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月幽阳
第一章 承诺
楼台水榭烟雨朦,碧天春水尽苍茫。春风十里、碧波潋滟尽收在这雾雨烟朦之中。只见湖边蜿蜒的青石小道上、一支泼墨山水画的油纸伞正在缓缓移动。那伞下面是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
高个子的男孩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庞刚毅、眉目俊秀、头戴黑帻、足蹬丝履、身着一袭月青色长衫,身材分外修长挺拔。他左手执伞、右手牵着一只粉嫩嫩、肉嘟嘟的小手。那个被他牵着的小女娃也就七岁上下、个子才及少年的腰身,粉荷色绣花袍子裹着她细小的腰身,足登白色驼皮革履,在青石路上一蹦一跳欢快的走着。她头上一左一右梳着的两个小小发髻、发髻上各插着一枚蝶形珠花,珠花垂下红色的流苏随着她蹦跳的步子左右摇摆着。
女孩子抬着脑袋仰视着少年,小脸灵秀、眸若星辰、璀璨生辉。她眉儿弯弯、笑眼眯眯、一脸崇拜、不错眼珠地瞅着少年。少年原本凝重的面庞在女娃的注视下慢慢舒缓、舒缓,最后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笑容。
“灏哥哥你笑了?刚刚蝶儿以为灏哥哥在生气。灏哥哥是在生蝶儿的气吗?你为什么一直不和蝶儿说话?你要带蝶儿去哪里?”小女娃奶声奶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娇滴滴、稚嫩嫩地冲进少年的耳朵,少年只觉得眼前的雨雾再也不显得阴冷,他整个胸膛都变得炙热起来。
轻轻低下头来,少年无限爱怜地看着小女娃:“灏哥哥怎么会生蝶儿的气。蝶儿随灏哥哥去碧浪亭,灏哥哥带你去看浪听风。灏哥哥心里有话要对蝶儿说、只对蝶儿一个人说,好吗?”
“嗯。”女娃眉眼带笑、使劲地点头。少年嘴角轻扬,用力握住了女娃的小手,步伐变得轻快有力。远远望去泼墨山水的油纸伞在青石板上轻轻跳跃。
碧浪亭上,少年凝眸眺望着滔滔江水,一切尽笼在烟雾迷蒙之中。少年的心也为之一沉。小女娃一声不响地站在少年身后,她知道她的灏哥哥今日不开心、很不开心。她微微皱起小脸,心下想着怎样宽解他的灏哥哥。
气氛在两个孩子之间显得异常的压抑。少年似乎也察觉到这种沉重的氛围,他轻叹一声,回转身来,深深地凝视着女娃。
“蝶儿,灏哥哥要走了……”
“喔?”话才一出,女娃娃就惊呼出声,“灏哥哥你要去哪里?你不和蝶儿玩了吗?你不喜欢蝶儿了吗?”随即晶莹点点充斥在她的美眸中。
少年眉头一蹙,上前一步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他紧紧地握住女娃弱小的香肩,一字一句道:“我父亲因当朝右相举荐,调任朔阳郡郡守,朝廷任命文牒已到,我阖府上下不日就将启程北上赴任。”
“那蝶儿怎么办?蝶儿怎么办?”女娃急得连连跺着小脚,泪滴已经滚落在女娃凝脂般的面颊上。
少年轻轻将女娃搂入怀中,轻声安慰:“蝶儿莫急,仔细听灏哥哥的话,好吗?”
依偎在灏哥哥的怀中,女娃不再急躁,她“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少年放开女娃,凝视着她璨若星辰的眼眸,沉声道:“蝶儿,记得三年前我父初任九阳郡郡尉,因仰慕令尊大名,带我过府拜访。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的你不过四岁。我犹记得当时你穿着一身荷粉色金丝绣画眉的小袄,站在院中的梅树下面,手拿着一支梅花,挥动着小手要你的父亲抱。你父亲毫不介意,抱起你前来迎客。你笑意盈盈将手中的梅花递给我。我呆立在当场,我以为我见到了一位仙子、一个粉色的小仙子。”
少年的话令女娃笑弯了眉眼:“所以灏哥哥回家后就央求父亲来提亲,对不对?”
