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是,轩儿心里也巴望着呢。”见着儿子笑,萧夫人又是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
虽然还算是在孝期里面,可因为毕竟是过年,算是例外,宁家的三口人,也难得的穿上了鲜艳的衣服。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的,还是怎的,三件新衣服。居然也都是大红色。
一件件绚眼夺目的,把整个院里都引得亮堂了起来。
“姐姐这件衣服。”杭儿扯过苏儿地衣袖,轻轻的抚拭着,“倒是真地不错呢。”
“这不是你帮着在店里选的绸料嘛。”苏儿觉得杭儿说的这话好生奇怪。抽回袖子,藏进怀里。
“妹妹的意思是。”杭儿抿了下朱唇,忍住了笑。“姐姐这件衣服,鲜红多彩的,倒更像是件喜袍呢,不知道再过一会,是不是就要见公婆了?”
“你……你这耍嘴皮子的。”苏儿听出了杭儿话里的意思,脸上顿时飘上两片彩云。伸出一只手,就去轻轻的拧杭儿。
“这还没进门呢,就欺负起小姑来了。”杭儿和苏儿嬉闹惯了,小声嚷着也反手拧了过去,两个女娃,“咯咯”笑着,翻成了一团。
“你且还说笑我。”苏儿不服气的坐起身来,“回头非得和姑父说上一声,找个人家把你给嫁出去。”
“你看,前几日那公子如何?”苏儿微微点着脑袋,“我看也是甚好,一会我便去和姑父,姑母说去。”
“你……”这回换了杭儿首先发难,两人又是一番闹腾。
又折腾了一回,兴许都是乏了。看看离用年夜饭还有些时候,便脱了鞋子,并排坐在炕上。
只是这一回杭儿不再说话,只是两手托着下巴,像是若有所思。
“妹妹在想什么呢?”苏儿拿起一方熏香丝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另取了一方给了杭儿,杭儿接过丝帕,却只是拿在手上。
“我在想爹爹了。”杭儿眨巴了几下眼睛,里面突然滚落下几颗泪珠来。
苏儿当然知道杭儿说地是她的亲
不是正坐在大厅里的萧天驭。
“你看你一下嘴唇,从杭儿手里抽回丝帕,帮她在眼角贴了几下。
“杭儿早年丧母,都是爹爹拉扯长大。”杭儿微微靠在苏儿的肩膀上,看着窗户外面忙碌着的家人,心里也有了一些家地温馨,可是和这一阵温馨纠结在一起的,却是更大的心疼,“爹爹这一辈子,却是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
“也有人要给爹爹再说门亲,可是爹爹怎么也不肯。”杭杭儿的泪水,像是开了闸一般,怎么也停不住,“爹爹……爹爹说,怕后娘对杭儿不好,宁可自己辛苦些。”
苏儿本来是在劝着杭儿的,可是看着杭儿越哭越凶,自个心里,突然也开始酸酸的泛了起来。
爹爹……我宁苏儿也曾经有个好爹爹。多年来的一幕幕,突然一起浮现在自己眼前,仿佛像是触手可及一样,可是又像是水里的倒影,怎么去抓,也抓不到。
广竹苑外的大院里,宁景星依旧在无忧无虑的叫喊着,春节的快乐,对于小孩子来说,是最纯正的。
—
“好妹妹,不哭了,过年了。”苏儿毕竟要比杭儿稳重的多,也是怕再一起哭下去,会扰了别人的兴致,甚至还会带得自己娘亲不快,“会好的,会的,一切都会好的。”
“等你日后成了亲,让夫君带着去江南,好好拜上一番。”一条丝帕,时而在自己眼下,时而放到了杭儿眼下,已是被浸的湿透,“你义父,义母,还有你大哥,都视你如至亲,你爹爹在泉下,也会……也会笑的,不哭了。”
“嗯。”杭儿用力的点了点头,也拿起丝帕,用力的擦着眼睛。
“来。”见杭儿这副模样,苏儿也是不禁破啼为笑,“看着了,又要心疼了。”
“你们两个,怎生只躲在这里,也不出去。”萧墨轩一直被娘亲在逗笑,便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来,“再过一个多时辰,便是要用饭了。”
“没……只是来看看姐姐的新衣服呢。”杭儿见萧墨轩突然钻了进来,顿时也是心里一惊,连忙略微低下头去。
“羞,羞,羞。哥哥跑姐姐房间里来偷看。”宁景星刚才在外面跑的无聊了,见萧墨轩一头钻进了广竹苑,也悄悄的跟了过来。
