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随我一并去瞧瞧吧,不过不许惹出事来。”那两个欢喜不尽,连声应下。
沈安青换了一身轻便的水红撒花小袄胡装,滚毛呢番帽,带着同样换了男装的采容金玲二人徒步出了市坊,一会子这驱傩的队伍便要自天街上走过来。
除夕没有夜禁,京都百姓都是万民空巷一道来看着驱傩礼,更会跟着傩队直到宫门前。天街四周高高挑起了灯笼,还有不少推着小车贩卖傩面和花灯的小贩,也都踮着脚翘首看着东市方向,等着傩队过来。
“货郎,你这傩面怎么卖?”沈安青上前拿起一张黑面瞪眼怒目而视的傩面问道。
那货郎笑着道:“只需十钱,这都是我自家画的,再好不过了。”
沈安青转身与金玲二人笑道:“既然来看傩,便该戴着傩面,你们也挑一个吧。”采容与金玲欢喜不已,凑在一处细细挑选着。
沈安青打量了一眼货郎的小车,笑道:“还有花灯,这盏兔儿灯倒是好看,不知价值几何?”她瞧着的那盏兔儿灯小巧精致,鹅黄的纸面,小小的一团橘黄色的光微微晃着,很是招人喜欢。
货郎手脚利索,将那兔儿灯取了下来,笑着道:“这灯也是今儿做的,都是新糊的纸面,只要二十钱,娘子可要买下?”
沈安青却是微微摇头,虽然瞧着喜欢,但如今还不到上花灯的时候,她笑着道:“还是留到上元再买吧。”那边采容与金玲也挑好了,沈安青让金玲付了钱,三人欢喜地戴上傩面,采容还时不时与金玲推搡一下,二人笑着大闹一下。
远远地听到人群的哄闹声,还有鼓点声,高亢的驱傩词,采容欢喜地拍手:“来了,来了。”
三人带着傩面快步迎上去,只见那傩队当先的两人身着黑色斗篷带着傩翁傩母的面具,正手舞足蹈跳着,口中大唱着:“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赫赫。偎墙下,傍篱棚……”
身后是数百孩童面具的护僮侲子也跟着一并唱跳着,更有许多带着鬼怪面具的人大喊着:“傩,傩……”许多人跟着傩队而行,边走边吹着芦笙,敲着小鼓,热闹鼎沸。
沈安青主仆三人也跟着人群一道随着傩队走着,看着手舞足蹈的人们,映得如白昼一般的京都夜空,和欢乐热闹的驱傩词,只觉得也欢喜起来,忍不住跟着一道唱了起来。
经过的市坊越来越多,人群也越来越拥挤,一个不小心,沈安青被人群挤到前边,与采容和金玲挤散开了,她回头有几分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二人的行迹,大声唤着:“采容,金玲……”声音却被淹没在欢腾的驱傩词中。
举目望去都是人,人挨人,人挤人,她怎么也找不到采容二人。
钱帛都在金玲身上,眼看已经是跟着傩队到了崇义坊了,再转个角就直往皇城而去,一会子却该如何回去,金玲她们只怕也在找自己。她不禁有些急了,扒开人群向后寻去,只是在这挤成一团的人群中如何能寻得到。
她一边唤着,一边拨开人群寻找着,好容易看到一个与采容戴着一般模样的傩面,忙上前道:“采容,金玲呢?”
那傩面被摘了下来,却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是个年岁不大的郎君,一脸醉容,见年轻女娘送上门来,已是眉开眼笑,满脸轻浮地望着沈安青:“小娘子是在寻我?可是要投怀送抱?不如一起去乐呵乐呵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摘沈安青脸上的傩面。
沈安青被吓地退了一步,忙道:“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转身要快步走掉,却被那郎君一把拦住,他越发轻佻起来,凑近来,满嘴酒气喷向沈安青:“小娘子别急着走呀,你既然寻到我,我自然要叫你喜欢,跟我一道去乐呵去吧。”伸手便要来拉沈安青。
旁边有不少人瞧见了,却也并不多搭理,这傩队中似这般搭讪戏谑之事不在少数,哪有人理会。
沈安青已是又羞又恼,正要狠狠踹向那个轻薄男子,却从旁有人替她做了,一位戴着枣红色傩面的男子一脚将那好色之徒踹的滚出老远去,负手立在她身旁。
撒酒疯的郎君好半天才打地上爬起来,头上的傩面也被压的坏了,他恼怒地冲上前来,喝道:“你……你是什么人,竟然管我的闲事,活腻歪了?”
