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知道,这种费力的差事没有人愿意去。
不过他深得皇帝的问事之道,在问过“不知有哪位大人愿往泉州赈灾”之后,便举目去看兵部尚书高峻,他坚信高峻的能力。
高峻心里叫苦,但人却没有瞬间迟疑,挺身说道,“殿下,微臣愿往!”
李治有些感激地看向兵部尚书,暗道父皇说的果然没错,“但高丽军前有战事,高大人你可脱得开身么?”
高峻暗道,我倒是脱不开身,明日赛马,夫人们还严令我去观战助威,但你总拿眼睛瞟我干什么?我岂敢不去?!站出来晚了便是毛病!
“殿下,高丽战事自有英国公李士勣坐镇,国公久历战阵,又有薛礼及思摩相助,微臣没什么不放心的。”
李治问,“高大人对下一步的战事走向不知怎么看呢?”
高峻道,“殿下,新罗国女王广集工匠打制金、银、铜、竹四色赛马号牌、襄助长安的赛马盛会,说明在她新罗边境上的压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微臣想,只要再有一次奏捷,天气也入九月,英国公自会奏请撤兵。”
李治道,“好,那么高大人准备何时动身赶往泉州?”
高峻心说,我想赛马完了再去,你同意么?“回殿下,赈灾事急,微臣散了朝议后立刻就要动身。”
李治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道,“高大人千里赶赴泉州,去后身边也无人照应起居,寡人便令我那位贤嫂——外宫苑总监——苏殷与你同行,她是个细致的人,你们遇事有商量,且公私兼顾了!”
自始至终,从西州至长安,高峻官越来做的越大,却一直不敢对八夫人苏殷动什么歪心思,充其量也就是偷偷咽两口唾沫。
她若跟着自己去泉州,高峻估计着,柳玉如八成连赛马的心思都不会有了。而且自己总有从泉州回来的一天,他可不想挨咬。
他想了想,郑重回道,“殿下,子午谷的行苑建设正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候,微臣可不想这件工程受什么影响,只想让陛下早日有个近便一些的适足之园。”
李治点点头,不再坚持,“凡涉及赈灾之事,高大人有便宜行事之权,州、府、郡、县悉听调派,工部、户部和刑部随员听调。寡人唯求泉州军民早日安居乐业,以慰陛下爱民之意。”
此事议定。在高丽战事未定时、有兵部尚书亲去泉州,足以体现太子对救灾之事的迫切态度。
而且高峻对北方的战事也给出了大致的预计,李治心里有了底。罢朝之后他未回东宫,而是马不停蹄赶往太子别宫。
他轻车简从,直接进了金华门,也未去翠微宫。因为去了也不便与皇帝讲泉州之事,太子立意等泉州之事有了眉目再说。
在安喜殿内,武媚娘和杨立贞正在议论一件事:
不久前,杨立贞自己出去宫外练马时,在旷地上的草丛里拣到一块赛马排位的银质“三十三”号牌子。
她知道这块牌子正是黔州吕氏的,因为杨立贞在吕氏的马鞍上见过。
不过杨立贞拾到银牌之后并没有给吕氏,明明见吕氏及她的侍女们不止一次地找寻,她也没吱声。
只是今天,这块三十三号牌子被武才人无意中看到,杨立贞就不能不说。
两人将拾到的牌子与武媚娘手上的银牌子放在一起比对,发现它们并不完全一样。
武媚娘的牌子是李治来时亲手交给她的,号码是“三百二十一”。
两个牌子虽然都是银的,但武媚娘手上的略大,号码上还涂着醒目的朱漆,拴挂红色绸带。而吕氏的这块字上无漆,只拴着绒绳,但与绸带比较起来就不算醒目了。
太子抵达前,这姐妹二人刚刚达成一项协议:不将这块三十三号银牌送归吕氏了,就是不想让她参赛。
杨立贞只用了一句话便让自己的愿望得逞了。
她对武媚娘说,“吕氏练马时曾炫耀她的出发位次,说在长安有资格用银牌子的,几乎没有几个人排在她的前边——只有区区三十二人而已。”
太子一到,杨立贞便识趣地躲开,再去外边练马。在旷地里她又看到吕氏带着两名侍女、骑着马在草丛里来回地寻找。
她跑过去假装不知,就要看她们焦躁不安的样子,心说我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从黔州跑过来气我,就让你一无所得地回黔州去!
