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燚有些沮丧,“偏厅外面拉你手的时候。”他放在身后那只握过蒲小晚的手,偷偷的揉了揉又松开,“我号脉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他突然嬉皮笑脸起来,“哪天不想做大盗了就做江湖郎中卖金疮药、跌打药去,你来买的话不收钱,还买一送一,如何?”
其实,在他偷到湿毛巾的时候,赵希孟就已经笑眯眯的告诉了他,叶林是一个女子易容的。不过,他却不是很想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就是不愿说。况且这也算不得撒谎,之前听了赵希孟所言只是将信将疑,号脉之后才确认的。就是这样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赵希孟眼色略变,有些微讶,但旋即收敛,笑眯眯的,也不和许燚争论解释。而是从怀里掏出两支小瓷瓶端详了会儿,把其中一支递给叶仁绍,“叶少侠,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方才我洒在叶少侠伤口上的就是这种,止血生肌的效果很好,还有止痛的药效,叶少侠不嫌弃就收下吧。”
送上门的好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叶仁绍礼貌的道了谢,将药瓶揣进怀里。赵希孟自己也将另一瓶没给出去的揣回怀中,笑道:“这一瓶,也是上好的伤药,对内伤很有疗效,不过叶少侠好像用不上。”
叶仁绍显然对这有些莫名冒出的一句有着些微的困惑,而且,怎么感觉虽然他是对自己说的,但又不像说给自己听的呢?他倒也不深究,道了谢,收了瓶子揣好。
蒲小晚算是默认了自己就是叶林的事,不辩驳,也似乎没有再暗算他们的打算。许燚虽然心中觉得憋得慌,倒也没有因此就和她动起手来,鼻子里哼了声,拾好方才滚下来时从怀里落出的珠宝,重又爬上台阶,先从出口出去了。他没和她拔剑相向,也不再和她争执她是否提前知道暗弩的事,就这么算了。
赵希孟托着叶仁绍跟在后面出了密道,刚出去,就听见背后一声响,密道又从里面关上了。
赵希孟看着密道口,有些无语的苦笑,还真是,小心谨慎的紧啊,还是担心四火可能会报复么?他一手托着叶仁绍,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摸了摸怀内,悄悄看一眼许燚,自顾自的偷笑一下,四火兄弟恐怕,很乐意再被暗算一次的。
赵希孟身上,原本有三个药瓶,有一个,他并没有拿出来。那瓶子里只装了一颗药丸,一颗游魂丹。那是二妹赵希韵的心血,半年方能炼成一颗,而炼药的方子也是二妹千辛万苦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才得到的。这药丸得来的及其不易,家里人也只是每人随身带着一颗。游魂丹,顾名思义,哪怕只剩下一丝游魂,这颗小药丸也能把人救回来。但这游魂丹也并不是仙药,不可能什么都能治,只是对内伤很有疗效。
虽然她一直不动声色的忍着,但是赵希孟确定她是受了伤,而且还是很重的内伤。是否要把游魂丹送给她?这个想法立刻被他自己否定了。把这么珍惜的药送给一个几乎素不相识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曾经想要自己性命的女刺客,似乎,太浪费二妹的心血了。他还是,舍不得。算了,还是把那瓶普通的内伤伤药送她就足够了。
直接送她,她一定不会收。不过好在旁边还有一个擅长偷鸡摸狗的许四火。他那句多余的话,虽是对着叶仁绍说,其实却是想说给许燚听的。
蒲小晚伸手入怀,果然,摸到了一个小瓶子。一只陌生的小瓶子。掏出来看看,正是方才赵希孟揣回他自己怀里的那只。她转回看了看方才的出口,却已经看不到了。不知不觉的,她在密道里已经走的很远了。
她知道小瓷瓶是方才许燚偷偷放进她怀里的。就在管她要回那颗夜明珠的同时。身为一个大盗,他的手法极快,手脚也够轻。但终究没能瞒得过她。她是六感比起常人来都敏锐异常得多的训练有素的杀手,若是连有人往她怀里偷偷放东西她都察觉不到,那她早不知中了多少次暗算死过多少回了。就在许燚的手伸进她怀里的那一瞬,多年来的习惯让她全身的杀意骤然爆涨,又被她自己强行压下,由着他做着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小动作。
她打开瓷瓶,犹豫了一下,终究又塞上瓶塞,放回怀里。这次的买卖耗时太长,随身带着的百灵丹早就吃光了,又因为执行任务妄动过真气,原本快要痊愈的内伤因此又加重了些。这个瓶子里的药应该也很有效,但她终究没有动。明知那丹药其实应该没有问题,她也还是没有动。
自从认识了他们俩,她发现自己经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例外表现——例外的在不该多嘴的时候多嘴,例外的有了出道以来第一次失败的刺杀计划,甚至例外的收下了那瓶药。这不是好事情,她眉心未皱,嘴却不知不觉抿紧了,露了太多的破绽,放下了太多的防心,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不是好事。收下那瓶丹药大概已经是她对自己放纵的极限了,内伤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疗伤的药,不吃也罢。撑回罗刹渡就可以了。
