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这玩意专招麻烦送我也不要。」谁想得到莫磊给的药特别到狗鼻子分辨得出来,闷闷咕哝了声,雷羿开始盘算着亡羊补牢该怎么个补法:「晚上找找有水的地方落脚。」
「这种天气?雷,你不会想扛着个百来斤的麻布袋上路吧?」站直身,曲逸旸不得不为自己暗淡的前途挣扎:「那条大黄我负责宰,游水浸河就烦请免了。」
「万一还有二黄?」
「……」
「再三黄呢?」
「你干脆叫我改入丐帮专司屠狗算了。」一句屠狗终结再可能冒出的四五六黄,曲逸旸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唇。
「你黑我白?」
「不,人归我狗归你,刚才认的别想赖。」
「别逞强,雷。」淡然扫了眼开始面露不耐的敌人,曲逸旸好心提点着。
就算他不明说,来的会是何等角色大家也心照不宣都有些底,姑且不论他们的斤两已被人掂得差不多,单是翻过山头就是青浥总舵势力范围这点,眼前这关就应该不好过。
「别、逞、强?」一脸古怪地转回头,雷羿圆瞪着两眼直往身旁记性显然不比六十老叟好到哪去的男人打量:「小旸旸,这三个字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用,不知道是谁昨天还烧得不醒人事爬不起的?」
「……」
四眸相对两无语,直到晾在旁的敌人已站不住地步步进逼,被人拿话僵住的男人才不得不咬牙认帐。
「行,就那条狗。」
啪地折下截尺长细树枝,曲逸旸当然不可能拿他擅长的掌刃迎「敌」,他还没笨到跟只狗近身肉搏,省得发生什么万一害人「笑」失先机。
「遗言交代完了?」
白衣白裤白靴,连佩剑外鞘也是通体一色的白,而人也的确适合那一身洁尘不染的白衫,唇红齿白斯文秀气,只可惜眼角眉梢俱是虚浮轻佻,坏了一身飘逸行头。
「哈嗯——还差一点,还没跟阎王爷交代两位的大名。」臂举过头左开弓右拉弦,雷羿懒洋洋地朝人打了个呵欠,谁叫他昨天跟个重死人的火炉抱做堆,又热又闷怎么也睡不安稳。
「极乐谷文武双判,这下可以瞑目了?」
「嗯哼。」点点头意表同意,雷羿咧唇露了露白牙:「阁下字正腔圆口齿清晰,我想阎王老爷没耳背的应该听得很清楚,两位这下可以放心报到了,甭怕去错了地方没人收。」
「很好,看来等会儿不会是场太无聊的架。」黑眸中戾色一闪,白衣青年偏首向身旁与他恰恰相反、一身玄色劲装的青年征询着:「你喜欢哪个?不介意的话,这个牙尖嘴利的小鬼留给我。」
「无所谓。」冷肃的脸孔一如沉黑衣饰般没有太多的表情,黑衣青年应允后便迳自朝另个剩下的对手走去。
「哈嗯——」又是一声慵懒的呵欠出口,当饱满润泽的唇瓣重新敛阖时,小巧红唇的主人已横在黑衣青年面前。
伸手按上佩刀,黑衣青年朝身侧伙伴瞥了眼,意思很简单,既然是人主动挑衅找上门,他没理由放过。
「喂,说好那是我的。」
微蹙眉,黑衣人本就冷硬的表情更添三分寒霜,好半晌,大概是顾忌着任务为重暂不宜同室操戈,才让步松了剑柄上的手。
「我说小黑跟小白哪,菜场买菜也不是光你家说了算,怎么也得看看摊主儿卖不卖吧?」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黑一白当他们是死物般在分赃,雷羿不得不多言提醒人一声:「放心放心,我这人呀,最看不得人失望,你们就别学啥捞子孔融让梨让得不甘不愿了,一起来吧。」
「小鬼,你在说什么笑话?」黑眸眯成了一道线,才捺下的戾气再次在白衣人眼中流窜:「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又是谁?我和黑寅联手,姓古的都不一定讨得了好去,遑论只是你,雷羿。」
「啧啧,看样子你们很清楚我是谁嘛。」唇挑,朝人轻佻地一笑,雷羿慢条斯理地解开两手束腕,指粗的黑铁链霎时匡啷一声垂地,随意挽了截在手甩啊甩地。
「问题是——你们真的认识『雷羿』吗?」
什么锅配什么盖,古天溟就曾说过他跟曲逸旸两个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闹一个静,一个多话一个少言,一个喜怒于形一个面无表情,骨子里全都同样叫人雾里看花摸不清。
有记忆以来,除了落潭那次是真的「想」使出吃奶力气浮出水外,他好像没什么认真过,没认真地想过什么更没认真地做过什么,在青浥门这块铁打大招牌的庇荫下,根本没需要他费劲的事儿。
歪了歪头,雷羿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还真的挺混地,比起家里那只老被他数落的古姓狐狸,好像他才是真正懒过头的那一个,至少,古老大对肩上的祖传包袱还有那好不容易拐上手的「门主夫人」可是再认真不过。
那么,这回就试试看认真一回会有什么结果吧……抛了抛手上沉甸甸的黑链,勾挑的红唇漾着那么点不负责任的味道。
反正这儿不是五旗堂,再怎么乱七八糟也不必担心拆了自个儿窝没地方蹲。
「什么意思?」紧盯着两条看似不起眼的铁链,白衣青年非常不喜欢此刻骤然涌上的念头。
他怎么会有种错觉,居然觉得眼前小鬼看来比他们还要像索命阎判?
