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在树林里接吻时,静流应该已经明白我对她的感情。可是,太晚了。对我而言,这是初吻,我认定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美妙的时刻。但对静流来说,这却是最后一次。我们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重叠在一起,叠成了那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吻。
我去她家里找她,她的继母很冷淡,根本不理睬我。我到学生科去问,他们说静流休学了。
我又去找她的那两个朋友,瘦高和矮胖。她们两个也不知道,但很担心她,告诉我如果联络上静流,就立刻通知她们。
我还想去问美雪,但又一想,觉得静流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她的。就这样,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到了五月黄金周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动不了了。摄氏三十九度的高烧一连烧了好几天,咳得也很厉害。我根本走不出房间,家里的食物见了底,我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
浑身的关节都在疼,脑袋一片混沌,几次出现静流的幻影。
她还是穿着那件罩衫,坐在床沿上玩填字游戏。我甚至听见她大叫“圣凯蒂!”有时看见的是喝醉的静流,她高喊:“热烈欢迎,D罩杯!”有时抬头一看,发现她正蜷缩在饭厅里的靠垫上,看着文库本小说。
我当时的情形一定很不妙,因为关于黄金周的最后几天,我脑子里几乎没有一点记忆。
长假过后,大家看我还没有出现,就派关口做代表来看我。那时我正像一只蛹似的蜷在床上,高烧虽然退了,但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整个人虚弱得不得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关口的背上了,他正背着我下楼梯。
“啊……”我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担心,我带你去医院,出租车已经叫好了。”
“味道。”我嘟哝着。其实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用药了,但只要一清醒过来,脑子里立刻想到的就是这个。真是可悲的习惯。
“味道?”关口一时被弄得莫名其妙,旋即领会过来,“噢,那个味道呀。”
“就像面包店里浓妆艳抹的小时工身上的味道。”
“你发现了?”
“当然,你看不见吗?我脸正中间开着两个洞呢。你以为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哈哈,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其实大家都知道。”
“真的?”
“人人脸上都有那么两个洞,只是看你这么介意,大家才故意装做不知道的。”
“我们可都是很善解人意的哟。”关口又说。
“谢谢……”
身体虚弱,意志也跟着脆弱起来,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一边哭,一边说谢谢、谢谢,关口好像不太受用。
“求求你,快别哭了,肉麻死了。”
我还是止不住眼泪,一直说着谢谢、谢谢,直到关口把我塞进出租车的后座上。
《恋爱写真》第六章(4)
* * * * * * * * * * * * * * * *
“我的目标确定下来了,以后争取成为联合国的工作人员。”白滨说,“毕业后我会继续读研究生,还要学习法语。”
思前想后,白滨还是决定继续儿时的梦想。
“那好吧,现在除了白滨以外,大家的工作都定下来了。”关口说。
他要进的是一家外国电影公司。他起初削尖脑袋想往商社里钻,却发现这个行业几乎已经不吸纳应届毕业生了,于是回头选择了最喜欢的电影。据他说竞争十分激烈,但他凭借热情和远远超出常人的流利英语,过关斩将,一路冲杀了过去。我得承认他的英语确实不是一般的棒,他可以用纯正的英语再现《教父》三部曲的原声,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唉,找工作找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好了,总算可以安下心写毕业论文了。”
“干杯,庆祝一下!”早树提议。
“对了,”关口叫我,“诚人,我们一直等着你定下来才聚会的,应该由你来致祝酒词。”
“好的。”
我端起啤酒杯:“让大家久等了,我昨天终于也收到了出版社内定的通知。大家找工作辛苦了,干杯。”
“干杯!”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伴随着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美雪应该是最早定下来的。”早树说。
“我是走后门才进去的,不能跟大家比,大家凭的是实力。”美雪一脸惭愧的神色。
“那我就是第二个了。”早树说,她进的是一家大型旅行社。
“最让人意外的是由香了。”
“不会吧。”
由香成了“算命馆”的占卜师,周末已经开始上班了。我很好奇,还没等恋爱就先对恋爱绝望的她怎么去替人家解答爱情问题。
“不过听起来很热门。”
“就是,我可不是吹牛啊,我占卦可是很灵验的。”
“那先来替我算算,”白滨说,“帮我看看我的爱情运势如何。”
“搞什么搞嘛,”关口嘲讽说,“你的恋爱,早就被本垒打出局,现在正围着卫星轨道转呢。”
“总之啊,”他指着白滨的脑袋说,“头上有两个旋儿的人根本就谈不成恋爱。”
出乎意料的是,白滨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不服气地笑了笑:“哦,是吗?我可没听说过呢。”
他瞥了美雪一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居然还是这么自信,对自己永远充满信心,我开始有点儿羡慕他了。
“我也这么认为的,”美雪说,“只要坚持,什么都有可能。”
“是吧是吧。”白滨见美雪替自己说话,异常兴奋。
“美雪,你这样做就不太好了吧,”关口叹着气说,“那家伙脑袋不会拐弯,你要拒绝就得狠点儿,给他留情面,反倒害了他。”
“喂,”白滨站了起来,“说什么呢。我可是很敏感的人。美雪之所以拒绝我是因为她……”
接着他把目光对准我:“她喜欢上了诚人,可是诚人对她没有感觉,我都看出来了。”
说完,又接着问美雪:“大家还都不知道?”