那位戴着傩面的男人缓缓摘下面具,却是转过脸看向沈安青,脸色有些不好看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傩队里乱走,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是崔奕。
沈安青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低声道:“我和采容她们走散了,正在寻她们。”
崔奕沉着脸,将她拉到身后,这才与一旁随行的侍从道:“拖出去,送去京兆府,告诉府尹此人借酒行疯叫他好生处置了。”几个侍从应着上前拖了那醉汉下去了。
沈安青正松一口气,却被崔奕拉着出了傩队,向外急急而去。
正文第九十七卷 故岁今宵尽 新年明日来
张灵宝几个出去寻采容去了,宅子里的庭燎还未点起来,崔奕却也不多言,卷起衣袖,取了干柴点起火堆来,
沈安青看他常服银冠,面如冠玉,却是神态安然做着这些粗活,信手拈来,很是熟络,不禁笑着道:“郡王还会这个?倒叫我吃惊了。”
崔奕折断一节柴扔进火堆里,拨弄了一下点燃的柴堆,火烧得更旺了,他微微露了一丝笑:“从前与阿娘被关在掖庭宫里时,便是我来烧火,阿娘亲自做饭。”
沈安青吃惊地瞪大眼:“关在掖庭,那里不是内宫吗,如何会……”
崔奕向她微微笑着:“那时高宗淑妃娘娘被废,女帝对淑妃娘娘所生的公主皇子一概都带入掖庭各殿幽禁起来,不给宫婢伺候。那时我也不过八岁,只会做这些容易的活计,倒是阿娘每日要替宫婢缝补衣物换取吃食,还要照顾我。”他说的很平淡,但叫沈安青心里涌起巨大的波澜,高贵如他,竟然还有这般遭遇,很难叫人想象得到。
他抬眼见沈安青怔怔看着自己,笑了起来:“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了,大概你也不爱听,罢了,不说了。”
沈安青强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不,我爱听,只是不曾想到郡王还有这等往事。”崔奕含笑不语,只是默默拨弄着火堆里熊熊燃着的柴。
金玲送了坐席上来,笑着道:“娘子,采容回来了。”她笑得暧昧,“是位年轻的郎君送回来的。”
沈安青愣了下,笑了起来:“请那位郎君进来坐一坐吧,我要向他道个谢。”
不一会,金玲领了个年岁不大容貌清隽的郎君进来,只见他一身寻常布衣。只是举止间很是有礼有节,想来也是读书人。
沈安青当先一礼:“多谢郎君送了采容回来。”
那位郎君看了一眼一旁负手而立,气度不凡的崔奕,忙欠身与沈安青道:“不敢,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回头悄悄望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采容。
采容却是一脸局促,扭着手绢不出声,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羞怯。
沈安青哪里看不出来,笑着道:“未知郎君如何称呼?”
小郎君忙拱手:“鄙人姓顾,家中行三,娘子唤某顾三便是了。”
沈安青笑眯眯地扫了一眼采容。又道:“未知郎君府上在何处,我吩咐人备车送郎君回府去。”
顾三郎低声道:“某进京赴年后春闱,寄住崇文坊的邸舍中。”
沈安青见他一脸失意。大约也猜到这位顾三郎必然是前一年赴考失意,故而留在京都,她也不点穿,只是笑着道:“如此,我这便吩咐人备车。”她看了一眼采容。笑着道:“采容,既然顾三郎送了你回来,你便送他出门吧。”采容羞答答地应着。
待到顾三郎走了,沈安青才笑着道:“这可好了,她们两个只怕都有了着落了。”
崔奕淡淡笑道:“这位顾三郎不似是京都人士,若是日后不能高中。只怕要回故籍去,你舍得放了她跟着去?”
