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臣子问,“如在编民户因无力偿还债务,除了土地之外又再无他产,如何处置?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保不准的。”
徐惠再替皇帝拟出一诏:国有额外用度,须要征税的,要先奏明,然后方可征收。税收之时,要将税额“书于县门、村坊,令众人知之1”。
凡有水、旱、霜、蝗之灾,耗去民户十分之四收成者,免其租。
桑麻减产者,免其调。
田亩耗用十分之六者,免租调。
减收七成以上的,课、役皆免。
普通民户,凡籍内有学生、孝子、义夫、节妇者,皆免课役。老者(过六十岁)及丁男废疾、寡妻妾者,不课
此诏充分考虑了天灾对民户生计的突发破坏,使民户猝不及防,那么朝廷百政所出,减免赋役是第一项。
而家中出了学生、有孝子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侍奉老人、有为公义而无偿献力的壮丁、有残疾丁男、守寡的女子,必致家中劳力缺乏,在收税时都有减免,不使普通民户因家中人口状况的拖累,而逐渐步入困境。
有臣子问,“人心皆有惰情,官府替这些人考虑的如此周到,但总会有人不思进取,坐吃山空,也许私下卖地便是他最后的主张,若何?”
这一次徐惠没有拟诏,而是皇帝直接答复,“天下万民皆朕之子民,但龙生九子,仍有不肖之种,何况人呢?有因懒隋、懈怠而致困顿者,那也不许私自出卖土地。”
“陛下,这类人,朝廷给他地他都不种,地荒了怎么办?”
“朕很担心么?地荒不可怕,地再荒总能长些草吧?朕允其以草入税,供临近牧厩,人亦可替朕去养牛、养马,代替庸役,官府管饭,让他与那些牲口在一起混日子,再敢有犯刑者严惩不贷!”
朝廷给地、给优惠,再不着调,甚至敢有犯法,朝廷绝不会客气。
人们都知道,这总是极少数的情况,但皇帝连这个也想到了。
九月,全国各地风调雨顺,丰收在望,那些佃户们,只盼着早些打下今年的收成,好从快交清佃租,而他们的心,早就飞到偏远的深山里去了。
已有地处偏僻之地、山多田少、地广人稀的小州小县,开始紧锣密鼓地研究拢民之法,
某县令说,“县尉严管境内治安,杜绝因哄抢、占山而出现的斗殴之事,要与他们讲在前面,一丁只限一百亩,多占无益,有打架的功夫,还不如多刨两镐头。凡到我县开荒之佃户,县丞组织衙役协助安家,当日入籍!绝不能落在别的县后头!”
有某佃户与妻子说,“我以为这辈子就只能与人卖力气了,但总有力衰的一日,到那时真干不动了,我们又当如何?感谢朝廷有了此法,我们夫妻也去垦荒!就将房子建在地头,你我披星戴月,搞出个我们自己的丰年来!”
而她的妻子两手合什,感念道,“祝愿我大唐,百代昌隆!”
太极殿,徐惠由门下内衙赶过去也就几步路,因为金微皇帝时常过来议事,内侍省已发动内侍、宫人们,将太极殿打扫一新,走动的人多了,鼠患渐绝。
徐惠赶来见皇帝,入殿时,发现纪国太妃韦泽来给皇帝请安。
韦泽慌不迭地朝徐惠施礼,徐惠连忙还礼,说两人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但韦泽稍带酸溜地说道,“这可不同啊,妹妹你如今已是陛下良助,而我至今还是个闲人。”
徐惠道,“姐姐,倒是有许多太嫔、才人在女学授业,但她们可都没有后嗣,而姐姐是有儿子在封地上做着王爷的人”
韦太妃连忙道,“他在他的封地,哪管得着我在宫中做什么!人总得做点事情,不然这很熬人的!”