“没关系,”美雪说,“想说就说吧。”
白滨点点头,接着说:“我说的凡事皆有可能,是说以后,我现在可没想死缠烂打。可人都是会变的,我自己也在变,每天都在向自己的梦想一步步靠近。”
关口被白滨的这一通演讲打动了,不再冷嘲热讽。
“好了,好了,”他说,“我才是最笨的那个,行了吧。”
接着,关口对美雪摆了摆手:“我要跟唐吉诃德再见了。”
“什么意思?”白滨一脸疑惑,“这又有什么典故?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你的敏感也不太管事嘛。”
“那么,”美雪说,“我就是那个被他当成巨人的风车?”
《恋爱写真》第六章(5)
“对一般正常的男生来说。”关口回答。
美雪难过起来:“我也是个女生。我也想站在心爱的人面前,等他来爱我。”
“噢,”关口击掌称赞,“美雪就是了不起。”
他转头冲我说:“这是朱丽亚·罗伯茨在《诺丁山》里面的台词,理查德·柯迪斯的剧本,简直没的说。”
“嗯。”美雪点了点头。
“美雪就是美雪。了不起。”
关口的语气很快活,美雪也跟着微笑起来。
关口感叹说:“我还是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姑娘吧。”
早树一直坐在关口旁边,听他这么一说,红着脸低下了头。关口也发现了,但依旧佯装不知。
“等等,”白滨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的意思就是说,诚人不是一般男生喽?要不他怎么对美雪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让美雪备受失恋的煎熬?美雪可是我们的仙女啊。”
“太过分了。”美雪作势给了白滨一拳。
“纠正一下,是我的仙女,可以了吧。”
美雪不好意思起来,不再言声。
“白滨说得对,”关口接着说,“诚人的确不应该划入一般男生的行列。”
他看看我,笑着说:“当然,到底是一般以上还是一般以下就另当别论了。”
“你们静一静,”由香开口了,“结果出来了。”
她往桌角摆了几张扑克牌。
“唔……”她揭开谜底,“十二年后,白滨的恋爱运将再次浮出水面。但在此之前,不会有任何建树。”
我们离开了饭店。我和美雪并肩走向车站。
“今天可真开心。”
“是啊。”
一阵微风吹过,发烫的面颊终于凉下来。
剩下的几个人走在我们前面大约十米的地方。
“我当时跟白滨说的时候,”她说,“他死活也不肯相信。”
“是啊,那么较真儿的一个人。”
“我没有骗他,说的都是实话。”
她手背在背后,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悠悠地走着。可能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她看起来很高兴,一举一动也不再拘束。
“白滨那家伙居然说我备受失恋的煎熬。”她哧哧地笑着,像是在说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其实好好想想,我觉得自己还不能算是失恋。”
说着,看着我,她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还没有明确地向你表白,如果我可以表示得再……”
“你喝醉了。”
“我才没醉呢,我就是借着酒劲,把平时不敢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美雪叹了一口气,接着向一边歪去,一半身子已经进到了车道里。我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
“谢谢。看来我真的有点儿喝多了。”
又待了一会儿,确认她不会再歪倒,我才轻轻松开手。
“谢谢。”她再次道谢。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她低下头,两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身前。
前面,关口好像又在耍宝,逗得大家一阵大笑。早树走在他的身边,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俩靠得很近,几乎快要碰到一起,不知道他们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我又看了看身边的美雪。
她还是那么美,美得耀眼,美得让人不能直视。四年了,我暗恋她已经四年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可能还会时不时想起她,心里还是会充满向往。
“我决定在那间公寓继续住下去,在那里等静流回来。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
美雪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自己的脚尖,点了点头。她踩着不变的步伐,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上的手链。紫水晶。爱情之石。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了,”她说,“这次是正式失恋了。”
她拢了拢长发,在这个动作的掩护下,迅速地擦了擦眼睛。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
《恋爱写真》第六章(6)
“啊,星星好美啊。”她发出一声感叹。
“是啊。”
“还记得吗?”
“什么?”
