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转身开口。
梁小贤却心头大震,一时间竟忘了要坐。
让她心惊的并不是男人那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庞,而是他的声音。
他竟是昨夜救她离开吴府的黑衣人!
长孙彻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勾起一抹洞悉的淡笑,“你很聪明。”
“长孙公子与小贤素昧平生,为什么出手救小贤?”
“问得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的确不该救你。”他之所以出手带走她, 完全是为了自己。梁小贤闻言又惊又疑。
“今日要你到此,只为告诉你一件事。”他顿了下,走向她,“往后你毋需再回晓 春楼,也不需嫁吴老太爷做九姨太,你可以清清白白的做人。”这是他思考过后,最好 的解决方法,至于爷爷的六十大寿贺礼,只怕他的新娘要从缺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她的嗓音不自觉地发颤。
“你可以嫁个更好的人,不必让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糟蹋,明白吗?”他伸手勾起她 尖尖的下巴,盯住她的无瑕玉颜,心中微微掠过遗憾。这么美的女人……只可惜是个名 妓!
望着他俊魅的容颜,梁小贤的心悸动了下,问道:“长孙公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我并非对你好,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他回道,万一有朝一日让其他兄弟知道 ,爷爷为他物色的媳妇儿竟是个秦淮名妓,那怎了得!他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
梁小贤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但她聪明地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话已说完,你可以走了。”他放开手让她离去。
心中纵有疑惑,梁小贤不再开口,转身默默离开。
“记住,找个好人嫁了吧!”长孙彻的声音由她身后传来。
梁小贤停下脚步,未回首,“敢问公子,好人在何处?”
“世间之大,总会有的。”他答。
“那么,公子是好人吗?”她又问,缓缓地转身对上他的眼。
“我不算!”助她实则为了自己,怎算得上是好人!
“连公子这样几番助人的人都不能算是好人、那么小贤又岂敢妄想在茫茫人海里寻 得比公子更好的人呢?”她淡淡地对他笑了笑,随即离去。
像她这样的青楼女子,岂敢奢望有什么正经人家会娶回家当正室!又有什么人会对 她付出真心呢?
茫茫然地,梁小贤走回晓春楼。
“小贤,你怎么又回来了?”鸨母站在她面前问道。
梁小贤心头一惊,回过神来。可不是吗?她竟不知不觉地回到晓春楼。
鸨母不待她回答,又迳自开口道:“小贤哪,人家长孙公子可是洛阳首富,昨儿个 晚上他亲自以一颗明珠为你赎身,你可得好好伺候人家啊!”她当了鸨母二十余载,从 没见过那样上等的明珠,莫说是千金,就是万金也未必买得到那样的货色,当下她便回 绝了吴府,退回千金。
原来,他早已为她赎身,莫怪他要她从良。
“多谢嬷嬷一年来的照顾。”
“快回长孙大爷身边去吧!良人难得哪,千万要记得嬷嬷的话。”同是身在青楼, 鸨母说的是真心话。
梁小贤告别鸨母,又回到长孙府别苑大门前。
“劳烦这位小哥为我通报一声,我想见长孙公子。”
门房一瞧,发现她是方才的姑娘。
“爷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爷回洛阳去了,说不准何时再来。”
梁小贤怔住,回道:“谢谢!”
门房见她落寞的模样觉得不忍心,于是又道:“爷刚走不久,现下去追或许来得及 。”
梁小贤微微一笑,再度对门房道谢,随即往城外走。
但愿追得上。
第二章
烈日当空,梁小贤沿着碎石坡道一路往前走。
尽管已汗流浃背,但是她丝毫未曾减缓步伐,生怕脚步一慢,又让前头那抹颀长的 身影消失在眼前。
打从那天在一个小镇寻着长孙彻后,她便一路默默跟着他。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他与她素昧平生,他竟以一颗 明珠将她由苦海里救了出来,这样的恩情,怕是她一世难报。
她该上前向他道谢的,可是……一想到他那冷冽中透着轻蔑的眼神,她便退缩了, 只能远远地跟着他,瞧着他。
到了坡顶,梁小贤发现他不见了。
她一怔,左右张望,却看不到他的人。
这一带原就荒僻,周遭除了林子之外就剩一丛丛芒草,微风吹掠,树林发出沙沙之 声,她心底不由得慌了起来,举步欲往前追——“你还想跟多久?”冷酷的嗓音由她身 后传来。
梁小贤猛地转身,只见身后的树丛边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一张冷俊非凡的脸庞 上透着怒气。
是他!