少年面上一红,随即一笑:“是啊,回去后我就央告母亲说,这一生只蝶儿不娶,我父亲对你也甚是中意,于是我父亲拜托郡中德高望重的闵老先生登门求亲。没想到我也深得你父亲赏识,当时就允下了这门亲事。”
少年面上忽然变得严肃:“蝶儿,我一直想问你却没有问出口,因为你年纪太小,现在我即将远行,所以我不得不问。”
女娃眨了眨眼睛,用她那奶声奶气的口吻说道:“灏哥哥有什么话尽管问蝶儿,蝶儿一定——”她忽然顿了顿,歪头沉思了一下接着道,“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年被她那认真的可爱样子逗得险些笑出声来,却又使劲忍住,但嗓音轻扬再不低沉:“我只是想知道,父母为我们定下亲事,你可愿意?你的心里可像我一样满心欢喜?我要走了,你愿不愿意等着我、等我回来娶你?”
少年连珠炮般地发问,女孩子凝神听着,待他说完,女娃极其认真地点头,举起右手握起小拳头像是要发誓一般:“灏哥哥,蝶儿愿意,蝶儿欢喜,蝶儿会一直等着灏哥哥的。”
随即她又皱起小脸带着哭腔:“可是灏哥哥,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少年面色随之严肃:“等你及笄之时我定会着大红花轿回来迎娶你,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
女娃灿然一笑:“嗯,一定!蝶儿一定会等着灏哥哥的,灏哥哥也一定要记着你说的话。蝶儿今年七岁啦,再过八年蝶儿就及笄了。到时候灏哥哥一定要来哦!一定哦!”
少年拉起女娃的手,目光坚定:“一定!”随后他将背上的包裹取下,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只黑漆雕花木匣和一个盛着小弓箭的鹿皮袋子。再轻轻启开盖子,里面竟是一支做工精良、玲珑精巧的小弩弓。女娃低头一看,“啊”地一声,竟吃惊地叫出了声。
女娃双手托起小弩,仔细观看。这支小弩,弩弓长不过女娃握起小手的五拳、弩臂长不及女娃的四拳,红漆描金闪着丝状光泽,异常耀目。而在弓臂的侧面赫然刻着一个灏字,女娃轻轻抚摸、爱不释手,脸上更是神采飞扬:“灏哥哥,这是你专为蝶儿制的吗?”
少年点点头:“蝶儿,平常你看我骑马射箭,你也喜欢拿着小弓练习。我发觉你射击精准,竟似是很有天赋。因此我特意为你造了这只小弩。蝶儿,你可不要小看它!这只弩虽小,却也足足耗费了将尽两年的时间才制成。”
说着少年手指弓身:“你看,这弩乃是横弓着臂,施机设枢,取材柘木,内衬牛角,外附牛筋,傅角被筋处用彩色丝线紧密缠绕,牛筋为弦,红漆描金,做工何其精良!”
“哦,哦,蝶儿都看到了,蝶儿真的好喜欢!”女娃眼睛粲然、不胜欢喜。
少年不由得一笑:“蝶儿,你看弩臂后面的郭内是青铜弩机,前为牙、后为望山,下为悬刀。弩臂承弓、撑弦,弩机扣弦、发射。这只弩虽小,射程却比你用的那张小弓要远的多,威力也大的多。你只要稍加练习,肯定能驾驭好这支弩。”
女娃的小嘴微微撅起、黛眉轻扬:“嗯,蝶儿知道啦,蝶儿也曾见灏哥哥用过强弩,心里佩服得不得了!如今蝶儿有了自己的弩啦。”
“嗯,我原先还想晚些时候再将这弩送给你。只是我即将远行不能再相伴在你身边,你平时又极喜欢拿着小弓射箭的,我就将这弩送你。你看见这弩,就好像看见我一样。只是蝶儿,你千万记住,这弩只可射鸟兽、千万不可对人。它射程百步、五十步内就能伤人,你记住了吗?”
“我知道的,我记住了,我不会的,灏哥哥放心吧!”女孩子不住地点着头,乖乖的样子甚是可爱。
“不过若是朝武那胖小子欺负你,你倒是可以亮亮你的本事,震慑震慑他。”少年忽然觉得好笑,他忽然想起蝶儿拿着小弓、射出竹箭,将朝武的衣袖钉在树上的情景。谁让他总是欺负蝶儿、拉扯蝶儿的小辫子。
女娃笑眯眯道:“他早就不敢欺负我了。”接着小女娃收起了笑容,“只是蝶儿会想灏哥哥,心里会难过。”
少年再次将女娃搂入怀中,语音轻柔低声哄道:“你想我时就看看这只弩。我们不会分别太久,你好好等着我。”
“好!”
