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饮子汤吃了一口:“去把金铃与芳兰一并叫进来,我有话交代。”
待三人齐齐垂手立在跟前,沈安青才缓缓道:“今日牡丹宴上说出之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日后这府里只怕更是难捱了,你们三个都是我信得过的,有何打算不妨说一说,也好成全了你们。”
不等那两个开口,采容最先跪下,眼中含泪道:“婢子自幼便跟在娘子身边,岂能再有二心,娘子要如何,婢子也要跟了去。”
芳兰自前次汗巾之事后,阖府上下也都知道她是沈安青的人,爷娘也已经不在二夫人手中,哪里还敢做别的打算,一并跪下道:“婢子只听娘子吩咐。”
三人中最为聪敏的金铃脸色沉静,望着沈安青拜下去:“娘子若是信得过婢子,婢子愿跟随伺候娘子。”
沈安青露了一丝笑:“既然你们都打定主意跟着我,也便都是自己人,我信得过你们,你们也都需尽心伺候,日后但凡我有好日子过,也绝不委屈你们,即便是我得不了好去处,也会设法将你们安置妥当。”三人都叩头谢过。
沈安青抬眼,目光沉沉望着窗外:“如今只怕我不能再由着她们摆布,只有放手一搏,以求出路了。”
第二日才得了消息,襄王亲自去宫中面圣,求了赐婚的诏谕,又请了国子监祭酒谢夫人去赵府议亲,赵仆射虽是不愿,但碍于前日之事已是人尽皆知,又得了诏谕,只得应承下。
这消息虽是在意料之中,却仍是叫窦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问那打探消息的侍婢:“赵娘子的身子如何?”
那侍婢道:“听医官之言,似是头风之症。”
窦老夫人与大夫人对视一眼,好端端的却是头风。老夫人脸色和缓了些,摆摆手叫侍婢退下,吐出一口气:“若真是头风,嫁去襄王府倒也是桩好事,不然送入宫中也是白白打算了。”
大夫人却是蹙眉道:“只是如今太子处又该如何?”
窦老夫人轻叹道:“这却不是我等该想的了,想必殿下自有安排。”
“不如把青娘……”大夫人轻声道。
老夫人摇头:“不可,青娘出身低微,圣上必然不会允准。”她顿了顿,“且待明日关宴后,便将她送入宫去。”
正文第五十卷 轩车双阙下 宴会曲江滨
不到卯时,沈安青便已起身,采容与金玲芳兰也都忙忙进来,为她梳洗更衣。今日是曲江关宴,半点马虎不得。
采容捧了海棠红广袖通花袒领纱罗襦衫,银线鸾鸟衔同心百结翠霞束胸长裙和海榴花宝钿花钗,金背嵌宝如意梳到跟前,要替她换上,沈安青却吩咐道:“去把那些首饰一并取了来。”
采容与金玲都愣住了,沈安青自来不爱这些钗环首饰,平日也是要避让窦家两位娘子,从不肯装扮地太过隆重,怎么今日却……
沈安青苦笑一下:“快去取来,莫要耽误时辰。”
采容只得照吩咐去把妆匣里首饰一并取了来,沈安青挑拣了数件:攒丝金凤衔珠步摇正钗,金八宝如意对花钗,金镶蝴蝶玉步摇,翠翘玉搔头,赤金坠珠耳铛,件件是金光耀眼,好不贵气。
金玲低声问道:“不知要作何发髻?”
