光明磊落,老夫这法子,其实也不算是什么下流手段。不过是让那送吃食的人,自己先尝一口罢了。”
羽扬这才回过神来。不错,他是一时犯了糊涂。其实这老太医说错了,他方才不懂,是因为将问题想深了,倒不是因为什么光明不光明的话。其实,这法子,是宫中一直在用的,就像皇上用膳之前,也必有小太监先试吃一样。
只是他这里毕竟是个国公府,还没到那种地步。若果真那样,这平日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因此如今这太医一说,他才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此刻再这么一解释,他立时明白了,而且他发现,这法子用在如今,也算是极不错。至少这毒从口入的一关,算是过去了。虽则是东厢房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的人,但……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老太医说完,笑呵呵的,不肯再开口。又写了几分补身体的方子,以及几副通用解毒的方子之后,领了赏,便推说宫中还有事,回去了。
羽扬拿着方子回屋,和老太太回报了一番,这才又坐到了梦心跟前。
直到此刻,他还是觉得有些无法相信,无法接受这事实。虽然太医已经说了大人没事,但她先头跑了那么远,又一下掉进水里,就算是个正常人也会被冻出病来,更别说她还有身孕如今,她的孩子……没了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她的脸色苍白,平日里时而嗔怒,时而娇媚的眸,也半日不肯再睁开。他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头埋在她的耳边,轻声唤她,一遍又一遍地唤她:“梦心,梦心,梦心……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梦心闭着眼睛,明显没反应。但他不肯就这样放弃,而是依旧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唤道在一旁看着的老太太,一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两个主子都在伤心,张妈妈自然也不能高兴,一时间,屋中悲声大起。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也不知是谁也呜咽出声,结果愣是弄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老太太是哭已经死去的丈夫,冬雪和已经回来的晚晴,是哭自己的主子,张妈妈是哭老太太哭得这么伤心。
至于剩下的几个丫鬟婆子,那可就不知道究竟在哭什么了。
他们一下将气氛弄得这样惨淡,反而放羽扬冷了脸,一时转头喝道:“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梦心还活的好好的,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给通通滚出去”接着才转头苦笑着劝老太太道:“老祖宗,您体谅体谅孙儿吧,您这么着招我,我……”
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但却硬是生生压住了那股子冲动。这里正说着,梦心那边终于忍不住了。
好吵……谁在吵?吵到她都没法子睡觉了她挣扎着,长长的睫毛动了好几下,这才缓缓睁开眼。她的声音沙哑极了,几乎是无声的呼唤:“羽扬……”
正在和老太太说话的大少爷,耳朵蓦地一动,接着身子整个儿僵在当场,他根本不敢回头,生怕自己方才听到的,又只是幻觉。但下一刻,他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羽扬……”
第一六四章 你叫我怎么慈悲为怀?
真的是在叫他不是他听错了
羽扬一下转过身去,两步便跨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痛不痛?还是,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我让人煮了姜茶,我扶你起来,你稍微喝一点,好不好?”
梦心那里不过才喊了他一声,结果他这里便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去,问得那样急切,那样匆忙,好像生怕她不回答他似的。
皱着眉头,梦心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吟。
她的眼睛缓缓转动着,好半天才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是羽扬吗?是他,真的是他,可是他看上去,和平日里好不一样。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伤心,这么痛?他的脸色也好憔悴,难道,难道他也受伤了?
她心中一揪,手上也不由用上了力气:“你……有没有受……”想不清,猜不透,梦心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不见了,她好想问问他究竟好不好,可偏偏嗓子里头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眼眶一酸,梦心急得又有些想哭。
但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羽扬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不等她再开口,他沉声解了她的疑惑:“我没事,我没事梦心。你,你觉得怎么样?方才,方才的事儿你想必也知道了,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的,我们,我们的孩子……他……”
羽扬的话说了一半,她的眼泪已经一下也被逼了出来。她无声的痛哭着,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落。是啊,孩子,他们的孩子……他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如今尚未出世就这样没了。他怎么能够不痛?
