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万一这件命案的具结出现反复,首先他对马洇的承诺就不能实现了,这将是对他威信的最严重的伤害,其次吏部那里要怎么说?人家会说——高审行的能力呢?
高审行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对母女此刻正观察自己的反应。
他说,“对刘大人的死,人证和物证都有的。出尔反尔的事,你要好好想想。一个不慎,刘大人的英名受损不说,你们领到手的抚恤银子也须原数退回。”
王氏央求道,“刺史大人,我们实在是干不动开荒的活儿,我女儿连山路都走不动了!只求刺史大人发个话给马大人,可怜我们母女。”
高审行立刻就听出了她们的底线,那些到手的银子和刘大人的死因哪一样事关生计,她们是分得清的。
堂堂的刺史不大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轻易退步,如果黔州的一项动员男女老少共同行动的重大举措、随随便便就被一对母女打断,那还是什么重大举措!
他说,“本官对人命关天的案子一直是不敢轻视的,只要有一点点疑点都要彻查!在长安如此、在西州时如此、在黔州也同样如此,从无例外!你们回去吧,本官一定责令都濡县重新戡验此案!”
王氏母女一下子跪在高大人面前,哽噎着道,“大人,是我一时情急胡言乱语了,可我们是真干不动了!”
高审行缓和了脸色道,“唉,看在与刘大人同僚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们无理取闹之责。开荒大计乃是全州上下众志成城的,惠及万民,连我夫人都不能例外我给都濡县马大人写句话你们带上,就让你们与我夫人干在一处。她是带着些护卫同去的,想来总能帮你们一些。”
王氏千恩万谢,高审行看看天色,又让她们就住在刺史府,正好第二天夫人和丫环再去山里时捎带上她们。
当晚,高审行就没有回去睡,坐在衙门里看各县传递上来的开荒进展。形势是喜人的,按照这个进度,在明年春季前,黔州会新增上万顷新田。等到秋季再看吧,遍地都产粮是个什么成色!
皇帝陛下将辰州的一县划入了黔州来,事虽然小,但无疑向所有知情的官吏、衙门表达了他的态度——高府人是值得倚重的!
黔州还是那座黔州,数十年都是那个黔州,但只有他高审行来了之后,才升格了中州。这是陛下对他的认可。
高审行认为西州的升格也有自己的努力在内,一个足堪陛下所倚重的官员,无论何时何地,在他走过的路上都是铺满锦绣的!
高审行一点困意也没有,想到马县令提到的打井之事,这将是他第二步规划。
第二天,夫人、丫环带着内卫、王氏母女走后,高审行去了彭水县,黔州六县中开荒进展最小的就是这里了。
他在护卫们仪仗森严的簇拥下进入彭水县境的时候,看到了彭水河沿岸随处可见的盐井,但开荒的人少得可怜。还未见到彭水县令张佶,高审行的心中就大为不快。
高审行坐到县衙里喝了一整杯茶水后,张大人才匆匆赶来,说刚刚送走了山南西院的视察官员。
山南西院是黔州主管盐业的衙门,他们在接受刺史府管辖的同时,还纵向对长安有司负责。高审行不大好责令张县令撤了井上的壮役、让他们去开荒,但言语上已经极不耐烦,“张大人你很忙啊!”
张县令抹着额上的汗回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若是再挽留一下山南西院的大人们,就不会慢待刺史大人了!”
他此话的意思是:若是晚送出去一步,恰好就迎到了刺史。
但高审行却不这么想,他按下火气问道,“本官来时,曾看到各处盐井上人那么多,开荒的没几个,果真没有人吗?不知张大人的夫人开没开荒?”
“回大人,下官的妻子常年卧病在床有个女儿日夜服侍。”
高审行倒不知此事,但他看到张大人坐在那里,袍子底下露出一只打了补丁的白袜。他心一软,“可不可以叫那些提囟水的壮汉们就近开荒呢?毕竟在熬制囟水时是用不了那么多人的。”
张县令感激刺史大人没有深究他夫人的病因,因为他的夫人和女儿,是被开荒吓病的。他当下应道,“大人英明,我这就马上去安排!”
郭孝恪去焉耆后,焉耆事务众多,大都护府的机构、官员都免不了草创阶段的无序状态。他还要密切留意龟兹城内苏伐的动向,安顿沙丫城的民情,安排人员接管赤河金矿、铜矿。
因而西州的事他是一点精力也顾不上了,焉耆旧王府那些华丽的家俱他都没想到个好的处置方法,天山牧织绫场开业本来请了他,就更没有功夫去了。
好在他对高峻的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西州、庭州、伊州的军事,别的事他一概不怎么插手。
西州行政上的繁杂事务、上下行文,六曹政务,通通都从西州送到牧场村来,请高别驾的示下。
这下子高峻就有些吃不消了,哪个村中开条街道、哪个仓库出现鼠情、哪个鳏寡孤独揭不开锅了,需要给予抚恤,相关的参军们都要报与高别驾知道。
比如那位被郭待诏追到康里城下射杀的奸细,他一死了之,但家里扔下老母、妻儿吃不上饭了,西州也要管。高峻说起这件事时曾没好气地说,就让她们找苏伐去。
苏氏知道了这件事,就对他说,“高大人不可,奸细虽出自他们家中,但人已伏诛,也未连坐,我们总是要管的。”
柳玉如也说,凡事重在感化,也许以后还用得着她们,再说也不过就是几斗米的事。
高峻道,“好哇,有理,只是这些事也忒过的繁琐,”他眼睛一亮,“你们心细,以后类似粮库里放几只老鼠夹子、送几斗米的事就交给你们来批阅好了!”
