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很相配。」童净暄先开口。
尚狄洛特接着道:「没错,不过他们的外型总会让我忍不住联想到一个童话故事中的主角……」
「美女与野兽。」两人异口同声,唇边还扬起开怀的笑容。
「不过眼前这位野兽先生可是比童话故事中那个野兽英俊多了。」童净暄又道。
「嗯。」尚狄洛特赞同的点点头,「他应该算是解除禁咒后的野兽。」
「说得好。」
两人又是一阵开怀的笑。
雷伊克虽仍有此羞赧,但他同时也感到讶异莫名。尽管他已经听望月悠提过,但亲眼目睹仍是让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认识尚狄洛特多年,不曾见过他如此放松且开怀的笑,而且现在的尚狄洛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大孩子般纯真坦然,完全无法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尚狄洛特联想在一起。
不了解尚狄洛特的人总所以为他只是一个温文谦和的皇室贵族,事实上隐藏在他温和表象之下的精明与强悍才是他令人害怕的地方。
而且就因为尚狄洛特是个精明非凡的人,所以他的情感表现固定只会显露出一部分,对他而言,隐藏真正的自己是最首要的工作,他自有一套标准去面对各式各样以及不同交情的人。
虽然相识多年,尚狄洛特对他也可说是近乎毫无防备,但现在尚狄洛特的态度及笑容不仅是完全无防备,甚至可能已经展现出一辈子都不曾对别人显露过的感情。
他不禁对童净暄另眼看待,她究竟有什么神奇魔力,可以使尚狄洛特这样一个惯于隐藏自己、惯于克制情感的人,甘愿为她卸下面具、为她释放感情?
「恭喜你们,也祝你们幸福。」童净暄真心的说道,高兴的模样彷佛她才是被祝福的人。
雷伊克闻言,却满脸歉疚的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这么迟才表明我是个同性恋者,才会连带使你现在才得以回到蒙特拉法瑟。」他十分认真且诚挚的道歉。
在他发现自己爱上望月悠时,其实有过相当沉重的自我挣扎,因为同性恋者在自我认同的过程中,往往必须经过许多心理建设以及跨越许多道德观念的关卡,才能够真正承认自己的存在价值。
尤其蒙特拉法瑟的观念不若美国开放,所必须面对的道德压力及社会规范相对加重,再加上他的个性容易压抑自己,所以如果不是望月悠也同样对他有情,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份感情表达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他父亲正式剥夺他的继承权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克莱卓亚的存在。
因为他的异母兄长──也就是克莱卓亚的父亲──与她母亲相恋时,他一直都是住宿在军事学校,加上他父亲有意隐瞒,所以他是直到他对父亲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者后才知道克莱卓亚的存在,否则他一定早就去台湾找回他唯一的侄女了。
童净暄摆摆手,「你是应该道歉,却不是因为你这么迟才表明你的立场,你该道歉的是你竟然丝毫不争取你应得的权利,竟然乖乖任那个老顽固摆布。何况如果你拥有继承权,那我就可以在台湾快快乐乐的念书,快快乐乐的依照计画考上一流的大学、进一流的公司,在几年内升为一级主管,然后让我母亲在辛劳半辈子后享清福,安养天年。」
讲到最后发觉雷伊克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形沉痛忧戚,彷佛认为所有的过错都是因他而起似的,让童净暄感到有些错愕。
雷伊克感到自责极了,当他得知克莱卓亚的存在之后,他立即请尚狄洛特帮忙寻找克莱卓亚,希望她能够平安被带回蒙特拉法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尚狄洛特似乎早就知道克莱卓亚的存在,问他过去为何不向他透露,他的回答竟是:「没有必要。」