沈安青一撅嘴:“至多替他寻个差事就是了。”她忽闪忽闪眼看着崔奕。
崔奕失笑:“罢了,我先瞧瞧他的品性吧。若是能高中自然是更好。”
二人坐在庭燎边,沈安青嫌不热闹,把采容金玲银瓶蕙香都唤了来,还有张灵宝与几个部曲,把个庭燎围得满满的。仆妇送了炙好的肉脯上来,还开了一坛玛雅儿送来的玉和春。酒香四溢。一众人听张灵宝几个说起高昌国的风俗,还有银瓶几个小心地丢了竹节到火中,听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着竹节炸开爆出的火花,很是和睦。
沈安青看着眼前那个低着脸映着火光微微带笑的俊颜,似乎觉得这个除夕之夜叫她有自爷娘故去后,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自在。
元日,一早沈安青便起身来,不见采容与金玲,想来是守岁闹得太晚,还未起身。她倒也不着急,自己换了小袄桃红罩衫石榴裙,挽了个单环髻,笑着出门来。
张灵宝几个倒是勤快,早早起来,竖起祈福幡,见沈安青出来,都笑着道:“娘子,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到底是高昌人,这几个字很是拗口难念,说的不甚连贯。
沈安青不禁笑了起来:“难为你们了。”
银瓶捧着桃符和春联来,蕙香拈着一张新画好的门神,笑着道:“一早就去市坊的周二郎家买了一张新门神画儿,娘子快贴上吧。”
沈安青笑着点头:“好,一道去换桃符贴门神去。”
市坊里家家户户都是打开门正在换桃符,见了面互相抱拳作礼道福。沈安青兴致勃勃带着几个侍婢仆妇立在门前,贴好了门神,又换下去年的桃符,新得的对联上写着“三阳始布 四序初开”,被银瓶贴的板板整整。
正看着笑着,赵家侍婢上前来拜了拜,笑道:“沈娘子,我家娘子送了帖子来。”
沈安青含笑接了过来:“怎么这些时日不见她出门来?”
那侍婢含笑道:“娘子这几日帮着打点府里的中馈,故而不曾出府来。”
沈安青一愣,好个赵瑛娘,竟然连府里的中馈都掌控了,看样子这下子是彻底得势了,是了,待过了上祀节,她就要嫁入东宫作太子妃了,原本她与太子妃失之交臂,不想一番周折后,还是做了太子妃,不可不说是命中注定。
帖子却不是瑛娘的,是嘉成长公主府所派的,却是请了众人去公主府吃团年饭,叫沈安青很是郁郁,她实在不欲多出去应酬,奈何瑛娘有意邀她一道去,只得应下。
沈安青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初上,元日的京都大街小巷十分安静,百姓都各自回去团圆,沈安青不由地有些哀怨,偏偏嘉成长公主要在阖家团圆的时候邀了众人去府上。
才下马车,已是看见窦慕娘与一身妇人打扮的窦婵娘立在府门前,见了沈安青,窦慕娘还是和善笑着迎了上来:“青娘到了,快进府里去,外边天冷风大。”
沈安青淡淡笑道:“慕娘与婵娘如何不进府里去?”
窦慕娘笑着道:“婵娘刚到,我们说了会子话。”
沈安青看向窦婵娘,她已经听说窦府急匆匆把婵娘嫁去夏家的事,她虽然料定夏家不是好去处,但看到窦婵娘一脸阴郁的脸色,形容憔悴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泼辣,还是吃了一惊,只怕她在夏家过得极不如意。
窦婵娘还是那副性子,对沈安青不理不睬,只是向窦慕娘冷冷道:“我先进府去了,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径直进了府里去。
窦慕娘笑着与沈安青道:“如何不见瑛娘过来?”