梦心不断的流泪,哑着嗓子,喘息了好半天,才又吐出几个字来:“我,我没事……只是,只是孩子……我,我没能保住……我们的……”不过才几个字而已,却好像一下便用去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这里说着,一时又滚下泪来。
羽扬在旁看得心都碎了,心中一酸,眼眶也有些发红:“没事,没事的,我们往后,一定还会有孩子,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将来若有女孩儿,就让她跟着你学女红,由你教她女规女诫。若有了男孩,就让他跟着我练武,让我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说着,也早已忍不住一时落下泪来:“我们都说好的不是吗?梦心,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许忘了,也不许抵赖……我们以后,一定要做到,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她听着他的声音,慢慢竟觉得安心。虽然眼泪落得更狠,但哭累了之后,眼皮子便又开始不听话的往下坠,好累,她真的想好好睡一觉。
羽扬听得她好不容易开了口,结果才刚说完,意识便又开始模糊,他一时大急,根本忍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虽然不敢动手去摇她,但却放开嗓门,只想着不让她就这样睡去。
“梦心梦心你醒醒你醒醒别吓唬我,我……”他吼着,声音都哑了。梦心皱着眉头,被他吵得没法儿,只得又悠悠转醒过来,轻声在口中呢喃着打断了他的狂吼:“我,我没事了。我只是好累,你,你让我睡一会儿吧……”
“梦心别睡看着我”这个男人好像根本就没听懂她的话,一等她说完刚要闭眼,他又开始吼得地动山摇。
原本因突然没了孩子而伤心欲绝的她,因他这孩子气的举动,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她没法子,只得睁开眼看他。方才不过匆匆一瞥,只是觉得他脸色很难看,如此而已。但这会儿再细看时,她忽然整个儿都醒了。
他的脸色苍白,两颊却有种奇异的红润。她不知道离自己落水之后究竟又过了多久,但,但应该没有太久才对,为什么他却好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知道,这应该是她的错觉,但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几天没合眼一样,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衣服虽然换过,但也穿得乱七八糟,哪里还是平日那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南宫府大少爷?
在转而去看他的眸,她的心中好似突然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被一股强热的火灼烫,她的声音喃喃,更带了一点不敢置信:“你……你哭了……为什么?”
羽扬微是一愣,接着才突然反应过来,猛的一下便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你看错了,我没哭。梦心,往后,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我以后真的不会再像今儿这样了,若是你因为我而出了什么意外,我只怕我也没法子……”
他的话没说完,但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点怪怪的尾音,让梦心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原本还在屋子里头大放悲声的一帮丫鬟婆子,见两位主子真情流露,一时也跟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不过这一回,没人再敢哭出声来。倒是老太太,眼看着这两个抱着哭到一处,一时在旁插口道:“好了,羽扬……”
她站起身来,那边张妈妈连忙在旁扶住,老太太拭了拭眼泪,才接着道:“这都折腾了大半天了,梦心此刻既然已经醒了,你也早些去休息一下。瞧瞧你自己,脸色这么苍白,可别等梦心好了,你却把自己给弄得倒下了,到时候岂不是让梦心也没法子好生养着?”