沈安青望了望镜子,道:“就作双鬟望仙髻。”金玲只得将她一头乌黑长发分作两处,一缕缕编上去。
待到上发钗之时,沈安青却是只取了那支攒丝金凤衔珠步摇正钗簪上,戴上耳铛,余下的却是叫采容寻了块手绢包起来。
采容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道:“娘子今日要去曲江游赏,莫非要带了这些首饰去,若是落在哪一处便不好了,又是长公主殿下赏赐的,只怕日后问起来……”
沈安青没好气地道:“你是怕我拿去送人了吧?倒是个守财的,你宽心,等我回府自然妥妥当当还交予你。”
采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婢子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包了一包首饰去。”手下不停地将那几件包好奉与沈安青。
穿戴妥当,沈安青带着金玲去到内堂,今日非但是沈安青满心担忧,便是窦老夫人也是十分慎重,早早使人唤沈安青过来内堂,有话交代。
待沈安青见了礼,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妆扮适宜,衣着贵气不失端庄,这才微微颔首:“青娘坐下说话吧。”
“今日关宴,圣驾亲临紫云楼,你乃司茶娘子,自然是要登楼献茶,需小心谨慎,好生守着规矩,不可有半点行差踏错,可记好了?”老夫人一字一句道。
沈安青欠身恭敬应道:“奴敢不从命。”
老夫人脸色转柔,轻叹道:“青娘你虽是寄居在我府上,但自来都不曾半点薄待,若不是为你打算,也不至于想着送你入宫。”她轻言细语地说着,“你且想想,你出身楚州富户,却是爷娘双亡,无依无傍,若不入宫,却又有何出路,这京都贵府哪一个肯娶你为正妻,若为侍妾……不必我说,你只瞧瞧绿翘便知。”
她说着瞧了瞧沈安青的神色,才又轻笑道:“入宫之后,府里还是待你如大娘二娘一般,有什么委屈只管使人来说,必然不叫你为难。”沈安青低垂着眼帘,一一应下,只是心里冰冷一片。
关宴设在曲江池畔杏园中,此等时节,杏园中芳菲正好,一片殷虹杏花云海,杏园外早已是流水马龙,彩帷翠帱云集此处,其中更有平康坊的乌蓬车,车上下来好些华衣艳妆的娘子,扶着小婢的手软款行入杏园。
沈安青落了车,缄默地随侍婢直前席,与杜秋娘和玛雅儿一并落了座。
新科进士们也都按位次坐下,当科状元郎是一位有些年岁的中年郎君,任了关宴录事,坐了首席。
他先是与三位司使娘子见了礼,这才笑着道:“今日关宴,却要推举两位探花使,还请诸位不吝举荐。”下头的新科进士们纷纷起哄笑闹,连同勋贵朝臣也都议论开来。
许久才议定,推举两位同年俊少的进士郎为两街探花使,命他二人骑马巡游京都,采摘名花,先回者得胜,若是输了便要罚钱五百,更要罚酒。而那两位探花使自然有夏世昭。
看着二位衣襟前别着新折杏花枝的探花使翻身上马,意气奋发地向众人抱拳道别,沈安青却是有几分不自在,她分明瞧见那位进士郎夏世昭瞧向自己,只得低下头,不去瞧他。
探花使策马而去,席上众人却是歌舞升平,举杯畅饮。不少人已是得了前一日赐婚的消息,纷纷举杯与襄王世子李晟道贺,只是这其中真情假意却难辨别,俱都打量着李晟的脸色。
李晟却是温文有礼,一一道谢,朗声笑道:“天恩浩荡,臣感激不尽,待大婚之日,必要请诸位至王府再畅饮一番。”仿佛对此桩婚事再满意不过。
只是他身旁的崔奕却是有几分冷意地望了一眼沈安青,这其中缘故想来只有他四人知道。沈安青有几分心虚,别开脸去,满是无奈。
勋贵之中一位年岁稍长,着深紫大科蟒袍玉冠带的郎君,向一旁唤道:“郑都知娘子如何还不过来?”
侍婢忙应着,引了数位妆扮精致,华衣贵服的年轻女娘到跟前,笑语盈盈地给席上众人见了礼。
沈安青有些不明白,以团扇掩住脸低声问道:“这都知娘子却是何人?”
杜秋娘脸上有几分厌憎之色,别过脸低声与她道:“这些都是平康坊中小有名头的娼妓娘子,那位唤她们过来的便是泽王李敬祀。”
玛雅儿看着席上众人拥妓调笑,很是不屑地道:“走,去女眷席上坐下,何必看这些人如此不堪!”不由分说,拉着沈安青二人起身去到另一处女眷席上。
谁料那泽王李敬祀在身后唤道:“秋娘如何就走了,过来与我饮上几杯,前一回在拾翠殿听你奏琵琶曲,叫我想得魂都没了,好容易今儿能见了你呢,你如何舍得就走了。”话语满是轻薄调戏,叫人听得脸红。
玛雅儿一时恼了,正要回头说上几句,被杜秋娘一把拉住,她轻轻笑道:“你们先过去,我应付一会便过来。”轻推了玛雅儿一把,“莫要惹事。”
正文第五十一卷 皇恩降自天 品物感感知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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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席上却是冷清清一片,窦大夫人低声与老夫人说着话,金河郡公夫人带着睐娘坐在席上一言不发,只是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对席上却是热闹不已,韩月娘与魏萱娘、吴瑶娘几个笑的花枝乱颤,不时瞄上一眼对面的窦家二位娘子和睐娘,煞是得意地模样。
玛雅儿只觉得来了兴致,与随侍而来的几位胡姬攀谈一番,才惊讶地过来与沈安青道:“原来是为了昨日月灯赛?轮?隆!?p》 沈安青不解:“是公主殿下胜出赌局?”
