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被抬至内堂之时,赵云泽和房遗直也已回到内堂。送账本的人走后,赵云泽对房遗直说道:“房兄,在武库别署呆了两年多了,复式记账法学会没?”
房遗直点点头,道:“自然学会了。”
“那便劳驾你另立账本,把石城县的这些旧账,全部查一遍。”
房遗直疑惑道:“大人,前几天您与崔潼办理交接时,不是查过账了嘛。还要查?”
赵云泽道:“交接是查过帐了,可那时只核对了账目钱粮数目与实物库存是否相符。具体的收支账,并没有细查。”
“可是,就算旧账出了问题,那也是崔潼任上的事情。反正都已签名画押,将来就算有事,也是崔潼的责任。大人何必再费力查账呢?”房遗直依然不解。
赵云泽笑了笑,道:“这查账,可不单是核对账目,通过重新整理账目,能看出很多问题的。至少,能看出主簿邓烨和七曹主事打理账目的能力来。房兄就辛苦一下吧。某给你三天时间,能完成吗?”
房遗直道:“石城县是武德四年末才归于大唐治下的,积攒的账本并不多,要是有一把算盘,某两天就能查点完。”
“房兄居然连算盘都会打了!”赵云泽惊讶道。
“呵呵,在武库别署闲暇时,某见方直大人用算盘算账,快捷的很,就跟方大人学了打算盘。听方大人说,这算盘与那复式记账法一样,也是赵大人首创的。”
“呵呵,小伎俩而已。”赵云泽自得的一笑。
房遗直道:“大人谦虚了。贞观元年时,某把这复式记账法和算盘的用法演示给家父看,家父对此赞不绝口呢。如今,朝廷诸衙门当中,也有很多人在用复式记账法和算盘做账了。不过,有些头脑腐硬之官吏,却说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数字和符号不好认,复式记账法和算盘也难以搞懂,依然在用老旧的记账法记账、算账。”
“唉,就算再开明的时代,也有人拒绝接收新生事物。可是,不学习,就难以进步。活到老,学到老,七十三了还学巧。我辈可不能做那头脑僵化之人。”赵云泽叹气道。
“大人句句良言,某谨记在心!”房遗直起身,很郑重的朝赵云泽一拱手。
赵云泽讪讪一笑,摆了摆手道:“几句闲话而已,房兄何必如此客套。”
说完,他就往外走。
“大人做什么去?”房遗直问道。
“我正好带了几把算盘过来,去给你取一把。”赵云泽一边走着,一边回答房遗直。
出了内堂,赵云泽并没有立即去往后院,而是绕到东厢房,去看看下属官吏们在做什么。他也没有进屋,而是从回廊下慢慢走了一趟。
这个时节天气还有些冷,房舍门窗紧闭,也没有人发现赵云泽。
各个房间内的吏员,此时都在聊天。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在谈论赵云泽的;有在谈家常的;还有人在争吵,争吵的内容,似乎是讨还赌债。更有一间房子里的人,在谈论风月之事,好像是说县城一家青楼刚来了新鲜粉头。
呵呵,我大石城县官吏们的生活很多姿多彩嘛!赵云泽都气乐了。自己头一天视衙理事,这些吏员都如此放松,可见平时他们都做些什么了。
摇了摇头,赵云泽又绕往西厢房。
西厢房是三班衙役的公房。令赵云泽意外的是,除了有七八个皂班、捕班衙役在公房内吹牛打屁,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那些衙役见赵云泽进了房间,连忙站起行礼。
“其余人呢?”赵云泽直接问道。
“都上差了。我们是轮班休息的。”一个衙役回答道。
“他们去何处上差?”赵云泽又问。
“皂班的在衙内站岗,壮班的看守城门,捕班的上街巡逻了。”
第425章 入城税与保护费(上)()
所谓三班衙役,分为皂班、捕班、壮班。
皂班又称站班皂隶,负责衙门的岗哨警卫以及县令升堂问案时站堂,相当于法警。捕班又称快手,即通常所说的捕快。负责抓捕缉盗、侦查办案,相当于刑警。壮班又称民壮,负责把守城门、仓库、牢房等要害之地,相当于民兵。
三班衙役,除了班头、牢头等小头目勉强可以挤入吏员行列,其余部曲,都只能算“役”,就是临时工。
三班衙役,都归县尉管。县尉就相遇于后世的政‘法’委书记和武装部长。
唐初的军事制度,以府兵制为主,地方上的军事力量,多是府兵。府兵闲时为农,战时为军。每年抽出一定时间集中训练。县衙的三班衙役,也多出自府兵。
不过,衙役的待遇比起府兵来要强多了。府兵就连打仗时,都需要自带干粮、盔甲武器赶往集结地点。平时就更没有特殊待遇了,跟普通老百姓没有区别。然而一旦成为衙役,就可以吃公饭了。所以,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能挤进衙门当衙役,也是很令人向往的。
有人说,在古代衙役是下贱行业,为人所不耻。其实这是他们误解了“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句话。将“牙”字,理解成“衙”字了。
为什么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呢?因为从事这五种行业的人,多有欺压客人,甚至是干谋财害命的勾当。这里的“牙”是指牙行。所谓牙行,就相当于中介。牙行的人两头通吃,最是奸猾,且在古代,牙行最常干的中介业务就是人口买卖,就是当“人贩子”。所以为人所不齿。
