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之敌美陆战1师已全线进入长津湖水库地区,其先头部队的一个营已进至长津湖西北方向的柳潭里。
美国人的进攻和线路与他们作战地图的标注完全一致,并没有因为麦卡锡的搜索队遭到袭击而做出任何的更改。也许在美国人看来,遭到袭击不过是一个意外的的小小插曲,它并不影响部队的行动,也不影响部队向鸭绿江方向的推进,更不会因此而改变麦克阿瑟将军圣诞节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计划。美国人信誓旦旦,自认为从来说一不二。
奥利弗·史密斯师长一觉醒来发现他身前身后漫山遍野的都是中国人。
《长津湖》(37)
柳潭里位于长津湖西北侧的溪谷,以该溪谷为中心,有五条棱线伸向四方。实际上它处在一个由五座大山环绕的宽阔山谷中央,这些大山以放射的形状向四面八方扩展,分别叫做北山、西北山、西南山、南山和东南山。每座山形的棱线都起于村庄边缘,蜿蜒曲折、高低不平地通往远方,长津湖水库的一角从东南方向延伸过来,多条山区道路在此交汇。
在拂晓前的黑暗中,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忽如爆豆般响彻了柳潭里寒冷的夜空。首先是警戒部队与敌人接上了火,紧接着远远近近的枪声响成了一片,夜暗如墨,大雪纷飞,刘易斯被本森下士从温暖的棉帐篷中拽出来按在土袋掩体后面。如果继续躲在帐篷里,就会被横飞的流弹击中。
气温在零下几十度,滴水成冰,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刘易斯已感觉到寒冷彻骨,好像全身都被冻透了一样。
大韩民国国防部战史编纂委员会在其编写出版的《韩国战争史》中记载:
(1950年11月27日)18时30分,北国的夜幕已经降临,两个小时后气温降到零下20度左右。陆战队官兵们躲在散兵壕内,等待这寒冷的夜晚尽快过去。正在这时,数千名中共军分多批冲进山谷,杀向柳潭里的防御阵地,喊杀声、枪炮声和军号声响彻寒冷的夜空,他们踏着冻土,步步接近,猛烈进攻。柳潭里完全被敌包围,处于孤立。
麦卡锡中尉和本森下士以及刘易斯趴在掩体后面,聆听着远远近近的枪声。这些枪声激烈而杂乱,富有经验的陆战队老兵肯尼斯·本森下士静静地听了一会,依此做出了两点判断:枪声激烈说明敌军人数众多,听得出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部队;杂乱则说明有许多不同口径、不同型号的枪支在同时射击。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敌军的装备不统一,混乱并且繁杂。
他们忍受着严寒的侵袭,趴卧在掩体下面,等待着战斗时刻的降临。
渐渐地,由无数双鞋底踏在雪地上的嚓嚓声以及碾压着积雪的咯吱咯吱的响声由远而近,伴随着飞舞的风雪,听起来十分真切。
“来了,他们来了!”刘易斯惊恐不安地喊叫着。
“准备射击!”麦卡锡中尉下达了他的第一个命令。
《长津湖》(38)
随着一阵激越的号音响起,夜幕下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喊叫声,与此同时,无数条由弹道编织的火舌从叫喊声中一起射来,成百上千发子弹打在他们的土袋、钢盔、身后的帐篷以及冰冻的雪地上,发出噗噗、铛铛、啪啪、啾啾的骇人声响。陆战队手中的武器也不约而同吼叫开来。
“照明弹!”本森下士冲后面的阵地喊道:“快打一发迫击炮照明弹!”
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当的一声,照明弹在前方的天空上爆裂开来。惨白的光晕下飞舞着漫天的雪花,攒动着望不到边际的人头,他们奔跑着、呐喊着向阵地冲来,越来越近,枪声、喊声和几百个脚板踩踏大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夜幕中隆隆回响。
“我的上帝!”
