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谷说,历来官一上五品,就属于吏部直管了,一位五品的官员也许在长安的大街上算不得高官,但是放在边远的西州那可是很少见了。没想到高大人还能与牧中下属们挤在一处、同吃同睡,共同驯练马匹。下边的牧子牧尉们都在议论,说高大人与平常的官员不大一样,连下官听了都有些惭愧。
高大人笑道,“这有什么?人不论官有多大,总得先把份内之事做好了,才有资格摆摆架子。不然业务上一塌糊涂,架子怎么摆得起来?眼下我在这里还没得架子可摆,你们等着,等把合格的军马练出来,看我给你们摆一摆。”说罢三人都笑了。
高大人说,自从认识在交河县令刘文丞,一直都没有时机去拜望一下,正好我今天在这里,不如我们就去趟交河县。
于是三位大小牧监骑了各自的马匹,往交河县衙而来。交河县衙的位置与交河牧场并不远,离着柳中新村也要比交河牧更近上几里。说话间三人骑马到了,把拜帖投进去。不大一会儿,县令刘文丞便带着曲县丞、和高主薄、陈捕头一起迎了出来。
刘文丞笑着拱手道,“高大人,上次我亲去柳中,正赶上高大人去了大漠,也不知事情办得如何?”
高峻回道,“一个小小的黑达又能费了多大的事。”刘捕头上次已经领教过高大人的虎威,此时见他比收购牧草那次更显得魁梧,人也硬朗了不少,毕恭毕敬走上来见礼后,垂手站在一边。
刘县令道,“高大人此次过来,一定是有大事商量,不然以你这样忙的人,怎么会大白天地跑过来?”
众人一起步入县衙,高大人把两位手下给县令做了引见,刘文丞说,“都认识,俱是实诚无欺之人!”高大人道,“这就好办事了。刁滑之辈又怎么入得了我们的法眼!”
高大人说明来意,用手比划着说,“只因近日交河牧驯练马匹,需要采购一大批草圈儿,为的是浇上易燃的桐油等物,点起火来让马来钻。但是牧中人手有限得很,一时是做不出来的,于是才就近的来麻烦刘大人。”
刘文丞问道,“看起来倒像是马戏班子一样了,不知要多少?”
高大人说,交河牧现有马匹两千四百多,草圈儿这种易耗物品每个月少说也得五、六百个。刘县令听了拍了胸脯说道,“包在我们身上,总之都是为了大唐的牧业,敢不尽力而为!”
双方又商定了收购的价钱,刘县令立刻吩咐曲县丞亲自去督办,在全县择优选出合格的、家中有闲散劳力的农户,签下契约。只要按时扎好了,到时自有县里派车去回收。
双方又商量好了收购的价格,刘武按着事先的设计,将草圈儿的尺寸交待给了曲县丞。高峻的到来,为交河县民户们开辟了一项新的挣钱路子。
这于县内稳定治理也是大有好处的,刘文丞十分的高兴。想着今后再见到西州郭都督时,又是一件可以提得到台面的好事,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将事情商定后,一时皆大欢喜。
时间近正午,刘县令道,“高大人,为兄这里已经备下了酒席,不如我们一起庆祝彼此的第一次合作,也好让属下的人们认识一下高大人几位的风采。”
高峻谦虚两句,于是一起往交河县最大的酒楼——河滨楼而来,在楼上的雅间里,酒菜都已摆好,众人落座。
高大人这边是陈年谷牧监、刘武牧监,交河县这边最大的是刘令、曲县丞、高主薄等人,陈捕头也在座。三杯酒过后,陈捕头便第一个站起来,举了酒杯道,“在桌子上就是我职位最低,但我对高大人的敬慕之意却是一点也不低。”
刘文丞笑着点了陈捕头,“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那次若不是高大人有大量,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陈捕头脸红了道,“可不是吗,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有失礼数,正是这次我急着要敬高大人的原因。”
高大人举杯,陈捕头的面子要给的。敬过了高大人,陈捕头再敬陈年谷牧监,陈牧监于酒量上绝不含糊,一口而尽。
然后再是刘武大人。刘武上一次是跟了高大人去私访牧草收购的见证人,上一次陈捕头是个什么做派他最清楚,再看现在陈捕头谦恭的样子,刘武深感时运的奇妙。
刘武又联想到了自己,上一次来交河时,自己这个小小的牧丞还在黑夜里彷徨一样,家里、场里一团糟。而此时,也已经是位正七品下阶的下牧副监了。
他不但升官像坐了钻天猴儿一样,又收了刘采霞这样一位令自己十分喜爱的女人,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细想一想,家里外头两面,都是因了高大人的出现才有的起色。刘武心中对高大人的感激之情再无半点虚假。于是,在陈捕头敬过之后,刘武也站起来相敬。
刘县令也因为上次在郭都督面前高大人替自己说话而一直感激于心,连连与高大人碰杯。河滨楼的规模在交河、柳中两县都算最大,酒楼所请的厨师有的来自伊州,有的竟然还是龟兹、庭州请来的,做出的菜点囊括了东西特色,高大人吃起来也很合口味。
刘文丞道,“这样干喝有什么意思,我听说高大人此次在大漠里大败黑达,不如就给下官们说一说其中的打法,也让我们见识见识那种场面。”
高峻喝得高兴,于是说道,“也罢,这次的打法就算是我那思摩舅子问过多次,我都没有给他细讲,今天都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妨。”
刘县令道,“怎么自己的舅子倒不是自己人了?我看高大人那位叫谢大的二哥就是位十分爽快之人,行止诙谐有度毫不拘谨,真是位性情中人!”