其实说白了,人们之所以恨“车船店脚牙”这五个行业,还是因为古代老百姓穷。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却被别人赚去,还不像买东西那般能见到实物,自然心里不甘了。于是就编排别人。
当然,你也可以说“衙役”为虎作伥、欺凌百姓,同样为人不齿。但这,只能说是普通民众对官府的一种记恨了。可话说回来,要是让那些恨官府的人进官府做事,哪怕是当个衙役,他们恐怕又屁颠屁颠的接受了。这事儿跟仇富一样,很矛盾。
赵云泽巡视到三班衙役公房,听了那名衙役的解释,心里很受用。看来,石城县衙也有忠实任事的人,这些衙役做的就不错嘛。
“你们继续休息吧。”赵云泽丢下一句话,便去往后院。
取了一把算盘,赵云泽刚要去交给房遗直,孙思邈和孙灵儿却来找赵云泽了。
“鹏羽啊,贫道来石城都四天了,你也不安排我做事。老是这么白吃白喝,呆在这方寸之地,贫道耐不住啊。”孙思邈对赵云泽抱怨。“灵儿这丫头也憋坏了,我想带她出去走走。”
赵云泽一愣,道:“是该出去走走了。这样吧,道长和灵儿姑娘收拾一下,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咱们一块出去看一下石城县的市井风情。”
“太好了!”孙灵儿乐得跳脚了。可她又一下意识到这动作太不矜持,又羞红了脸。那一瞬间的风情,让赵云泽看的一呆。小妮子,太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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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赵云泽只想跟孙思邈和孙灵儿轻装简行出去逛逛,可他再回后院换衣服时,明月彩霞一听要出去逛街,哪里还耐的住。
得了,既然带明月彩霞,也不能冷落了黎仁和秦安,一块儿去吧。
于是,赵云泽带着一大帮子人出了县衙。当“土皇帝”就这件好处,想干什么干什么,也无人干涉你。
石城县城很小,东西最多三里地,南北最多二里。这么点地盘,赵云泽一伙人也不用坐车、骑马,直接步行。
县城只有三纵两横五条街。大街,就只有正对四个城门的一纵一横,其余三条街,都狭窄的很。
城内的布局,不像长安城那样,规划的整整齐齐,各坊各市,都有围墙与外界阻隔。石城县的布局更像后世的城市。街道两侧直接就是住宅区,临街的房子,多有店铺营业。街道两边,也能见到摆摊的商贩。
赵云泽他们出了县衙,就上了南北大街。
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暖融融的。街上也有不少行人,店铺也都在开门营业。这比起除夕那天赵云泽第一次进石城县时,看上去热闹了许多。
可那连青石板都不铺的坑洼土街道,以及街道两旁那些低矮的房舍,看在赵云泽眼中,心头依然沉甸甸的。这地方,太穷了!
别的先不说,走了近一里地了,店铺最多看到七八家。商业,是检验一个城市经济水平最直观的标杆了。居民都没钱,商业自然不会繁荣。
孙灵儿和明月彩霞三人,自然不会像赵云泽这般压抑。三个少女,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快的逛街。不时的,三人还到路边的小摊上买些小吃食、小饰品什么的。三个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笑闹着。
她们三人长相本就出众,又都从京都而来,身上穿的、戴的、以及妆容,都时尚靓丽的很。在这土里土气的石城县大街上,三个少女就如同野草丛中的三株牡丹花一般,倒是让街上一些登徒子大饱眼福。
赵云泽看到孙灵儿和明月彩霞三人那活泼的样子,心情也舒畅了一些。
走了没一会儿,一条大街就到头了。前方,就是石城县的南城门了。
“呀,这就到头了?”孙灵儿诧异的叫道,“赵大哥,咱们再折回去,逛那条东西大街吧。”
赵云泽一笑,道:“既然都到了南城门了,咱们便出城去儿郎们的营地看一下吧。来石城县四天了,我还没去看下那帮小子呢。”
就在这时,前方城门处突然传来吵闹之声。
“你们这进城税收的也太高了,我只带了两只羊,你们居然要收二十文钱!”
“就是这个价!要进城就赶快交钱,嫌贵,那你把羊牵回去吧!”
赵云泽抬眼一看,却见城门洞外侧,一个三十来岁农民打扮的人,正在跟一名守城的兵卒争吵。那农民手上还牵了两只羊。
进城税?什么东西?!赵云泽纳闷了。
第426章 入城税与保护费(下)()
“孙道长,您可知道这进城税是什么税种?”赵云泽不解之下,便问孙思邈。
孙思邈笑了笑,道:“据贫道所知,大唐正式的税种,只有关卡税的说法,没有进城税。携带大宗货物的商人,进出关卡需要缴税,普通百姓和携带少量货物的,不需缴税。不过,在前隋时,大业末年,很多地方城池,就开始私设进城税了。通常,不带货物的百姓进城,每人交一两文钱。带着货物的,却要根据货物的价值收取进城税了。”
“长安和泾阳,好像都不收进城税吧?”赵云泽又问。
“整个关内道的城池都不收。”孙思邈说道,“不过,贫道这些年游走天下,却也见到很多地方依然在收进城税。”
这时,城门处的那名农民,可能争执不过守城的兵卒,说话语气和缓了一些。“军爷,俺没带那么多钱呀。要不,您先放俺进城,等俺把羊卖了,出城的时候再补上进城税行吗?”
