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先行告辞?”萧墨轩见萧三回来了,便也站起身来。
“看你急的。”依依娇嗲一声,故意撅了撅嘴巴。
“也是难得。”萧墨轩连忙去哄,“吴伯父现今居住江西,来一趟京城实属不易,过了此次,日后还能否见着还未可知。”
“小姐是逗你呢。”所谓旁观者清,倩雪在一边倒是看得明白,“咯咯”笑着,对萧墨轩说道。
“去罢,去罢,若是误了,又得是怪我。”依依也抬手掩住了樱唇,不住的笑着。萧墨轩这副模样虽然傻傻的,可看起来确实是在乎自己呢。一想到这,心里又是禁不住甜甜的。
“明个早上,我会派辆车来接你们两个。”萧墨轩放下心来,向门口走去,“你们也得早些起来准备才是。”“嗯。”依依看着萧墨轩的背影,点了点头。
第四卷 第三十三章 采菊之隅
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萧墨轩按照那两句诗的提示,在戌时前赶到了采菊轩。南山是见着不着,吴山倒可能有一个。
依旧是有些发暗的门窗,不算甚明亮的油灯,店里的客人,仍是几乎坐满了座。
“这位公子,可是来用饭的?”在街边上买了套便服,在轿子里换上。可店主人开了这么多年的店,必要的眼神还是有的,只见到萧墨轩站到门口,便立刻迎了上来。
“是有人约了我,我姓萧。”萧墨轩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吴山果然在店里的话,应该已经对店主人吩咐过了。
“噢……原来是那位萧公子。”店主人家立刻想了起来,毕竟他和吴山极熟,去年吴家发生的事情也实在惊人,就在吴府门口,又和吴山有着交情,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正是在下。”萧墨轩点了点头。
“请,请,里面请。”店主人连忙把萧墨轩向最里面引,“两位大人,已是在里面等了好些时候了。”
“两位?”萧墨轩心里顿时动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兴许吴山也请了位其他老友作陪,也未可知。
单间的小门,便在屋角,并不十分显眼。店主人微微推开条门缝,对着萧墨轩弯了弯腰。
萧墨轩点了点头,自个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萧大人来了。”萧墨轩刚走进门里,便听见一声招呼,一时之间,竟是不由的愣住了。
原来,单间之内。并没有看见吴山的身影,只是有两个老熟人坐在那里,看见萧墨轩来了,立刻一起站起身来。
“怎么会是你们?”萧墨轩纳闷的向两人看去。座中的两人,竟赫然是欧阳必进和路楷。
“萧大人。”欧阳必进地脸色,似乎有些难堪。
“呵呵。”萧墨轩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在桌边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两个费尽心思,把自个弄到这里来。若是连他们的目的都不知道,岂不可惜。而且,萧墨轩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对自己和吴山之间的交情如此了解。
若是他们不了解,又怎会知道吴山对这家小店颇有感情,又怎会知道自己就能猜得到这里。
“你们如何知道的?”萧墨轩脸上,似笑非笑的。
“萧大人先坐。”欧阳必进一直紧张的看着萧墨轩,见萧墨轩坐下身来,才似是松了口气。
“下官两人,也并非有意要欺瞒萧大人。”欧阳必进看了路楷一眼。才开口说道。
“哦。”萧墨轩随口应了一声,听欧阳必进的口气。他倒也果然是故意假借了吴山的名头。
“下官等人,本想去府里相见,又怕被萧大人拒之门外。”欧阳必进的品阶,要比萧墨轩高上一级半,却是一口一个下官地叫。
“呵呵,欧阳大人是朝廷二品大员,怎生拿在下逗起趣来。”萧墨轩摆了摆手,心里倒确实有些不痛快。
“其实……”欧阳必进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下官和吴大人。倒也是颇有渊源。”
