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态度尚且不明,贸然出击,说不定会被揪出漏洞,不如先看看情势,再去抓别人的漏洞不迟。
“启奏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谁也没想到,首先打破平静的人,居然是萧墨轩自己。
数十双眼睛,立刻全部死死的盯住了萧墨轩,看他想要说些什么。
“说出来便是。”嘉靖也有些疑惑的看了萧墨轩一眼睛,右手轻拂了几下。
“臣请问皇上,召集朝臣议事,为何不设在三大殿或者永寿宫,却设在了端门的城楼之上?”萧墨轩几步走回到大殿当中,叩首问道。
三大殿?永寿宫?
大殿里顿时像被搅动的水池一般,群臣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谁不知道三大殿前几年就在火灾中烧毁了,眼下重修的工程尚未结束,又怎么去里面议事情。至于永寿宫,眼下说起这事儿,只怕又要惹得皇上老人家不开心。
这萧墨轩是不是紧张过度,一时糊涂了不成?
“火……”嘉靖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却突然猛得想起当日和蓝道行所说过的话。心中所念,整个人顿时像是愣住了一般,定在了那里。
“皇上。若是奸臣不除,忠臣不立,只怕我大明的火德却仍用不到正处,反生其害。”
嘉靖的脑海里,不停的回荡着当日蓝道行所说过地话。虽然蓝道行所说的这句话未必够分量,也未必在理。可是他是依着当日“扶乩”时,“神仙”所说的话讲的。神仙所说的话,又岂会有错?
“萧卿不在京里时,永寿宫偶遇大火,已是焚毁了。”嘉靖定了定神。像是轻描淡写似的说道。
“焚毁了?”萧墨轩脸上的神态,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上天有德,皇上有德,保吾皇无碍。”萧墨轩突然又俯下身去,“咚,咚,咚。”的连磕三个响头。
“爱卿平身。”嘉靖听着萧墨轩这几句话,心里甚是舒坦,刚才还板着的脸,顿时也舒展开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萧卿忠心。朕已知晓了。”
“那皇上眼下却是暂居何殿?”萧墨轩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被拉来庭议地,倒像是来找皇帝老人家聊家常的。可是他所问的,也是关心皇上,严党一帮子人,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那表演,也不敢站出来说一个字。
“暂居玉熙宫。”嘉靖微微皱了下眉头,不是因为萧墨轩,而是因为玉熙宫确实规模狭隘,居住在那。确实多有不便。
“哦。”萧墨轩似是了解了一般,点了点头,“重修永寿宫,想是确实要费些时日。倒是要委屈皇上陋居偏殿了。”
“重修一事,倒尚且未曾议过。”见萧墨轩说起,倒似是正巧拨动了嘉靖的心弦。“朕前几日倒也在想着此事。”
“今个正巧内阁和六部的各位大人都在。”萧墨轩等的就是嘉靖这句话,只听嘉靖刚说出口,立刻接上,“皇上不如,就乘这机会把重建的事儿给定下来,岂不是好?”