当时他并不明白尚狄洛特的意思,但在与克莱卓亚谈过话之后的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她其实不想被带回蒙特拉法瑟,对她而言,在台湾生活会比在蒙特拉法瑟生活来得幸福快乐。
他只想到可以让克莱卓亚拥有属于她的身分地位,却从来没有替她想过她是不是会想要这样的身分地位。更何况她的继承者身分在蒙特拉法瑟王国其实相当敏感,甚至还有可能会遭遇到一些危险……带她回来说不定对她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在迅速反省自己是否说了哪些话让雷伊克感到自责之后,童净暄想到了──她一时忘记她说话的对象不是尚狄洛特了。
只有尚狄洛特那样没神经又厚脸皮的人才禁得起她开的玩笑,而像雷伊克或望月悠这样纤细而敏感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她只是在开玩笑,反而会误以为她是在责怪他们。
她赶紧说道:「你们别放在心上,刚才的抱怨只是些许的心理不平衡,何况在我母亲过世后,那些生涯规画早就没有用了。」
虽然她都这么说了,但雷伊克仍是一脸无法释怀的模样,甚至连望月悠也是一副内疚的表情,让她一时不知该如是好。
她最不会应付这样的情况了,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要她教训人,对付再难缠、再不讲理的人都没问题,但如果是这种纤细敏感又对她满怀愧疚的人,只要对方说一声抱歉或者流一滴眼泪,那她就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
就在这时,尚狄洛特向对面两人开口说话了,「你们大可不必替她担心,她现在只是在发发牢骚而已,毕竟坚强如她也需要发泄情绪才能调适得过来。」
童净暄有些没好气的抿了抿唇,心想,他这番话真不知这是在褒她还是在贬她?扬起一个迷人的笑,尚狄洛特若有所指的又道:「更何况再多的快乐也比不上在这里和我的相遇。」
转头对上尚狄洛特那正字标记的迷人笑容,童净暄使尽全力回他一个又大又甜的笑容,按这道:「我知道,能认识你、能与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与幸福,对吧?」
当然她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对他那不知打哪得来的自大癖,她可是怎么也无法苟同。
「很高兴我们又有了一项共识。」尚狄洛特笑得更加英俊迷人了。
童净暄看也不看的向旁边伸出手,准确无误的拿出车厢吧台中的一瓶香槟,笑意盈然的在尚狄洛特面前晃了晃,语调甜美的问道:「既然如此,那要不要开瓶香槟来庆祝啊?」
她边说边用力摇晃酒瓶,直瞪着他的眼神好象在说:说好啊!只要你说好我就一定将酒瓶的软木塞往你身上喷去!
尚狄洛特当然看得出她眼里的意思,故意转移话题笑道:「你这模样好象那个拿着毒苹果要给白雪公主吃的巫婆。」
她瞇;细眼,不怀好意的笑道:「啊?那你就是等着被下锅做毒药的那只死蝙蝠啰;?」
「嘻。」很轻的一声笑声。
但尚狄洛特及童净暄都听到了,转头一看,竟然是望月悠发出的笑声。
望月悠十分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们的谈话很有趣……」发觉他这样说好象有点失礼,他又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对不起,悠他绝对不是在笑话你们。」雷伊克也赶紧道歉,但看得出他眼里也有些许笑意。
莫怪他也同样觉得有趣,克莱卓亚与尚狄洛特的对话筒直就像极了小夫妻在斗嘴,看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而不自觉跟着放松心情。
「没关系,我们不介意。」尚狄洛特对雷伊克及望月悠微笑道。
童净暄这才发现,尚狄洛特已经巧妙的化解雷伊克与望月悠的自责了,不过代价竟然是让她的形象破减……真是太没道义了。
「倒是我们才应该感到不好意思,竟然在你们面前上演这种纯属家务事的争吵,让你们见笑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尚狄洛特可是一丁点不好意思的模样都没有,他的笑容甚至是有些促狭与得意的。
家务事?童净暄一听尚狄洛特这么说,差点将她放回原位的香槟又拿出来敲他的头。他跟她能有什么家务事!