刘易斯惊叫一声,双手抱着脑袋,以逐渐萎缩的姿态消失在掩体下方,他的班长本森下士则用一支勃朗宁自动步枪拼命射击。麦卡锡中尉也抓起身旁的M…1步枪胡乱打向冲锋着的逐渐接近的人群,左左右右还击的枪声响成了一片。
“弹夹!”本森下士一边射击一边扭头对刘易斯喊道,“给我装弹夹!”
刘易斯飞快地装填着子弹,可是手却不听使唤,以至于许多子弹不是压进了弹夹,而是掉在了脚边的雪地上。照明弹一颗接着一颗不断闪亮,刘易斯偶尔会露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他看到了更为可怕的一幕:
在照明弹惨白的亮光下,中国人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们挺着长枪,奔跑着、呐喊着。轻重机枪、勃朗宁自动步枪、M…1式步枪的子弹犹如疾风暴雨横扫过去,迫击炮炮弹和鸭梨式手榴弹不断地在人群中炸开,中国人一群又一群地倒下,但是他们无所畏惧,前面的打到了后面的冲过来,这一片倒下了又一片压上来,有如碧海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当他们冲到二三十米远的距离时便不顾一切地拼命投起手榴弹来,任凭子弹横飞炸弹爆炸也无所顾忌。
刘易斯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场面,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他的手抖得更凶,头压得更低,身子也缩得更矮了,直到这一场短暂、然而却是惊心动魄的战斗销声匿迹。
《长津湖》(39)
随着一片哨声响起,中国人像他们突然而来的那样又突然的往后退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麦卡锡中尉清点了一下人员,他们这个连在刚刚结束的黑暗中的战斗中一共有16人阵亡,22个人负伤。
一个小时之后,中国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进攻模式,刘易斯所在的连队又有9人阵亡,13个人负伤,但是他们打退了中国人的进攻,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彻夜激战中,里兹伯格团长的部队共有280余人伤亡,许多年轻的陆战队员永远留在了这个叫做柳潭里的地方,但是更多的中国人倒在了他们的阵地前面。
弗雷特随军牧师巡视着雪地上倒卧着的中国人的身影,虽然有厚厚的积雪覆盖,但是还是能够看出他们一个个面朝前方冲锋时的姿态。他们都衣着单薄,戴着奇怪的有沿帽,脚上穿着类似于帆布帐篷一样的胶底单鞋,有的仰卧蓝天,有的面朝大地,每个人的手里都紧紧抓着他们的武器,那是一些简陋的、形形色色的武器。他们一个挨着一个,从陆战队阵地前面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几百米的距离,一个一个,都是同样的姿态。
弗雷特随军牧师不禁为之肃然。这些中国人,他们没有宗教,也不信仰上帝,可是为什么要到这个荒凉贫瘠的地方来殉道呢?他们为了什么而头朝着前方僵卧雪地、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
弗雷特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这是一群陌生的东方人,他不能够理解他们。
在李大个后来的印象中,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一小时,一天,甚至是一年,他觉得他们就这样悄悄地行进着,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好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但是预料中的铁丝网却一直没有出现。
15
黄天柱和向修远的这个师担负着攻击下碣隅里机场、切断下碣隅里与柳潭里相互间联系的重任,吴铁锤欧阳云逸的前卫营首当其冲,将率先发起向下碣隅里机场的进攻。
全营600多号人于是往山下运动。