衣食住行,即使对方是皇帝,是天子也不能免除,有人关心自己的住宿问题,自然是好事。再说反正人都聚齐了,多议一事,少议一事,也就这么一回事儿。嘉靖听着萧墨轩的话,也不禁把目光投向了严嵩和徐阶等人。
严嵩见嘉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也是不禁微微哆嗦了一下,移着脚步,走到萧墨轩身边,仍是一言不发。
“适才萧卿既然提起了这事儿,不知严卿意下如何?”嘉靖直直看地严嵩,等着他开口说话。
萧墨轩的心,顿时也提到了嗓子眼,历史上地严嵩虽然反对过此事,但是不代表现在的严嵩就也会反对,况且眼下的情形,也和当时严嵩说那番话时大不相同。
“其实依微臣看,眼下太仓里未必拿得出这许多银两和木料。”萧墨轩心里盘算着,准备冒险一搏,于是不等严嵩开口,又继续说道,“宫里空余的殿房甚多,皇上何不重择一间宽敞些的先移驾。”
严嵩适才不急着开口,确实也是和萧墨轩
一样,太仓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银两和木料可以用来重可是皇上既然在大堂广众之下问起来,又不好直接说不修,让皇帝陛下下不了台。心里正在踌躇,猛得听见萧墨轩这一番话,便真的以为找到了由头。
“启奏皇上,眼下确实如萧大人所说。三大殿刚刚修完,银两和余料皆是不足,陛下不如依萧大人所言,暂时移居南宫。”严嵩屈着身,向嘉靖回道,心里还以为逃过一劫。
南宫。嘉靖刚才还带着些笑意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
当年明英宗朱祁镇被瓦剌掳走,又被放了回来之后,便是被他的弟弟,明代宗朱祁钰幽囚在那里。所以在嘉靖皇帝地心里,那地方虽然被称为宫,也够宽敞明亮,其实就是一间特殊的牢房。
“哼……”嘉靖的鼻子里,冲出两股粗气,一双眼里,已经隐隐有了些怒气。
严嵩把嘉靖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不禁一惊,不过看了看身边地萧墨轩,却又定了下来,反正身边还有个垫背的。
站在一边的萧天驭,也是揣了颗心,不无忧虑地看了一眼儿子。
“两位大人此言差矣。”一边的徐阶突然站出列来,面上一脸的愤慨。
“皇上为天下操劳,却暂居偏殿,阴湿狭小,为臣子者于心何忍。眼下虽然刚修完三大殿,但毕竟还有些余料。据臣估算,只需再稍添银两和木料,便足以重建永寿宫,只需三个月,便可完功。”徐阶愤愤的看着萧墨轩和严嵩,开口说道。
徐阶这一番话,倒是把严嵩给震住了,修建三大殿,所余下的木料不过十数根,怎么说再稍添便足够重修永寿宫。要想重修永寿宫,只怕没有七八万两白银便拿不下来,懋卿刚从南方带回的三十万两盐税,也都要拿去填补太仓里的亏空,他徐阶上哪去弄七八万两白银?
“皇上恕罪。”严嵩这边还在想着,那边萧墨轩却又开了口,“微臣未曾涉过工部和户部的事情,对工程一事也不甚了解,只是想着眼下国库亏空,怕皇上再为此劳神。”
“微臣这回率众远袭鞑靼,缴获除马匹外,另有毛皮一万零七百张,卖于宁夏商人,获银十万二千两,现尽数献出,为皇上重修永寿宫。”萧墨轩不慌不忙,向上奏道。
“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严嵩心里炸开了一般。萧墨轩说的不错,他即不是内阁的人,也不是工部和户部的人,他当然可以推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自己身为内阁首辅,却又如何推脱得掉。
况且眼下萧墨轩又献出十万白银,这些银两可以说是靠他一己之力得来的,皇上再怎么怪,也不会再怪到他身上去了。
严嵩的心里,剧烈的颤抖起来,他隐隐的感到,自己像是掉入了一个早已经设计好的陷阱。
“徐卿和萧卿果然是忠心之臣。”嘉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层喜悦之色来。
只是这一句话,听在严嵩的耳朵里,却分外不是滋味。
下面的群臣,又开始纷纷的丢起眼神来,有的是欣喜,有的是忧虑。
谁也没想到,说是庭议萧墨轩在北关的事儿。可正事还没说一个字,却冒出了这么大一个插曲。
“萧卿对于工程一事,不甚了解,徐卿你就多担待一些吧。”嘉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把重修永寿宫一事交给了徐阶和萧墨轩。
“臣等遵旨。”徐阶和萧墨轩叩头领旨。
“启奏皇上,微臣还有一事上奏。”萧墨轩未及起身,又大声奏道。
“可是关系鞑靼的事情?”嘉靖扶了一把龙头椅把,又坐直了身体。只是神色间,已经不像开始那般严肃。
“不错。”萧墨轩略欠了下身,“臣这里有俺答所上奏表一份,请圣览。”
无论如何要赢下这一回,适才还有些东张西望的朝臣们,立刻也都全静了下来,默默的看着萧墨轩,一个个心里较着劲。
“启奏皇上,微臣听说,萧大人在宁夏的时候,曾经给俺答送去数千石粮食,数千件棉被。”不等萧墨轩从袖中抽出俺答的奏表,欧阳必进便从列中走出,向上奏道,“请皇上容臣问萧大人一句,萧大人和俺答,到底是何关系?”