萧墨轩听在耳里,又轻轻“哦”了一声,抬眼看了欧阳必进一眼。
“欧阳兄,你怎只让萧大人在这里白坐。”路楷见萧墨轩和欧阳必进说了半天。惟恐插不上话,连忙开口招呼着。
“对,对对。”欧阳必进连连点着头。立刻转到了门边,向着店主人家吆喝了几声,让赶快上了菜来。
菜菊轩的几样拿手菜,大部分都是汤煲和蒸菜,欧阳必进和路楷来的时候,也就在灶上做着了,眼下听见欧阳必进吆喝,当时就送了上来。
还有一坛当月刚开了窖的菊花酒,也一并送了上来。揭开泥封,顿时就是一阵清新的酒香溢了出来。萧墨轩虽然不是个希望喝酒的人,可也独爱这种淡香。
“萧大人请。”欧阳必进亲自用酒勺把三盏酒杯都斟满,端起一杯,举到了眉前。
“两位大人请在下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喝一杯酒?”萧墨轩右臂撑在桌上,并不急着去拿酒杯。
“萧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欧阳必进见萧墨轩不举杯,也只好放下手来。
“下官两个今个请萧大人过来,主要是想赔个罪。”欧阳必进小心的说道。
三月初三的时候,欧阳必进和路楷本来是呆在都察院里,等着万寀去朝天观把
给擒了过来。
可是谁知一直等到夜里,也没听到万寀一丝半点的消息。等到第二天到了都察院,才得知万寀居然已经认了比他自己还小上十岁的冯保做了干爹,顿时两个人都是呆若木鸡。
欧阳必进和路楷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自此之后万寀便就是已经跳出了严党地泥坑,搭上了一艘新船,这艘新船从长远上来看,有可能比原来那条老船还要来的牢固。
这般一来,朝里地大员中,便就只剩下自己两个。看着四面虎视眈眈的眼睛,欧阳必进和路楷只是在心里想想,便就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这两个位置虽然比不上六部里的尚书,侍郎来得实惠,可是眼谗的人也不在少数。再说,当官也没有一辈子就一定在一个位置上的道理,一个转身,说不定也就成了六部尚书了。
两人私下商议了一番,原本也是在徐阶和裕王之间有些徘徊。可是还没等下了决心,便听说徐阶已经告发了严世蕃私逃回乡的事儿,于是顿时醒悟过来。
徐阶,可不是个好惹的主,他忍了二十多年,根本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把严党斩尽杀绝。
自己这两个人,说不定已经上了他的名单。况且,徐阶在朝廷里地根基虽然不如当日的严嵩那般牢固,但是门下的学生和同门,也是不少。自己两个即使去向他示好,他也未必会接受。
毕竟,接收一个欧阳必进和一个路楷,远不如直接换上自己的学生或者同门来地放心。
—
丢官倒是小事儿,欧阳必进也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再干上几年,也是好告老回乡,享那天伦之乐去了。若是在这个当口,轮上给严家陪葬,说不定还捎上全家老小,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两位大人哪里得罪在下了?”萧墨轩微微抬起眼皮,看着欧阳必进。
“对对,没有过节,没有过节。”欧阳必进闻言顿时有些欣喜,可放眼看去,萧墨轩地脸上仍是挂着一层淡淡的笑容,立刻又改了口,“哦……不,要赔罪,要赔罪。”
严党几次闹事,欧阳必进都是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萧墨轩对此人的厌恶,也仅仅在对严世蕃之下。此时见他在自己面前有些语无伦次的,顿时感觉大为解恨。
“在下现在倒是想知道。”萧墨轩本就聪明,在官场上混了一年,也早就学了些八面玲珑了,心里暗暗笑着,脸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是随口问起另外的事儿。
“两位大人为何会想到这个地方。”萧墨轩朝着单间的门口看了一眼,他说的这里,显然便是指采菊轩。
“唉!”欧阳必进见萧墨轩问起,竟是先叹了一口气。
“萧大人只知道下官一向向着严家,可是也知,在下和吴大人也相交甚深。”欧阳必进看着萧墨轩说道。