山脚下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这个开阔地从东面与东北面的大山脚下一直向西南方向延伸,下碣隅里机场就处于这块开阔地上。据侦察到的情况,机场的外围围着一圈铁丝网,铁丝网内就是飞机跑道,跑道的中间和两头都堆放着空运而来的物资,弹药、油料、食品一垛一垛的,应有尽有。吴铁锤让李大个向各连长传令,只要过了铁丝网,战斗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长津湖》(40)
雪还在下着,一团团一簇簇扑打在人们的的身上脸上,每个人都是双眼迷蒙,口鼻难开。但是这一层白色的铠甲也使他们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反而便于部队夜幕中的隐蔽行动。
吴铁锤索性脱下了他的翻毛皮大衣递给李大个,只把狗皮帽子戴在头上。李大个说他不冷,他也走得浑身冒汗呢。吴铁锤说你当是给你穿呢?抱着,又厚又重的,冲锋的时候碍事。你就抱着它,跟我腚后,美国佬的子弹找不到你。
李大个就抱着吴铁锤厚重的大衣跟在后面,肩膀上挎着缴获的“八粒快”。他的旁边紧挨着上海人陈阿毛。陈阿毛身背卡宾枪,肩挎冲锋号,手拎雕花云龙纹檀木匣铜锣。陈阿毛走起路来十分小心,生怕摔了手里的锣。欧阳云逸紧随其后,大雪封眼,他要不时地摘下眼镜,在黑暗中摸索着抹去镜片上的雪花。
南方和西北方向的夜空中传过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隆隆声响,机枪的哒哒声即便是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也能够隐隐约约分辨出来,那是兄弟部队在攻打古土里和柳潭里的美军阵地。可是他们眼下的下碣隅里机场与远处的下碣隅里村庄还是一片沉寂,仿佛是一个世外的桃源躲藏在漫天飞雪之中。
部队已在平坦的地面上走了很长时间了,依然还在向前运动着,吴铁锤感觉到差不多已经走在跑道上,但是四野里仍然一片寂静,看起来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在李大个后来的印象中,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一小时,一天,甚至是一年,他觉得他们就这样悄悄地行进着,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好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但是预料中的铁丝网却一直没有出现。
找不到铁丝网,意味着部队失去了大致的方向,几个连的通信员先后摸过来报告情况,请示营部应该怎么办。吴铁锤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想反正就是这个地方,有铁丝网也好,没有铁丝网也好,碰到敌人就打,遇着东西就搬,要是真的没有铁丝网,来回扛东西岂不是更方便嘛!所以他要几个连队的通信员赶紧回去告诉他们的连长指导员,不要停,走,往前走;摸,往上摸,接上火为止,搞到东西算数。
话音未落,夜空中当当就是两下清脆的响声,以吴铁锤的经验判断,应该是迫击炮弹出膛的声音。未及他反应过来,头顶上嘭嘭两声闷响,一片惨白的亮光骤然暴起,恰如白昼——漫天的雪花、移动的部队,大地、山岗,一切尽在眼前。
《长津湖》(41)
两发迫击炮照明弹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大地上一片银白。借着照明弹的亮光看出去,平坦的前方坐落着一个个好像是房屋的物体,间隔有致,都覆盖着若隐若现的积雪。在这些物体的前面横亘着一道长长的暗影,那就是机场外围的铁丝网。
“铁丝网就在前面,隐蔽接敌!”
吴铁锤下达了他的第一个战斗命令。
在吴铁锤的想象中,一座一座的白色物体不是弹药就是整齐码放着的罐头箱子,要不就是美国佬睡觉的房子,反正里面有东西,端掉它再说。他高高举着二的驳壳枪就像是一棵不倒的消息树,指引着战士们前进的方向。
部队加快了运动的步伐,都是一路小跑着奔向百米开外的铁丝网围栏。突然间一片隆隆的马达声轰然而响,无数道光柱也同时射出,在漆黑的夜幕中就像是一只只怪异的鬼眼睁张开来。与此同时,那些覆盖着积雪类似于房屋的东西竟然移动起来,隆隆的马达声掩盖了几百双脚板踩踏积雪的动静,也淹没了风雪的呼号。
“坦克!卧倒!”