端门城楼上的气氛,又一次降到了冰点。一双双眼睛,又一次落到了萧墨轩身上
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御前武
无论国家,皆以和为贵。”萧墨轩不屑回身去看欧者凶也,利害难以衡量。欧阳大人又何忍看生灵涂炭?”
“萧大人既然这般忠君爱国,为何谋划这么大件事,朝廷和皇上,却是丝毫不知?”欧阳必进冷笑一声,也侧过脸去,不看萧墨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萧墨轩挺了挺身躯,继续说道,“在下若是向朝廷呈报,一来空耗许多时日不说,欧阳大人你们,又该要议到什么时候?”
“皇上。”欧阳必进轻咬一下牙齿,拱手说道,“当着皇上的面,萧大人的话,各位大人也是都听到了。”
“萧大人口口声声君命有所不受,事前向朝廷和皇上呈报,在他的嘴里,也成了空耗时日。”欧阳必进又向大殿中间走了一步,“请问萧大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皇上。”
“在下只把朝廷,把皇上放在心里。”萧墨轩这才回过头来,“不像有些虚伪之徒,只是放在嘴上。”
“哈哈。”欧阳必进一声大笑,一只手伸出,直直的指向了萧墨轩,“放在心里?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若要验证,难道竟是要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不成?”
“哼。”萧墨轩冷哼一声,又转回了头去,一时竟然没有与欧阳必进分辨。
“皇上,诸位大人。”欧阳必进见萧墨轩不再说话,便以为他是理屈词穷,“一个眼里根本没有朝廷,没有皇上的人,居然口口声声是为了皇上。是为了我大明朝。”
“不知你资助俺答,到底是怎么个为我大明谋福法?”欧阳必进得意的四下张望着。
一些有心要帮着萧墨轩的朝臣,听着欧阳必进的话,也是一个个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欧阳大人此言差矣。”倒是一边地户部侍郎赵贞吉,先站了出来。
“孙子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赵贞吉迎声答道,“萧大人此举,想来便是攻心之术。与当年诸葛孔明七擒孟获,有异曲同工之妙。”
“蜀之孟获,不过是群蛮夷之辈,而蒙古铁骑曾经入我中原,奴我百姓近百年,两者又如何可相提并论。”欧阳必进回道,“与北方和解,历朝也多有之。可是一旦北方养成气候,便又会挥兵南下,前车之鉴。岂可忘却。”
“欧阳大人。”萧墨轩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是十分的清晰。“在下所为无论对错,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我大明朝千千万万的百姓。请问欧阳大人,眼下步步紧逼,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大人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难道在下就不是朝廷的官员,就不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了?”欧阳必进口中所说出的话。倒也是掷地有声,“萧大人煞费苦心结交俺答,如此低声下气,不惜用馈粮的办法。就不怕丢了我大明朝的脸?”