不出半月,通缉叶长天的江湖令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从一叶山庄活着回来的人,没一个提起叶长天不是咬牙切齿的,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
又半月,有人开始猜测叶长天的小儿子在叶长天逃出一叶山庄后还见过他。因为他重返一叶山庄时被人发现腹间有伤,显然是与人打斗所致。然后任由传闻满天飞,叶仁绍却对自己的父亲只字不提。
再一个月后,大家都在传说叶长天已被罗刹渡的杀手杀了,死状惨不忍睹,甚至很有可能尸骨无存,所以叶仁绍才会对此避而不谈。
渐渐的,又有传言,说看见荆门赵家的赵希孟曾和叶仁绍一同出了一叶山庄,同行的,还有一个家丁打扮的高手。那个家丁打扮的高手易容过,众人无法得知他是谁。但赵家的赵大公子却很好认,只是那些想寻叶长天的、想找罗刹渡刺客寻仇的人在找上赵希孟的时候,赵大公子笑一笑,却也和叶仁绍一样,只字不提。对那些各种各样的离奇传闻,不否认,也不承认。
每一天,江湖上都有新的离奇的事情开始流传,真真假假,有夸张的、有歪曲的,甚至,是虚构的。过了一段时间,江湖人便渐渐对一叶山庄的事失去了好奇心,传播起其他的离奇事件来。对于一叶山庄事情的结局,虽然众说纷纭,但大部分人都已认定,叶长天已经死于罗刹渡刺客之手。否则,追杀叶长天的行动在白道里如火如荼的展开时,接下买卖的罗刹渡又怎么会一直一点动静都没有。
偶尔还是会有人好奇的找上叶仁绍和赵希孟,问询那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罗刹渡刺客,真身究竟是什么。前者斜眉冷眼,用眼神将问话的人从头到脚杀死了一遍便扬长而去。后者眼光一亮,“罗刹渡的刺客?”激动的走近问话人一步,狠狠握住对方的手臂,“你见过罗刹渡的刺客么?见过几个?长什么样?武功如何?哪里见的?……”正在问话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又匆匆结束,“下次有机会见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一定一个个将他们绳之以法!”神态殷切、言辞诚挚,恨不能立刻见到罗刹渡的刺客。
立刻见到么?赵希孟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满月,那月亮还真的很像许四火那一堆宝贝的夜明珠子。江湖这么大,可比那一叶山庄的迷宫大多了,江湖上的人,比那藏宝室的夜明珠还多。就算他真的想立刻见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得,此生都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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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门赵希孟、吕梁叶仁绍、无锡许燚,天德四年,初识于吕梁,一见如故,终成莫逆之交。赵希孟晚年,与友人道曰:人生逆旅,无憾足以。若是重行,诸事随缘,无可无不可,唯天德四年,必往一叶山庄。
——《江湖志》第十一卷第三册二十八章第一百五十七段
【卷二 暗杀】
神箭(一)
酒肆里,几个小混混已经吃饱喝足,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眼尖的掌柜匆忙迎上去:“几位大爷,这顿饭小的请了,大爷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混混们不屑的嗤笑,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顺手一把,把掌柜的推到一边,一行人大摇大摆的,往最靠门的那桌走去。
最靠门的那桌上,一个青衫女子独自坐着,长剑搁在桌上,自斟自饮,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外,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看那女子的打扮和行头该是江湖中人,一个年轻女子敢独身一人闯荡江湖,怎么着也该有些真本事。偏那些小混混全然不惧这些,江湖人如何,有本事又如何,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硬的不行就来阴的,强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们就是一群没皮没脸耍无赖耍流氓的地痞瘪三小混混。好汉?大侠?英雄?在他们眼里那都是狗屁!
