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了。哥哥和以前果然已经大不相同了。过去,哥哥从来都不拒绝承担苏家的责任,也从没有积极为苏家做过什么。如今,从他口中说出,要夺回苏家。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坚定的眼睛,让我为之精神。
哥哥指向一直在一边坐着的刘子文:“小沐,这位是子文兄,哥哥在红夷的国家认识的生死之交。哥哥已经和子文兄换了名贴,做了异姓兄弟。哥哥当时回来,如果不是靠着子文兄的大船,恐怕真的要失踪在茫茫大海上了。一路相交,才知道他原来曾在西泠书斯读书,甚至是你的诗迷。我们回来后,才知道长兄把你和母亲软禁了,子文兄他马上请缨,提出救出你和母亲。关于你和他的婚事,是我们为了能不动声色地救你和母亲离开长兄的掌握,想出的主意,可是,没想到,你会使了招金蝉脱壳,假死逃脱。那之后,哥哥和刘公子为了找你,可是费尽了心思啊。你应该好好谢谢子文。”
我看向刘子文,他在那里对我轻轻颌首。
我才知道,原来,我错怪了他。
我站起来,深深的向子文一福,说道:“小沐错怪了刘公子,在这向刘公子请罪。谢谢您给我们兄妹的帮助。您是我哥哥的兄长,也请收下小沐做妹妹。以后小沐就随哥哥称您为子文兄,不知您认可吗?”
刘子文朗声笑着将我扶起来,笑道:“小沐,你果然聪慧啊。认了我做兄长,就能不必再为你我之间的婚事烦心,是不是?”
我面上一热。这的确是我的想法。我自然不可能接受除了阮郁之外的任何人进入我的世界。而认了这个兄长,无形之间,就划定了我和子文之间的距离,永远不可逾越!
“我想出娶小沐你,一方面是为了救你和令堂离开,另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我实在钦佩小沐的文才,想要娶了小沐回家,以后日日举案齐眉,何等的逍遥快活。可是小沐既然心中已有所爱,子文就不夺爱了。能得小沐为妹妹,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啊。”子文坦然笑道。朗朗的声音,让我恍惚。如果不是我心中早已认定了阮郁,如果不是子文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我想,我大概可能真的嫁了他也未可知。这样坦荡的人,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才不会唐突了此生。
十三 定策
十三定策
“此次,子文兄已经决定动用他北疆大名府的官府势力,帮我们夺回苏家。”哥哥说道。
子文也笑道:“虽说我们家族,已经不在官场之中,但是,百多年经营的势力,依然存在。当时,我和你哥哥还担心,如果被你长兄查出,原来大名府势力那么庞大,会不会不允你的婚嫁,这才令管家乔装,刻意扮做已经败落的样子。可是没想到,你长兄如我们所愿,允了你的婚嫁,你却在半路上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整整一年啊,小沐,你这一招实在太高明,让我们找你找的好苦。”
“可是,究竟你们是怎么知道苏小小就是苏沐的?”我忍不住,就势问了出来。“已经瞒了一年了,要能找到,早就应该找到了,怎么这时突然找了我出来的?”
“小沐还记得,前段时间,谢夫子来见过你吗?”
我当然记得。谢夫子临走时赠予我的那幅他的墨宝,至今扔挂在我房间的墙上,我每日都要赏玩。
难道,是谢夫子?可是连谢夫子一直也都称我为小小姑娘,怎会说我是苏沐?