不知何时烟雨已经驻了,雨后初晴,阳光破云而出,洒下道道金色光芒。只可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少年长叹一声:“蝶儿,我们回吧,晚了伯母要担心的。”
女娃点头应了一声,却抬手取下发髻上的那一对蝶形珠花,拉过少年的手放入他的掌中:“灏哥哥,这对珠花是蝶儿生日时娘亲为蝶儿戴上的,蝶儿喜欢的不得了。今日送给灏哥哥,灏哥哥要一直带在身边,等你回来时亲手给蝶儿戴上可好?”
少年点头道:“好,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等回来迎娶你时我会亲手给你戴上。”
女娃听了笑意盈盈,随即少年牵了她的小手向来路走去。此时两小无猜的两人儿,又怎能料到前路忐忑,这一别宛如隔世,多年后蓦然回首,却早已茫然若失!
…
第二章 惊变
元昊帝国炎武三十一年八月初八,江南繁华之地九阳郡明扬城。
当地士族名士仲厚梓之长女仲颖文下嫁同为当地的士绅望族闵之行之子闵坤杰。名门望族联姻已经被街头巷尾寻常百姓津津乐道不知有多少日子。如今喜事临门,闵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一路之上爆竹声声,道路两旁围观的人们越聚越多,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仲家亦是张灯结彩,阖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闺房之中,仲家长女颖文小姐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人儿端庄秀丽。只见颖文小姐上身着金丝绣蝶恋花大红襦袄,下身穿翡翠绣金五彩裙,腰系翠绿流苏瓤带,足蹬金缕绣鞋,头戴金花八宝凤冠,肩披祥云五彩霞帔,实在美不胜收。她的母亲当家主母仲夫人正手拿最后一只朱钗准备为女儿插入发髻。仲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的长女,一阵阵不舍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得湿了眼睛,遂抬起云袖轻轻搌拭。
颖文自镜中见母亲如此,连忙回身一把抱住母亲,难舍之情溢于言表。仲夫人见此赶紧收了伤感,正要出言宽慰女儿,不想旁边响起了一个小人儿奶声奶气的声音。
仲颖蝶立身在母亲身边,仰头看着悲戚的两人道:“娘亲、姐姐,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是怎么啦!娘亲,姐姐嫁了,你还有蝶儿我呢!姐姐,你不是很喜欢姐夫吗?为什么还要伤心呢?喔——,你要是舍不得娘亲,天天回来看娘亲不就成了。两家隔得又不远,又不是不方便回来。”
蝶儿耸耸小鼻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却把离情别绪的母女俩逗得乐了。
仲夫人轻点蝶儿的额头,淡笑道:“傻孩子,竟说傻话,你姐姐嫁了人怎么能天天回来?”
女娃愣了愣,十分不解:“不能天天回来吗?那蝶儿也会想姐姐。要不我们天天去看姐姐好不好?”此言一出,旁边的母女俩都淡笑出声。
女孩子耸耸小肩膀,一副“我难道说错了”了样子。
颖文握住妹妹的小手,轻声嘱咐:“蝶儿,姐姐走了,你可要听娘亲的话,可要乖乖的,多替姐姐安慰娘,多多哄娘开心。平日不要总想着舞枪弄棒、没有个女孩子样,想是被东方家你那个灏哥哥带坏了。还是琴棋书画上应该多上心些。”
蝶儿闻言立马皱起小鼻子,撅起小嘴:“我哪有舞枪弄棒,只不过是灏哥哥教我练练弓弩射击而已,哪里被灏哥哥带坏了,哪里没有女孩子样了?再说灏哥哥都已经走了,姐姐就不要说人家的不是了吧。”随即小娃儿又扭扭小身子、笑眯眯地道:“蝶儿最乖了,蝶儿最听娘亲的话了,娘亲最喜欢蝶儿了,蝶儿最能哄娘亲开心了。对不对,娘亲、姐姐?”