沈安青也是如同寻常一般:“许是耽搁了,一会就会到。”语气有礼不远不近。
窦慕娘笑盈盈望着她:“先前青娘被赐婚,我还未曾道过喜呢。”语气十分友善,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沈安青微笑应对:“慕娘也被赐婚了,我也还不曾道过喜。”
窦慕娘笑容有些僵硬,片刻复又笑的甜蜜,低声道:“只是有一桩我替青娘不平,听闻长公主府里还养着一位郑家娘子,却是兰陵郡王的远亲堂妹,与郡王青梅竹马情谊颇深,原本长公主殿下有意要迎了她过府,府里上下也都当郡王妃待……却不知日后该如何处置。”她一边说一边笑得极盛,凑近沈安青耳边。
沈安青心头一刺,知道她是有意说给自己听得,却是不肯在面上表露半点,笑着道:“原来还有这事?慕娘真是有心了,连长公主府里的事都打听得这般细致,倒是我粗心大意,什么也不知道。”
窦慕娘笑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青娘心思单纯,哪里知道这些,我也只是听人说起,想到青娘平日的好处,自然是替你不平,只怕日后你进了府还是要早早打算才是,如若不然,若是那位郑娘子闹一闹,只怕……”
沈安青笑着抿了抿鬓角:“郑娘子既然是郡王的堂妹,自然也是一家人,我若是进了府去自当礼待,也不辜负郡王待我至诚的一片心意。”她全然不避讳,大喇喇地说道。
这话却叫窦慕娘听得直咬牙,好半天才撑起笑来:“这外边风大,竟然经不住吹,我先进去了,青娘可要一道?”
沈安青看出她不痛快来,笑着摇头:“我等等瑛娘吧。”看着窦慕娘走开去。
赵瑛娘正巧走了过来:“怎么,她又寻你说些什么?难道还不肯罢休?”
沈安青轻轻一笑:“却是来说与我知晓,长公主府里有位郑娘子。”
赵瑛娘难得地肃了脸:“竟然连郑娘子都敢拿来做垡子,可见她已是豁出去了。”
沈安青愣了一下:“瑛娘也知道这位郑娘子?”
赵瑛娘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既然快要过府了,少不得要知道这位郑娘子的事。”二人携手向府里走去。
正文第九十八卷 不得身自由 皆为心所使
嘉城长公主府。府中的正堂似是刚刚修整过,崭新宽阔,四面悬着厚厚的织花毡帘,地上铺开大红丝织地毡,四角摆放着暖盆,坐席团团摆开,已经坐满宾客。
赵瑛娘拉着沈安青在一处坐下,这才细细说起郑娘子的事:“这位郑娘子是宣城长公主收养在府里的,她是荥阳郑氏族中旁支,其父郑都尉与崔驸马也沾亲带故。二人一道被女帝遣去凉州与吐蕃乱军对战,当时吐蕃兵马攻破大营,郑都尉为了掩护驸马退走,死在了吐蕃乱军之手,消息传到京都,已经怀有身子的郑夫人伤心欲绝,在生下郑娘子后便撒手人寰。长公主殿下便做主将郑娘子连同乳娘一道接到公主府养着,直到如今。”
她说完看着沈安青,见沈安青微微蹙眉沉思着,笑着道:“窦慕娘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如今已是被赐婚了,还是宣城长公主殿下亲自进宫求来的旨意,便是曾经有这意思,如今也做不得准了。”
沈安青微微露了笑,轻声道:“不,我倒不是为了这个,窦慕娘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
正说话间,玛雅儿与杜秋娘也过来了,笑着道:“你们两个倒是奸猾,躲在这没人的地方坐着,叫我们抓着了。”
赵瑛娘笑着道:“何尝避着你们了,不过是不见你们才在这里坐着的。”
杜秋娘掩嘴笑道:“如今玛雅儿管着国公府的中馈,哪里能这般容易就出门,我足足等了她大半个时辰。”
玛雅儿红了脸:“都是些啰嗦琐碎事,实在烦死人了。”
沈安青与赵瑛娘笑开来:“玛雅儿如今倒是当家了,可见周国公待你格外不同。”
玛雅儿脸颊红扑扑的,却是率真地昂着头道:“自然是不一样。”说着目光却是转过沈安青。
沈安青也是与瑛娘一般的欢喜,全然不曾察觉:“好个管家娘子。何时请了我们几个去府上坐一坐,我瞧府上的琼台着实风景极好,一见忘俗。”
玛雅儿郑重地点头:“自然要请你们去,待我回去写了帖子送去与你们。”四人说笑着。
嘉城长公主一身明黄金凤帷衣,头戴九尾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