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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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春-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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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车远远转过坊市街口。消失在天街上,赵瑛娘才低低叹口气:“走吧。秋娘她必然会平安顺遂的。”

玛雅儿不复平日的欢快,恹恹上了马。向沈安青道:“过几日我便送她们去你宅子里。”沈安青颔首,就此作别。

口市与东市的东胡巷紧邻,不同的是里面俱是一个个孔或是孔武有力的男奴,或是美貌动人的女奴,个个都用麻绳缚手。低着头挤在一处任人挑拣。

沈安青头戴帷帽,带着金玲采容二人向口市里慢慢走着,听着一旁的人奴贩子高声叫卖着:“郎君请过来瞧一瞧,这一处的小青衣乃是扬州人士,最是好容貌通曲艺,买回去必然不会错。”

“这位夫人请过来挑。这些个蛮婢都是前几日才送到京都的,听话老实,放在内宅里再合适没有了。”

“小郎君。我这昆仑奴可是打胡商手中买来的,个头力气都是上乘,带出去狩猎游宴不会掉面子,快来挑一个吧。”

沈安青小心地避过那些个热情招揽的商贩,也不去跟风挑选异族奴婢。只是信步转到口市最深处,却见有几处卖寻常私奴的商贩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不似旁人那般招揽。他们跟前挤挤挨挨缚坐着几个男奴,看面相都是本朝人,身材虽不及异族那般高大魁梧,但也是古铜肤色颇为强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地坐着任人打量。

沈安青起了兴致,指着那几个人与金玲耳语几句,只听金玲上前与那商贾道:“你这几个男奴是哪里的?价值几何?”

那商贾不想自己这处还有人光顾,惊喜地起身道:“娘子可是要买回去做部曲?那他们再合适不过了,都是高昌边境的战俘,通天朝话,又是老实勤力的,管保忠心。”

金玲打量了会那几个男奴,皱眉道:“战俘如何会在口市上卖?不会是诳人的吧?”话还未说完,那几个男奴中最为魁梧的一个猛地抬头狠狠盯着金玲,倒把金玲唬了一跳,倒退了几步。

商贾满陪笑道:“好教小娘子知晓,这几个都是高昌边邑候大将军府上转卖出来的战俘,候将军此次虏了上千人,着实留不下了,卖出许多来,我才买了这几个送到京都,先前还逃了两个去,不过都叫人拿了去,只可惜这口市里少有人问津,多是要买异族奴婢的,这才打算贱卖了。”

沈安青看那几个人虽是寻常模样,好在都是天朝人模样,不似异族奴婢那般惹眼,反倒合了她心意,开言道:“你开个价吧。”

商贾大喜过望,搓了搓手,却又不敢开得太高,只怕把这仅有的客人都吓跑了:“那就……那就一个五十贯吧。”

沈安青算了算,与她所想的倒也差不太多,这里六个人,一共只需一百余金便可买下。她又与商贾说了好一会,最终一百金买下这六个男奴。

待回去时,六个人都跟着马车一步步朝沈宅而去,沈安青坐在马车里,瞧见金玲气鼓鼓地撩了一角帘子瞪着后面的六人,不由问道:“你在瞧什么?”

金玲一惊,丢了帘子低头道:“婢子是在瞧他们可有躲懒乱走。”

沈安青失笑道:“后边有人跟着呢,再说没有文牒,他们几个又是贱奴能逃去哪里?一准是记恨人家方才瞪了你吧。”

金玲难得地红了脸,低声道:“好不讲理的凶人,不过是一问,偏似是要吃人一般。”

正文第六十三卷 骨肉且相薄 他人安得忠(加更)

买来的六个部曲俱是高昌人,领头的那一个姓张,唤作张灵宝,却是识文通字,不似是寻常贱民,起初在口市更是敢瞪金玲。

沈安青对他有些好奇,唤了到跟前问道:“你是高昌国人士?未知是何出身?”