「没什么意思。」毫无解释诚意地一耸肩,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突然眯起眼,笑得有如调戏良家妇般的登徒子,「来来来,我兄弟嗜酒,那只大黄刚好给他下酒当菜,至于小黑小白你们嘛,唇红齿白也挺可口的,就别害羞不好意思了,一块上不要紧,你家小爷胃口一向不错。」
大黄、小黑还……小白……
初闻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跟条狗连在起可就很难叫人不多做联想,更遑论后头那一串根本活像逛青楼的狎玩之词。
白衣飘飘无风自动,一旁黑衣人则是反常地连截发带也没随风动扬,一白一黑的短靴同时迈出,步步进逼面前兀自玩着铁链的瘦小身影。
看着已然出鞘分持在手的一刀一剑,曲逸旸不由地挑眉眯了眯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对难兄难弟出手前杀机就已如此浓烈,还当真有几分「文武判」的味道,该不是想窜正主儿的位取而代之吧?这两个莫不是把不出门的那一对想得太简单了点。
话说回来,等会儿的这一架精采可期吧,「小黑」和「小白」可是难得手拉手意见这般地一致,平常不唱反调就已经足以叫人抬头看太阳打哪儿上来。
呵,雷这小子还真是专找麻烦的主儿。
仰望晴空,艳阳下脸色依旧苍白如鬼的男人也张嘴打了个呵欠,风和日丽,整个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什么劲。
希望雷羿那句话的意思是打算认真工作,如果还留了残渣轮到他收拾……可以预见,等会儿那两只自比阎府阴判的蠢鬼会是怎样子地鸡猫子喊叫。
吠上个一两声不打紧,只是若把他的懒骨头给喊醒了……
一扬手中细枝,依旧没什么精神的男人漫步迎向作势欲扑的獒犬。
看样子得想个理由应付应付秦泸瑜那老贼,总不好只一句我高兴就宰了人家的狗,毕竟也是道上叫得出名的,横竖总该给人个理由立墓碑吧。
就在曲逸旸迈步的同时,雷羿也动了,长链一甩,夹带着凌厉劲气雷霆万钧地横扫面前双判。
十分默契地,黑白身影霎时皆旋如镖般翻过细长黑影,一声清脆的互击声后刀趟地、剑走中宫直取不移不动的青影。
「不错嘛。」腕微沉,横扫的长链霎时腾跃飞纵,链尾破空坠击,后发先至噬向白影,剑光一暗的同时刀光却大盛,雷羿挑了挑眉,眼角唇边俱是耐人寻味的兴色。
蓦然,势如破竹般的刀光骤敛,一截凭空出现般的链影如蛇攀缠着刀身牢牢缚锁,锁住了刀也锁住了持刀的黑影。
想也不想地,被称做黑寅的青年立即运足真力朝刀身涌去,在他看来,对手毕竟年纪小临敌经验不足,以一对二该仗着灵巧的身法伺机而动,怎能够只锁着一人硬拼?