第758章 只须忘我()
柳玉如也看出高峻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她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那些西州六曹递交上来的请示,总要别驾签了名,才好拿回去用印、生效的。
“柴米油盐之外的事当然不必你们操心,”高峻说着,提笔刷刷刷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对柳玉如和苏殷说道,“你们要学得一模一样,便可帮我了!”
两人一看,这字,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但她们两人立意不在这事上让对方比下去,当时端详、描摩、互相比对,一遍一遍地写下来。但总是写着写着就规矩起来,有时字的个头儿和姿势像了,但神韵总有欠缺。
柳玉如最后狠狠心,抱着破罐儿破摔的气势写出来,苏殷拍手道,“妹妹,这就七分像了!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柳玉如担心这么长久下去,自己的字就让他拐带坏了,见苏殷相问,便实言相告,“无它,只要吃透了‘忘我’两字即可!”
苏殷听了,就想像着自己是高峻,想着他的性格,以及在握着笔时是什么心情,再写出来时果然就有八分象了。
柳玉如说,“就看你了姐姐,以后我们看过了公函先打腹稿,等他回来时念给他听、他点头了再誊写上去。”
于是,西州再送来的信函,就不往柳中牧场议事厅送了,而是直接送到旧村苏氏的院子里去,因为那里现在也算高大人的家了。
这样,高峻家中的人也忙碌起来。丽容一天不见苏殷,第二天总会从新村过来;李婉清自从织绫机一响起之后,几乎每天必到旧村,先到蚕事房去看看,再到缫丝房和织绫场去看看,然后到苏殷这里来。
而自从接了高峻的委派,柳玉如几乎天天到苏氏的院子里来,有时是樊莺陪着,有时是思晴,有时崔嫣也来。
某一天赶上人多时,苏氏的院子里就凑足六、七个人,在那里研究“大事”。高白的两位夫人菊儿、雪莲有时也插上两句。
以往每天必会赶回新村家里来的,有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而谢金莲、李婉清、丽容有时就宿在旧村苏殷的院子里。
平时一到晚上时,柳玉如常常把她和苏氏在旧村收到的西州文函,从头一份份地回忆给他听,再把她们讨论的处置方法从头一份份讲出来让高峻评判。那些文案都留在了旧村苏氏那里,但她讲出来时一份都不会差。
十月十五这天晚上,高峻回来后,十分罕见的发现所有的人都在,连苏殷也来了。她们说到了两件大事,首先一个就是,长安委派到西州的一位高品级的官员即将到任了。
高峻在牧场中忙了一整天,本以为她们说的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这样的话他只要听一听,点点头事情就算定下了,然后第二天她们再到旧村去誊写处置意见,模仿上他的签名送走。因而他每每吃过饭、再和这些在家的女人们说说话,就去休息了。
这次一听从长安直接委派下人来出任西州的要员,当然是大事了。
“是谁啊?什么人,到西州任何职?”高峻问道。
丽容嘴快,“叫刘敦行,是到西州任司马的。”
贞观十七年时,西州原来的几位大员:都督郭孝恪、别驾王达、长史赵珍、司马莫贺,这四个人此时已经都不在西州了。
郭孝恪做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而王达先贬后降、再到庭州任了别驾,赵珍原来调去了焉耆,现在又与郭孝恪在一起了,随后郭孝恪又将莫贺派去康里城一带主持政务。
这个将要到任的刘敦行,就是来接替莫贺出任西州司马的,但高峻不知他什么来路。
苏殷郑重地从一只扁扁的牛皮包儿里掏出一份公函,高峻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往家中拿万一被儿子尿了,岂不坏了大事!”
本来是一件极其郑重的事,被他一句话说的就有些不正经了,显然高峻并未将这件事看得多重。柳玉如说,“苏姐姐说识得此人,就说一说,好心里有个底。”
苏氏道,“这个刘敦行,原来是并州府、文水县县令”
高峻问,“一个县令,就到西州做了司马,来头一定小不了。”
苏殷说,正是,高大人你不要小看这个县令,并州的县令与其他地方的县令是大不相同的。并州即是前隋的太原府,而高祖起兵于太原,我朝对并州是极为重视的,前两次太子兼国都是去的并州因而并州的十三县,不是赤县就是畿县,县令均是正六品上阶。
高峻说,“这就可以理解了,西州是上州,司马一职正是从五品下,这位刘大人到西州后,正是又升了一级了!”
