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花花摸摸至今还有点酸疼的后颈,「我也忘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小姐忘记可以说因为身子差记忆力退化,但我花花身体好得很,就连打喷嚏也鲜少有,为什么一醒来就在房间里面了哩?我只感觉颈子痛痛的。」
「什么,你不是在外面帮我守着?」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啦,倒是你的颈子还疼吗?柜子里有酸疼膏,挖些来我帮你揉揉。」既然想不通的事无解,钻牛角尖也无益。
「不用啦,小姐,你要烦恼的事可多着呢,老爷今天又问你的病情,你说怎么办呢?」
步弭愁把手脚收回床上被子中,语气坚定的说道:「你回爹去,说我不看病了。」
啥?「小姐!」
「我步府养的三千食客里不乏精通医术的奇人异士,我的身子不行,爹爹应该心里有数,花花,就麻烦你跟爹爹说去。」她是个女子,没有野心,要的东西也不多,虽然衣食不愁,心始终东飘西荡没个着处,遇到乱惊虹,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她奢望起不要再过这种任人宰割的日子。
纵然为一相情愿的想法,但是没有踏出第一步,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小姐,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她家小姐变得很不一样,一种生命力流转在她本来羸弱苍白的脸庞,使得娇嫩的花焕发出该有的光华色泽,美得不可方物。
喜欢,她喜欢上乱惊虹是吗?
摸摸烧红的脸蛋,她……应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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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听到花花转述的步亭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他铁青着脸,凝着眉闯进步弭愁的房间。
「你这个不肖女,养儿要知父母恩,我供你吃穿把你拉拔得这么大,你却用无情来报答我吗?」软硬兼施,不愧为老狐狸。
步弭愁抿着嘴一声不吭。
她仔细端详步亭云的脸,严肃的法令纹从嘴边一分为二,因为不常笑所以少皱纹,年纪五十好几了,还是保养得非常得当。
他带怒的吼叫吼回了心不在焉的步弭愁,「总而言之,你要在这个家待下去就认份的给我梳妆打扮,看病人!」
梳妆打扮?!她又不是倚门卖笑的卖笑女。
「你知道最近爹爹损失了多少银两吗?难以算计,我的心好痛。」
步弭愁看着步亭云一张一阖的嘴,忽然提出心中很久以前就想问出口的疑问,「爹爹,女儿是从石头蹦出来的小孩吗?」
步亭云一怔。
「你胡扯什么?」
是喽,「那不然,爹爹可曾为女儿想过,女儿没有兄弟姊妹,娘又被爹给休了,只剩我跟爹爹相依为命,可爹,你的眼中只有永远嫌不够高的官位,金库放不下的银子,你可曾想过我?」
「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是震惊、是心虚,他那安静如植物的女儿竟然开口教训他?!
「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请爹三思。」
「你还说!」
「爹,」步弭愁的声音温柔似水,跟步亭云的高亢决裂形同云泥。「愁儿记得爹还在衙门当差的情形,我们家很穷,吃的是水粥,配的是娘腌的咸菜,可是,爹跟娘老是笑,扛着愁儿上街买糖葫芦也笑,即使领的薪饷只有几铜钱也笑,如今,爹爹金库里的银子比什么都多,府邸比画儿还要漂亮,爹却不爱愁儿了,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步亭云如被雷击,自尊心纠缠得厉害,他拚命想拾回自己威严的声音,却沙哑得可怕。
「你……骂我?」
「爹,女儿不敢。」
「别跟我提你那个娘,这世上只有嫌贫爱富的女人,她偏要跟我唱反调,什么贫中求乐,跟你说的完全一个调调,我不爱听这个,你从今天以后最好也别让我再听到同样的话,不然,有你好看的!」
「爹。」步弭愁怎么都没想到一番真心话却换来爹爹更丑陋的面孔,他们不是最亲的亲人吗?
「爹,富贵险中求,我们家已经够有钱了,我不想再帮那些无谓的人看病,他们有得是银子,去到哪不怕没大夫看诊,不一定要我的。」
「啪!」步亭云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天下没有女儿能违逆爹爹的,我要你往东你就给我往东,只要你不生事,你还是步家的大小姐,要不然别怪我手段狠辣!」步亭云担下狠话。
他有办法把几房小妾治得乖,一个丫头还摆弄不了吗?
