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影子真的是轻飘飘的,这八层的宝塔很高,每一层的塔顶相距甚远,且十分的倾斜,再加上琉璃瓦滑而易碎,即使是轻功好到像许燚这样,也无法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这么快速的下塔,而且还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这简直……不是人了!是鬼,很可能是鬼。
到得第二层,却见那个鬼影只在第二层的塔檐上轻轻一点,就将自己的下坠之势化为动力,飞一般的跃向了离八宝塔最近的屋顶。虽说是离八宝塔最近,但宝塔其实是建在一个大院落正中的,离塔最近的屋檐,其实也仍是很远的距离。
及至此时,许燚才从那个鬼影的动作得出结论。这影子还当真是一个人,并不是鬼。一个人!一个轻功竟然在他之上的人!
在影子消失从视野内消失之前,许燚脚下发力,咬紧牙根,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追在了那个鬼影之后。
许燚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和拼命的施展他的轻功了。即使如此,他和那鬼影之间的距离,还是开始渐渐的拉远开来。最终,鬼影还是消失了。突然之间的,仿佛真的鬼影一样,在许燚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人当然不会是鬼,那鬼影该是从某处屋顶上跳落到了地面。相距太远,鬼影的动作又太过迅速刁钻,目力甚好的许燚,也还是无法确定这鬼影到底是从何处落了下去。
许燚叹着气停了下来,尤不死心,又走过去,翻过几个屋顶,到鬼影刚刚消失的地方四周举目四望。但结果仍然不出所料,下面任何一个院子里都没有了刚才的那抹鬼影。他终究,还是跟丢了。他正待打道回府,却见有个院子的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凭直觉,那该是个人影。难道是刚才的鬼影?不对呀,那鬼影怎么可能跑掉了还自动送上门来?而且,身形也不对。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是方才的鬼影,但许燚还是翻身下去,跟在了那个人影的后面。
这个人影的轻功也非常不俗,但比起方才的那个鬼影,似乎还是要稍逊一筹。起码,现在许燚可以稳稳的跟在他后面不被甩掉。
人影动的也很快,一不留神就容易丧失目标。连着穿了不知道多少个院子后,人影突然在前方停了下来,不再动了。许燚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就着身边可以遮蔽的物事隐匿身形。待他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到了山庄的花园。
前面的人影负着手慢慢转身,直接面对着许燚藏身之处,站定,非常温和的笑了:“朋友,就算深夜游园,也不用害羞到蒙脸呀。”
许燚一看见这张脸就很想冲上去揍他一顿,“原来赵大公子喜欢在这样的时间游园啊,真是十分之雅趣,这雅趣,绝非常人所有的品位呀。”
赵希孟听着他故意的调侃,依旧笑的很无害:“谢谢谢谢。敢问朋友一路相随,是要同我一起雅趣么?”他以手抚额,“哎呀,我没有深夜与人同游的习惯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您继续,我就不叨扰了。”许燚说完,一个飞身上了屋檐,不多时就将自己的黑衣没进了黑夜中。
“朋友别走啊,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的。”赵希孟向前奔了几步,喊道,“毕竟我们同吃过一盘点心嘛。”
即使隔得远了,许燚也还是听见了,他的脸微微抽搐,蒙面巾下的嘴又一次无声且快速的动了起来:“这个姓赵的真的不错嘛,这么礼貌这么客气,改明儿去荆门的时候定要到他家‘逛逛’,就算是礼尚往来好了。”
见得许燚去得远了,赵希孟的眼神才从方才的假装殷切中沉了下来,他回头看一看花园的那头,自言自语道:“唉,竟然跟丢了,真是没面子。”语罢,他从怀里掏出把扇子来,打开,慢慢摇着,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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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有旁人在,叶长天真想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敲敲敲,就知道敲,儿子都死了,还敲!那个破木鱼多敲几下就能赎了你儿子的罪孽,保佑你儿子不下地狱了?很难!
他正在内心咒骂着自己发妻的时候,却见那个一直在四周左顾右看的少侠走了回来,毕恭毕敬的请教那个黄脸婆:“请问叶夫人,你昨夜可曾发现过什么异状?”
那个被唤作叶夫人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在大家都以为她会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复又闭上。手中敲木鱼的动作,一刻也不曾停过。而且,也一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仿佛现在趴在她身后的那具尸体,不是她的亲骨肉,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甚至,什么也不是。
叶家小少爷叶仁绍第一个忍不住了,他一边带头下塔,一边讥讽道:“我们还是走吧,大娘已经成佛成仙了,又怎么会理这凡尘俗事呢?”大娘敲那块木头疙瘩一敲十年,什么也不管,谁来也不理。早就劝过大哥,这样的娘要来干什么?现在来这里送死了吧?活该!白痴!笨蛋!蠢货!他脚下的步子不知为何越踏越重,一步一步“嘭嘭”作响,几乎就要将那楼梯上的木板踏断了。
连环杀(三)
聚在塔顶的江湖人也都开始陆陆续续的下塔,谁都没说什么,更没问什么。还用问什么呢?塔下的正门一整夜都有重兵把守,却一整夜都没有什么动静。杀手定是从塔的背后翻着塔顶上来的,但每层塔顶的琉璃瓦上,方才仔细检查时,没有发现任何攀爬工具的钩爪痕迹,一楼的家丁夜里也没有听见任何爬塔的动静,那杀手就只能是徒手爬上来的。塔不比得寻常屋子,每一层的高度都要比寻常屋舍高出许多,更何况塔顶唯一的两扇小圆窗上面都嵌着十字形的窗格,把每扇窗户分成了很小的四分,寻常人要进来,定要先将这窗格折断。可是现在窗格还是好好的,人却死了……还是被从背后偷袭的,叶仁孝甚至连转身的意图都没有,就那么面朝下扑倒在地,甚至都没有扭回头,立毙!
