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青翻了一页手里的簿子,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贤娘太见外了。”
郑贤娘却是瞪着那一大堆采买簿子,掩嘴惊讶道:“如何有这许多簿子。郡王妃可是要一一看完?”
沈安青只得放下簿子,与她道:“这都是打元日来府里各处的采买簿子,我要一一看过才知道用度多少。”
郑贤娘凑上前来。翻了几页,笑道:“郡王妃若是不嫌奴粗鄙,奴愿意替郡王妃代劳,分看一些。”
沈安青哪里敢让她凑上来,笑着摇头:“不必劳烦贤娘了。我本就是要好生学着打理采买庶务,若是假手他人,只怕是无用。”
郑贤娘倒也不坚持,笑着放下簿子:“既然如此,奴便不多事了。”她仍然不肯走,与沈安青东拉西扯说了好一会子话。
待侍婢进来报说:“郡王回府了。已经到了前院。”
沈安青分明瞧见席上的郑贤娘眼前一亮,笑盈盈地望向门外,她不由地在心里暗暗摇头。看样子这郑贤娘很难死心。
崔奕大步进门来,笑着道:“青娘……”却见郑贤娘也在房中,正含笑望着她,登时敛了几分笑,道:“贤娘也在。”
郑贤娘起身走到他跟前。亭亭拜下:“郡王安好。”
崔奕退了一步,道:“请起。”
沈安青却是上前轻笑道:“贤娘是来送糜糕的。”又接过金玲送上来的香薰饮。奉上去道:“才打北营回来,吃碗饮子歇一歇吧。”
崔奕也不再理会郑贤娘,却是笑道:“韦曲的庄子修葺妥当了,今儿庄头来回了话,我想着这两日正好得闲,不如陪着阿娘一道去庄子上小住几日。”韦曲的庄子是沈安青打窦家得了的,崔奕使了不少钱帛请人扩大修整了一番。
沈安青瞧了一眼郑贤娘,口中笑着答应道:“再好不过,殿下想必会喜欢庄子那边的清静。”
郑贤娘却是低着头坐在一旁,丝毫不曾觉得自己夹在这夫妻二人中有什么不合适,过了一会她忽而笑了起来,与崔奕道:“前次在郡王书房中瞧见一本古籍,记着不少滋补方子,想着这两日可以做些奉给殿下,不知郡王可否允奴进书房一看。”她盈盈笑着,眼波流动中满是期盼之意。
崔奕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沈安青,沈安青不想郑贤娘借着长公主的名义,崔奕却是不好拒绝,她索性笑道:“贤娘一片心意,郡王就允准吧。”
崔奕却是唤过一名小僮仆:“你陪郑娘子去前院书房。”这才与郑贤娘道:“贤娘只管过去寻书,我已吩咐人打开书房。”
郑贤娘不想他竟然吩咐仆从随自己去,压根没有半点要与她一道过去的意思,气了个愣怔,却也只能咬牙与崔奕沈安青二人告退,随那僮仆去了。
待她走远,沈安青才不声不响回了桌案边坐下,并不肯理会崔奕。
崔奕见她脸上带着气,知道必然是为了郑贤娘的事,他含笑过去:“在看采买簿子?”
沈安青放下簿子正色道:“郡王不打算说与我知晓,究竟贤娘是怎么回事么?”语气里分明有责怪之意。
崔奕拉着她到席上坐下,这才叹了口气道:“原本早该与你说,先前是怕你胡思乱想,才不曾说,想不到还是……”
沈安青一双杏眸盯着他:“郡王若是早些与我说个明白,我何至于会胡思乱想,正是因为不知道究竟,才会忍不住多想。郡王想想可是如此?”