玛雅儿摇头:“不是,原以为必然是宫中侍卫得胜,谁料那新科进士中有几位颇擅?录迹?渲旭几?汤筛?怯旅臀奁ィ?谷灰痪傺构?四且环健!?p》 是端和郡主胜了?那如何金河郡公夫人与窦府众人却是那般模样?沈安青更是迷惑。
玛雅儿一笑,低低声道:“只是今日信安公主亲去紫宸殿求赐婚诏谕,要尚与窦府蕴郎!”
沈安青唬的身子一震,信安公主要嫁与窦子蕴?那端和郡主却又该如何是好?窦子蕴早已与端和郡主有婚约,只是还未求赐婚诏谕,这下怕是要乱了。
正发怔时,一名青衣侍婢悄悄上前来,在沈安青身边欠身低语道:“司茶娘子请随婢子前去紫云楼。”
沈安青手中团扇一滑,几乎要跌落下来,却是强自镇定地点点头,向玛雅儿笑道:“那一处有事寻我,我去去就回。”这才起身随青衣侍婢而去。
紫云楼在曲江池北岸,侍婢领着沈安青乘小舟至岸边,这才踏着层层玉阶向紫云楼步去。沈安青此时心跳急切,不觉得脚下的步子有些凝滞,这一刻就是要决定她这一世命运。
待行到紫云楼跟前,沈安青轻声道:“不知皇后殿下可在楼中?”
那侍婢停住脚步,有几分深意地打量了几眼沈安青,轻笑道:“殿下随驾而来,正在楼中。”
沈安青这才觉得紧绷的心弦缓了缓,轻声道:“请稍候片刻,待奴整一整仪容上去见驾。”
侍婢笑着道:“娘子自便。”
沈安青顾不得那许多,自怀中取出先前包好的首饰,摊开来一件件胡乱簪在头上,这才轻声道:“已经好了。”
那青衣侍婢只觉得莫名其妙,原本好端端清丽出尘的小娘子偏偏要把自己弄得满头珠玉庸俗不堪,却不知是为何,全不似往常女娘见驾时要精心妆扮的模样。只是她也不多问,只是引着沈安青进了紫云楼,上去通禀。
紫云楼上凭栏而坐的当今圣主李存正举杯含笑望着杏园中热闹的关宴,他身侧一边坐着许皇后,另一边是新近得宠娇美如花的叶昭仪,从旁陪坐数位妃嫔。
叶昭仪一袭妃红轻纱幔裳镂金裙,笑语晏晏地向圣主娇声道:“陛下,待关宴之后,便该是游曲江池了,那画舫好不精致,不如也过去游赏一番?”
李存笑道:“昭仪也爱泛舟游湖?既如此,便传谕驾幸曲江池便是。”
许皇后拨弄了一下鬓边流苏,似笑非笑地道:“陛下好兴致,只是今日曲江池上俱是新科进士,池畔更是京都百姓,瞻仰圣颜自无不可,只是昭仪乃内宫妃嫔,若是叫人瞧见,只怕……”她但笑不语。
李存微微蹙眉,道:“皇后之言也是有理,今日只恐臣民俱在,甚是不便,待曲江会后,再带昭仪前来游赏便是。”
叶昭仪原本就是想借着曲江游赏瞧一瞧那些勋贵进士,却不想被许皇后一语坏了事,只得悻悻作罢。
侍婢来禀:“司茶娘子已在楼下候见。”
许皇后笑了起来:“青娘来了,召她进来陛见吧。”侍婢领命退下。
李存望了眼许皇后,淡淡道:“皇后对这位司茶娘子却是熟识。”
许皇后掩嘴轻笑:“妾久闻其名,前些时日召她入含凉殿相见,倒觉得十分可人,这才有些喜欢之意。”
许皇后话音未落,沈安青已经随侍婢近前,肃拜道:“陛下万安。”
还未等李存开言,叶昭仪已经噗嗤笑出声来:“好贵气的娘子。”一众人皆看着沈安青满头萦绕的珠翠,还有那轻佻游离的目光。
李存心上不喜,抬抬手:“起来吧。”
许皇后笑着道:“这几日曲江盛会辛苦你了。”
沈安青受宠若惊,低声道:“不敢。”一双眼不断瞟向上位的李存。
李存皱了皱眉,开口道:“你便是前次明光寺斗茶会上的青娘?”