“呵呵,你出城的时候谁知道走哪个城门?要进城就必须缴税,概不赊欠。赶紧的,别碍着后面的人!”那兵卒不耐烦的说道。
“我不卖了还不行。”那农民气咻咻的丢下一句话,牵着那两只羊就走。
赵云泽一皱眉,立即吩咐秦安:“赶上那卖羊的,把他的羊买下来。正好,今中午给特战队打牙祭。”
“好嘞!”秦安应了一声,就一溜小跑出了城,去追那卖羊的农民了。
“苛捐杂税,对老百姓来说,比老虎还可怕呀!”赵云泽感叹道。
孙思邈也叹了口气,道:“大唐立国才十二年,一统天下也才六七年。朝廷倒是重视百姓的休养生息,一再精减赋税。除了租庸调的赋役,并没有多余的苛捐杂税。可到了地方上,尤其是远离京都之地,地方官却不管那一套,该收的税也收,不该收的也照样在收。苦的,都是百姓。”
“这些钱,地方官不交给朝廷吧?”赵云泽又问。
“自然不会交给朝廷了。这些多收的钱,好点的官员,能把一部分用于平衡衙门的收支,做的差的官员,就跟部下私分了。自己全贪了的,恐怕也是有的。”孙思邈说道。
“千里当官只为财,这话真来不假啊!”赵云泽感慨道。
说着话的工夫,众人已经走到城门外。赵云泽看了一下,城门口有十来个守卫的兵卒。除了有三个人在收税,其余众人,都在倚着城墙晒太阳。手中刀枪,也拿的松松垮垮的。
这些守城门的,便是壮班衙役了。他们穿的,却是大唐军卒的服装。
呵呵,枉我还夸他们尽忠职守呢,原来就是这么个尽忠职守法。赵云泽都气乐了。
他今天穿的是便装,又刚上任,那些兵卒,要么把精力放在了跟要进城的人收税上,要么就在眯着眼晒太阳,倒是没人认出他。就算有人注意到了赵云泽这伙人,注意力也放到了孙灵儿和明月彩霞身上。根本没人留意赵云泽一个大老爷们儿。
要进城的人,排了一支短短的队伍,只有十来个人。这些人有的空着手,有的或挎着一篮鸡蛋,或提着几只鸡鸭,或推着一车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一看就是农民。
赵云泽虽然心中不忿,可他也没表露身份多说话,直接带着众人往特战队的营地走去。
秦安已经买下了那农民的两只羊。铜钱不好携带,秦安没有带足钱,赵云泽便让秦安先赶往特战队营地去取钱,他则让那农民牵着羊跟随着他们,一起往营地走去。
路上,赵云泽跟那农民聊了起来。
“老哥贵姓啊?”
“不敢不敢,我姓苏,名字难听的很,就不说了,庄里的人都叫我苏大楞。”那农民说道。
“大楞兄家住何处?”
“离这里不远,二十里地外的苏家庄。”
“平时都做什么活计?”赵云泽又问。
“也没别的活计,就是种地。”
“收成如何?日子过得好吗?”
“唉,家里地倒是不少,可孩子太多,又都太小,劳力不够,这两年又闹灾,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勉强饿不死就是了。”
“你觉得石城县官府怎么样?”
“哟,这俺可不敢乱说。”苏大楞连忙说道,“反正,这几年总算不打仗了,日子能过下去了。”
“那入城税,是不是很贵?”赵云泽见问不出有用的信息,直接问起入城税的事了。
苏大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是光交进城税的话,俺也拿的起。可是俺听人说,等进了城,还要交地摊费,卖了羊还要交市易税,巡街的捕快,还收辛苦钱。这么一算,卖羊的钱就得去三四成。再说,这羊能不能卖出去也不知道,俺实在不敢进城啊。”
“居然还有这么多名堂!”赵云泽心中怒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难怪那些捕快那么勤快的巡街呢,原来是在收保护费呀!
“唉,俺们老百姓有什么办法?”苏大楞苦着脸叹气。说完,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忙对赵云泽拱手:“俺还得谢谢您这位贵人,在城外买了俺的羊。”
“不用客气,我正好想买羊,巧遇罢了。”赵云泽笑了笑说道。
“唉,要是城外有个市集就好了。”苏大楞又感叹了一声。
孙思邈接话道:“真要把市集设在城外,那收税的就跟着跑到城外来了。”
“说的也是,俺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苏大楞一怔,随即说道。
赵云泽看了孙思邈一眼,却见孙思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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