高大人说,“打仗之法非同儿戏,和在座的说说也只当取乐,要是让我大漠里那位舅子学到了真章,以后还怎么能让他怕我。再说我高峻于公于私还是分得清楚的。”
刘文丞听了挑起大拇指赞道,“果然甚入我耳。”又来敬酒。
高大人大致讲了此次死缠烂打的章法后,对众人说道,“兵事,先看的是双方的力量、人数、配备,如果都是占优的话,像碾子似地推压过去,这种仗真不是高某感兴趣的。须知敌方人员再多,也都是由一个个人构成,打起来时不猜到对方的心里,这仗是打不好的。”
众人一齐问道,“高大人不妨讲一讲你这次分批进扰的时间和人安排上的奥妙,让我等开开眼罢。”
第164章 细说兵事()
高大人喝口酒道,这次思摩与黑达的军力,双方都是在两万来人,势力不分上下。但是思摩原为大汗,被黑达分裂出去,更要分兵看押被俘的两千人,再离了老巢,实际在气势之上是弱了的。
而黑达两万多兵力很是集中,虽然偷袭不成,还丢了两千人,但他是造反一方,不求速胜只求无虞。思摩长时间剿灭不了,在气势上自然占了下风。更不要说思摩的妹子还在黑达手中为质,这风头黑达算是占尽了。不过于我看来,这场仗便有些意思。
高大人分析了双方的势力,在酒桌上众人心里盘算起来,似乎思摩要灭了黑达也不是易事,因而一齐听高大人再往下说。
高峻道,“我此次先后七次分兵死死缠住他,便是抓到了黑达求稳的心思,一步一步让他由惊惧,到紧张,再到蔑视、轻漫,而最后的那一千人,才是给他致命一击的拳头。”
众人道,“太过笼统!对我们这些外行来说,跟没说一样,细说!细说!”刘文丞也道,“高大人这个死缠烂打之计,可有什么具体的出处?”
高峻道,“哪有!只是我夫人思晴陷入敌营,这也是我不得已的打法,让黑达疲于应付,而不至于腾出功夫为难她罢了。”
禁不得众人撺掇,高大人才把内中的详情讲了出来。
高大人说,第一次只派出一千人,打而旋走,会让黑达以为只是思摩骚扰,更有调虎离山的味道,这样的出击方法,在求稳的黑达那里绝不会招致咬住不放,只会让黑达紧张收缩起来;
第二次再让两千人去冲,仍然是让他们稍触即溃,并且高喊着救公主。黑达会想,思摩为救妹子,岂会不派出精锐来?而且又加了兵力,这便让黑达再一次重视起来,认真应对。
第三次又是三千人去冲击黑达,而且我让这些人使出真力来,确确实实给黑达造成一些伤亡,一度把黑达布置在谷边的三千人马压到了谷内大半。让他不得不由谷中增援了一千人,才把这一拨儿人马打退。这就让黑达稍稍地松了口气。因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方连冲三次,次次增兵都没有进展,黑达的轻漫之意渐起了。
刘县令道,别说是黑达,要是放我在那里也会作如此想。
高大人道,第四次出击我又出了两个千人队,还是让他们骚扰一下,便往各处退去埋伏起来。这次我出动人数少于上次,而攻击的力度也小许多。更让黑达相信思摩的士气已不如开始了。黑达把前前后后的来敌算一算,思摩已出动了八千人的总数,而他还安如泰山。
第五次,我让思摩派出了四千人,又是真打一阵再走。大有不罢休的意思,仍然是无功而返。不过在黑达看来,思摩竟然一次都没有组织过超过五千人的攻击,他对思摩的轻漫之意已经达到了顶点了。
第六次便是思摩亲率三千人去冲,大有孤注一掷的意思,黑达出了两千人增援终于打散。虽然他也已经让我拖得疲累不堪,但是一定会认为思摩再也不会来攻。
高峻说,经过一天的缠斗,时间已经到了夜里。此时我出动的最后一支千人的奇兵,才是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所在。先前我以伤兵混入敌营的十多人,再一齐于黑达的营中放起火来,更兼高喊着“黑达死了”蛊惑其军心,黑达不乱还能怎么地?
高大人最后说道,“等他趁乱突围出来,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先前乍败的那些人,正以逸待劳地等他多时,黑达手里的两万人马,除了尽归思摩,还能再有其他出路么?”
桌上人听了,不禁暗自赞叹,黑达与思摩势均力敌,碰上高大人,也算是败得其所了!刘文丞暗道,打仗如此,若是在官场上碰到高峻这样灵活机变,看似不按章法,实则严密无漏的算计,能全身需退的也不会有几个吧?