长孙彻一步步逼近她,梁小贤瞧着他严峻的神情,不自觉地往后退……长孙彻眉头 一拧,一个大步上前抓起她葱白的皓腕,沉声道:“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她跟了 他两天,他不是不知道。
原以为挑些荒僻难走的路会让她知难而退,想不到她一介弱质女子居然毫无退缩之 意,光凭这一点他便在心中暗暗称许,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希望她一路跟下去。
梁小贤心中有些害怕,不过她勉强镇定自己,坚定地回道:“长孙公子有恩于我, 小贤理当回报。”
“我不要你报答!”话甫落,他立即甩开她的手。
梁小贤微微踉跄了下,旋即接口又道:“长孙公子与我素不相识,竟以一斛明珠赎 我身还我自由,小贤怎能不报此恩?”
长孙彻眸光闪了闪,好奇地问:“那你想如何报答我?”
“小贤可以为婢,服侍公子。”
“服侍我?多久?那一斛明珠的价值即使你一世为婢也偿还不完的。”双眸直盯着 她,唇畔掀起诡魅的笑,“不过,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补偿,不知你愿不愿意?”
梁小贤声音微微的轻颤,“什么样的法子?”其实,她心中已有七分明白,男人要 的无非是她的身子,无关乎情爱,只贪着她这一身绝美的皮相。
长孙彻纵声大笑,“你不知道吗?就是你的身子!你可以委身于我。”轻佻的眼神 下是一颗深思的心。
以她的出身,应该会答应吧!
“不,公子,只有这一点小贤不能答应。”她坚决地表示。
这一下,长孙彻倒吃惊了。
很快的,他沉下脸,微眯起眼。“为什么不能?以自己的身子来服侍男人,不是青 楼女子的专长吗?”他刻意轻辱地道,脑海中掠过的是那一夜她静静躺在吴元生身下的 情景。
该死!明明不在乎她,心头却偏偏如火焚烧!
梁小贤闻言,脸上瞬间掠过一抹痛苦,随即平静地道:“正因为公子是小贤的恩人 ,小贤更不能以这副不洁之身污辱公子。”
“哼!别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以为这么说可以得到我的同情还是尊重? ”
他低笑了起来,再度抓住她的手。“告诉你,别以为我是长孙家的人,你就缠上我 ,以明珠为你赎身并不表示我想要你,我奉劝你别再白费心机跟着我,因为你将得不到 一丝好处。”
原来,他是这么看她的。
“我并不要公子的钱财。”她幽幽地道。以她目前的身份,她没资格怪旁人瞧不起 她,然而,尽管如此,她的心还是有着难堪的痛。
“这倒是奇闻。”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淡笑。
梁小贤仰起头,挺直了背脊,“长孙公子身在富户,想必从来不必为生计发愁吧! ”
长孙彻冷哼一声,未置一语,他的确不必为生计而愁,可是他亦非只懂玩乐的纨子 弟,论起营生之道,他可是一个精明至极的生意人。
梁小贤又道:“钱财于人确实重要,可是并不是人人皆为贪财之辈,君子取财也得 取之有道!”
“你是烟花女,不是君子。”他冷然地道。
“公子既然如此看轻烟花女,为何又替我赎身?”