皇帝已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对徐惠道,“太妃热心女学,朕十分欣慰。你这便去女学一趟,给纪国太妃安排个好差事。”
徐惠连忙称是,问道,“陛下,纪国太妃身份不同于一般人,臣妾与武媚娘又不常在女学,正好”
皇帝挥挥手,让她带韦泽快走,“朕也是这么想的,你自去安排。”
纪国太妃听得云遮雾罩,不知皇帝要给自己派个什么好差事,徐惠带她出来时,韦泽忍不住就问,“妹妹,陛下是怎么想的?你该再跟上一句,问问他具体。”
徐惠微笑不语,又觉着这样有些失礼,便对她道,“姐姐,你看不出陛下正想大事?我们怎好多问。”。
女学中,此时学生们正分作了几班,分头修习女工课艺,琴声、纺织声、切菜声、吟诵声、歌声分别从不同的学舍里传出。
徐惠两人到时,叶玉烟、郑充媛不知从哪里一齐跑出来相见。
韦泽寻思,自己新到女学来,与这两位副助一定得搞融洽些,尤其叶玉烟的事,韦泽可没少听说,她抛开郑充媛,先与叶玉烟打招呼。
“玉烟,你好机敏,太妃一来你便能知道。”
郑充媛暗道,“我们两个可是一起跑出来的,而你却只看到她!”
叶玉烟不给韦泽面子,制止道,“徐太妃多日不来,今天过来一定有大事要说,纪国太妃你先别说话了,听徐太妃先讲!”
韦泽一下子噎在那里,掩饰道,“是的,是的,我随妹妹来女学,就是要听她转达陛下的旨意。”
叶玉烟眼露虔诚,“哦!原来陛下有旨意到了!上次陛下在太极宫设宴,我就坐在陛下身边,陛下亲手为我撕的蒸饼,可我却将它丢到桌底下去,真是大不敬!”
韦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如果叶玉烟能够坐在皇帝身边,这得是什么样的荣宠!陛下还亲手为她撕蒸饼!!!“这真是大不敬,陛下怎么说?”
郑充媛亦是头一次听到,将信将疑。
叶玉烟道,“陛下是什么人,岂能同玉烟计较?玉烟起身谢恩时,脚下不稳,一头撞在”
“撞在哪里?”郑充媛问,“你该不会撞落了陛下之箸吧?”
叶玉烟撇撇嘴,“陛下可不是左撇子,而我是坐在陛下的左边,怎么能撞掉陛下之箸!”
“那你一定将陛下手中的蒸饼也、也撞掉了!”郑充媛道。
徐惠看着叶玉烟,这个十五岁的女子已经越发不令她喜欢了。自己一来,叶玉烟不让韦泽说话,口口声声说让自己先说,可她却说了这么多。
这个女子虽然对自己还算知近,但自从上一次在太极殿闹出那么一出来,徐惠不知怎么,看着叶玉烟便有些不爽快,她说,
“郑太嫔,你又猜错了,玉烟撞到陛下的怀中去了!”
“啊!?”郑充媛惊得,伸手捂嘴。
叶玉烟不好意思地说道,“徐太妃你又取笑我了,当时若你坐在陛下身边就好了,不致闹出这样多的笑话所幸陛下对玉烟宽容。”
徐惠突然颊现微红,有些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我们闲话少说!陛下令我领纪国太妃来,她将代我掌管女学,你们两个好生协助!”
说罢,丢下瞠目结舌的叶玉烟,扭头便走。
郑充媛道,“陛下英明!正该是派姐姐你这样的人来管女学,不然的话,再这样下去,我看女学竟比皇帝后宫还要乱了!”
叶玉烟,“郑太嫔你在诋毁陛下的后宫。”
郑太嫔不理她,转向韦泽,“姐姐,当今皇帝的后宫如何,我们没去过,又怎好多言?我只是对你说说先皇帝的后宫,就有人不乐意了。但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与哪头沾边儿了?跌到陛下怀里一次,难道同我们侍奉过先皇帝的人就是一般资格?”