怎么?想拿吴山来打动我?萧墨轩心里冷冷的一笑。
“下官请问萧大人,何谓忠,何谓奸。”欧阳必定开口抛出一个问题。
“这……”欧阳必进这个问题,倒果真把萧墨轩问倒了。
忠,奸。这两个看似完全对立的字眼,其实若细追究起来,还当真不好分辨。
说近一些,就算是眼下的严嵩,做首辅二十一年,也是为大明朝,为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儿。只说自个去年浙江官仓里存粮亏空的事儿,虽然其中纠缠着许多的是是非非。可细细追究起来,倒也是想着百姓,求着富民之心。
若再说远一点,萧墨轩是从现代来的,所听过的事情,要比大明朝的任何人都多的多。即使是岳飞这样的英雄,都会被人给扣上阻止民族融和的帽子。甚至还有些脑子上锈,根本无视人伦道德的人,说起掳民为奴,滥杀无辜这些历史问题来,竟会冒出一句“对甲来说是悲,对乙来说,自然是喜。”的奇谈怪论来。
萧墨轩自然不会不会被这些谬论给污了头脑,但是眼下欧阳必进所问的,明显是对朝廷内而言,这其中,就是真的难以分辨了。
“那欧阳大人觉得,在下是忠还是奸?”萧墨轩也不是省油的灯,轻轻巧巧的,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欧阳必进。
“呵呵,萧大人好犀利的口刀。”欧阳必进接过了球,直接扔到了一边。
第四卷 第三十四章 渊源
老夫是正德十二年录的进士。”欧阳必进说起过去里顿时像是放出光来,“那时候,也只有二十来岁,算得上是意气风发。”
正德十二年的进士,萧墨轩心里暗暗惊叹一声,资历确实够老的,眼下都嘉靖四十一年了。
“自然,和萧大人相比,倒是要被见笑了。”欧阳必进又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略低下头去。
“几十年间,老夫从礼部主事、浙江布政使做到两广总督,再到都察院都御史,也算是看尽了官场里的种种。”欧阳必进像是感慨着说道。
萧墨轩微微点了点头,对欧阳必进所说的,倒也赞同。
“兴许这做官一事,也是有个嗜好。”欧阳必进说了半句,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有时候是想着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事情。可更多的时候,却又是舍不得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了。”
真心话,往往更容易打动别人,眼下欧阳必进说的就是真心话,萧墨轩听在耳里,也是不禁有些感慨。
“世人都说老夫是严党,老夫倒也不否认。”也许欧阳必进来的时候,是想对萧墨轩说些什么,可越说下去,越像是对自己说的了。
“可这二十一年来,若想要在朝廷里面站稳了,要么便是从着严家,要么便是对着严家。其实要论起来,和党争又有什么分别。”欧阳必进用力的捏了一把面前的酒杯,像是在发泄一般。
“若是时时牵连上无辜,便是罪有应得了。”萧墨轩淡然的插了一句。
“萧大人说的不错,确实是罪有应得。”欧阳必进看上去,竟是有几分颓废起来。
“老夫痴长吴山几岁。为何我竟做不到他那般豁达。”欧阳必进摇了摇头,又是长叹一声。
“老夫和严嵩,吴山,都算得是老乡,都是江西一省出来地进士。”等心绪平复了些,欧阳必进又开口娓娓说道,“吴大人是高安县人,严嵩是宜春县人,老夫则是安福县人,距离都并不远。现今朝廷里。都只知老夫攀附严嵩,吴山则清高独行。又岂知,严嵩之前,江西之士颇受排挤,我等三人,也曾擎手共勉,誓为天下谋事。”
萧墨轩轻轻的“哦”了一声,抬头略看了欧阳必进一眼。
欧阳必进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渐渐浮起。
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随着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显得有些激动。
没想到,吴伯父和严嵩,欧阳必进,竟也是有如此深的渊源,萧墨轩在心里暗暗想道。