众人叹了一阵,琢磨一阵,再叹了一回,不约而同地举杯与高大人共饮。席间陈捕头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对高大人道,“昨天我手下的捕快在交河地面碰到了一个人,却是熟悉得很。”
高大人忙问是谁,陈捕头说,“是原交河牧的牧监陆尚楼,我们都已经知道他被罢了职,不知他到这里却是为何,看起来狼狈不堪,似是死里逃生一般。难道他不在交河牧听差了?”
刘文丞道,“哪里话,上次我与高峪老爷在牧场旧村里喝酒,听人讲他是与谢家大哥一起去大漠里的,怕是没什么捞头,已经由兵乱中逃回来了。高大人、陈大人、刘大人可留意一些他。”
高峻点头,刘县令再次由陆尚楼的身上说到了谢家二哥。刘县令道,“上一次在酒桌之上,下官曾误抓了一块肉,差一些丢到谢夫人的身上,若不是谢二哥坐在旁边,笑话便出大了!”
高峻笑道,“此事谢金莲一回去就与家中人说了,我也尽知。若非谢二哥把肉放在你架起的筷子之上,哪会出这样的笑话?不过他也算是解铃系铃,将功赎罪罢了。”
高大人又道,“不过此次在大漠之中,我四夫人思晴,若非谢大哥从旁边冒死相护,恐怕要全身而退也有些难度,想起来倒是让我时时有感念之情。”
高大人喝了杯中之酒,想起谢家兄弟以前对亲妹妹的那些做派,再想想谢广对思晴的保护,也是有些看不透彻。心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话真是不假。
他不知就算品行再是不堪之人,于内心里也有一丝善念。尤其是谢广在生死交关之际,命都要不保,便生出一股豪气来。他舍命护了思晴,便是希望她有朝一日回到牧场村时,能与自家妹子谢金莲实意照应。正经说来,还是对妹妹的亲情在里面。
看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大人起身要走。刘县令忙起身相留道,“总也不来,哪能这样便放你们走。”又对陈捕头使起眼色。
陈捕头道,“是这样,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又酒喝得躁热,正好在河滨楼旁边就是温汤旅舍,小人已安排了温汤沐浴,请三位大人解解乏。”
第165章 温汤旅舍()
高大人本欲拒绝,便说道,“什么温汤?还不是一锅热水,当我不知道!”
陈捕头面上有些挂不住,高峻知他与刘县令是好意,忙在话间补充道,“交河县真正的温汤是在县北八十里的龙泉馆,那里有地下温泉,不冷不热。”说罢自已觉得有些卖弄的意思,更有一丝挑剔的味道在里面。
因而听刘县令说,“高大人对交河地理这么熟悉,等哪天有了机会,一定陪高大人去一次真正的温汤”时,高大人忙说,“也就是洗洗身上的汗味,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于是刘武、陈年谷与高大人,被陈捕头引着,出了河滨楼,也不必上街,就从酒楼的后院穿过一条弄堂,直接到了旁边的温汤旅舍。刘县令推说有公务在身,就不来了。
这边是个“回”字型的院子,只不过这“回”字里面的“口”换作了一个“弓”字型。外围是客舍,而里面建筑的曲折房屋,里面就是一间间沐浴室。
这样的格局设计别具匠心,不但充分利用了有限的空间,更利于把有限的热水在短距离上尽量供应更多的房间。而住在四周客舍中的旅客不论从哪间客舍到沐浴室去,要走的路都差不多远。
高峻三人随着陈捕头,走过一条精致的青石甬道,道边便是矮矮的石栏,石栏内是栽植的各色花草。到了院子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那里迎接来人,一眼看去便能看出她已过桃李年华,但面容上却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高大人看她与陈捕头眉目闪烁间便能会意,知道他二人早就熟悉。女子对三位牧监万福道,“三位大人,捕头提前过了话,一些闲客已然回避了,今天沐浴室只为三位大人开了三间。”
陈捕头忙指了她说,“三位大人,这家旅舍就是她自已开的。”
女子微笑着说,“小女子家并非这里的,在交河县人地两生,多亏了陈捕头整顿治安,多方看顾,泼皮豪强不敢骚扰,才能将这间旅舍开下去。”
她声音不高,虽有替陈捕头脸上帖金之意,但语气中并不缺少真诚的成分,看得出也是由衷之语。高大人等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多问。又听她说道,“三位大人今后就唤我丽蓝便好,如果试过这里还过得去,还请多多光顾请随我来。”
陈捕头送至此处即躬身站住不再往里走,于是三人随了女子,走入了一间不大,但装饰还算华丽的屋子。
迎面一座柜台,柜台后坐了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相貌与丽蓝有几分相似。丽蓝指了道,“这是我妹子丽容,两天前才由庭州来看我,在这里打打下手。”
高峻看她似乎不大懂得迎来送往之礼,姐姐说了以后,她也只是坐在那里点了下头,举指间完全没有她姐姐的圆通,仍屈着修长的手指拨弄一把算盘,“噼噼叭叭”的算盘响只是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屋子南面是两扇大窗几乎落地,边上垂了紫绒窗帘。高峻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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