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不知何故,看他一副着急着忙的样子,来不及问,一牵他手道,“哥哥随我来吧。”他们绕过花径,直接往后边来,拐过一趟房,再前头就是剌史内宅。高峻道,“妹子,把我藏你屋中不大好吧,到时候我怕说不清楚了!”
李珏铃一笑道,“在这里。”原来左边一溜储藏室。他们进去,李珏铃指着地上一道方方正正的木门道,“下去。”
高峻掀开了木门,一股清凉的酒气飘了出来。他沿着台阶迈步下去,上头木门再让李夫人虚盖上。高峻下到里面,发现是一处建造考究的酒窖,四下里的墙壁都是方石垒起的,靠墙一排排的酒坛,大大小小分门别类,还有两只缸一样大小的橡木酒桶立在角落里。
酒窖中不用灯烛,而是隔着不远就在窖顶上开个圆孔,不知通向地上什么地方,将光线洒落进来。在酒窖的拐角后边,居然安放着一张精致的圆桌,上头整齐地摆着一套金质酒具,还有一支琥珀酒杯,在头顶上洒下的光柱下晶莹剔透。
高峻在桌边坐下来,揭开金酒壶的盖子来闻,酒香清冽,高别驾不再理会外头已经到处在搜索,笑着将琥珀杯斟满,端了起来。
汪夫人与李夫人本不在一个院子,今天恰好想来看看李绅走后李家妹子的状态。她移步过来,远远看到李珏铃牵了高别驾的手进了储藏间。她心头一动,暗道你们勾搭得好快!她隐身在暗处,到底要瞧个究竟。不想随后李珏铃就独自走了出来,又往前边去了。
汪夫人大失所望,停了一会儿也循着李珏铃的足迹到了前院,见她正与侍女若无其事地看花,汪夫人笑着问道,“妹妹好兴致!”
李夫人未曾开口,李道珏、汪衡带着人到后边来,李道珏看到两位夫人都在,就问,“二位夫人,你们可曾看到贼人?”
李夫人摇头说没看到,那位安国镇追来的唐军首领对汪衡道,“司马大人,我明明看到他拐入了后院来,千万不可大意了!”
汪夫人心里就明白了一些,暗道,“难道是西州别驾也犯了事情?”她对李家妹子道,“妹妹,方才姐姐过来时,看到有两个人进了酒窖,莫非就是贼人?”李珏铃一惊,“姐姐没有啊?哪有的事!”
汪衡听了,对李道珏道,“大人,为着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去看看。”
李道珏好饮,专门为自己修建了一座酒窖,里面储藏着天南海北淘换来的各色美酒。没事时他便钻进去品上几口。听说酒窖里进了人,他怕打了藏酒,慌忙叫人下去看,不一会儿,“醉醺醺”的别驾大人就被架了出来,手里还捏住那只琥珀酒杯。
李道珏一愣,看了看二夫人李珏铃,随即哈哈大笑,“妙,实在是妙!夫人,你倒想到我前边去了,”汪夫人也道,“妹子向着哥哥,把久藏的佳酿给人家喝,却瞒过了我们大家。”
唐将疑惑地道,“刺史大人他他就是”
汪衡对他说,“这位就是西州的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也是李夫人的义兄高大人,会是他么?”唐将一愣,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哪里会是高大人!”
李夫人道,“大人,后院中除了我兄长说要喝酒才过来,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你不会怪我把他领到这里来吧?”李道珏上前拉住了高峻的手道,“我有事要找你商量,找你一天都找不到,原来是钻到这里偷我酒喝!”
汪夫人暗道,“恐怕只偷你的酒就是好的了!”
高峻摆着手说,“我我能商量什么大事!才几样酒都叫我喝混了!”李道珏道,“咳,这酒怎么能混着喝呢!”