母女俩听了,实在忍不住好笑,齐齐点头称是,这小人儿却又发话道:“那娘亲还不赶快给姐姐插珠钗,稍后迎亲的仪仗就要登门了!”
“哎、哎——”仲夫人连声答应着,又感叹道:“你这个小人精!”
小女娃笑眯了眼,抬起粉嫩嫩的小脸看着姐姐,由衷地感叹道:“姐姐是世上最美的人儿,蝶儿好想像姐姐这样美。”
颖文已经坐正身子,听了蝶儿的话,微微一笑:“蝶儿现在可是个小美人,长大了定会比姐姐更美。”
蝶儿闻言,笑脸生花,小眉轻扬、笑眼璀璨,乐呵呵地开口:“真的吗?真的吗?”
母女三人正谈笑间,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顾管家低沉有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小姐,闵大公子率领迎亲的仪仗已到了府门前,就要进府了。”
仲夫人闻言,淡声道:“知道了。”她将最后一支丹凤朝阳珠碧玉簪在女儿的云鬓之上,像是安慰似地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柔声说道:“文儿,该说的娘亲早已经都对你说过了。你自幼知书达礼,娘亲对你自是放心。”
“嗯。”颖文眼圈微红,轻轻点头,起身向母亲叩首而拜。仲夫人连忙将女儿搀扶起来,将绣金线的鸳鸯喜帕盖在了女儿头上,沉着声道:“来人,送小姐上花轿。”两个早已等候门外的陪嫁丫鬟应声走了进来。
仲夫人指着她们:“你们要好好看顾着小姐,不得有半点闪失。”
两个丫鬟齐齐跪下施礼道:“夫人放心,笙儿、玉儿自会小心。”随即起身,搀扶着新人出门向前厅走去。
蝶儿在一旁见了,心知娘亲心中难过,走上前来拉住娘亲的手,仰着小脸道:“娘亲,我们跟过去看看可好?”
仲夫人正色道:“前厅都是外客,你怎可以过去。还是到后院去招待女眷们吧。”
蝶儿嘟着小嘴,眼巴巴看着姐姐走远,轻声嘟囔道:“我也舍不得姐姐。”只得由娘亲牵着向后院走去。
母女二人正在回廊中穿行时,却听见由前院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仲夫人一怔,眉头微蹙,正待派人前去询问怎么回事,却见仲家二管事顾中慌慌张张跑来。
“夫人,不好了!门前来了许多官兵将仲府团团围住,说是老爷私通叛逆,朝廷要将仲家满门抄斩!”
“胡说!”仲夫人闻言柳眉倒竖、浑身颤抖。
蝶儿呆呆地看着顾中,大惑不解:“什么叫满门抄斩?”这个词她从未听过。
仲夫人猛然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小女儿,对着顾中道:“顾中,你先带着小姐避一避!老爷和少爷他们在哪里?”
顾中闻言一把抱起蝶儿,急道:“老爷和两位少爷全在前厅,恐怕是——”
仲夫人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忙朝前院走去,蝶儿被顾中抱着想要挣脱却不得法,着急地想喊娘亲,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顾中心下一急,伸手捂住女娃的小嘴,急忙忙转身朝杂役院落跑去。
他的身形刚刚隐没在月亮门后,官兵已经冲进了回廊。只听为首一人喊道:“一队向左、一队向右,一队随我来,镇远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放过!”此时远远传来斥骂声、喊叫声、一片嘈杂,哪还有半点喜庆的气氛。
顾中抱着小主人飞快地跑着,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和恐慌。他跑到一排杂役房后,眼神慌乱地四处踅摸,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洗染房,不由得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来到几口大染缸前,顾中快速向里扫了几眼,见有一口缸中无水,便把怀中的小人儿放了进去。
蝶儿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她心知发生了什么事,很严重、很严重。但又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小人儿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顾中,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顾中哪顾得上解释,他只是不住地叮嘱着:“小姐,你躲在这儿,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能出来,无论你听见了什么你都不能出来啊!”随后他扯下一旁挂着的布料撕成一块块、盖在了小人儿的头脸之上,接着转身离开。
外面乱哄哄的,官兵的叫骂声、女眷的哭喊声、东西的破碎声混在一起。蝶儿开始怕了,在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