这帮小混混吊儿郎当的把那青衫女子所在的那桌围了起来,更有几个,干脆把腿踩到了条凳上。酒肆里有眼力的客人已经开始利索的结账闪人,害怕被殃及进去。
满脸横肉的那个混混一脚踏上青衫女子旁边的条凳,自以为潇洒不凡,“小妞,一个人喝酒多寂寞啊。哥儿几个陪你喝怎么样?”
青衫女子不理不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眼睛依然看向门外。
满脸横肉的混混有些挂不住脸,脸色青紫不定的,对着自己的另一个兄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领会,偷偷从袖子里抖出个小纸包,趁着那女子不注意便往酒杯上一弹,纸包上便有些粉末被弹入了杯中。满脸横肉的混混依旧油腔滑调的和青衫女子嬉皮笑脸,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余光瞥见粉末入杯,他正自欣喜,却见一直望着门外的女子头也不回,右手一抓一插,前一刻还在筷笼里静静呆着的竹筷,后一刻已经叉在了一只手上,正是方才成功抖了粉末,正在收回的那个混混的手。
手的主人愣了一愣,过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的右掌已经被筷子钉死在桌面上,血流如注。他这才觉得掌心剧痛,不自主的一挣扎,谁想那筷子钉得太深,已经穿破了木桌牢牢扣着。他这一挣扎,没能把手拉回,反而痛得更甚,不由得一声惨叫。
愣住的不止是他,周遭的小混混都是一愣,待回过神来,立即捞凳子拔刀子,骂骂咧咧的就要一哄而上。青衫女子这才收回往外看的目光,不屑的把周遭扫视一圈,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木牌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那些混混见了那块牌子,脸色瞬间吓得发白,一个个噤了声,乖乖的收了刀子放下凳子,想要跑路又不敢跑,立在原地,双腿越站越软了。
那块黑色的小牌子,江湖中广为人知,黑白两道、甚至包括这些算是和江湖沾着边的市井小混混,没一人不认得——神捕门的腰牌!