高别驾在刺史府躺了半晌,才“清醒”过来。那些抓贼的唐军早就退去了,他们在刺史府大门内看了看那匹再熟悉不过的红马,什么都没敢说。
李道珏一直等在外边,见别驾一起来,便立刻过来商量。他对高峻说,“舅子,有件事情不知怎么应对,你给出个主意。”
早上的时候,剑南道又连夜来了人,这一次对西川院人选之事连提都没提,而是有些为难地转达了上峰的意思——因度支紧张,剑南道各州须得过过紧日子,邛州、眉州、雅州与剑南道其他州府一样,十九年的公事开支核减三成。
高峻问,“就这些?”
李道珏道,“这些还少?我的雅州进钱的地方不多,出钱的地方不少,三成就让我犯愁了!”雅州只有一座铜矿、两口盐井,其他的就只靠地租一宗进项,这样说来雅州就连眉州和邛州都比不过了!
汪衡不算外人,此时也在场。他对李道珏说,“大人,荣经县来报,今天县里地租征收时遇到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搅闹县仓,砸坏了粮斗、打伤了仓役,已经影响到秋粮的收缴了!”
李道珏道,“高大人,你看看,越渴越塞盐,”又对汪衡道,“你去叫荣经县速速查办此案,一定抓到此人,严办。”汪衡领命去了。
高峻想了想,问他,“邛州和眉州没来诉苦?”李道珏摇头,“这次他们倒沉得住气。连我都奇怪得很,剑南道从来若有似无,为什么这些天一码事连着一码事,这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高峻道,“我们去酒窖,你陪我喝酒,我再帮你分解。”
第490章 皇室宗亲()
李道珏大喜过望,连忙领着高峻再下酒窖。剑南道胆敢苛扣雅州城的银子,放在往常他早就打到成都府去了。可是这一回各州的公事银子都少了,又不只他一份儿,李道珏想要发火却觉得不大合适。
只要自己找上去,雅州明年的银子他是有信心找下来的,但是他再横也怕犯了众怒,万一其他的州府都攀上雅州如何是好?
当下,李道珏对手下说,“我和高别驾去商量正事,其他人谁都不能进来打扰。”
高峻说,“让我妹子把盏,我的脑筋可能更灵光。”于是李珏铃也跟下来。以往时候,像这种事情汪夫人是不许李家妹子掺和的,但是别驾说了,李道珏又有言在先,她虽然心里恨恨的,也没什么好方法。
三个人进了酒窖,李道珏对别驾说,“我的好东西让你知道了,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和你投缘呢!”他小心地打开一小坛酒,“这可是泥婆罗国翻山越岭送给我的,原来三坛,只剩下了这一坛了,我一直舍不得喝。”
李珏铃将酒给两人满上,高峻抿了一口,滑滑的像油,味道独特、回味无穷,放回去时杯壁上还像烟似地挂着不少。李道珏眼睛放光地问,“这酒如何,是不是没喝过?”
高峻道,“李绅走后,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都和盐有关?”李道珏问道。
高峻说,当然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对于剑南道输绢给江南道造船一事,依在下看真正不爽的并不是你这位刺史大人,而是另有人在。你想想看,李绅大人走后,刺史大人这几天还想到过这件事情么?
李道珏说,我还会想它?总之造船是我朝的一件大事,王兄在忙、连你这位西州别驾都跑来帮忙,我怎么会再添乱!舅子,你说说看,这件事是谁不爽了?
高峻道,“妹子,你来说说看。”
李珏铃想不到高峻会叫她讲,她想了想,结合高峻方才的话,说道,“大人,一定是剑南道有些官员不愿意出这么多,但是又不敢明着顶,一直想拿你当枪来使的。我哥哥不在西川院了,新的西川院官员你又不拿意见,那么以盐换绢的事他们再也找不上你。于是这次就从公事银上卡你,让你忍不住了再说话,然后他们有些人就好再往输绢一事上说话了,到时候看你管还不管。你一管,又没他们啥事了,罪过都你顶着。”
李道珏像不认识似地看着自己这位平时少言少语的二夫人,“真是近朱者赤,才认了高别驾做兄长,事情就看得这么入木三分。”李珏铃听了,脸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高峻道,“刺史大人,是你平日里太不注意她了,哪里是我的功劳!不过她说的正是此理。剑南道说是各州都要核减公事银,但是依在下看,大概真正少了银子的,就是你的雅州。不然,以往有事就跑过来听风头的邛、眉二州徐刺史、彭刺史,为什么这一次竟然如此老实?”