“我……”他岂能告诉她,她是爷爷为他选定的媳妇儿,得在一年之内娶回家门 。
“你走吧!别再跟着我。”语毕,他放开她的手,掉头离去。
梁小贤怔了怔,仍然尾随其后。
“不是要你别跟了!”长孙彻转身吼道。
“小贤欠……欠公子太多,怎能知恩不报?”尽管他的怒气让她害怕,她还是鼓起 勇气把话说完。
蓦地,他一个箭步来到她身前,捏起她的下巴,咬牙道:“那一斛明珠对我来说就 像地上的石头,若我早知为你赎身之后你会纠缠不放,那么当初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千万、千万不要再跟着我了!”话甫落,他收回手,大步离去。
梁小贤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茶棚内的客人比平日要多,各流人物都有,人声鼎沸。
长孙彻亦在其中,静静地坐在角落喝茶。
尽管他样貌过人、气宇不凡,但茶棚内没有女客,因此倒也未引人注目,引人注目 的是,隔桌的那三个男人。
长孙彻了然于胸,冷笑在心。
这三人瞧来不似土匪山贼一类,十之八九是地方上的地痞杂碎,不足为惧。
三人不住地瞄着邻桌的白衣男子,打算待他离开茶棚便要下手劫财。
蓦地,茶棚外走进一名身着红衣的绝色女子,女子一入茶棚,登时让在座的所有人 都瞧傻了眼。
“店家,来一壶清茶。”梁小贤对于旁人惊艳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神情泰然自若 。
店家如梦初醒,连声应道:“马上来,马上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么美的女 人,简直像仙女下凡!
所有人莫不痴痴地瞧着梁小贤,连长孙彻也不例外。
她真的很美,他无法否认这一点。
本以为她是追他而来,但见她心神恍惚,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他立即推翻了心中 的想法。
长孙彻发觉邻桌那三人对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他微拧起眉,啜了口茶,默默地留意着一切。
梁小贤若有所思地喝过茶之后,正欲离开茶棚;她才刚站起身,那三名地痞便凑了 过去。“姑娘上哪儿?咱们可以陪你去!”其中一人开口,色迷迷地笑着,像是恨不得 将她一口吞了。
梁小贤神情冷淡地瞧着三人,心中虽然害怕,但仍镇定地回道:“多谢爷们好意, 我还是自己走的好,不敢叨扰各位。”话甫落,她举步欲往外走。
“等等!”另外一人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敢情姑娘是瞧不起咱们?”
“不……不是……”梁小贤心头急了起来,不想与之纠缠。
“好,倘若不是就跟咱们一块儿走。”其中一人捉住她的手往外走。
“各位爷……放开我……请自重……”
这时,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起身开口:“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莫要强抢 民女。”
“咱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其中一人说着,并走近中年人。“我劝你说话小心点 ,否则……嘿嘿,小心我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他抽出腰际的匕首晃了晃。
中年人虽然气恼,却只能被逼得坐下。
茶棚内的客人见状,纷纷走避。
“走吧!美人儿。”
“不,你们……你们放手……”
她的挣扎实属徒劳,三个大男人毫不费力地便把她拉出茶棚。
才刚踏出茶棚,三人之中便有一人倒下。
“啊……”男人发出哀号声,因为他小腿上插着一根筷子。
“老三你……”
“老大,有……有人暗算我。”
另两人往茶棚内望去,除了店家之外,尚有一人在座,是那个一身白衣的富家公子 !梁小贤的眸光直到此时才注意茶棚角落的人。
竟是他!
地痞们瞧着眼前的男人,不能确定是否是他下的手。
这个人瞧来唇红齿白,富贵中带着商人的气息,不像身怀绝技之人,可偏偏眼下只 有他……蓦地,长孙彻露出诡魅一笑,迅速抽出另外两根筷子朝地痞射去。
糟!待他们想逃时,却为时已晚,两人右手臂上各中一根筷子,血流如注。
想不到这个冷俊无双的男人竟是个练家子,可以轻易地使筷子成为伤人的利器,想 必武学修为极高,非他们三人所能敌。
“还不快滚!”长孙彻脸色转厉,沉声喝道。
三人已负伤,却仍犹疑不定。
下一瞬,另外三根竹筷咻地一声插在茶棚门外的木柱上,地痞们再也没有迟疑,放 开梁小贤,负伤逃窜。
梁小贤静静地望着逃窜的地痞,心中仍惊悖不已。
半晌后,她转身瞧着冷峻的他,无言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掉头离去。
“谁说你可以走了?”