屋中有片刻的安静,羽扬抱着梦心,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眼睛红红的。这会儿谁若还说他没哭过,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法子相信了。
不过如今大家毕竟都很体谅他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在这会儿跟他争辩这个问题。但才说起休息,他胸中的怒火便一下爆了开来:“休息?不我不休息那些该死的女人都还在那里,梦心既然没什么大碍,我现在就去一个个的问,看究竟是谁,竟这样不怕死”
他僵着身子,声音拉得平平的:“老祖宗,我现在只想把那个推她的人找出来我要将她碎尸万段我根本就睡不着我只要想到在家里头,那么多人围着,竟还有人敢动手,我就……”
休息?那个推梦心下水的人一日没找出来,他一日不能睡的安稳原本他是知道,家中多的是外头人的细作,除此之外,更不知有多少人天天觊觎着梦心大少奶奶的位置,更有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想要对付他这个大少爷。他们拿他没法子,只能全都去对付梦心。
他原本就是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才会一直留在家中陪着她。本以为只要有自己在场,梦心就一定会平安无事,一直到她顺利生下孩子。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也确实有了成效。因他与梦心寸步不离,许多人的小动作都因此而有了收敛。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如今的南宫府竟已经可怕到这等地步他不过是前脚才和梦心闹出一点矛盾,下一刻竟然就有这么多人已经围了过来。本来,若只是为了看戏,他根本不会觉得如何。他平日里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对待下人更加不会苛责。
可正因为这一下人太多,人多,看的眼睛虽然多,但破绽明显也更加多。
那动手的小人,显然就是看准了这样的时机,因此才在众人中间偷偷下了毒手。这件事,他一定要查个清楚,将刚刚在场的那群人,全部揪过来,一个一个问。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只要确认,他绝不会收下留情但还未等他说完,老太太那边已经摇头摆手道:“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将当时在那里的人全都带到东厢房这边来了。你先休息着,我先替你出去问问看。我可听人说了,你一从冷水里出来就回了东厢房,之后一直忙到现在,中途不过就换了身衣服而已。”
老太太实在不敢苟同:“我体谅你的心情,但你这样岂不是要折腾坏了自己?你好好想想,若是你倒下了,往后又由谁来保护梦心呢?”
话音刚落,张妈妈也在旁附和道:“大少爷,老太太这话说得可不错。您先歇着会儿,在里头睡一会儿,即便真个睡不着,躺着歇一歇也是好的。咱们就在外头,大少爷若真个想听,也是能听到的。”
老太太亦点头:“如此,就这样吧?嗳,听声音,她们应该已经到了。乖孙子,听老祖宗这一回,啊?我这就出去问问,哼我也要看看,究竟是谁,竟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手哼素云,我们走”
张妈妈得令,立时应了扶着老太太一路出得门去。
羽扬一听这动静,哪里还忍得住,刷一下站起身便也要跟着冲出去。但就在他即将离开的那一瞬,却忽然再次听到梦心的声音:“别,别走……陪陪我好不好?我,我的头好痛,我想喝点水……”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结结巴巴说完这么一句,但这效果显然极好。方才还怒气冲天的羽扬,立时便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了过来,忙转头对还站在发傻,眼眶红彤彤的冬雪道:“别哭了把姜汤端过来,还有,去把药给煎了,听到没有?”
冬雪傻愣愣的,她刚刚哭得太狠,以至于两只眼睛都肿成了小灯笼。此刻被这么一唤,才稍微有些回过神来,忙出去忙去了。
屋子里头一时间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此刻东厢房外头的院子里,可就显得格外热闹了。晚晴是跟着老太太出去的,她先是着人给搬出一张贵妃椅来,又上了热茶,这才在旁站定,等着看戏。
事实上,她心里头的火气,比起大少爷来,可一点也不小。若不是此刻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究竟是谁干的,她恐怕早就要一把抓住罪魁祸首的脖子,一下掐死她了该死的,就在她的面前,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主子竟然就这么被人推下了水这样看来,几乎是从她一出门,那些人就已经是在有意识地拖延她的时间了,只有将她拖住,主子身边才会一个人都没有。她的脑中仿若电闪般,一个一个闪过方才半路截住她的那些人的脸,一时咬牙切齿起来。
这不仅仅是对主子的毒害,更是对她的挑衅
她的性格一向比冬雪要坚强些,因此方才落泪也不过一阵,此刻早把满腔的悲情化作了十倍凶狠的力量,只等着一会儿查出真凶,她就要先上前狠狠揍上几拳过过瘾。
老太太稳稳当当坐在院子正前方的贵妃椅上,看着下面满满站了一院子的人。这些,都是方才在现场的,不管是丫鬟婆子或者是大少爷的妾室,抑或是三位姨太太,一个不缺,全都在场。
虽说也有一些因为害怕而想偷偷溜走的,不过半途便直接被暗卫拎着衣领给拽了回来。此刻,先前那一批站得跟梦心最靠近的丫鬟婆子妾室,已经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处的肌肉都开始哆嗦起来,眼看着就要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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