李道珏一听就跳将起来,“真的么,看我能轻饶了他们!”
高峻伸手按住他道,“大人,不可。你去了他们有的是假帐应对你,别再弄成个骑虎之势,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李道珏气乎乎地说,这件事就这样忍了?你说怎么办?
在高峻的示意下,李珏铃再次开口道,“只有抓到他们的实据,不怕他们不认,不妨就从眉、邛两州着手。如果此事属实,我们只须拖住了这两州,要闹也要让他们闹去。大人你是皇室宗亲,你若闹到剑南道,他们正好拿你去顶上去,到时皇帝那里如何做?”
李道珏想了又想,叹道,“夫人,以往真是我太不了解你了!”又道,“最好不是你现学现卖,那就更好了!”李夫人轻笑道,“不是我义兄在这里,我哪里敢开口说话?”
李道珏又想了想,终于明白。他问高峻,“舅子,除了这个,我该怎么做些事情,最好不动声色,也让有些人看看我李道珏不是一根炮仗,只会任由人点着玩儿!”
高峻道,一是做到知已知彼,弄清楚眉、邛二州的真实情况。如果这件事真是让我们猜中了,只能说明剑南道哭穷是假的。那么你雅州凭什么替他们去讨价还价?真把陛下挤兑到无法可想,让他苛责你一顿就不大妙了。那么我们就更不要中人计谋,偏偏不动声色、想办法过好自己的日子,看他们下一步还有什么招术。总之我们只要捱到明年的三月,百艘大船造出来,你不就是帮了陛下一个大忙?这才是皇室宗亲要做的!
李道珏紧紧握着拳头,“我的皇兄与江夏王兄以往都没有过分地压过我,是我太不知他们的难处!最近的日子让我也看个大概,剑南道看似一团和气,弯弯绕绕的事情还不少呢!”
随后又说,“只是我从来不曾过过紧日子,猛然要这样,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高峻听他说得认真,想起一来时看到的金碧辉煌的刺史府、以及三日一大宴、一日一小宴的日子,这位扶摇刺史竟然也想着过苦日子了!他不禁一阵好笑,说道,“办法总是有的,谁说这不是个好机会,让皇帝陛下见识一下他这位兄弟的真本事?”
李道珏听了,黯淡了一会儿的眼神再一次明亮起来,“舅子,你且说让哪个人去眉州和邛州探听虚实?”。
高峻道,“当然是让你信得过、并且在那两州不为人熟知的人去了。”
“这个”李道珏想了又想,看到了他的夫人,“看来平日不大让你露面,却是有这么个用处在等着,”李珏铃慌忙说,“我怎么行?万一办砸了如何是好!”
李道珏说道,“今天商议此事的只有你我三人,还能让外人去?你放心,舅子在那边除了徐图鲁和彭望海、一定没有谁再认得,让他陪你去!”
此事确实如他所说,再说要探查此事,只须到那两州下属的县里去打听即可,也不必惊动什么刺史。于是高峻答应下来。而李珏玲今天接连受到丈夫的夸奖,心中早就有些跃跃欲试,再有义兄帮衬着,她的心情就更迫切了。
从酒窖里出来后,刺史、别驾两个人就有些过量,泥婆罗的酒后劲颇足。但在李珏铃闻起来,两个人呼出的酒气仍然十分醇香。高峻对刺史道,“李大人,在下有一言,你这样的年纪也该抱儿子了,酒就须少喝了!”