就这么一上午,杨立贞就看对方找过来、找过去的,而她在袖子里握着吕氏那块牌子暗自发笑。
午饭时,杨立贞回安喜殿,发现太子已离开了。
但是武媚娘却告诉杨立贞,太子得知此事之后,明确吩咐要将牌子送回给失主。
不过武媚娘说,“只是我原来的位次太靠后了,竟然排在三百多名之后,我想把两块牌子换一换,你帮忙,把我的这块立刻扔回旷地里去。”
杨立贞只有照办,马上出了金华门,看看无人,把系了红绸的“三百二十一”号银牌子往显眼处一丢,鲜艳的红绸在绿茵地上一眼就能看见。
她猜测,明天便要开赛了,这些人不会甘心,午后一定会来再找一遍。
回来后,杨立贞登上安喜殿的顶楼,看到吕氏主仆果然不死心又来找了。杨立贞远远地看见她们拾到牌子后很快离开,就跑回来向武媚娘回禀。
八月三十,长安城第一次各界女子马事大赛正式开赛。
一大早,城中万人空巷,坊民们扶老携幼,纷纷就近、出了离家最近的城门,到城外的宽阔赛道两旁等候大赛开场。
卯时三刻,在京亲王、大臣、外方使节、按时到达了通化门外的赛场起发地点。
他们在那里登上了全程赛道上规模最大的看台,看台高过一丈、分上下三层,各层有木梯相连,四周挂着彩绸,上搭着席棚,看台下有鼓乐队开始鼓吹。
内侍省褚大人、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及户部尚书在看台的前面就坐,兵部高峻的位子空着,看来已经起程去泉州了。
太子殿下未亲临此处,他将在大明宫的宫墙之上观看这场赛事,那里有司天监的一座高大的观象台,太子去了那里。
大明宫是贞观皇帝为太上皇颐养天年,而在贞观八年时对隋永安宫大事扩建而成。
它建于龙首原之上,渭水之滨,往南可俯瞰整座长安城,往东、往北、往西可以极目,将东西两处城外的禁园尽收眼底。
因而,太子殿下只须在大明宫的宫墙上动动步子,便可观看到近三分之一的赛程盛况。
时间距离辰时已经很近,第一组——三品之上贵妇的比赛即将开始,参赛人已开始在组织者安排下验看金质号牌、对号进入赛道。
这一组的比试有四大看点:
一是报名参加的人中有几个重要人物,头一个便是太子妃王氏,为响应李治的倡议,太子妃几乎头一个报了名,她的美貌以及贤惠之名被世人公认。
二是务本坊亲王宅中,也有四位年轻的亲王妃们报名参赛,她们年纪虽轻,最大的不过二十几岁,但因着自家丈夫的亲王爵位分到了头一组。
三是有来自高府的两位、分居两辈的贵妇同场比赛,其中一个便是贞观皇帝之女东阳公主,另一个,便是传说中艳冠长安的兵部尚书府柳夫人。
对于那些大臣和外方使节、以及城中每一位普通的百姓来说,前三个看点是极其吸引人的。
因为不是什么人都有缘一睹这些人的真容。若非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的人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她们一眼。
第1049章 宫墙之上()
第四点也同样有的看。
五十名持有金质号牌的夫人之中,为数众多的人已经年纪不轻了,这些功勋卓著的当朝重臣的妻子们、国夫人们到底有着怎样的骑术,同样是令人期待的。
远处人山人海,拥挤不动,而看台上的那些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落掉了每一个细节。
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在昨天傍晚、刚刚软硬兼施地说服了手下的内侍。