她正想回话,他却又滑溜的将话题转向别处,对她说道:「接下来该谈谈你父母亲的事了,贝鲁先生应该有向你解释过吧?」
她看他一眼,发出「这笔帐先记下,下次再算」的讯息。
之后,她点点头,将贝鲁先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当然也说了她只相信其中两成。
尚狄洛特说道:「他的前半段说辞是正确的,不过之后当你父亲回蒙特拉法瑟时,事实上是带着你母亲一同回来的。然而蒙特罗杰国王不但对王族的纯正血统观念根深柢固,又无法对其他民族有认同感,再加上你母亲不仅没有任何身分地位,而且还是个从小即失去双亲,在孤儿院成长、生活的孤儿,林林总总的因素加起来,致使他对你母亲一直是抱持着憎恶的态度,不断想将她赶离蒙特拉法瑟,甚至完全不愿意承认你父母亲早在台湾就举行过婚礼的事实。」
「但你父亲是个坚定果敢的男人,对你母亲的爱更是无庸置疑,即使蒙特罗杰国王坚决反对,且少数知晓你母亲存在的贵族们也都站在蒙特罗杰国王那方,你父亲仍然坚定如一的爱着你母亲,给予最完美的爱情与保护,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不久之后你出生了,你是你父母亲最珍贵的宝贝,我相信那段时间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人生。然而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你一岁左右,你父亲意外丧生,蒙特罗杰国王于是无法再容忍你母亲的存在,对你母亲百般刁难,即使坚毅如你母亲也无法在备受敌视的情势中生活下去,所以她才会带着你回到台湾,一个人独力将你抚养长大。」
听完这份「完整版」的说辞,童净暄深深吸口气,静默了一会儿,像在消化整件事实。
然后她突然轻皱起眉,没好气的说了声,「难怪。」
「难怪你对外国人会有那么深的偏见。」尚狄洛特接口道。
他唇边有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柔浅笑,只有他知道,为何童净暄在听完关于她父母以悲剧收尾的过去之后,却仍然可以平静如斯,甚至还有点无厘头的说出一件不怎么相干的事情?
她是为了不让雷伊克及望月悠又为她担忧。他知道的,她那颗会为别人着想、温暖又体贴的心。
「全都是他的错。」童净暄没好气的说着。
「全都是因为他对你们母女百般刁难的缘故。」尚狄格特又接道。
「才会使得我即使在还没有记忆之前……」
「就已经在潜意识中埋下对外国人的偏见。」
两人极有默契的一人一句说完了整件事,让雷伊克及望月悠又是一阵怔然。虽然之前尚狄洛特与克莱卓亚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但能这么快就产生如此绝佳的默契,说来也是会让人感到相当惊异的。
而且他们同时也都感到松了口气,因为之前他们一直担心克莱卓亚会对她父母这段让人感到悲伤的过去无法释怀,但看她现在这般平静的模样,应该是没问题才对。
「话说回来,贝鲁先生为何不对我说实话?」童净暄问。
「他是个相当忠心的仆人。」尚狄洛特回答。
「不要告诉我这是君主体制下的必然结果。」她一脸难以认同的偏过头看向窗外。
因为王宫建于离城镇有一段踞离的高地,所以他们从王宫出发后一路上她所看见的景物不是树林就是草原.直至刚才驶入城镇,她也才总算看见蒙特拉法瑟属于人文的一面。
就像图片中的欧洲小城镇一样,街道相当整齐干净,建筑物也散发着浓浓的地中海风味,她相信如果现在是白天,景色一定更加美丽动人。
但让她意外的是,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整条街道也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而正在行走的路人都是低垂着头,一副行色匆忙的模样,甚至在看见他们的座车时,还加紧脚步离去。
「啪!」
她还在猜想原因为何,一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湿黏状物体就正中目标的被掷到车窗上,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受到这样的「热烈欢迎」,着实被吓了一跳,但她动也没动,只是拱起了眉,定定地看着车外的情况。