韦泽因徐惠一句话,便掌管了女学。当时在太极殿,她并未听到皇帝说这句话,还埋怨徐惠为何不问详细。
如今看来,真正能得皇帝信任的、陛下只出半语,便能猜到陛下之意的,乃是徐惠啊。
而眼前这个小妮子,她有些太迫切了,学得也太快了,却必然露出扯大旗作虎皮的架势来。
但韦泽既不同于叶玉烟,也不同于郑充媛。
先皇遗妃们,不必指望着人人像徐惠和武媚娘那样,到中书或门下从政,因而女学这个教化之地,便是她们显山露水的唯一地方。
纪国太妃道,“前些日子,女学出了不少的事情,可均非什么露脸之事,本妃在大安宫早有耳闻,皇后娘娘倡导开办女学,可是让女子们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也就是陛下宽忍为怀罢了!不然焉有某些人的命在!”
叶玉烟低头默然。
韦泽再道,“本妃是有儿子在封地做着王子的,有女儿做着长公主,本妃不同于你们,你们事事只考虑到自己、赤膊上阵,凡事出来总要比你们考虑的长远,以后都要听话!”
“是。”叶玉烟和郑充媛应道。
太极殿。
徐惠对皇帝道,“陛下对纪国太妃是怎么想的,也不说明白、就让我去安排,那我安排她掌管了女学,不知合不合你意。”
皇帝再一次抬起头来,笑道,“一个女学还能安排出个刺史来?总之朕想的可都是大事,你安排她什么,什么便是朕的意思了!”
徐惠看看侍立在侧的内侍,说道,“我的意思即便是陛下的意思方才这话也不大严谨。”
但皇帝不在这上边纠缠,他挥退了左右,这才问她道,“朕的舅父大人最近可找过你了?”
徐惠再一次有了被皇帝充分信任的感觉,回道,“陛下,在见到国公时,国公最后果然问到了那件事,而臣妾便是按着陛下所教的、只是略略与他说了两句。”
皇帝笑问,“可曾露了马脚?”
徐惠道,“不可能吧每句话都是他多次引导后我才说的。”
金微皇帝听了,往后一靠,先是闭目不语,慢慢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徐惠侍立在书案边,不知皇帝在想什么。
很久后,他又睁目盯着徐惠,又是片刻的凝神,太极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第1242章 可恨内侍()
又是片刻,皇帝才开言道,“徐惠,你文才敏捷、心思细致,朕不敢说你能赶得上朕的母后,但至少在现存的先皇遗妃中,已没有能超越你的,包括武媚娘。但父皇因何没能多多使用你,只令你作些应制之文,朕有些不解。”
徐惠则心慌意乱,太极殿内只有两人,她提醒道,“陛下,你该叫那些内侍们进来。”
皇帝哼了一声,对徐惠道,“朕与你说事,他们岂能听着!父皇那么眼中不揉砂子的一个人,最信任的内侍也敢背叛他!这类阉人!不修来世、只重今生,朕有时同样搞不清,他们之中谁是谁的人,”
徐惠胸中,一片感激之意油然而生,涩声问,“陛下,那那陛下已搞清了臣妾是是谁的人了?”
金微皇帝哑然,不知如何回复,而此时有一名内侍奔到太极殿的门边,站在那里用喜悦的语调儿回禀,“陛下大喜了!”
“何事?”皇帝问。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信,说就在片刻前,蓝妃娘娘已诞下一位龙子!现母子安泰。”
皇帝“噌”地一下跃起,“皇后将婆子接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匆匆起身往太极殿外走,对徐惠道,“你替朕赏报喜的内侍,朕要回大明宫看儿子了!”
大明宫来的内侍还站在太极殿门口,皇帝已先没影儿了。他还不动,笑嘻嘻地对徐惠道,“徐大人,陛下让你赏小人呢!”
徐惠有些气极,摸出口袋里总共有的十几只大钱,掷予他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成心要坏我的事!”