他们将太卜署那位险些丧命的卜正的、胡言乱语的记录全部都删除了,改之以简单的几个字,“贞观二十二年八月,泉州海溢,兵部尚书峻往赈。”
此刻他的心情是很放松的,宣布第一组大赛开始。
鼓吹声停止了,人们看到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一提白马,站到了起始赛道头排、头名的位置。
“站在第一个出发位的是太子妃!”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
太子妃王氏的白马是精选出来的,个头匀称、品相不错,饰着精致的辔头。它极通人性,太子妃只是稍稍地带了下缰绳,这匹马就已经会意了。
太子妃只有二十岁,可能是担心赛马途中出汗,所以她没有画宫妆。但所有人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场内场外瞬时静了一下。
看台距离赛场有些远,有些人目不转睛,抱怨规划者的粗心。因为这让他们不能利用这次光明正大的机会,更清楚地观察太子妃的美貌。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的拘泥,身着太子妃独有的黄罗鞠衣,头上也没有插钿钗,因为要骑马,怕颠落。
这是一款类如“褕翟”——也就是太子妃受册或参加朝会大典时所穿正装,只是不是青色而是黄色的。衣服上加着金饰,而佩、绶的规格与皇太子相同。
接着进入赛位的是四位亲王妃,她们年纪略大过太子妃,但是都不过二十几岁,而且个个引人注目。
紧临着太子妃的正是江安王妃冯氏,她今年二十四岁。
江安王李元祥是高祖皇帝与一位杨姓的嫔所生,最初封为许王,做过四个州的刺史,在亲王之中算个实力派。
李元祥身材高大,腰带拉直了比人都高,食量一人抵得过三五个人。
不过此人贪暴,脾气不好,那些得到任命、去江安王府做王府官的人都百般推托,谁都不愿意去上任。
再看这位冯氏,因为过着受人尊宠的优越生活,让她肌肤细嫩、眉黛目清,但神色间就掩饰不住一丝骄傲之气。
就连她的红马站到赛位上去时,也显得极不老实。
立刻有江安王府的娄罗们高声呼好,为自己的主子助威。
冯氏抬眼看去,在看台下方正好站着身材高大的李元祥。
李元祥不去看台上就座,而是被一群手下簇拥着站在看台下方,此时正握拳、冲她用力地挥一挥,那意思是,“你给我拿个好名次回来!”
第三位的是舒王李元名的妃子赵氏,今年二十二岁了,她身材小巧,乌发如云,丹凤眼上描了淡淡的乌影,偶尔的顾盼中熠熠有神。
她所选用的马匹也不高大,提马上前时显得极为谨慎,与江安王妃并排着,但有意无意地与她拉着距离。
舒王李元名是小杨嫔所生,此人行事严谨、不矜夸,对家仆管束甚严,深得贞观皇帝的喜爱。他的王妃也同样谨慎,太子妃隔着中间的冯氏与舒王妃问候,她微笑着回礼。
这两位的丈夫都是“元”字辈,与贞观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而占到了第二、三位的位置。
第四个上前的,是蒋王李恽的正妃刘氏,她只有十九岁,正是好胜的年龄,坐下一匹斑马生龙活虎,手中的马鞭也如太子妃那样缠了金丝。
李恽是贞观皇帝与一位姓王的宫女所生,与太子李治同辈。但听说他玩物丧志,喜造奇巧之器,好异服珍玩。
有一次李恽由国中各州府搜集到珍玩四百车,令所经州县大动干戈地护送,被御史台劾奏。但皇帝却将奏章压制下来了,对李恽半句也未加责问。看得出皇帝对他也是极为宠爱的。