梁小贤怔了下,伫足回首。
“长孙公子有什么吩咐?”她转过身,不过仍站在原地,未再向前一步。
“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
梁小贤眼神微黯,半垂螓首,“我知道公子不愿再见到小贤。”她的声音不大,却 足以教他听见。长孙彻瞥了她一眼,“进来。”
梁小贤抬起头看着他,最后终于迈步走入茶棚。
此时茶棚内只有他二人与店家。
“坐下!”他端起茶碗喝了口清茶。在这样的山村野地里一切都很简朴,只除了眼 前艳光照人的她。
尽管她脂粉未施,穿的仍是三天前那一袭已沾染了泥尘的红衣,但对她这样的绝色 女子而言,即使是衣衫褴褛,他相信她仍会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子。
正因为她的美是如此的吸引着他,所以他更极力地抗拒着,然而,不过半日未见, 他的心里竟该死的有了牵挂!
梁小贤对上他炯炯的眸光,心头微震,颊畔不自觉地浮上两朵红云。
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可惜她命薄,没有资格喜欢他。
“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可以随便只身在外、抛头露面吗?为什么不回家去?”
他愠怒地开口,若是她从此不再出现,他也毋需心生牵挂。
他堂堂长孙彻竟被一名青楼女子左右心绪,真是混帐!
梁小贤半垂下眼帘,轻声回答:“小贤早已无家可归。”
长孙彻眸光闪了闪,心中琢磨着她的话能信几分。
“长孙公子毋需伤神,小贤……小贤自有去处。”话一说完,她起身欲离去,不想 再让自己陷入难堪之境。
“你给我回来!”长孙彻伸手一拉,将她扯了回来,“不许你走!”
“公子……”
“由现在开始,你留在我身边。”
梁小贤脸色微变。
“不,我不能……”她不愿沦为玩物。
她的惊惶落入他眼底,他冷笑一声,“放心,我没有强迫女人的习惯。”
梁小贤呐呐地瞧住他,说不出声。
“店家,来四个包子。”他开口唤道。
“是!”店家立即送上热呼呼的肉包,双眼仍忍不住地看向梁小贤,长孙彻瞪了店 家一眼,这才让他收回目光。
梁小贤对这些事浑然未觉,心绪仍在纷乱中。
为什么他一反前态收留她?
蓦地,梁小贤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盯住她。
“小贤既为奴婢,岂有与主子同桌之理?”
“谁说我收你为婢?”他闲闲地取过一个包子。
梁小贤怔怔地,不明就里。
“坐下来陪我喝茶吃点东西,相信你一定也饿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一双精睿 的眼定定地望住她。
梁小贤顺从地坐在椅子上,心中虽仍然疑惑,不过她未再问出口,生怕改变留下她 的心意。
无论将来为婢为奴,做牛做马,她总算有了倚靠——她渴望已久的依靠呵!
原以为他收留她之后,会待她好一点,可是……她错了!
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几乎很少开口,脸上的神情总是一贯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 外。
初时,梁小贤有点难过,不过,渐渐的,她发觉除了冷淡之外,他未曾再出言折辱 ,亦不曾侵犯她。两人既非主仆亦非朋友,关系尴尬,而她亦不敢多问。
在青楼度过的岁月里,她见过太多不堪的一面,如今脱离苦海,实在是幸运之至, 除了感谢上天眷顾之外,她暗暗决定无论长孙公子如何轻视她,她都会一本初衷,为他 尽心尽力。
晌晚时分,天色灰暗,空气在沉闷中透着微凉,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长孙彻遂开口道:“我看,今晚咱们要露宿野外了。”
话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