铜钱在内侍身上弹开,落地,内侍也不生气,笑嘻嘻俯身去拾,“多谢娘娘代陛下赏。”
徐惠听了,忽然想到皇帝方才针对内侍之语,觉着自己做的不妥,只给几只大钱还扔在地下,岂不是拿陛下的话不当回事?万一内侍以为,是她乍听蓝妃诞子才起的急,传出去就更不好了!
徐惠再返身回来,婉言对内侍道,“是徐惠急躁了,公公莫怪我,”
内侍连连说不敢,已将地下的钱全都拣起来了。
徐惠有些不忍,她摸摸衣袋,再也没别的值钱东西了,便摘下腕上一串玛瑙珠子递予内侍道,
“若非陛下让赏,这串东西我是舍不得的,公公你可是有大功了!回大明宫后可别透出我来,只说是陛下赏的便是。”
内侍连声应允着,这才欢天喜地走了。
徐惠站在那里怅然若失,更觉着陛下之语不差,这些内侍真是可恨。才这么一会儿,她的玛瑙珠子便成了他的了。
就在徐惠在太极宫怅然若失时,长孙润带着他的随行人员,正奔驰在南去的官道上。
从长安往南,经襄州、潭州、衡州,又自衡州到邕州,是大唐由长安出发的五条最主要的官道之一,一路上官驿数不胜数。
在长孙润出发之时,飞信部已飞传沿途各州总驿,有金徽皇帝的钦差、左千牛大将军轻骑赶赴崖州公干。
各州总驿不敢怠慢,飞速往手下各分驿转达下去:都机灵着些!长孙将军是金徽陛下最信得过的军界爱将,从西州牧场走出来的!又是赵国公老儿子,从哪方面说,都不能出现一星半点的差池!
因而长孙润一行人每至一处,陆驿备马,水驿备船,酒饭、洗脚水一应不缺,这些人吃饱喝足,略事休息,换过马匹昼夜不停再往南跑。
这次随着长孙润南来的,是吏部两名年轻的官员。
一个是考功部正七品上阶的主事刘审信,二十六岁,身材魁伟,是刑部尚书刘德威最小的庶出子,母亲是刘大人第四位妾室。
另一个是吏部正七品上阶的主事,樊桂植,今年二十五岁。他是侍中樊伯山的独子,与父亲长得也是极其相似。
两人都是金微皇帝任尚书令时,被吏部从底下选拨上来的。
而樊桂植出任主事的吏部,可不六部之一的吏部,而是尚书吏部下属的吏部,此吏部与司封部、司勋部、考功部平级。
这两个人都有着显赫的家世,年纪又大过长孙润,但品阶同长孙将军比较起来,还是低的不能再低了,两人都只是个正七品。
这也说明刘德威和樊伯山不怎么给儿子走关系,尤其是樊桂植,若非借了尚书令上来之后的影响,单凭着父亲樊伯山的脾气,估计他连做这个正七品的吏部主事也困难。
晋王李治选派这二人跟随长孙润,看来也用心良苦,长孙润此行若建功,这两人必能升迁,而刘德威和樊伯山都是皇帝信任之人,并非晋王信任之人。
樊桂植与淑妃樊莺是堂兄妹,但他从不走这层关系,樊莺去叔叔家里时,两人偶尔碰了对面,樊桂植才说上几句话——两人的身份差着太多了。
一路上,刘审信与樊桂植话不多,长孙润猜到他们的心思,并不冲他们摆什么架子,开口即以兄弟相称。
长孙润与樊桂植更不远,长孙润的姑母是长孙皇后,他与金徽皇帝是姑舅表兄弟,那么三嫂的堂兄还能算远?
行到此时,刘审信和樊桂植的话已多了起来,刘审信在路上问,“长孙将军,陛下只令我们三人,带着十六个亲兵去崖州,不知侧重在什么地方。”
樊桂植不等长孙润说话,猜测道,“当然是令我们弄清崖州民户走失的缘委了!崖州八九百户,人口并不多,前时害兔灾,此时多半是海患,我们去了,对当地民众要多加安抚。”
长孙润道,“樊兄说得有理,我们再加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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