“十多年来,吴山和老夫,也常对酒于这采菊轩里。”欧阳必进讪笑一声,“故而也才能想到把萧大人请了过来。”
“欧阳大人想说些什么,不妨直言。”虽然欧阳必进的话,也带起了萧墨轩几分心绪。可萧墨轩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打动的。
“欧阳兄尽说这些陈年的往事做甚?”路楷一直在一边听着,苦笑一声,转过了头来,“既然都已经把萧大人请过来了。该说地话,也就说了吧。”
“哎。”欧阳必进见路楷开了口,也跺了跺脚。站起身来。
“老夫来的时候,原本是想求萧大人一回,想请萧大人在王爷面前求个情,网开一面,放老夫一马。”欧阳必进缓缓说道,“可是到了这里之后,自己已经是左右思量了一番,又和萧大人说了这许多,却是把自己给说明白了。”
“欧阳兄?”路楷略有些吃惊的看着欧阳必进,似乎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老夫七旬之岁,何苦仍撑在这朝堂之上,为了这顶乌纱帽而卖了命。”欧阳必进伸手挡住路楷,示意他让自己说话。
“欧阳兄……”路楷直直的瞪着欧阳必进。
“萧大人。”欧阳必进丝毫不顾路楷的眼神,猛得一下,从桌上再举起酒杯来。
“今个就请萧大人陪老夫喝了这顿酒,就算是为老夫回乡饯行罢。”欧阳必进不等萧墨轩回话,一仰脖子,一杯酒尽倾入喉中。
萧墨轩看着欧阳必进把杯中的酒喝干,略迟疑了下,也缓缓举起了酒杯。
“欧阳兄……当真要告老回乡了?”路楷也没想到这顿酒还没正式吃起来,已经是吃出了这么个结果,颤抖着声音,向欧阳必进问道。
“甚么也不必说了。
必进刚才一口酒喝的太猛,竟是被呛了一下,抿了下气压了下去。
“请萧大人放心。”欧阳必进坐了一会,看着萧墨轩说道,“只等明个,老夫便把告老的辞呈给皇上送了上去。”
—
“严嵩和吴山,已皆是明日黄花,老夫竟还以为自己还算得什么,竟还要和萧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相搏。”欧阳必进忽得苦笑一声,“想来也真是糊涂,几次三番,居然想要对萧大人不利。官场相斗,暗无天日,若是毁了萧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日后老夫等人之后,又有何人为我大明擎天。”
“悔矣!幸矣!”欧阳必进一句话说完,又叹一声,自个斟满酒杯,又是独自猛干一杯。
这回路楷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略有些愧意地看了萧墨轩一眼。
“若说不想求萧大人,却也未必。”欧阳必进沉默半晌,又开口说道。
萧墨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着。
“老夫这次告老还乡之后,有生之年,绝再不涉及官场。”欧阳必进朝着萧墨轩拱手说道,“萧大人海量,还请不计前嫌,让老夫离去。”
他要告老还乡?萧墨轩在心里暗暗思量着。
看眼下这局势,欧阳必进提出要告老还乡,倒十有八九是真心话。
对于欧阳必进,虽然萧墨轩也曾经恨之入骨,可仔细想来,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官场互斗,两党相争,他欧阳必进和自己本就往日无怨,奇*|*书^|^网近日无仇的,又哪里会红了眼。
况且,这个老家伙居然是正德十二年地进士,浸淫官场数十年,怎么说手下也会有一帮子门生。眼下严党已倒,欧阳必进又要告老回乡。
放不放过欧阳必进,对于萧墨轩来说,并没有多大差别。可若是能给自己收罗一帮子人,那才是妙。
“欧阳大人说的却是有趣。”萧墨轩呵呵一笑,“准不准欧阳大人回乡,都在皇上手里拿捏着,晚生又哪里扯得上半点关系。”
“晚生所能做的,只能是先借花献佛,用欧阳大人的酒来预祝欧阳大人一帆风顺。”萧墨轩说罢,也是举起面前的酒杯来。
“萧大人……”欧阳必进见萧墨轩举起了酒杯,便心知他已是答应了自己,连忙也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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