他看着苏氏问,“这人什么来头?”这个刘敦行默默无闻,能抓住莫贺离职的短暂时机,一步从并州跳到西州来,一般的人是做不到的。
苏殷道,“他是刘洎刘大人的次子,刘洎目前正是太子中庶子,品级是从三品,不容人小视”
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而太子中庶子是日常与太子往来接触最为密切的官员,正该是太子的嫡系。
这个刘洎,在贞观七年就被授予为给事中,贞观十一年又担任治书侍御史,贞观十七年被授予为散骑常侍。
苏殷悄声说,“我是知道的,刘洎在十七年李承乾被废时,曾经与岑文本一起支持魏王李泰而长孙大人支持的是现太子。”
众人都以为高峻听了这些情况,一定会神色庄重起来,哪知他伸个懒腰说,“我听累了讲的都是他老子的威风,看在他老子的份上,那就让他来做个司马吧。”
崔嫣和丽容都笑出声来,仿佛他的语气,这位刘敦行司马是他同意后才能来的。
苏氏急道,“高大人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当今皇帝曾经这样评价过两个人:岑文本性情质朴敦厚,持论常依远大规划,自然不违于事理。刘洎性格坚贞,讲究利人,然而崇尚一诺千金,对朋友有私情。”
“哼!我看他是对他儿子有私情!”
柳玉如怕苏氏难堪,便拍着手道,“好了好了,别被这个人耽误了休息,不如我就去与樊莺挤一挤,把屋子给你们让出来,然后慢慢地讨论此事。”
高峻道,“你也不能去樊莺那里,正好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苏殷暗思,这就是让我也去柳玉如的房间里去了。
第759章 出身世家()
众人都知道今天是真正的有大事了,因而又说了几句话,谢金莲、樊莺、思晴等人就各自回屋去了。
在新村的家里就没有苏氏的房间,虽然高峻最后说了那句话,苏氏在别人起身时还只能坐着不动。
柳玉如这些天只是说过一次、要把新村的家里收拾一下,好让苏殷搬入。但之后一次也没再提过此事,反倒是她往旧村跑得勤了。
高峻知道柳玉如的心思,她的表现与她最初的想法几乎没什么大的出入,只不过因为有皇帝陛下的诏书在,她不能再那么明显相抗罢了。
而今天她主动拉苏殷过来,并非是想法上有什么改变,而一定是她认为,刘敦行要出任西州司马一事的确是件大事,这才把苏殷拉来,是让她过来给自己做参谋的。
果然,柳玉如主动拉着苏氏进了她的大屋,殷勤地让她进隔间里去洗澡,等高峻一进来,柳玉如推着他赶紧上去躺下,然后她也挨着他躺下了。
这张床十分宽大,高峻就被她推到了最里边,等苏氏从洗澡间里出来,发现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柳玉如在床上招呼她道,“苏姐姐你快上来,我们商量大事。”
今天是十月十五,屋中的灯火一灭,窗外的清朗月色就倾泻进来。
高峻在床的最里边,偷偷抬了头看窗前苏殷的影子,被柳玉如在暗处一伸手摁在脸上又躺回去。
高峻也不尴尬,想起了刚才的事,“这个刘洎,一开始支持的是李泰,现在又是太子李治的中庶子,看来也是个转向灵活的人物。”
柳玉如道,“苏姐姐你也说一说他,是个什么人物?”
苏殷说,“高大人要关心的是长孙无忌和刘洎的关系,原来这二人因为立储的事是对立的,现在又同是李治的支持者。”
柳玉如醒悟道,“可不是吗?他们的儿子可都到了西州,但长孙润在喂马、铡草,而刘敦行一上来就是西州司马。”
高峻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睡意全无。看来西州这个地方是块风水宝地,再也不是他和柳玉如刚来时、鸟都不落脚的那个西州了。
他听着苏氏又被柳玉如催促了一次,才悄悄地爬上来,与他中间隔着个人、在最外边躺下。高峻知道今天晚上就只有一个研究“大事”的任务了。
他摸着黑,悄悄伸出手去在柳玉如的腰里摸索,被她一边与苏殷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回手把他挡开,并在高峻的手背上狠掐一下。
新任西州司马刘敦行到了。
高别驾昨夜真没有睡好,手下人飞快地跑到新村来报告刘敦行到了,高峻才刚刚收拾好,骑上炭火往旧村赶过来。
苏殷的话提醒他,随着刘敦行的到来,他这个西州别驾和天山牧总牧监的日子该不大好过了。
长孙无忌和刘洎(ji去声)的儿子都在高峻的手下,彼此的身份又是那么悬殊,一个司马、一个牧子,高峻怎么平衡他们背后两位朝中大员的关系?
如果说有谁不高兴了,他们可是一个在皇帝的身边、一个在太子的身边,想给哪个大臣使个绊子,轻松的如同吹个鼻涕泡。
昨晚,苏殷和柳玉如都提不出个好主意来。
她们还对高峻说了当天的第二件大事:吐蕃大首领松赞,不知道听谁说的,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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