张灵宝粗声粗气地道:“是何出身又有何相干?如今到你手里,自然由得你作践。”

沈安青闻言并不恼,一笑道:“你家中还有何人?若有妻小牵挂,我可以放你回高昌去。”

张灵宝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沈安青,许久才低头脸色死灰地道:“没有了,都已经……死了。”

沈安青分明看见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又飞快地掩去,心里顿生怜悯,面上依旧淡淡道:“既然没了牵挂,那便好好待在这一处,我属意你为六人之首,安分守己地做部曲替我照看宅院,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张灵宝咽了口口水,有几分大胆地看了沈安青许久,又扫过她身后的采容和怒目瞪着他的金玲,点点头:“我等尊娘子之命就是。”

窦子邡登门时,便是被黑着脸的张灵宝拦在门外:“……登门有何事?先说与我知晓,再报与娘子。”

窦子邡吃了一惊,不想沈青娘才搬出府来,便已经置办好一处宅院,连守门之人都这般厉害,他有些懊恼,却又不愿失礼于人前,只好拱手道:“还请禀与你家娘子知晓,我乃是窦府邡郎,特来拜会娘子。”

张灵宝横眉怒目打量了他一会,才叫左右好生看着门,自己进去说与金玲,报知沈安青。

“不想他还是寻上门来了。”沈安青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田庄簿子道。

采容皱眉道:“要不要叫他们打发了走。如今已经不比在窦府。不想见不见就是了。”

沈安青却是摇头笑道:“不必,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所打算,不如见一见,瞧瞧他要作何。”

窦子邡被张灵宝领到宅院正堂坐下,许久,沈安青才款款出来,一身家常半臂短襦,头上簪着一支白玉钗,笑着向他见礼:“邡郎倒是稀客,如何得闲来拜会我。”

窦子邡只觉得眼前的沈安青与先前大不相同。谈笑自若顾盼神飞,叫人瞧着如玉的容颜移不开眼去。他微微一怔起身还礼,温文尔雅地笑着道:“先前青娘搬出府去时。我却是不知,不曾赶上相送,今日得知青娘居于此处,故而贸然登门拜访,还望青娘莫要怪我才是。”

沈安青淡淡笑道:“邡郎这是说哪里话。当日搬出府来自立门户原本就是奉诏而行,便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替我欢喜的,邡郎不必多礼。”

窦子邡笑望着她:“青娘这般说却是生分了,我自来便视青娘不同旁人,只觉得论起身世飘零感怀世事只有青娘能知我一二,可是如此?”

沈安青不想他竟然如此直白。强压住恼怒之意,冷淡道:“邡郎这话叫我不明白了,若说身世飘零也该是我一介孤女。如何邡郎爷娘俱在,却会如此说?”

窦子邡全然不在意她的冷淡,勾起一抹笑,直直望着沈安青:“青娘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必兜圈子了。如今的处境想来你也知道,虽然你出了窦府自立女户。一时间无人能摆布你再把你送到宫中去,只是仍然难以自保。在京都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孤女,虽然通几分茶艺,得人高看一眼,可惜终究出身低贱,难以觅得好归宿,那些个贵府自然不肯娶你,若是嫁与寻常人家,倒也可惜了你这幅好容貌和才智。”

他顿了顿,有几分得意地望着沈安青铁青色的脸:“你既然是个聪明的,便该知道嘉成长公主殿下和宫里都不会就此放过你,下一次只怕你的手段未必能躲得过了。倒不如……”他微微欺近沈安青,“倒不如嫁与我做妻室,也算的上是郎才女貌,以我的才识与你的名头,必然能博一个好出路。”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声音低了下来:“我对青娘也是心仪已久,若能与你共结连理,实乃莫大的幸事。”

沈安青咬着下唇,冷冷望着窦子邡那看似温和的笑脸,只觉得此人深沉可怕,竟然能将一切都视为可利用的伎俩,全无半点人性。

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邡郎说的俱都不错,我自是处境尴尬艰难,只怕京都贵府无人愿娶,只是有一点你却说错了,我宁可做个寻常妇人也不肯再与你们这等人有半点瓜葛。邡郎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窦子邡不意青娘会果断地拒绝了,他以为自己所说的应当都是沈安青目前最为担忧之事,而寻常女子要的情意和富贵他都可以许给她,岂不强于她这般艰难度日?这个沈青娘到底是作何打算?