这时,他正从萧墨轩身后探出脑袋,用力的刮着脸皮。
“这……”萧墨轩顿时也是一阵语塞,适才那一阵,脑子里也是胡思乱想的,进来的时候居然忘了敲门。若是正巧撞上苏儿在换衣服,岂不是尴尬。
“去去去。”苏儿站起身来,微微扬起手掌,吓唬宁景星。
“娘亲说了,今个过年,一直到十五,都不许打人。”宁景星平日里虽然最怕的就是这个姐姐,可是此时却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一般,丝毫不卖起帐来。
“咯咯。”一边的杭儿,也被宁景星的这副俏皮样子逗得乐了起来。
“景星,我问你。”杭儿朝着景星招了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你喜欢子谦哥哥吗?”
“喜欢。”宁景星认真的点着头,紧跟着,又非常合时宜的追了一句,“我家姐姐也喜欢。”
“咯咯……”杭儿掩住了嘴,却挡住不那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不过……”宁景星说着说着,却又歪过脑袋,想是也在想着什么,“上回宁义和我说,要是子谦哥哥也喜欢我家姐姐,我家姐姐就会搬去和子谦哥哥一起住,那是不是就不能陪我玩,教我念书了呢?”
“当然不会,也都还在这院子里呢。”杭儿笑得侧过了身,抖个不停。
萧墨轩和宁苏儿,被宁景星这么一闹腾,也是一起红了脸。
“姐姐你哭过了?”宁景星突然奔到苏儿面前,大声嚷着。
“没,哪里有。”苏儿连忙把宁景星往外面赶,“去外面玩,刚才姐姐是上粉的时候,把粉扑进了眼里。”
“噢。”宁景星听苏儿这么说,倒也就信了,只是两只脚还站着不动。
“你要是不听话,年后就别想叫姐姐给你零用了。”苏儿略微把脸板了一板,“你想要的西洋钟,也更别想了。”
“我出去玩。”还是这一招对小孩子的杀伤力比较大,苏儿的话刚说出口,宁景星便赶忙窜了出去。
第四卷 第五章 除夕红(下)
你们……”萧墨轩毕竟不是小孩子,适才进来时还没经宁景星这么一说,便留意起来。只见两人的眼眶,都是渗着几分红。
“你却是听小孩子胡说。”苏儿抬起葱白的食指,抹了一下眼睛下边,“都说是扑粉的时候不小心扑进眼里去了。”
“难道两个人,竟是一齐都把粉给扑到眼里去了?”萧墨轩淡淡的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看着自己的义妹。
两人见是瞒不住萧墨轩,只能互相对视一笑。
“是杭儿想家了。”苏儿并不直接说出来,而是换了一个说法。
“哦,那你呢?就陪着她哭了?”萧墨轩笑呵呵的说道。
“哪呢,我且就不能想老家了。”苏儿娇嗲一声,背过身去。
想家用的着哭的这么伤心吗?萧墨轩也不再多说,只是在心里自个说着。
家?那什么是家呢?有最亲近的人的地方,便就是家。哭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最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她爹爹了。
想到这里,萧墨轩又不禁抬头向着杭儿望去。
她这般柔弱,这般念情,若是嫁入裕王府,隆庆帝又英年早夭,她可能再承受得住一次打击?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一旦嫁人,几乎便把夫君当成了天。可若是反对,无论在哪边都说不过去。总不能对着裕王说,您老不能给她一辈子幸福,您就饶了她吧。萧墨轩的心里,又一次揪了起来。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新年到……”
钟鼓楼上一声响亮的钟声,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终于如期而至。
冲天的烟花,在紫禁城上空炸了开来。整座紫禁城上地天空。顿时宛如一片红霞。在京城里,自然是没有谁家敢比皇宫里做的架势更大,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但是一家家的烟花爆竹连成一片,也甚是壮观。