崔奕苦笑着讨饶:“是,是我的疏忽。”
“贤娘原本是郑氏旁支郑都尉之女,因了郑都尉豁出性命救下阿爷,郑夫人又是难产而死,没有别的亲近的亲眷,故而阿娘接了她过来,在府里养着。她自小与我还有元郎淑娘一道长大,我也一直视她与淑娘一般,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府里都传说她日后是要许给我的,虽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只是说的人越来越多,二婶也动了这心思,只是被我一口拒绝,我对她……的确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崔奕说道。
沈安青认真地听着,望着他并不开口。
他叹了口气又道:“二婶是有意撮合我与贤娘的,只是阿娘迟迟没有提过此事,后来我与阿娘说了你,阿娘很是喜欢,”他分明看见沈安青脸上有了一份羞涩之意,“那时府里才没了这些传言,只是贤娘的处境难免难堪尴尬,她曾说要回郑家去,还是阿娘和二婶劝了许久才留了下来,只是府里对她难免都有些愧疚。”
沈安青偏头问道:“那既然你已经成婚了,为何贤娘还是这般日日过来,分明是……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撅着嘴别开脸去。
崔奕见她如此只觉得好笑,揽过她轻声道:“贤娘对我或许是有些心思,但我却是半点也没有,当初赐婚之后,二婶曾有意要她进门做妾室,她也是愿意的,我却是不肯,阿娘也不愿意她委屈,说是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沈安青气哼哼:“说得好听,看贤娘如今的模样,只怕还不肯死心呢。”
崔奕摇摇头:“好大的酸味,想来过些时日她慢慢就会回转心意了。”
沈安青却是不这样想,看郑贤娘的心思和手段,不是那种轻易罢休的人,只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一次借着长公主的名义想要与崔奕独处,下次还不知道会如何。当初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话语来,能够在府里传得这般厉害,可见也是有心为之,教长公主与崔奕对她都有一份愧疚之意,只怕更是没有半点提防之意,自己也不能轻易出手,否则反倒适得其反,叫人以为她容不得人。
她轻声道:“虽然贤娘与郡王自幼一道长大,但是终究男女有别,贤娘日后也是要议亲的,还是不要单独相处才是,不然于贤娘的名声也有损。”
崔奕点头笑道:“这个自然。”
沈安青微微吐出一口气,这贤娘着实厉害,这般明目张胆地纠缠,却叫府里上下对她都多有怜惜,崔二夫人也不知道为何这般看重贤娘,一心要将她嫁与崔奕,却与自己过不去。只是崔二夫人的性子,不像是因为喜欢贤娘才会这样执意撮合的,倒像是……有所图。
“去庄子上小住的事……”那庄子原本是沈安青的,只是他二人商议着修葺了,要过去住自然要问她。
沈安青指了那一堆小山一般的采买簿子:“只是这些要怎么办好?”
崔奕笑了起来:“便是要去也还要准备几日,哪里就那么快。”
沈安青笑道:“殿下过去,可还要准备仪仗?庄子上要不要收拾出一套上好的厢房出来,再置办些摆件器物?”
崔奕哈哈大笑:“阿娘最是不爱这些皇家气派,平日的吃用都是寻常,哪里要这样兴师动众的,只要能安顿下来就可以。”
正文第一百零六卷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
“要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宣城长公主听着沈安青的话笑了起来,“会不会太过劳师动众?奕郎怕是不得闲去吧?”
崔奕在旁笑道:“这几日北营里无事,我正得闲可以陪着阿娘与青娘去庄子上住上几日。”
长公主想了想,颔首笑道:“既然你们一番心意,那我就去住几日吧,只是怕会累了青娘。”
沈安青含笑道:“殿下宽心,奕郎已是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不用我费什么心思的。”
一旁的崔二夫人听到这里,却是笑了起来:“还是奕郎有心,一心想着能陪着殿下出去散散,听说韦曲的庄子也是奕郎亲自打点起来的。”
崔奕微微露了笑,看向沈安青:“还是青娘说那边风景极好,适合消夏,想请阿娘过去小住,我才起了心的。”
宣城长公主笑着拍拍沈安青的手:“好孩子,难为你这一片心。”
自内堂出来,崔奕与沈安青并肩而行,顺着回廊往雅园而去,他轻声笑道:“阿娘待你很是亲厚呢。”
沈安青一怔,笑道:“如何这般说?”