不过他并不肯就此罢手,她不从,自有法子叫她不得不从!

窦子邡依旧温和地笑着起身:“既然青娘有事,我便告辞了,方才之事如有得罪冲撞之处,还请青娘多多见谅。”说完一揖翩然而去。

沈安青只觉得一口怒气积郁心头,许久才消散去了。这还只是开始,她不信窦子邡这等人会轻易罢手,只怕还有后招。那道符录还不到拿出手的时候。

不过两日,玛雅儿便送了四位胡女来,都是十三四岁上下,刚到茶坊时俱都低着头畏首畏尾,不敢多说一句,可见是平日被假母管的极为严。

“她们几个都是极为聪明的,只是被打怕了,不敢多说多做,待在你这里住上些时候就好了。”玛雅儿大咧咧地道。

沈安青看了看那四位胡女,个个都还算灵活干净,向玛雅儿道:“一准是你买下来的吧?”

玛雅儿摸摸头,嘿嘿笑着:“你又知道,我是可怜她们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到天朝,还要受那般苦,倒不如跟着你在茶坊,也能安生度日。”

沈安青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人就留在这里,你可以安心了。”玛雅儿千谢万谢,感激不尽。

待她走了,沈安青才一一叫到跟前问了,那四个胡女名字也都是假母个取得,唤作茵云、茜如、春霞和海棠。年岁最小的是海棠,不过十三岁已是被卖到京都有四年了,瘦骨嶙峋,一身的鞭伤。

沈安青不忍地道:“如何会有这许多伤?”

海棠瑟瑟发抖,低声回道:“是……是阿娘叫人打得。”

沈安青看着她一身结了血痂的伤痕,不由别过脸去:“她为何要这般打你,却连药也不肯给上。”

海棠轻声回答:“阿娘叫我接客,我……我不肯,所以就打不给饭吃。”

沈安青没忍心再问,只是吩咐人带了她们下去安顿梳洗,送了几套新衣传了饭与她们。

如此,四个胡女每日便是早间随沈安青学茶艺,午时去到茶坊煎煮茶汤开门迎客,待暮时钟鼓响了,便收拾打烊。

仙客来茶坊便就此悄悄在东市开张了,虽则沈安青不曾公然露面,但早有人传说这茶坊乃是曲江会上司茶娘子所开,兼之掌壶的俱是年轻美貌的胡女,更是稀奇,一时间竟然客似云来,好不热闹。

“仙客来,好名字!”数位打扮得体的年轻郎君抬头品评着茶坊的名字。

其中一位笑道:“闻听这茶坊乃是当日曲江会上的司茶娘子所开,而那位娘子又是生的年轻貌美,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不知可是如此?”

“这便要问昭郎了,我们当中只得他金榜高中,已是御史台监察御史了。那曲江会自然瞧得明白,不知可真如传闻所言,茶娘子美貌多才?”另一位道。

他们当中一人抬头深深望了一眼那铁钩银划的三个大字“仙客来”,却是微微一笑,向那几人道:“不如进去小坐一下,品一品茶汤可好?”正是当日曲江会上新科进士夏世昭。那几个郎君自然是满口称好,与他一道迈步进了热闹的仙客来茶坊。

茶博士引了几人到二楼雅间坐下,笑着问道:“未知几位郎君要用什么茶汤?我们这一处最上好的却是有蒙顶石花、常州紫笋、渠江薄片和靳门团黄,还有神泉小团、夔州香雨和邕湖含膏,都是上佳之选。”

夏世昭却是抬头问道:“沈娘子可在茶坊中?”

茶博士愣了愣:“东家娘子怕是不在,未知这位郎君是?”