“谢夫子曾经是北疆大名府的幕僚,这次见了你后,回去,曾经将你赠予他的那幅父亲的墨宝拿出给我和子文兄赏鉴。我一眼就认出那幅画是父亲所做,急急的一问来处,才知道原来新近崛起的文坛奇女子苏小小的手中,竟然有着一批相近墨宝。这才赶回钱塘来。本意是想将父亲的这批墨宝寻回,无论怎样也不能让父亲的墨宝流落在外。没想到,几番打探,才知道原来这位苏小小,出现的时间和小沐死亡的时间十分相合。而且,钱塘的街井间盛传着苏小小就是苏沐的说法。这才想要让子文兄邀你前来一聚以证明。”哥哥说道。
原来我赠予谢夫子的那幅父亲的墨宝,竟然成了哥哥找到我的线索。
“小沐,我和子文兄准备,下个月开始,动用官府势力,控制漕运,当然,主要就是由长兄主理的漕运生意。这段时间内,我不会直接出面。只是希望你,能够不定时的出现在大夫人或者长兄的眼前,给他们心理上的打击。同时,我会联系父亲过去的合作人,将他们的生意重新拉回我们手里。等长兄的生意近乎瘫痪的时候,我希望能和小沐你一同重回沐园,重掌苏家。到那时,子文兄的官府势力,就会功成身退。”哥哥说道。我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中闪烁着我之前从没在他眼中见过的光芒。坚韧,执着。
我的心底,似乎重新又燃起想要奋发争夺的念头。
议已定,哥哥和子文回了驿馆,我独自乘车回我的小院。母亲和颜娘都在等着我。
我的油壁车上的铃铛,晃当当,晃当当清脆地响着。
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显得分外的清明。
车子突然一阵震荡,我扬声问外面的莫愁道:“莫愁,怎么了?”
莫愁回我道:“小姐,车夫不小心撞了外省来的一个举子。”
我只想尽快回家,哪愿意纠葛在这样的事情上:“快快了结了,回家去。莫要纠缠。”
“是,小姐。”莫愁应着。走远开去处理了。
听着她的声音,这孩子,跟着我的一年里,长进真是不小。平日里,让她在书房里为我研磨翻书,听过她对诗书的见解,偶尔确实有不凡之处。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处理得也是头头是道。
很快,车子又重新跑起来。
没几步,却晃晃悠悠的慢了下来,终于不走了。
我只好再次问道:“莫愁,又怎么了。”
“小姐,车子大概撞坏了。请小姐稍待。我去请个马车来。”
这里这么人多的地方,车本身就不够用的,等她去请了来,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慢着,莫愁,扶我下车来,我们走着回去吧。叫车夫在这里修好了车,再慢慢回家。”莫愁只好打开车帘,将我扶下来。边扶还边唠叨:“都怪刚才那个莽撞的举子,我们好好的行我们的车,他突然从斜次里冲出来,这才冲撞了我们,莫愁走几步路无所谓,我们小姐娇滴滴的千金之躯,要是累着了,可怎么是好……”我不禁莞尔,这孩子,说到底,还是没有脱了孩子的稚气。这么点小事,还值得这样不住的念叨么?正想制止她的绵绵不绝的唠叨,后面突然一骑单骑,向我飞奔而来。紧接着,有人一把扯下了我的面纱。
十四 爱无芽
十四爱无芽
有人狠狠的扳着我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着我。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的喊着我的名字:“小沐?你是小沐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
是他!果然是他!
阮郁,他终于回来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我见到了两个我一直最盼望着,最希翼着见到的人。
老天是太可怜我这一年多来的苦楚了吗?
把哥哥和阮郁在同一天里送回给我。
我的阮郁终于回来了。
莫愁在一边,为我一把挡开阮郁,插着她的小腰,指着阮郁的鼻子就嚷嚷开了:“你这个莽撞的举子,我们小姐已经不追究你撞了我们的车子的过错了,你还冲上来纠缠我们小姐做什么?”
阮郁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他大概,此时,眼中只有我!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心中,大概和我一样,只有对方。
整个世界都已不再重要。
我们只要,能够再见到对方,就已经足够!
不管这周遭的世界有什么样的变化,不管身边充斥着什么样的声音,我们都拥有着对方全心全意的爱情,这样,就已经足够!