京城里的百姓们,纷纷踮起了脚尖,向着紫禁城的方向望着。那是他们心里的“圣地”。
璀璨的烟花,也映红了离紫禁城不远的严家大院。
虽然年夜饭早已就散了,可依着旧例,众人还是各分散开来,或躲在堂中,或聚在厅中,守岁。
东暖阁里。
一只红玛瑙做成的酒壶,拿在严世蕃的手上。这只酒壶是前年朝鲜国进贡地时候送来的,去年春节前,嘉靖为了奖赏主持重修三大殿的严世蕃而特意赏赐给他的。
严世蕃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同样是红玛瑙做成的酒杯,和那只酒壶却是一套的。
眼下。红色的玛瑙杯里盛满了酒,更显得鲜红欲滴,仿佛是凝固的鲜血一般。
“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严嵩在躺椅上略挪动了下身体,把眼睛转向严世蕃。
“他们想叫我醉,我还偏不醉呢。”严世蕃哈哈一笑,又把一杯酒倾入喉中。
“却是谁叫你醉了?都是你自个要醉。”严嵩讪笑一声,摇了摇头,又侧过了脸去。
“醉就醉罢。”此时的严世蕃当真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仍然哈哈地笑着把手指向了严鸿。严鹤和严鹄。
“你们几个,来陪我喝酒。”严世蕃手里的酒杯,摇摇晃晃地,洒了一桌。
三个儿子。看了看,爹爹,又望望祖父。却是谁也没动。
“混帐东西,连你们也要反我不成?”严世蕃“咚”的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
“八十二喽。”躺椅上的严嵩,忽然微叹一声,“黄土,都快到喉咙口了。”
“祖父,大过年的,切莫说这些话。”严鸿凑到了严嵩身边。
“都老大不小喽,自个掂量掂量着吧。”严嵩竖起耳朵,像是在听着外面的鞭炮声。
“早几年前这个时候,你们几个都在院子里头闹腾呢,哪能在这里坐得如此安生。”严嵩又抬起眼来,看了看三个孙子,才是会心的笑了出来,“现在都大了,倒显得静了。”
“有福之人啊。”严嵩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严鸿的胳膊,“你们爹爹像你们一般大的时候,还跟祖父住着茅屋呢。”
“呵呵,都是享着祖父和爹爹庇护。”严鸿干脆把凳子移得离严嵩近些,坐了下来。
“不过,有福,也得会受用。”严嵩像是在喃喃自语,“能享得了后福,才是真的福啊。”
严嵩这一番话,严世蕃自然也听在了耳里,只是仍端着血红的酒杯,放在鼻前,似乎是若有所思。
丰州滩,板升城里,也已是一片载歌载舞。
农历地新
止是属于大平原上的人们,也同样属于大草原。
兴许是因为之前已经降下了瑞雪,所以今个的夜空,也是格外的明朗,一颗颗星星,像是镶嵌在夜幕里地宝石,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
嘉靖皇帝的“法旨”,是在腊月二十三日经急递送抵板归化城地。
诏封俺答为顺义法王,赐红蟒衣一袭;都把儿,黄台吉人授左右护法,位同都督同知,各赐红狮子衣一袭、彩币四表里;辛爱等十人,授法前领兵使,位同指挥同知。
腊月二十三,便是一年中的“年火”,也就是传说中的“火神爷”上天向天帝复命的时候。在蒙古族的心里,火神是赐与人们幸福与财富的,所以这一天,便就成了仅次于春节的日子。
大明朝也有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上天的习俗。“灶王爷”和“火神爷”,到底是不是同一位神灵,谁也无法说的明白。
但是在中原和南方,送“灶王爷”上天的习俗,倒确实是从元朝开始才流传开来的。
只是草原上的牧民家里,大多都没有灶,顶多只是有个火塘,所以自然也不会去叫做“灶王爷”,若叫“塘王爷”似乎也太难听了些。
嘉靖的“法旨”,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送到,自然是令众人格外的欣喜鼓舞。所以今年的新年,归化城里比起常年,也是更是多了几分喜气。
每一个族人眼里,都仿佛看见了自家成群的牛羊变成了粮食,丝绸和茶叶。自己家里的亲人,也不用再年年冒着生命的危险入关,一去不知生死。