营连指挥员们同时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所在,指挥部队趴卧在冰冻的大地上。
话音未落,坦克上面的机枪及其周围掩体内的轻重武器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爆炸般响了起来,犹如山崩地裂,狂风呼啸,把部队压制在雪地和沟坡路坎下面。吴铁锤现在知道了,那些披着白雪的物体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房屋或者罐头箱子,它们是敌人的坦克。
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升起,坦克的鬼眼在夜幕中闪烁。几百人都趴在雪地上,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吴铁锤焦急万分。
本来是想偷袭,冷不防搞他一家伙,没成想对方早有准备,部队暴露了。撤回去肯定不行,硬打要吃亏,怎么办?吴铁锤利用不断升起的照明弹和欧阳云逸碰了下头,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变偷袭为强攻,说什么也要把下碣隅里机场拿下来。
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关乎着无数人的性命。吴铁锤和欧阳云逸都深深知道肩膀上的份量,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从此将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改变他及其家庭的一辈子。但是他们是军人,中国的军人,他们别无选择。
“信号弹!”
《长津湖》(42)
李大个眼尖,首先发现了身后山头上冉冉而起的两颗红色信号弹,这是师前进指挥所向下碣隅里机场发动攻击的预约信号。两颗红色的信号弹一起,意味着攻打下碣隅里飞机场的两个加强营要从东、北两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吴铁锤不敢怠慢,一扭头冲陈阿毛喝道:
“吹号,冲!”
上海人陈阿毛一跃而起,擎起军号就吹。号嘴凉如冰块,像一块强有力的磁铁一下子粘附在他的的嘴唇上。清脆的号音激昂而又凄厉,鼓舞着战士们从他们的隐蔽之地爬起来向前冲锋。在陈阿毛营部号声的带动下,几个连队的号手也同时吹响了他们前进的号音,营、连部的军号交织在一起,抑扬顿挫,高亢激昂。几百人的部队伴随着激越的号声呐喊着、奔跑着,他们的枪口喷吐着火焰。坦克的大灯光束在奔跑着的人群中扫来扫去,一串串红的绿的黄的曳光弹打在雪地上,溅起一道道、一束束色彩斑斓的雪雾。坦克上的火炮也咣咣地打开了,红光一闪,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巨响。黑暗中的坦克炮弹有的打得很近,有的飞得很远,远远近近的土石纷纷迸裂,雪花飞溅。中弹的战士们一片片倒在雪地上。
“坦克!注意敌人坦克!”
欧阳云逸在后面大喊。
美国人的火力优势显然占据了上风,部队成片倒在了铁丝网下面。
16
吴铁锤决定搞一次火力掩护,集中全营的机枪炮火猛打铁丝网内的美军阵地,借着火力的掩护再来一次冲锋,只要打进了铁丝网和美国鬼子搅在了一起那就好办。
吴铁锤叫李大个通知机炮连的曹连长准备好火力,等他号令一齐开火。他特意叮嘱李大个,千万不能打着弹药箱子汽油桶,这个东西要是一炸,那他们这一夜的功夫就算白费了。
《长津湖》(43)
所谓全营的机枪炮火实际上寥寥无几,一共只有两门迫击炮,两挺马克沁式重机枪,外加一挺缴获的美式机关枪,那是袭击麦卡锡中尉搜索队的战利品。另外就是一些捷克式或者加拿大式轻机枪了,每个连队倒有几支。孙友壮的捷克式轻机枪也不要了,抓过他缴获的美式机关枪选好了位置,支好了枪架,等待着营部的统一号令。
美国人的枪声稀落了一些,但是照明弹还在不断地升起,坦克上的大灯光束也仍然在漫无目标的扫来扫去。附近的下碣隅里枪声激烈,南面的古土里和西北方向的柳潭里仍然传过来隐隐约约的爆炸声,看起来那边也是胶着的状态,战斗仍在继续。
李大个低着脑袋从前面跑回来,告诉吴铁锤和欧阳云逸,机炮连都准备好了。
吴铁锤咬了咬牙,一拉枪栓,冲着天空哗地就是一梭子,同时大喊道:
“打!”
吴铁锤虽说是有言在先,不能打中弹药箱子汽油桶,但是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弹药箱子汽油桶在什么地方?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二十余支轻重机枪排成100多米长的散兵线,对准晃动着灯光的坦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