「爹,你不能听女儿一言吗?」脸上的火辣烧痛步弭愁的心,可是她不能放弃,想用真心诚意打动她爹冷硬的心肠。
「以后有空爹一定来陪你谈心。花花,照顾小姐!」步亭云捏紧袖子想一走了之,这里浓郁的药味让他不舒服。
花花顶了一句,「小姐本来就是花花照顾的。」
步亭云脸皮抽动了下。
「你……」
「我怎样?」
步亭云绝对不是出自自愿要把花花的脸看清楚,他实在是气得不轻,每回这鬼侍女都能把他气得撞墙。
「花花,我好歹是步家当家的吧?你的薪饷是我给的吧?」
「老爷要讨人情?」
「我就事论事。」她居然还长得不难看。
「是啊,我拿老爷的薪饷对小姐好,不就这么回事!」
她说的好像也……对。
「花花,算我拜托你好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请闭上你那副尊嘴!」步亭云龇牙咧嘴的说。
好半晌——
「花花!」他的吼声分岔。
「吼什么吼,不许人家应嘴,现在又怎么啦?」她喃喃抱怨,声音恰如其分的传入步亭云冲血的耳。
他挥了挥老拳,然后扬长而去。
该死的!一千万个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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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达达的马蹄卷着泥尘,人满身风尘,马也是。
黑影在汴州发现铁矿坑,要他亲自去一趟确认,他快马加鞭,十多日的行程缩成四日,长安城在望了。
马儿累了,长长的鬃都是汗结,他抚着马儿低声安慰,虽然归心似箭,还是在溪旁停了下来,让劳累的马儿喝水休息。
四下无人,乱惊虹掬起一把清水想洗去满面风尘,然而,捧在掌心的除了水以外还有别的。
他睁眼看,是一条丝罗。
再往一旁探去,那儿搁浅着一个女人,一头长发也浸在水中如同水草摇曳着。
「弭愁!」他惊呼,一颗心摇摇欲坠。
拨开她覆在面上的发丝,她气若游丝。
抱起身软如棉的她,顾不得马儿才刚喘口气又跳上马背,这次别说百里加急,而是巴不得双腋生翅,飞往能救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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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的后面是典型的四合院,四周杏树、老松环绕,替炎热的烈夏招来不少凉意。
浓郁的绿无垠的伸展,像要探到天边去。
茂盛的绿下头是一片花海,戴着帷帽的金游走在花海里,纱网被系至帽顶上,握着刀剪的手忙碌的剪枝修叶。
「算时间也该是你出现的日子了。」
「你知道我要来?」乱惊虹关心的是躺在茅屋里的步弭愁,全无心思跟昔日的老友闲话。
「猜的。」她剪去多余的水仙叶。
「她,好吗?」
「你偏心喔,对我无一字关心,从头到尾就只关心被你送来的人。」她微笑的样子很美,却仍是对着花。
对人,无法微笑。
「她的身子不好。」他是应该要信任金的,金的医术无人能出其右。
「她需要的是长期调养休息,至于其他,可就不是在我能力范围内了。」她似有所指。
爱情,是治身子的良药,至于能治愈什么,要是相对的爱情鸟才知道,第三者只有闭嘴的份。
乱惊虹心中一喜,「你是说她没问题了?」
「惊虹啊,心乱是练武者的大忌。」
「我管不了这许多!」
「也是,爱情是那么的可遇不可求,瞻前顾后,又算什么?」她覆着阴影的眼带着几多愁,只是那愁无人可知晓,无人可明了。
放下刀剪,她迎着风。
「你可以进去看她了。」
「你也别在这晒太阳。」
「谢谢你的关心,我要出发了。」
「你要走?」
「你找得到这里,表示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金。」乱惊虹无限难过。
「别可怜我。」
「去我那好吗?」他有照顾她的义务。
「我说了别可怜我,我只是瞎了眼,心还是好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抱歉,我是刺猬。」
「每个人的肩膀都背负着自己的命运,我不会可怜你,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请你到我那暂歇,小鸟要有歇息的地方才能继续飞翔。」
他从来都不是爱说教的人,对遭遇比任何人都坎坷的金他是发自内心关心跟爱惜。
「当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我会考虑你的邀请。」这时候一直背对他的金转过身来。
「你的脸……」乱惊虹惊讶得差点咬到舌。
她毫不在意。
「只是灼伤。」
「为什么要让这么丑陋的疤留在身上?」就如同她的眼瞎。
「我高兴。」
她的神秘难解,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六个人的友谊。
「好吧,就当我没问。」
「你已经问了,这就是我的答案。」她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盏巴掌大的莲花灯,花瓣原来布满符咒的,如今却被烟雾薰染得有些模糊,莲座更烧毁了一角,光晦暗,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你哪里得来的?」这是第耳天掌握着的本命灯。
他们六人为什么要替第耳天卖命,建立他想要的帝国,就因为所有的人都欠第耳天一命,要不就是有致命的把柄落在他手中。
而他,乱惊虹,要是没有这盏本命灯根本就是个孤魂野鬼。
一个鬼,有个落脚处就满足了。
「拿去,以后自己的东西要保管好。」
乱惊虹看着被烧去一角的本命灯和她被火烧毁的睑,心中有数了。
「我欠你一次!」
金笑得灿烂,她晃着两指,「错了,连屋里头的要算两次。」
「好啦,现在换我赶你离开,我等弭愁醒来我们也要赶路。」
两人含笑道别,这一别千山万水,独行—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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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木床铺着草席,简单的设备。
她看起来脆弱又坚强,睁开的眼睛还是带着惯有的迷蒙,仔细看她,羸弱苍白外,步弭愁是个禁看的女孩子。
细小的耳垂,婉约的侧脸,俏丽的睫毛衬着黑黝黝的眼珠,像白雾中的黑水晶,小巧的鹅蛋脸,皮肤白皙透明,要是能健康些,一定会是个倾城的美人儿。
「我醒过来了?」每回病危,清醒过来的她总会这样询问身边的人,用来确定自己的存在。
「要迟一点,你这条小命就玩完了。」
「谢谢你,也只有你会担心我的安危,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是真心在关心我的,我好感动。」他已经是第二次疾言厉色的「关心」她,好窝心喔。
「救你的人是金,我的好友。」是他运气好猜着知己的落脚处,运气不好的话恐怕就要扑空了。
「我去谢谢他。」
「她离开了。」
「为什么?这不是他的家吗?」是她扰了人?