「轰!轰!」
巨大的摩托车引擎声从他们车后方呼啸而来,在靠近他们时摩托车上的年轻人随即又对着车窗掷出两块硬质物体,物体撞击车窗,发出「锵!锵!」的尖锐声响。
童净暄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或者受惊的表情,只是静静盯视着车外。陆陆续续又有几辆摩托车驶近他们的座车,摩托车上的人再度嚣张的对座车丢掷物体,甚至对他们破口大骂。
她任凭这些事在眼前发生,却依然镇定得犹如老僧入定,不发一言。
然而事实上她不说话的原因除了她生性冷静之外,还有另一个只有她和尚狄洛特知道的原因──她正忍耐着不让脾气爆发。
她只感觉「倒霉」,这个王八蛋正发出刺耳的笑声,像狡诈的宇宙黑洞放肆跋扈的吞食着她全身每一个细胞,让她积郁着的一股怒气再度被点燃引线,濒临火山爆发的边缘。
「啪!咚!锵!」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被丢掷到车窗上,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
「别担心,车窗是强化玻璃,具有防弹功能。」尚狄洛特悠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待所有攻击结束,摩托车车阵扬长而去,一切归于宁静之后,她偏过头以眼角看他,毫无笑意的讽刺道:「这是什么?二十一响礼炮欢迎仪式吗?」
尚狄洛特扬起笑,从容不迫的说道:「事实上你的身分在蒙特拉法瑟是相当敏感的。」
闻言,她缓缓将目光焦点定在他身上,然后绽出一个又大又甜的笑容,以同样轻松优闲的话气说道:「没关系,你说吧!反正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即使再多一、两件倒霉事,我想我还承受得了。」
看着与她唇边甜美笑容完全不相符、从眼里迸射出的寒光,尚狄洛特觉得有趣极了,不禁轻笑起来,「看你还算镇定的模样,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是啊!看你也很镇定的模样,那我又何必紧张?反正天塌下来我一定拉你去顶,我担心什么?」她没好气的回道。她根本没想过要担心或者害怕,她现在唯一的感觉是「倒霉」──还是倒霉到让她很想发火那种地步的倒霉。
而且如果真的有危险,尚狄洛特就绝不可能会让车子的行进速度仍旧慢得像龟爬,还悠哉悠哉的任凭别人攻击他们的座车。
「以国内来说呢,」尚狄洛特说话了,「近几年民主意识渐渐植入蒙特拉法瑟人民的心中,一群激进分子于是组成了所谓的革命组织,对抗君主政权,刚才你见到的攻击只是他们一种小小的示威抗议。虽然晚上出来会遭到他们如此对待,但在白天情况就会比较好,因为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领导者是个还算理智的人,秉持在不引发流血冲突、不牵连无辜人民的前提下进行革命。」
「不要告诉我他们在如此前提下进行革命的结果是,革命的目标变成是我。」她冷冷说道。
又不是在玩扮家家酒,不引发流血冲突、不牵连无辜人民怎么革命?唯一可能的方法就只有将矛头对准她这个王位继承者了,只要「消灭」她,君主政体自然不攻自破。
尚狄洛特给她一笑,那笑容好象在说:宾果!恭喜你中奖了。
「而以国外来说呢,」尚狄洛特又道:「前南斯拉夫分裂成的几个共和国目前还不足以对蒙特拉法瑟造成威胁,毕竟蒙特拉法瑟还受英国保护,何况他们已经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对蒙特拉法瑟轻举妄动。但另一边的邻国可就不这么想了,义大利黑手党早就对蒙特拉法瑟觊觎已久,只要蒙特拉法瑟归属于英国,那他们不论洗钱、贩毒等等不法行为也就更加容易侵入英国,蒙特拉法瑟是他们掠夺英国这块大饼的最佳跳板。所以对你而言他们反倒是比较危险的一群──」
「因为他们崇尚以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童净暄又冷冷说道,她会在还来不及呼救前就被莫名其妙暗杀掉。
尚狄洛特又给她一个笑,赞赏她的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