神捕门虽唤作神捕门,却不是江湖门派,神捕门的人,出自江湖各个门派,拿的却是朝廷的俸禄,做的也尽是缉查捕拿之事。惹到黑道白道都还好说,可是神捕门的人,这几个小混混称称自己的斤两,那是当真惹不起的呀。民不与官斗,穷莫与富争,何况进了神捕门的大牢,只有两种人:死人和一心求死的人。
其中一个稍微见过世面的小混混更是暗暗叫苦,背上冷汗直冒,神捕门的腰牌也是有等级之分的,色泽越深越不常见,这种玄黑色的腰牌,即使是整个神捕门,有资格带着的也不超过十二个人,这一回,他们好像真的惹了惹不起的人。莫非是……小混混眼前亮光一闪,结合最近的江湖传闻,已把这青衫女子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完了完了……他闭了眼睛,干脆不去看不去想。佛主保佑啊……
其他小混混倒还好,见了这牌子就已经扔了手里的家什,有几个还不自觉的腿软,接连退了数步。却苦了刚才下药的那个,右手仍然被竹筷钉死在桌子上,动弹不得,想退也没得退。欲要自己动手拔筷,左手试着拔了拔,筷子纹丝不动,右手心倒是更加火辣辣的疼了,直疼进骨子里去,痛到他龇牙咧嘴,偏余光里那块黑色牌子很晃眼,又不敢放声惨叫,只得痛苦的咬了牙,拿鼻子哼哼。他的同伙在旁边看着,也没有一人敢上来帮忙。突然,右手心又是一阵更加钻心的痛,辣痛过后,钉着手背的竹筷就已经不见了,那小混混眼前一黑,半吓半痛的,竟趴在桌上昏死过去了。
青衫女子左手三指转着带血的竹筷,漫不经心的吐了一个字:“滚。”这一个字如同大赦,那个稍微见过些世面的小混混连忙搀起软泥一样趴在那里昏迷的同伙,大气也不敢出,连滚带爬的滚出了酒肆。
一时间,酒肆就安静了下来。小混混滚了,客人也被吓怕了大半,想要不安静也难。掌柜的却不敢吭声埋怨什么。明白那位青衫女子是不能得罪的主儿,虽是心里万分不乐意,好酒好菜,仍是继续往靠门的那桌端去。
青衫女子却只是饮酒,并不动筷,左手依旧玩着那根带血的竹筷,眼睛还是不时往门外看,似乎还在等人。
这个青衫女子,正是一年前曾经离家出走过的甄瑶甄大小姐。是的,就是甄瑶。时隔不过一年,她就变得有些让人认不出了。五官倒没什么变化,神情间却已成熟稳重了许多。一年前,她还是个瞒着家里人,带着自己的贴身丫环偷偷溜出来闯荡江湖,满心好奇甚至有点儿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不过一年,她已经在父亲赞许的目光里,怀揣着神捕门的腰牌,骑着神捕门特有的混血汗血马,单剑匹马闯荡江湖。最近半年,江湖的热议话题之一就是神捕门慕容先生时隔十年,又收了徒弟,而且还是入室弟子,还是女弟子,还是甄开广大侠的三女儿。
没人清楚慕容先生是何时、如何收了甄瑶做入室弟子的。人们好奇,却又不得而知,只得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好在甄瑶姑娘不负众望,这半年来一直没让好奇的人们失望过,一桩接一桩的事迹,只半年,就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了。先是半年前跟着自己的三师兄沈明冲,两人领了神捕门十来个好手扫平了大昌岭一带十数个土匪窝。接着又一人一马连追了四郡十一州,终于将猖獗多时的采花大盗曹藏青缉拿归案。南浦传出粮仓被四火盗偷窃的消息不出七天,甄瑶就查到了南浦郡郡守监守自盗的证据,而且在南浦郡全郡封境许进不许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了郡,带着完好无损的证据回了神捕门,让南浦郡守不得不伏法。一时间,江湖传为妙谈。提起甄瑶,总是说神捕门的女神捕甄瑶,极少有人会说是甄开广甄大侠的三女儿甄瑶。
甄瑶坐在这门口也快三刻钟了,心里也有些烦躁,她确实是在等人,而且是不得不等的人。该死的十师兄,每次都迟到,每次都至少迟到一个时辰。沾血的筷子还在被她无聊的转着,那上面的血迹却已经干了。
一个时辰都已经过了,十师兄还是没有来。她如果不在今天狠狠的敲他一笔,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和良心。
门口突然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是十师兄,却好像……是刚刚那群混混里的一个?小混混慌不择路的跑进来,冲到甄瑶面前冲口而出,“甄女……”侠字还没出口,那只刚刚沾了他同伙鲜血的筷子已经指到了他脖颈上,堪堪贴上皮肤,正对着血管,让他不由得脚下发软,差点就想要开溜。缓了好半天,他才磕磕碰碰吐出最后一个字,“……侠……”可惜最后一字无端端就没了气势,有一半,似是被吞了回去。
甄瑶没说话,视线不耐烦的绕过他继续盯着门外,捏在手上的竹筷随意的晃了晃,稍微离得远了点儿,意思似乎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待筷子离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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