这样高明的轻功和缩骨功,这么轻快的身手,再结合上之前杀手的特征和留下的纸条,他们唯一可以想到的人选,就是罗刹渡轻功第一的阿风。看来,罗刹渡此番真的把所有的好手都派来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有了要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打算。留下来又能如何?江湖传言中,罗刹渡接的暗花,从来就没有失手过。此番他们若真是倾尽精锐,再多好手留下来,也不过是衬得罗刹渡更加本事而已。在有如此多江湖好手的地方,接二连三的杀人,他们所有人,似乎都被罗刹渡完全无视了……
所有人都往下走了,包括叶家的人。在让家丁将大少爷的尸体抬下去之后,叶长天也开始下塔。不知何时,赵希孟已然落在了最后。在他踏上楼梯,一步一步向下,最后只剩下脑袋还在顶楼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等着前面的人走得更远一些的时候,才开口对着那个敲木鱼的妇人说:“叶夫人,节哀顺变。”说完这句,他放慢了脚步往下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木鱼声虽然仍然在响,那个闭着眼睛的妇人眼皮几跳,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睁开眼睛,状似自言自语的说道:“烦请少侠帮忙,提醒一下绍儿,让他小心他父亲。”
赵希孟认真的点点头,真的向下走了。至亲骨肉,真的会不在乎么?若是真的不在乎,昨夜那曾经中断过的木鱼声,又是为谁而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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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的人又一次的聚坐在了一起,或者说,还剩下的叶家人。
不过这一次,聚在一起的不只是叶家人,还有仍然还留在山庄的一些侠客。人多了一些,不过更加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上次叶家人围着的那面桌子上,桌面上,不知何时用镇纸压住了一张小纸笺,让人再熟悉不过的小纸笺,这样的纸张大小和纸质,之前已经见过三次了。纸上留了一句大家早就猜到的话:“冬月初七,还有三个。”
也许,上一次叶家人聚在这屋内的时候,杀手便悄悄的藏在了某个角落里,又或者,乔装成某个仆役站在一边在偷听。所以,现在才把这第三张纸条摆在这个位置,很应该是在挑衅。
可是,即使知道杀手是在挑衅,在座的大部分人,除了心里叹息一声,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唯一有机会想出比较好的对策的那个人,却完全没有真的想一想的打算,因为,热闹真的很好看,难得的好看。
终于,还是叶长天先发话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看来杀手真的没有把我叶某人和在座诸位放在眼里呀。可我们叶家人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诸位”他认真的做了个大揖,“叶某恳请诸位能够出手相助。”
在座的客人们略微有些骚动,怎么个相助法?这些顶尖的刺客来无影去无踪,除了杀人的时候,平时去哪里寻去?难道要他们帮忙寻出来不成?这一刻,许多人只是在暗恨自己为何前几日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趁乱溜走。现而今人少了,谁是谁记得一清二楚,再想开溜还真的不那么容易了。
叶长天可能早猜到了客人们的想法,所以说道:“我会请信得过的老家臣严格关注大家的饮食,以防刺客再从食物上动手脚。不过除了家父,叶某的另两位家人都算是一人独处的时候遇害的,舍弟是一个人在房中遇害,犬子也是让随从的家丁守候在楼下,自己独自上塔去寻他母亲的时候遇害的。所以,”叶长天清一清嗓子,“叶某有个不情之请,想从诸位中寻几人出来,这几天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和我们的叶家人形影不离的在一起。虽说不一定真能阻止这些刺客,至少,我不想让他们轻易得逞。”
客人们互相对望着,果然,殃及池鱼的时候来了。不过仍然还留在山庄的客人,多是极好面子或者极胆大之人,又或者和叶家确实交情匪浅。这样的可能会危急到自己性命的要求,竟还是真的有人答应了下来。答应的人,倒也都在叶长天的意料之中。只是,也有意料之外的。却见前几日寿宴上最先发现下毒方法的那个少侠慢吞吞站了起来,“赵某人也愿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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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希孟懒洋洋的跟在叶长天后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了个哈欠。
这戏是越发好看了啊。早就知道这天底下多的是不疼儿子的老子,不过一直没有那个好运气亲眼见到,如今总算是碰见一个,不只不疼,而且还不在乎儿子们的生与死,自私冷血成这样的,也算是不多见了。那个老东西大概也觉得在答应了帮衬的江湖朋友里,也就自己更靠谱一点儿吧,所以就将自己留在他身边,儿子们则由其他江湖朋友保着。这也几乎等于由着刺客下手了。这个叶长天,还真不是个善类啊。