夏世昭一笑,却是自仆从手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瓷罐交予茶博士:“请代为转呈沈娘子,这是蜀中新得的紫茸香。”

一旁的几位郎君都起哄笑道:“好个夏御史,我等都道你是来吃茶汤,原来是瞧上这里的东家娘子了。”

那茶博士愣愣不敢接,口中呐呐道:“这……这……这怕是不妥当吧。”

夏世昭将瓷罐与他,笑道:“无妨,你只说与沈娘子知晓,我姓夏,与沈娘子有数面之缘,她便会知晓的。”茶博士只得收了瓷罐。

正文第六十四卷 愁人当此夕 羞见落花飞

那罐紫茸香送到沈安青手里时,她神色有些古怪,问采容道:“那位郎君可有说什么?”

采容掩嘴笑着道:“那位郎君说是姓夏,与娘子见过几面呢。”

沈安青偏头想了想,却是不得要领,金铃在旁道:“听茶博士说,与那郎君同行之人,唤他为昭郎。”

夏世昭?沈安青愣了下,难道会是他?先前他曾问起紫茸香之事,无怪会寻了这紫茸香送与自己,只是这其中的深意……她脸上不由地有几分绯红,将那瓷罐递与采容:“收着吧。”

采容早已喜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欠身道:“是,婢子这就好生收着去。”走了没几步又咕哝道,“却不知那位夏郎君何时再来。”沈安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不曾想夏世昭未曾过来,却等来了梁国公府的帖子,魏萱娘竟是要邀她去府里赴观礼宴。

沈安青瞧着那帖子大为吃惊,她与魏萱娘谈不上亲近,甚至有些交恶,如何会邀了自己过去?观礼宴却又是为哪一桩?

待赵瑛娘来迎她时,才说与她知晓,宫中昨日传诏,迎魏家萱娘为太子妃,今日是送纳征礼,梁国公府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夜发了数百帖子,邀请京都显贵名流俱往府上观礼。

沈安青凝眉道:“如何会派了帖子与我,我已不在窦府,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

赵瑛娘笑着拉她登车:“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非但你,连同我和睐娘她们这些往常不来往的也都得了帖子,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们瞧瞧,好自得意一番,走吧,咱们便去瞧瞧这位太子妃的风仪。”

梁国公府所在的坊市已经被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远远在坊门前便有夫人娘子小心地下车带着侍婢向国公府而去。

沈安青与赵瑛娘一并下了车,放眼而去,只见这坊市街道两旁早已悬上彩绸帷幄,铺上朱红地毡,诸多华衣仆从侍婢恭敬立在门前迎接宾客往来。

赵瑛娘见了这等排场,微微笑道:“真是好气派,咱们也进去吧。”

才走到府门前,早有侍婢笑着迎上前来,拜道:“两位娘子请随婢子至内堂。”

侍婢一路引着她们到了国公府内园,至内堂门前才停下步子。欠身笑道:“娘子们请进,太子妃已在内堂。”

赵瑛娘闻言一哂:“还未进宫便已经自称太子妃了,果然是知书识礼。”

沈安青一笑:“何必计较这些。只管瞧着便是了。”二人相携入了内堂去。

内堂中,魏萱娘梳着蝶形双鬟高髻,簪着金钗步摇,身着红花蓝地广袖襦衫,织金石榴裙昂首坐在正席上。韩月娘等人正笑语盈盈与她低语着,她时而说上几句,并不十分热络,倒是一副高傲得意的模样。

下首的睐娘与窦大娘子同席而坐,并不多言,只是默然。见瑛娘与沈安青进来,这才起身见礼。

“你们倒是一处来了。”窦大娘子笑着拉着沈安青道,“自青娘出府去。却也不曾再回来瞧我。”口气很是热络。

沈安青轻轻笑着收回手,拉着瑛娘一道在旁边席位上坐下:“我好容易才把宅院收拾妥当,一时半会竟也不得空,待过些时日又再说。”

睐娘有几分怯怯地望着沈安青与瑛娘,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声道:“听闻青娘在东市开了茶坊。只怕已是不得闲再教我们茶艺了。”

沈安青望着娇小的睐娘,当初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娘,如今也已经不再了,她怕是知道自己和瑛娘,与长公主府的各种纠葛,才会有所怯懦和躲避,她轻笑道:“无妨的,如今茶坊里有掌柜瞧着,海棠她们也都勤力上进,我可以偷闲教你们茶艺。”

睐娘不想她并不拒自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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