第五位是纪王李慎的正妃崔氏,二十一岁。李慎是皇帝陛下与韦妃所生,眼下兼任着襄州刺史,治下襄州夜不闭户,曾得到皇帝颁下玺书勉励,当地人为其立碑颂德。
由出席此次赛马的四位亲王妃便可看出:不论是高祖的儿子,还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儿子,好也好的出色,坏的冒脓水的也有。
她们都身穿着内命妇的公服,佩、绶规格同诸亲王,头上同样未戴钿钗,只用丝带将头发系住了。
看台上那些有经验的大臣们据此便能猜得出:在当朝人数众多的亲王当中,能够坦然与太子相处而不必有什么疑虑的,也不过就是这几个。
别看出席比赛的只是他们的王妃,但却体现着他们本人同太子的关系——有的是关系真好,有的只是什么不论。
皇家本就不是有情的地方,每个人都得竭力保护自己。
亲王也是如此,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们的失望、高傲、颓丧、不平、野心等等各种不良情绪,尤其是不能让太子加深对他们的上述印象,哪怕让太子怀疑到这些也是不妙的。
因而,多数的亲王选择不让自己的王妃参加,而且不参加也要有合理的、令人信服的理由,比如不擅骑马、身体不好等等。
即便如此,今天出席赛马的四位王妃中,就有两位跃跃欲试,有些志在必得的架势。而舒王妃赵氏,和纪王妃崔氏看起来则有些拘谨。
不明原委的人认为,这是她们受过良好家教的结果,太子妃王氏有意地隔着人与这二人打招呼,让她们自然一些。不过明眼人在这个细节中已看到了许多内容。
第六位,便是来自高府的东阳公主。公主是有很多,但门楣如高府的就没有多少了。
东阳公主知道自己的右边是柳玉如,但左右看了几次都找不见她。马上便要开赛了,她怎么还不来?
对于柳玉如,东阳公主是极为喜爱的,曾不止一次地在皇帝陛下跟前提到过她。公主今天也有意地打扮过,但却不大想与那些王妃们争什么。
不过公主知道,只要柳玉如一出场,一向以容貌自矜的这几位,尤其是江安王妃和蒋王妃一定会收敛一些的。
柳玉如的这个第七的位置,是东阳公主给选定的,第一排只这七个人,她让柳玉如与太子妃王氏分处第一排的两端,那么太子妃王氏也就不会有什么尴尬了。
“兵部尚书府柳夫人到了吗?”验看号牌的人已是第二次叫了,东阳公主在马上回身,往场外看。
与公主隔着一位的蒋王妃不耐烦地嘀咕,“她怎么还不来呢!”
而与她也隔着一位的江安王妃冯氏则怀疑道,“她只是尚书夫人,如何站到了第一排!”
太子妃微笑着解释,“但她属国夫人列,是可以的。”
东阳公主不说话,心说柳玉如到场后,看你们还闭不闭嘴!
公主认为是高峻奉太子之命,匆匆赶去泉州赈灾,柳玉如一定是因为打点他的出行,才耽误了。
有些人满怀憧憬地等待,为了一睹柳夫人芳容,他们认为就是多等上一会儿也是值得了。
但褚遂良派人从看台上下来,说柳夫人今天不到场参赛了,她临时决定随兵部尚书高大人去泉州赈灾。
其他的一品国夫人和将军夫人们,在场外的再一次骚动、和人们议论纷纷中陆续入场。
相比而言,后面依次排至第二排、第三排第五排的国公夫人、特进夫人、尚书夫人、千牛将军夫人、太常卿夫人和卫尉大将军的夫人们是很自然的。
卢国夫人五十多岁了,在进入赛位时开玩笑说,论骑马她是不惧怕谁的,想当年在随着卢国公程知节打仗时,有一次逃命,贼将射出的箭都追不上她。
连国夫人们也笑,在轻微的失望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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