要知道就算天赋异禀有身好内力,真力相拼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难道当另个人是木雕泥塑不会动?还是以为白辰会乖乖地等他们比出个结果才出手?
旁人是不是这样玩的他不知道,至少极乐谷的可不作兴这套虚仁假义。
打量着静默对峙的两人,白衣青年面色阴晴不定地缓缓走近。
他并不以为自己的企图雷羿察觉不到,但为什么还能够这样面不改色?
眼角余光扫过另头,就见刚将树枝贯穿犬首的男人掸了掸袖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闲散的姿态表明了一点也没插手的意思。
什么意思?难不成也认为这小鬼真游刃有余?不是虚张声势?
深吸了口气挥剑注地,凌厉剑气霎时有如长虹贯日般直袭拼搏中的青影,这该是最万无一失的好方法了,白辰如是想着。
就算这小鬼头留有什么后招,也算计不到他身上。
草折尘扬,劈哩啪拉裂帛声过的黄土地上留着道深深剑痕,哪知不过丈许轰地一声,一团劲烈热风和着飞沙走石如瀑席卷而来。
急急退过一旁,白衣青年还是灰头土脸吃了满嘴沙,连衣摆都碎了片,好在见机得快,除了持剑的手臂被震得有些发麻外没再其他什么伤。
等到尘散,胶着的人影已分踞两边,年少的脸容依旧笑如春阳灿烂,另头的黑寅则完全相反,不豫的脸色沉如冬霾。
「你使诈!」狼狈地一抹脸上沙土,一身白衣已是污如千里奔波,再无半点出世脱尘的味道。
「兵不厌诈,你家大人不会没教吧?」搬出大半年前被徐晨曦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经典名言,雷羿老气横秋地斜睨了眼人,灵动乌眸明白写着——
怎么年纪一把,连这简单道理都不知?真是白活了。
「你!」
「你也很贼不是,想凑热闹干嘛还离得十万八千里远?个儿长这么大胆子却比耗子小,羞也不羞?」
「你这臭小鬼!」心火越撩越盛,剑尖已是不住震颤。
「白辰,联手。」
联手?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桶冷水般彻底浇熄白衣青年的浮躁心绪,改换上无法置信的惊愕,难以掩饰地全溢于言表。
怎么可能!?
唇掀了掀却始终出不了口,尽管对和自己齐列双判的黑寅看不顺眼,但他很明白这家伙绝不妄言,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说联手……就表示这叫雷羿的绝对有他们联手的必要。
冷静下来后,白辰方想起刚刚火雷布置的巧妙,那该是在飞链阻止他时便设下的陷阱,之后链锁黑寅的刀、状似打错算盘般与黑寅互拼真力,都不过是诱人上当的计谋一环。
可怕的家伙,还真不容小觑。
微动念,白辰朝不远处的黑寅望了眼,一如自己所想地,漆眸里杀意更盛。
不能留,哪怕对手只是个十五、六的毛孩子,如此缜密的心思与不凡的身手,的确有资格做青浥的副龙首,留着,终成大患。
剑交左手,白辰掠向伙伴身侧并肩而立,余光扫过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却见人神情已无原本事不关己的闲适,环抱的双臂也已垂放身侧,虽然依然动也没动伫立原地,散发出的无形气势却如同把出鞘的剑,蓄势待发。
嗤,现在才想凑上一脚也不嫌太晚了?瞥了眼黑寅,左手一甩舞了个剑花剑身贴臂横举,白辰明白示意着一开打就用最凌厉的杀招,速战速决不留半点机会给人插手的机会。
眉微皱,黑寅也朝那道静默的身影瞧了眼,而后双手持刀侧锋遥指着人身前三尺。
「小旸旸,乖乖站着别给我添乱子。」冷冷掠下警语,雷羿当然也察觉到曲逸旸伺机而动的意图,「难得我想认真玩玩,如果害我绑手绑脚输得冤枉的话,就自个儿提着脑袋到十八层替我扫地铺被。」
还想逞强插一脚?也不掂掂自己现在是标准的风吹就倒,何况他可是打算大干一场,可不想等会儿后也得替自己人收尸。
「……」唇微抿,曲逸旸觉得十分有趣地勾了勾嘴角。