李道珏一愣,随即指着高别驾道,“难道你有?”又郑重对夫人吩咐道,“看住你兄长,也不许他再偷我酒喝!”
他夫人笑而不答,心情从没有这样的舒畅过,她真切地感觉到,自从这位西州的高别驾来了之后,不论是她的哥哥李绅、还是她自己的境况,都不知不觉地好了起来。
第491章 秋意萧瑟()
随后,雅州刺史府的下人及后府的丫环、仆妇们发现,西州别驾以及李刺史的二夫人同时不见了。他们也没有发现刺史大人有过什么送别,内心里对此事不断地产生猜测,但又不敢说出口来。
汪夫人也在刺史李道珏的跟前问过一次,李道珏竟然含糊其辞。
在鄂州,江夏王送走高峻后曾经忐忑了很久。后来看每天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去,他一直竖起的耳朵在一个月内也没有听到雅州方面有什么动静,王爷的心里就踏实下来。他每天抓紧时间督造战船,到十一月底时,江面上一望出去帆樯林立,已经渐成规模。
长安那里也安静的很,说明李道珏并未将输绢之事捅到长安去。不过长安有一道圣旨送达江夏王,这是他在高峻西行后向皇帝请来的旨意,委派高峻为做他的副手,协理剑南道输绢一事。圣旨上说:
天府之域,地阻剑阁,隔江望岭,交通不便。输绢一事,朕深恐滞碍。西州别驾暨天山牧监、丝路督监峻,远涉沙场,报效情深。今赐游剑南,采访益州军政,协理输绢
这样一来,高峻携妻远离本职、四处游玩一事,本来还担心有人说三道四,让这一道圣旨说成了是因功赐予。而且人家也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还有公务在身!
皇帝的圣旨下的极有水平,一是表达了长安对造船、输绢一事的重视,任何人不得在此事上玩忽职守。二是隐讳地对剑南道表明了高峻在皇帝眼里的地位,谁都不能小看这个人,因而在输绢之事上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但是在剑南道输绢一事上,对高峻的任务却只提了“协理”、“采访”,表明皇帝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希望剑南各州府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地做好这件事情,并未给高峻明确的干涉处置权力。
这说明皇帝对西州、甚至全国来说都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别驾的使用还是相当谨慎的。他大概对高峻在打打杀杀方面的能力已经不再怀疑,但是还不知道高峻在复杂的官场上是否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江夏王老谋深算,一见圣旨就都看出来了:总之这是皇帝看在自己请求的面子上才给了这么一道圣旨,对高峻的委派也不是表明长安对高峻不信任,恰恰是对高峻的爱护——在剑南道,高峻可以什么都问、都伸手,但是只是代替长安进行“协理”,并不对事情的成败承担什么责任——因为他太年轻了。
李道宗认为,皇帝大概是考虑到了李道珏的因素。李道珏毕竟是皇室宗族,而李道珏之前的行为,也让长安将他看成了在输绢一事上的主要阻碍。那么派一个有着杀伐决断之权的钦差过去,弄不好在李道珏和高峻之间顶起牛来,麻烦事不照样儿还是长安的?
而圣旨这么一下就好办得多了,剑南的事情不管朝着哪方面去变化,总不会有不可收拾的局面,高峻也不会纠缠其中抽不得身,而李道珏也得考虑考虑高峻的身份。
而这些还只是江夏王想到的,心说别看寥寥的几行字,起草旨意的人真是摸透了皇帝的心思。他顾不得多想,连忙送传旨的人赶去雅州,不过他的心里就更轻松了。
然后周谯就从雅州赶回来见江夏王,王爷忙问高大人有什么话传到。周谯说,“高大人让对王爷讲:李长史在雅州做事情很卖力气,而高大人没做什么正经事。”
王爷问,“这是你家高大人让这么说的?”周谯说,这是原话。
李道宗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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