此时,几乎家家的马尼宏杆子的东南面,都点起了一团团火红的篝火。火红的篝火边,体态窈窕的蒙族姑娘,扭动着腰肢,引得小伙子们一片呐喊。
火堆上的烤肉,“呲呲”的冒着油泡,香味飘出老远。只是火堆前,又都用木棍立起了一只烤熟的羊头,上面的肉,大多已经被取食,而羊嘴,却被大大的张了开来。
这也是蒙古族的一种习俗,传说除夕之夜,世无主事之神。阴鬼和饿神四出,筹集食物,而大张的熟羊头,可以吓走这些阴鬼和饿神,保佑一家人的平安。其实大抵的意思,也就和大明的百姓放烟花爆竹是一个道理。只是在热闹的程度上,要逊色了许多。
俺答的金帐前,也立着一丛硕大的火堆,比丰州滩上的任何一堆都大。炽热的火光,只要在一丈以内,都能感觉到篝火所带来的温暖。
“法王,已经是子时了。”赵景虚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相,又转过身来对俺答说道。
因为俺答已经受了封,所以赵景虚便也改了口。
草原上缺少计时的工具,由于长年随水草而居,也不大可能成天带着滴漏这些东西。
自从赵景虚来了之后,只要天气尚好,他抬头看看天空,便可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辰。这桩本领,就已经是让俺答赞叹不已。
“‘察干萨日’到了。”俺答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察干”即白色,“萨日”即月。他们认为白色是万物之母,象征着纯洁、吉祥。而“察干萨日”,则是农历正月的意思。
“你们也该去休息了。”俺答对着身边的黄台吉和辛爱说道,“等天亮以后,黄台吉便要出发了。”
“是。”黄台吉和辛爱各应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去。
“明天早上别忘了点天灯。”俺答看着儿子们的背影,又不禁嘱咐了一句。
“景虚道长再陪本王颂一遍经吧。”看着儿子们越走越远,俺答又转回头来,对着赵景虚说道。
俺答近些日子来,整日听着赵景虚说一些长生之道,也已是神魂颠倒,修道的劲头,几乎直追嘉靖皇帝。
“大善。”景虚自然不会推辞俺答这样的要求,略欠一下身,跟着俺答走进了金帐。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
当北京城里的百官百姓,都忙着互相恭喜道贺的时候,丰州滩边的草原上,正有一支骑队整装待发。
这支骑队,由数十名骑士组成,他们骑着挑选出来的最健壮的马匹,穿着族里能凑出的最整齐的盔甲,皑亮的银刀,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便是由黄台吉带领,即将入京进贡的队伍。只是这一次进贡,不再是那种胡搅蛮缠般的勒索,而是真正以一个属国的名分,去向皇帝陛下致于最崇高的敬意。
第四卷 第六章 当朝第一家
明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八。
黄台吉带领的骑队,正式抵达京城。大明和鞑靼,打了上百年的战,积怨颇深。所以在黄台吉抵达京城的时候,大街上仍是显得比较冷清,只有一些出来看热闹的人,簇拥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议论着。
对于如何接待黄台吉,大明朝廷上下,也是伤了一番脑筋。
虽说黄台吉只是位同都督同知,可是毕竟是蒙古俺答部的第一次称臣进贡,按照之前的惯例,该是由礼部尚书袁炜亲自迎接才对。
可是……坏就坏在,嘉靖封俺答是封了个法王,而袁炜大人,一向又对修道不是很热心。
礼部里涉教较深的人也不是没有,朝天观道长蓝道行就被封了挂职礼部员外郎,可是只派一名员外郎去迎接,又显得太过寒酸。
商量来,商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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