看来不管是哪边谁也不希望他插手,应该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居然也有沆瀣一气的时候?呵呵,还真是蔚为奇观呢。
算了,既然两边都不欢迎,那他自是乐得轻松……挺直的背脊重新放松,甚至退了步倚抵着树身随意而立,明白表示不干涉。
再说……微挑的唇棱渐扬成抹亮丽的弯弧……即便是他,也还没看过雷羿动真格的样子,该会是怎样的惊天动地呢?忆及当年人差点毁了五旗堂的丰功伟业,胸口就不由地激起阵躁动。
闭上眼按捺住骨血里喧嚣的冲动,曲逸旸知道自己嗜血的欲望已经苏醒,看来真得费番心思想个好理由交代了。
「怎么,两位在等良辰吉时上花轿吗?」轿字出口人已如道流光般逸离原地。
好不容易才让那家伙打消了蠢动的念头一旁安分看戏,雷羿当然不给人反悔的机会,他一点也不想重温昨晚手足无措的懊恼,不想再尝一次那种恨不得把人掐死一劳永逸眼不见为净的难受。
好快!蓦然一凛,黑寅立即迎上模糊青影,指地刀尖霍地上扬耀出抹夺目绚烂的刀光,然而一道暗影随即如蔓藤攀缠而来。
故技重施?墨浓的剑眉一挑,不论是实是虚,黑衣青年这次可不打算让人称心如意,刚刚的真力比拼中他已明了眼前少年虽然年纪小,武功修为却不低,尤其是那瞬间爆发的内力,连他都吃不住。
肩微侧,刀势瞬走偏锋,和链影交错而过直袭雷羿左腹,人则随刀侧翻腾跃闪过落地回弹的链尾,就这瞬间,面前青影突然一矮,竟走险路从他下头滑身而过。
忍不住为少年过人的胆识喝了声采,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人在半空翻势依旧,头下脚上地抡臂疾砍而下,他并不期待这招能伤敌,主要的目的在于逼人跃起避刀,然而避得了刀就绝避不过如影随形在他身后的白辰。
掌撑地肘屈运劲,如黑寅所愿青影的确为避刀势腾身跃起,然而却在半空扭身,双链有如罡气般环缠护身,触及长剑的一端似自有生命般攀剑而走,带着少年劲瘦的身躯横飞于空,而另条长链则在此时脱腕而出。
横飞的青影抬足一拦一挑,划空而过的链影瞬间折半短了截,速度则倏地加倍有余,循了诡异的方向迳朝刀势刚止人正落地的黑寅如箭激射。
「黑寅!」口才开,沿剑遁走的黑影已直噬腕关,白辰当机立断运足真力将剑势硬生生地改往地上插去,同时大车轮后翻,双足直蹬少年横于空的胸腹。
人被缠在剑上的长链一带,骤然立地下坠,眼见避无可避,雷羿也运足了真劲举臂横胸,打算硬碰硬地硬挡这一记。
以一对二久战绝对不利于他,尤其一旁的曲逸旸未必肯乖乖听话等到最后,如果见他落居下风八成会忍不住出手,所以为求速能伤敌他一开始就兵行险招。
武人间所谓的联手若不是互补兵器上的长短处,就是连绵进击互补招式上的空隙,这对极乐谷的文武判一刀一剑,联手的效果显然是后者居大,所以他就拣对手以为有同伴掩护招式稍缓的空隙来个出奇不意的一击。
然而事无两样好,这样的出手他同样也有空子让人可逮,而且还会因为那一击慢了拍应对,这时候就赌点运气了,如果这个穿白衣的还有第二把兵刃,那么得倒霉见红的就是他,如果不,那么他就还有拼个平局的机会。
臂腿交击,两人俱是一震,白影倏地倒翻而回,青影则更加速坠地。
不知道伙伴的情况如何,白辰完全不想予人喘气的时间,尽管血气翻腾未复,还未站稳便使劲抽剑,另掌则再次运足真力击向随剑而来的青影。
来不及再多的腾跃挪移,除非弃链……
心一横翻掌迎上,雷羿眼尖地发现那被飞脱而出的长链击倒的黑影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穿白衣的不想叫他养息复力,他同样地也不想叫穿黑衣的得空喘气。
不是逞英雄与否,而是有些时候不比狠就活不下去。
双掌互击,这次爆裂的气劲更加强烈,一青一白各如箭倒飞,而青影所去的方向洽是甫站起身的黑寅。
翻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