“臣赞同欧阳大人的说法。”大理寺卿万寀,也出列和道,“眼下该议的事。并不是该如何与鞑靼议和,而是与根本不该与鞑靼议和。鞑靼狼子野心,与其议和,分明就是养虎为患。况且萧墨轩纵意妄为,目无朝廷和皇上,私馈敌粮,以国帑结敌之欢心,我大明国体,损之无颜。”
“臣请恳请皇上治萧墨轩之罪,以儆效尤。”寀前,跪倒嘉靖面前。
“臣等请治萧墨轩之罪,以正国体,儆效尤。”呼啦啦地,大殿上跪下了一大片人来。
红的,青色连成了一片,直从嘉靖帝的玉阶下,一直排到了城楼门口。
且不论萧墨轩行事如何,只说根本不该和俺答议和,更不能开边贸,这便是他们的想法。
嘉靖帝本来就恨俺答,心里存了犹豫,此时再紧逼一步,点破其中利害,再牵连上国体,也便就是他们的算计。
“启奏皇上。”这边一帮人刚跪下,对面列中又站出了袁炜,“微臣以为,若是俺答诚心归降,以此换得我大明北关稍安。朝廷也可乘此机会,修养生息,修筑军事,未必就是坏事。”
“我大明近年以来,南方倭寇未绝,各地又是天灾不断。若是北关稍歇,对我大明,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袁炜上前奏道,“故而萧墨轩若是真能促成此事,未必不是一件功劳。”
“皇上。”欧阳必进见袁炜出来说话,连忙抬起头来,“袁大人所说,实在是误国之言,便是信谁,又怎能去信蒙古人。皇上莫忘了土木堡和庚戌之变。”
“这天下的事情,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袁炜有些不满的回道。
“皇上,朝廷里藏了这么些奸臣,天下如何大治。”欧阳必进此时哪里还顾得了袁炜也是阁老的身份,只想一心赢下这场。
“欧阳大人。”袁炜也没想到,欧阳必进居然会这么赤裸裸的攻击,顿时也有些怒了,“吃坏了东西,还可以吃药,说错了话,可是收不回去。”
“在下何必要收回去?”欧阳必进地一张脸也涨的通红,“袁大人你既是阁老,读过地书自然也比在下多,这历朝历代,和北方议和的,哪一回长久过?又有哪一回不是反受其害。”
“汉武帝当年先是和匈奴议和,韬光养晦,然后一击而成,难道就不是先例了吗?”袁炜毫不嘴软的反驳。
“我看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肆意攻击萧大人,才是心有所谋,才是真正的奸臣。”袁炜的手指,也几乎要抵到了欧阳必进的额头上。
“在下可从来没有私交于敌,也从来没有目无朝廷,目无皇上,更是没有帮私交鞑靼的人说过话。”欧阳必进被袁炜的手指低在脑袋上,顿时也是一肚子的火,“刷”地一下便站起身来。
“孰是奸臣,自己已经显露出来了。”欧阳必进抡起手上的玉圭,打开袁炜的手臂。
—
“你……”袁炜被欧阳必进这一下,顿时气的不轻,“当着皇上和这么多大人地面,你居然敢动起手来了。”
“奸臣者,人人得而诛之,又岂是一个打字可止。”欧阳必进也是红了眼。
“那我就打你这个奸臣。”袁炜怒喝一声,抬手就揪住了欧阳必进的衣领。
“打奸臣……”大殿上,当着嘉靖皇帝的面,两群人顿时挤作了一团,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拳脚相加。
嘉靖依旧端坐在龙椅上,背靠椅背,用左肘支住了身体,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
朝堂上斗殴的例子,在大明朝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可是眼下这一幕就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让嘉靖的头脑里面,一阵阵发涨。
自己难得上一回朝,虽然之前早已经想到过,这一回肯定没那么容易收场,可是也断断没想到,这帮朝臣会在大殿上上演一幕全武行。
除了严嵩,徐阶,萧家父子和少数一些人外,其他的人几乎全都加入了战团。
一阵阵呵斥声,和衣服撕破的声音,充斥了整座大殿,一顶乌纱帽,也不知道是谁头上的,忽然飞上了半空中,又落了下来,掉在嘉靖脚尖前两尺的地方。
站在后面的黄锦,连忙几步上前,拦在了嘉靖面前。
“够了。”一声怒吼,像是一阵惊雷一般,打在大殿上方。
一双双拳头,顿时也停在了半空中,定在了那里。
转头看时,却见嘉靖一把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黄锦,几步走下玉阶。
“都是一,二,三品的大员,大殿之上就动起手来,成何体统。”嘉靖帝的脸上,像是被乌云笼罩了一般,铁青铁青的。
“你们叫朕来和你们庭议,便是这般议给朕看的吗?”嘉靖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是被气的不轻。
一大群朝臣,见皇上当真动了怒,纷纷收起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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