崔奕望着她道:“自阿爷去后,好些年不曾见阿娘这般欢喜地笑过,她对你格外不同。”
沈安青忽然想起卢娘子与隶郎来,低声问道:“卢娘子与隶郎……”
还未说完,却听前边引路的侍婢低低地咦了一声,顺着回廊望去,不远处的荷池边坐着一个莲青色衣裙的女娘,≮我们备用网址:。。≯正背对着这边似乎在抽泣着。
金玲快走几步上前,在沈安青耳边低声道:“像是郑娘子。”
沈安青心一沉,抬眼望向一旁的崔奕,只见他蹙眉望着那边。也是瞧见了郑贤娘,并不曾过去。
她知道崔奕对郑贤娘终究有一份歉疚之心,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他更是放心不下,只得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开口道:“奕郎要不要过去瞧瞧,我瞧着倒像是贤娘,却不知为何在此。”
崔奕似是犹豫了一下,却并不肯迈步过去,忽而转头与她道:“不如青娘过去瞧瞧吧。我怕是不便上前去。”
沈安青看着他望过来的目光里,分明是信任之色,心里顿时松了松。笑着道:“也好,不如我过去瞧瞧。”
她带着金玲向着荷池边走了几步,对着郑贤娘的背影问道:“是贤娘么?”
郑贤娘侧过身来,眼角正挂着一滴泪珠,手里攥着块半新不旧的手绢儿。见到身后是沈安青时却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朝着回廊望去,待看见崔奕远远立在廊桥边,并不朝这边看时,登时脸色难看了许多,似乎很是失望。
沈安青看得明白。料到她必然是知道崔奕要自这边路过,才会故意坐在此处落泪,为的就是要引着崔奕近前来相询。只是没想到过来的却是自己。她轻轻一笑,并不点破:“贤娘如何在此处坐着,有什么为难之事么?不如说与我听听。”
郑贤娘强忍着懊恼,起身拜了拜:“郡王妃,奴不过是一时感伤。才会在此坐着感怀心事,不想惊动了郡王与郡王妃。”她又瞟了一眼崔奕那一边。
沈安青暗自冷笑。感怀心事,偏偏要到这人来人往的回廊边荷池旁感怀,这倒是可笑。她看郑贤娘将那手绢儿攥地死紧,只怕这条旧手绢也是有意拿在手里的:“贤娘有事不妨与我说,但凡我能帮着排解排解也是好的。”
郑贤娘只得低声道:“过些时日是我阿爷的忌日,我一时心里感伤,才会在此对着荷池垂泪,还请郡王妃莫怪。”
沈安青心里一紧,郑都尉对长公主府有大恩,这可是不能疏忽的事。只是眼前的郑贤娘分明不是为了这个难过,连自己阿爷的忌日都能拿出来做由头,也由不得沈安青对她心生忌讳,她顺手取过郑贤娘手中的手绢,替她擦了泪,轻声道:“贤娘不必如此,想来郑都尉与郑夫人在天有灵,也盼着贤娘能平安顺遂。”
那手绢上却是素色暗纹绢面,只是在一角上绣了个奕字,线有些松脱了,分明是用了些时日的,却是保管的极好。这分明是崔奕的手绢儿!