不过他算来算去,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自己其实丝毫没有侠义之心这一点儿呢?他带头应承下来,不过是为了赵家和他老爹在江湖上的面子而已。不然真的待在这里只是袖手旁边的看热闹,将来回家了定会被老爹狠狠啰嗦训斥一番不可。不过也好,离叶家人越近,才越有机会近距离看好戏呀。但是,有听说过看戏的上台帮衬唱戏么?赵希孟没有听说过,而且,他也没打算破这个例呢。
不过如果形影不离,好像今夜还得跟他同睡一屋?想想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和人同睡一屋竟然是和一个不是善类的老头子一起,虽然没有同床,他也觉得自己够可怜了。
要不要晚上偷偷摸出去骚扰那个好“家丁”来安慰自己的无奈和可怜的心情呢?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叶长天叶大侠也不是那么好瞒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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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有些失策,仆役的房子间间都差不多,没有事先打探的话,一间间的寻起来还真的很麻烦。
倒挂在梁上看了看,这间屋子靠窗的这个好像不是,无奈赵希孟又一次翻身进屋,脚刚落地,靠窗的那个家丁突然就直身弹了起来,反倒差点吓了赵希孟一跳:“什么人!?……”
可惜这家丁“什”字刚出口,就被赵希孟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嘴,与此同时身上数处大穴接连被点,待赵希孟松开手,已经说不得也动不得了。
赵希孟出手极快,快到连巡更的家丁都没有被惊动。不过靠里的床上,那个家丁竟然还是发觉了,他慢悠悠的坐起来,压低了嗓子笑:“赵大公子,仆役房里可没有贵宾房内那样的好吃点心。怎么?你是来寻我的点心呢,还是带了点心过来想要送我?”
赵希孟假装大吃一惊,“这位朋友,我蒙着面你也能认出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让赵某学习一下。”言语间,诚恳真切,像极了他白日里斯文败类的面具,倒是一点想要否认或者诡辩的意思都没有。
“啊,脸是遮住了,您那么标志性的贼眉和鼠眼还露在外面,想认不出来都难啊。”许燚又仰面躺下,架着左腿很肆意的晃悠。
赵希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有欺骗性的温和眼睛和漂亮的剑眉,笑了,“这位朋友真是独具慧眼。不过这位独具慧眼的朋友,我可没带点心过来啊,怎么,你在等着点心?”
许燚继续躺着,只是脑袋转了转,看着赵希孟,“没点心啊……”他懒洋洋的抬手指一指,“门在那里,”手指一转又指向了动弹不得的叶林身旁,“窗在那里。”然后收手回头,“慢走不送。”
“啊,早知道你这么爱吃叶家的点心,我就顺手稍两个给你好了,不然再过几天,怕是想吃也没得吃了。”
许燚咽了咽口水,“那记得下次带给我。不过,你今天找来干什么?”
“哦,一个人看戏有点儿无聊,所以想找个人一起看。”
“什么戏什么戏?”许燚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你明晚悄悄的跟着叶家的二公子就知道了。”赵希孟即使只露着鼻子眼睛,也还是能让人觉得他现在正和善的笑着。
“谢了,我明晚一定去看。”倒回床上躺好,不过,这么好心告诉我?没这么简单吧?
“啊,不谢不谢,要是真想谢我,就记得看的时候记清楚一点儿,将来讲给我听就行。”果然果然,果然没这么简单!他定是知道自己没有亲自看热闹的机会,想找个免费的说书先生!
“那你呢?”许燚明知故问。去,一定去,讲,当然讲。当然,掐掉最重要最精彩的细节再讲。
“白天你不是也‘刚好’在议事厅外面么?我最近得‘护着’叶大侠,实在是脱不开身呐。”
赵希孟交代完就要翻窗离开,一只脚都踏出窗子了又回头道,“说起来,还不知道朋友高姓大名呢,或者以后叫你点心朋友?”
许燚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他的调侃了,“叫我四火就行了,”他将手一指窗外,“园子西角有个狗洞,慢走,不送。”
“啊,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四火大盗呢,失敬失敬。”赵希孟翻身出了房,临最后又扔下一句,“四火兄,和你同屋的这位被惊动的朋友,要填要埋或者扔进山涧,你自己看着办,随意处置吧。”
连环杀(四)
填!埋!叶林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睁大眼睛。要是能动,他现在指不定已经全身抖得像筛糠了。那个“叶炎”猛的凑近,居高临下,玩味的端详着一动也不能动的叶林,“填还是埋?还真是很难选呢。这么大一个人,扛到后山可是一个很费力气的活儿啊。而且还要挖个大坑、再填坑……”他自我打断,甩甩头,“真麻烦,算了……坠块石头扔山涧里吧。”
随着他的嘀咕,僵坐在床上的叶林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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