阮郁绕过莫愁,将我狠狠揽进怀里。
“小沐,小沐,你不知道,当时我收到你远嫁的消息我有多惊讶;你不知道,当时我突然知道你已经死在远嫁的路上我有多悲伤,我差点就要随你而去了,你知道吗?”阮郁的怀抱,依然那么温暖,那么安全。
“可是我相信,我的小沐,绝不会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留下我独自呆在这世界上。小沐,我已经获得翰林院学位,小沐,随我回京好不好?随我一同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回到京里去,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小沐......我的小沐......一别经年,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果然没有白白等着他。
听着他频频喊着我的名字:“小沐……小沐……”
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现在,不是什么苏四小姐,我现在,是闻名遐迩的书妓苏小小。
阮郁朝来时的方向大喊着:“爹,是小沐啊。真的是小沐,我就说我不会听错小沐的声音的。”
远远的,几匹骏马分开人群,朝我们走来。当先的一个,果然是我的启蒙师傅,阮师傅。可是,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的师傅了,他现在是当朝四品大员!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从父亲为他谋到的五品京官,直升到四品了。
也就是说,我和阮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阮师傅下马来,仔仔细细的端详我,说道:“别后一年,苏姑娘这一年来,变化不小啊。”
多年师徒,阮师傅依然和刚认识我的时候一样,固执地称呼我苏姑娘。我甚至曾经怀疑,在阮师傅的心里,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学生。
我连忙向阮师傅行师徒礼。在我心里,阮师傅,永远是我的诗书师傅。
阮师傅却将我扶起,“不必行礼了。苏姑娘如今,已不必对我行礼。”
“父亲......”阮郁向着阮师傅喊道。
阮师傅却翻身上马,留下一句话:“郁儿,为父先去驿站,你之后跟来吧。”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那些副手,扬长而去。
阮郁拉着我,想要将我抱到马上去:“小沐,这里人太多,我们去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好不好?”
“小姐......”莫愁有点怯生生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对莫愁交代道:“你先回家去,夫人和颜娘问起来,你就说我遇上个文友,耽搁些时候,自会回去。”
现在,对莫愁解释什么,她恐怕都无法很快地接受吧。她还只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波,在贫穷中平平淡淡地长大的孩子。
“小姐,车夫将车子修好了。小姐,你乘车子去好不好?”
看来,她还是不放心。
在她看来,多一个自家的车夫跟着我,大概会放心些吧。
我坐在我自己的油壁车中,薄薄的一层车壁之隔,外面,阮郁骑着他的青骢大马。我们,要去我们从小就最喜欢去的地方,西子湖畔的那片密密的松树和柏树林中。
我们的爱情,在那里生根,发芽。我们执着着我们的感情,就象那片茂密地长着的松树和柏树的树林一样,只会越来越浓密。
十五 伤别离
夜,静不留声。
入夜后,我和阮郁在我的小院外分手。
我一直害怕,怎样将我已经成了众人口中所说的书妓的事情告诉他,没想到,他却早已知道了。
原来,他坚信,我从来就不会是一个真正的书妓:“我的小沐,不管落到了怎样的境地,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果然,只有他还相信着我。
阮郁离开后,我悄悄的走进院子准备回我的房间。
这一天里,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让我应接不瑕。我必须给自己时间,整理一下。而且,我真的好累,好想休息。
路过母亲的房间的时候,我竟然发现,母亲的房门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母亲一直就在养病,平日里大白天都很少出房间,到了天一黑,刚入夜就歇息了。今天怎么会到了这么晚还没睡下?