「她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不过,我欠她的,哪天她有需要一定会来讨回去,你要见她有得是机会。」算起来他跟青鳞都欠她难以回报的恩情。
「看样子,『他』是个女生?」以女人的直觉还有屋里的摆设,步弭愁做出大胆的推测。
「嗯,她是我的五个武林奇人朋友之一。」
「你更幸运,我可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男人的世界如此辽阔,她却只能窝在小小的避风港里守着病身子。
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郊外的溪里了吗?就算不被淹死,天黑了,你可能就会变成狼狗的点心。」
「说真的,我不知道。」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迷惑。
「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这样的解释就想打发他?那可不行,他不接受。
「你以为我说谎对不对?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我甚至不清楚我去了什么郊外的溪里。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最近,我常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着、睡着,好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以为有两个我。还是我快要死了,才会有这种幻觉?」
病痛,经年累月折磨得她喘不过气,生活里面随时都存在着丧命的阴霾,她不想这样过掉短暂虚无的生命,她不想,但是又何奈。
他曾经说过她不会死,会健康起来,想来,只是安慰吧,谢谢他的安慰,起码让她的心多了点希望。
「我说过你不会死。」
「你骗人,我明明随时都会死!」情绪过于激动,她随手拿起竹枕丢去,乱惊虹敏捷的闪躲了过去。
「冷静,别忘记你的身体。」她竟然发脾气,可见她刚才说的是实话。
那么,是谁把她弃置到荒郊野外的?
有人要她的命?!
「你也这么说,可恶!」床上没有她可抓的东西了,她只有坐着喘息。
「人要面对现实。」
「除了跟你见面我才能感觉呼吸的快乐,你让我多幻想一下都不肯。」丢了一粒枕头已经让她疲累,他还说话来激人,好可恶啊!
「调整气息。」他命令。他可不想再看她昏倒。
「你……去死啦。」步弭愁从小到大没有这么暴力过。「不不不,我不是真的要你死……」
「你的诅咒太迟了,这话很多年以前就有人说过,而且实现了。」
话出口,别说步弭愁惊讶,乱惊虹也感到诧异。
一个环又一个环紧紧死锁的心事,他居然毫无防备的对着她说出来。
那黑暗的心事。
是她眼花?步弭愁从乱惊虹平如镜的眼里看见一丝痛苦。
「我们赶路吧,你那个侍女要是又发现你不见,不知道会怎么骂我。」他必须尽快将她送回步府,他……在那里的工作尚未结束。
「对了,」他灵光一现,抱起步弭愁的同时开口,「告诉我,我知道你没有姊妹,那远亲呢?有跟你容貌相似的姑娘吗?」
「自从我爹休了我娘后,就断绝外婆家的亲戚,就算有,我也不清楚。」她被他用风衣密密包里起来,被呵护的感觉叫人好窝心,方才的气愤别说逗留,压根已经不见影子了。
问不出所以然,乱惊虹不灰心,他会有办法查到他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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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隐居的草居山下来,一路经过好几个城镇。
乱惊虹不忘按时押着步弭愁吃药。
要一口气赶回长安城对他来说不成问题,可是她不行。
停停歇歇,他随身携带的草药剩下最后一包。
步弭愁一口口喝着药,纵使里头放了甘草,还是苦到肠子打结。
「为什么你不肯带药丸子,那好吃多了,也用不着这么喝药。」她对于吃药是很认命的,但是,遇上乱惊虹以后却知道撒娇抱怨。
「良药苦口,草药的疗效是其他药丸比不上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步弭愁喝药,她唱的药加了龙蛇胆、应付子跟麻雀胆,这几味菜都是取其根部,药性特强但也特苦,苦到没人性,就算大男人也要加上大量甜糖才肯服用,虽然听她一直抱怨,却也把大半碗的药都喝进肚子。
「吃药的人不是你,你自然说风凉话喽。」
「是吗?天不亮就起来熬草药的人是谁?」
「所以我很乖的喝啊。」步弭愁吐着丁香小舌朝乱惊虹嫣然一笑,然后继续进攻她的药。
天晴,太阳高挂,亮晃晃的照得人暖洋洋。
两人就坐在人家的屋檐下,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好不畅快。
「咳……小伙子,小俩口很恩爱喔。」咳个不停的是个全身褴褛的老乞丐。
「老爷爷,你脸泛黄,口有白沫,生病了喔。」步弭愁也不计较老乞丐有多脏,身上的跳蚤可以排队排到长安城,赶忙扶着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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