沈安青一眼扫过,大惊失色,郑贤娘此时却是目光灼灼望住她,似乎在等着她问自己,又或是等着她闹将起来,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如此一来便算是坐实了自己与崔奕之间有私情。
谁料沈安青只是变了变脸色,轻笑着:“这手绢着实好看,绣工也很精致,连我看了都喜欢。”她抬眼冷冰冰看向郑贤娘,“不如借与我回去比个样子可好?”嘴上虽是在问,却是已经将那手绢儿塞入袖中,并无半点要还给郑贤娘的意思。
郑贤娘此时吃惊地瞪着沈安青,她这样是何意思?打算强取了去?那自己的盘算岂不是要全部落空?“郡王妃,那条手绢是奴日常心爱之物,只怕不便……”她终究忍不住出声道。
沈安青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笑逼视着她:“这个无妨,一会子我使了人给贤娘送上新得的宫缎做的手绢,不叫你短了去。”
郑贤娘眼睁睁看着那条手绢落入沈安青手中,自己的盘算也是白费了,崔奕并不肯近身来,想要借着机会留下什么口实也是不能了,如今她又不能顶撞沈安青,强要她将手绢拿出来,只得咬牙忍着,低下头道:“郡王妃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不必这般客气。”
沈安青看了她一眼,与身后侍婢道:“郑娘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日头下坐着了,回去好生歇一歇。”
又吩咐金玲:“一会子去取一叠新做的手绢给郑娘子送去。”
郑贤娘只得低着头随侍婢去了,望了一眼远远立在回廊上的崔奕,满心不甘。
崔奕见沈安青过来,脸色似乎有些不喜,问道:“怎么,贤娘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沈安青并不立刻拿出手绢与他分辨,只是轻声道:“过几日是郑都尉的忌日,怕是要准备一番好好祭一祭。”
崔奕一愣,想了想点头道:“是了,就在这些时日,倒是我糊涂了。”他抬头望向走远的郑贤娘:“莫非贤娘为了这个才会在此难过,倒是我们的疏忽。”
沈安青对男人的粗心大意和想当然实在是无话可说,她叹了口气:“兴许是吧。”并不就否认了。
崔奕看着她,只觉得有些古怪,问道:“可还有别的?”沈安青知道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地方,并不多说,只是与他一道回了雅园。
“这条手绢郡王可认得?”回了正房,沈安青让侍婢们尽数退下,取出袖中的手绢与崔奕看过。
崔奕接过来瞧了一会,却是蹙眉道:“这手绢像是我从前用过的,如何会在你手里?”
沈安青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是从贤娘手里拿过来的。方才她坐在荷池边就是捏着这条手绢儿。”
崔奕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一般看看那条手绢,道:“贤娘这是……”
沈安青苦笑一下:“若是今日是奕郎上前问她话,她手里又是拿着奕郎用过的手绢,落在别人眼中耳中,只怕又是另外一种说辞了。”
崔奕脸上渐渐有了恼怒之色,他强压下火,与沈安青道:“这手绢虽不是要紧物件,但也是我随身所用,能够拿走的只有贴身伺候的,只怕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沈安青点头:“这个我会细细查探,只是奕郎还要多加留心,日后若是再有此事,还是交予我上前更为妥当。”虽不指望崔奕能彻底知晓郑贤娘的用心,至少能够借着此事叫他对郑贤娘有所防备。
且说郑贤娘被送回柳园去,一会子还有人专程送了一叠子新手绢过去,叫她气的将那手绢尽数扫到地上,仍是不罢休。
“娘子,郡王妃怕是把那手绢与郡王看过了,这可如何是好。”贴身侍婢秋燕担忧地道。
郑贤娘气咻咻地跺了一脚撒了一地的手绢:“还能怎么办,由着她去,她就是再有本事,还能把我赶了出去不成。便是她想,长公主殿下也不会答应。”
“只是郡王怕是……”秋雁低声道。
郑贤娘冷哼一声:“郡王不过是一时被她迷惑罢了,我与郡王自幼青梅竹马,哪里是她这种乡野村女能够比得上的,日后我嫁过去,自然会叫她好看!”
秋雁低下头不敢再多说,却是想着崔奕原本对自家娘子就是并不亲近,自传出那谣言后,更是疏远,却不明白为何娘子一门心思还是要嫁给他,哪怕已经成了婚,也要进门做个妾侍。
郑先娘却是猛然想起前一日在雅园听到沈安青与崔奕二人的说话,急忙道:“不成,过几日他们要陪着殿下去韦曲的庄子上,我这就去求求殿下,不能这么被留在府里。”
她想了想,对秋雁道:“去与二夫人说,让淑娘也陪着一道过去,这一回必然要设法成事。”她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正文第一百零七卷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韦曲别院。已是过了暮春季节,庄子上的桃花早已谢了,生出茂密的桃叶和青涩的桃子来,枝叶掩映中有几处青瓦灰墙的厢房房舍,院墙外不远却是一片片青翠碧绿的田野和弯弯曲曲的河涌,几棵垂杨柳柳枝随着夏日的风轻轻拂动,一片静谧的田园风光。
宣城长公主一下马车,望着那别院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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