我刚想过去看看母亲,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沐,你回来了吧?进来一下。”
我走进母亲的房间,里面浓浓的药的气息迎面而来,刺得我好一阵睁不开眼睛。
“母亲,身体近日里恢复的可还好?”我问道。“怎么今日休息的这么晚。”
“小沐,我正在等你。”母亲说道:“你阮师傅和阮郁回来了,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母亲,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道。我其实,原本还想着要暂时先瞒着母亲的。毕竟,看起来,今天阮师傅的样子,对我是大大的不满的。
“是不是莫愁那丫头,回来乱跟母亲嚼舌跟。”我就知道,那丫头,心里是装不下事情的。
“莫愁只说你遇到个文友,耽搁一下自会回来,其他什么都不肯说。你的丫头你调教的好啊。可是你阮师傅托人送来了帖子。叫你明天去见见他。”母亲给我一张邀贴。
阮师傅做了大官之后,果然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邀贴的封面上,拿烫金的纹路描着一个大字:“邀。”
我记得当年,我拿着一本有烫金花纹封面的书看的时候,阮师傅还训我不知节俭。如今,区区的一个邀贴,就拿烫金来描了呢。
翌日,我早早去了驿站。阮师傅约我去驿站他的小院中见他一面。
西泠的驿站,是一处很大的院子,里面分别划分了几处小独院。以阮师傅如今的身份,想来定是住在其中一处不错的院子里面。
我见到阮师傅的时候,他正在驿站里他的小独院中练剑。文人的剑法,只是用来健康他的身体,慢得好象只是几个不算连贯的动作而已。和三姐曾在我面前演过的那种剑法,丝毫不同。
他慢慢的演完一套剑法,对我说道:“苏姑娘来得早啊。”
我连忙给阮师傅行礼。
他却远远的避开。说道:“苏姑娘,在下昨日已说过,苏姑娘如今已不必对我行礼,难道苏姑娘已经忘了?”
“阮师傅......”我被阮师傅话中一连几个苏姑娘刺得生疼,却无法辩驳。
“以苏姑娘如今在文坛上的造诣,阮某岂能受得了苏姑娘的如此大礼?”说着放下手中的剑,在院中一处凉桌前坐下,指着另一个石椅,说道:“苏姑娘,请坐。”
“阮师傅......在小沐心里,您永远是小沐的恩师...”我说道。
“如今苏姑娘已是誉满文坛和花巷的名伶了吧。”阮师傅慢慢地品一口茶,抬起头来看着我。他把话中的“花巷”和“名伶”加重了语调,似乎在提醒我,我如今,早已不是大家闺秀,哪里配得上他的宝贝儿子?
说着,又指着那个石椅,重新说道:“苏姑娘,请坐。”
我只好依言坐下。环视了一圈,院子里,除了阮师傅的一位保镖之外,再无他人。这一大清早,阮郁那小子跑到哪去了?
“我让阮郁去西泠书肆拜访他的老师去了。大概,今日会在那逗留很久吧。他并不知道今天你会来这。”阮师傅大概看透了我的想法,干脆直接对我说道。
“苏姑娘,我今日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给阮郁选定了曹丞相的外甥女做夫人,请苏姑娘,让爱!”
最后的两个字,彻底刺疼了我的耳朵,疼得撕心裂肺。心口一阵阵的巨痛。
我忽地站起来,几乎想要一走了之。
我忍住几乎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哑着声对阮师傅说:“阮师傅,怎么能这样......小沐和阮郁的感情,您是知道的呀。怎么能这样......”
十六 血别
十六血别
他只是轻轻摇着头:“苏姑娘难道忘了,苏四小姐苏沐,已经死了,死在远嫁往极北之地的路上。现在,苏姑娘是名伶苏小小。”
我喉咙一甜,似乎有什么腥腥的东西在急着从喉咙中喷涌而出,那么烫,烫得我几乎抓狂。
我当时只想着要从那种境地里逃开,我曾经为自己安上的伪装,我以为这层伪装会好好的保护着我直到阮郁回来,我哪里会想到,它成为我和阮郁之间最大的障碍。
阮师傅还在继续说着:“阮郁已经获得了国子监的学位,曹丞相有意将外甥女许配给他,这是阮郁现在最好的际遇,我希望他能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