“流星。”她说,“我们约好一起去拍星星,到头也没去成。”
“快了,到十一月中旬,狮子座就会爆发流星雨,那时候我们一起进山,去拍流星。”
“也叫上大家一起去。”
“好,一定很有意思。”
“穿得暖暖的,带上咖啡壶,喝着热热的咖啡。”
“嗯,冬季远足。”
“差不多。”
美雪高兴地笑了,又偷偷地擦了擦眼泪。
“静流要是能一起去就好了。”
“她可能不会想去,她一直不太喜欢白滨和关口那两个家伙。”
“也是……”
她的语气很寂寥,右手在脖颈摩挲着,一串红色的水晶挂在她白皙、细长的脖子上。
“静流。”她说。
“哦。”
“静流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这么希望。”
“一定会回来的,要不然我……”
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她说出下半截。其实不用说,我也可以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我对自己的猜测没有信心。是的,一直以来我们就是这样,好像是明白了,却又不敢确定。结果到头来,错过了太多的事情。
(人活着的时候在地球上,那以后呢?会去哪里?)
我想起了静流的话。我们应该生活在单恋星球上,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所以才都爱得那么辛苦,那么心痛。一定是这样。如果我们能接着进化,进化到不用说话,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思,头顶上的红、蓝箭头一目了然,那该有多好。说到一半的话,也能知道什么意思。
可是,我们都太不成熟,互相伤害,只能带着一脸生涩的笑容天真地走下去。
“美雪,”我说,“现在说可能还有点儿早。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让我四年的大学生活终身难忘。”
美雪被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懵了。
“那天在学生食堂里,你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就在那个时候,我的大学生活才正式开始。我很高兴。”
她不再一脸困惑,恢复了惯有的恬静笑容。
“诚人。”她直呼我的名字。
“哦。”
“我想问一句,你要对我说实话。”
“问什么?”
“那时候,”她说,“你就在那个时候爱上我的,对吧?”
我惊诧极了。
“你怎么知道的?”
“就在你的头上,”美雪笑着说,“有一个箭头突然冒了出来,指向我。”
我连忙去摸头顶,当然,什么都没有。
她快活地哧哧笑了起来。
“我们的时间好像没对上。”
她耸了耸肩膀,好像在说‘这就没办法了’,然后径自向前走去。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我思绪万千:难道她们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
她们进化得比我早,很早就人手一个高品质的先进传感器,一路进化下去。
只有我,到现在还抱着老掉牙的机器,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晃来晃去,到处碰壁。
我拔脚追赶她。虽然我知道可能永远都追不上。但每天都会有进步,不断进化下去。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将会是一个稍嫌冗长的结尾。就像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续集一样,我们的故事也有这么一出类似结局的小插曲。可能很难让人相信,我们——我、静流和美雪的故事将会如此落幕。
大学毕业两年后,一天,我在邮筒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封信。这是我们故事的最后一幕的开场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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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信人栏里写着“濑川诚人”四个字,我马上意识到这是静流的笔迹,虽然寄信人栏里没有署名,但我知道一定是静流,不会错的。
《恋爱写真》第六章(7)
进了屋,我卸下肩上的摄影包,拆开信。
“嗨!”她的信这样开头。
“你旁边的坐位现在还空着吗?”她仍然记得我们那天第一次比邻而坐的情形。我的思绪也被她这句话迅速带回那个瞬间。
绿色的靠垫,杰克·芬尼的文库本,还有那密密麻麻写满俄文的软膏都还在老地方吗?我对你的房间的记忆可是一点儿都没变。虽然很多东西都变了,但不知怎么,独独对你的房间的印象没有改变过。
我脱掉上衣坐到床上,继续读信。绿色的靠垫就靠在我的背后,中间凹陷的地方还留着她的身体的印迹。我每次看到它,都觉得它简直就像是蚕蜕下来的一个茧。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我对你的记忆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我把它们珍藏在我的内心最深处。一天当中,总会有那么几次,我的思绪会不知不觉回到我们在国道上初识的那个瞬间。你高高的,瘦瘦的,头发还支支棱棱着。“向前一百米有个按钮式的信号灯,从那里过马路可能会好一些。” 诚人,你那时是这样对我讲的吧。对了,那时你为什么要跟我搭讪呢?你知道吗?就像是对着蒲公英那白色棉絮般的帽子吹了一口气,你往我的心里吹进了一股暖流。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一直沉睡着的种子终于发了芽,抽了叶,还开了花。
好想让你看看现在的我。我现在可是一朵非常非常正点的花哦(请不要发挥你那贫瘠的想像力)。从头到脚,所有、所有的地方都很正点。我猜如果你看了我穿性感的低胸衣服的样子,纯情又害羞的你一定没处放眼睛。为了鼓励顾客,现在买一送一,我还可以让你看看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