“是。”沈安青忙应道。
“听闻青娘出身楚州,却不知祖上操何业?”叶昭仪自然早已知道消息,故作此问。
沈安青嗫嚅半天,才低声道:“家中以贩马为营生。”
此言一出,在场诸多妃嫔都以团扇掩嘴笑了,商贾之户却是最为低贱的良人。
李存更觉得不耐,只是想起先前嘉成长公主的夸赞,这才又道:“年岁几何?”
沈安青似是惊喜,抬眼望了李存,又低头道:“已经十五了。”
许皇后见状笑道:“还是个小娘,与太子倒是年岁相当。”说着她瞟了一眼,见李存肃了脸,这才笑盈盈地不再多说。
李存只觉得眼前的小娘蠢钝不堪,不愿与她多言,摆摆手道:“赏瑞锦十匹,退下吧。”
谁料沈安青却是拜了拜道:“奴不愿受瑞锦,只求陛下恩准一事。”
李存隐隐有怒气,只觉得眼前这小娘子不知好歹,竟敢得讨要恩典,冷冷道:“讲。”
沈安青叩首道:“奴爷娘双亡,寄居窦府之中,只是终非长久之计,只求陛下恩准,允奴自立女户。”
李存一愣,连同在场妃嫔都是吃了一惊,不想这小娘求的却是这一事,只有许皇后露出一丝冷笑,不想沈安青竟然有此胆识,却知道在窦府只能任人摆布,才敢来求立女户。
“原来是为此事,”李存不在意地道,“你既然有此求,便准了吧。”
许皇后在旁轻声道:“只是青娘日后却要以何为生?”
沈安青笑着应道:“奴擅茶道,想要开个茶坊,借以谋生。”
许皇后不想青娘并不以商贾自贱,反倒甘为此道,笑了起来:“本宫既知此事,又怎会叫你委屈了去。”她向一旁侍婢道:“取三百两金与沈娘子送去窦府。”
叶昭仪在旁也闲闲道:“不想沈娘子这般要强,我也不能吝啬了去,赏二百金,权做心意。”
待到沈安青告退,竟然得了不少赏赐,最最紧要的是,得了允准立女户的旨意,这叫她很是松了口气。
正文第五十二卷 空余关陇恨,二因此代相思
再回席上,沈安青只见玛雅儿与几位胡姬聊得热切,仍不见杜秋娘。她有几分吃惊,入席道:“秋娘如何还不曾过来?”
玛雅儿望了望杏林另一侧,低低一叹:“许是被绊住了。”
杏园门前有侍婢快步进来报说道:“探花使回转了。”一时间,席上夫人娘子俱是探头相望。
只见两骑绿衣人影近前,两位探花使却是不相上下,俱翻身下马,取下腰间系的花囊丢与侍婢,大步流星向席上走去。
玛雅儿看的兴起,拉着沈安青道:“咱们也去瞧瞧去。”
沈安青哪有心思瞧这个,轻笑道:“折腾了好一会了,我也有些乏了,就不去了。”
玛雅儿撅嘴道:“年轻小娘子就是娇气,我去瞧瞧去。”她拉着几个胡姬飞快过去了。
看玛雅儿走开,窦大娘子起身悄悄走到沈安青身旁坐下,轻笑道:“青娘方才可是去紫云楼?。”沈安青看着她,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她知道必然是窦老夫人的意思,≮我们备用网址:。。≯让她来打探消息。
窦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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