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两银子如此沉重,你可带得走?”郑必昌又说。
“这杭州城里,小的却是不敢再呆了。明日午时,钱塘江畔六合塔下。”周牛山略想一下,“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打什么心思,若是想设什么伏兵,在下却也不是傻子。”
“断然不会。”郑必昌挺了挺腰板回道。
“好,那便先告辞了。”周牛山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郑必昌和何茂才刚也想向门外走去,却见眼前忽得寒光一闪,两人连忙低头。只听“咚”的一声,一把匕首钉在了书房迎面的书柜上。等回头再看时,周牛山已是没了影儿。
“你怎么会来这里?”余悸未消的何茂才,略回过神来,好奇的看了郑必昌一眼。
“不是你派人叫我来的吗?说是十万火急的事儿。”郑必昌朝何茂才翻了个白眼。
“我……我……我可没有。”何茂才苦笑着回道,“定然还是这周牛山在捣鬼。”
“是啊。”郑必昌舔了舔嘴唇,“你我也太不小心了,倒是小瞧了这帮打手。”
“当真还要对那萧墨轩下手?”何茂才又问。
“你疯了。”郑必昌两眼直直的看着何茂才,紧紧咬住牙关,从唇间蹦出话来,“那萧墨轩刚和倭寇血战一场,立了大功,还差点把命也丢了。现在说他通倭,谁会信?”
“那……那这周牛山,就任他去了?”何茂才颇有些不平。
“这人却当真是留不得了。”郑必昌紧紧的捏了捏拳头。
“要在六合塔下设伏?”何茂才嗅出了些郑必昌话里的味道。
“不,设了伏,难保不被他看出。”郑必昌抬起右掌,轻摇几下,“到那时,他若铁心与你我作对,岂不是不妙。”
“那便管他去做什么,却是不再去理他。”何茂才伸袖在空中挥了一下。
“不。”郑必昌又摇了摇头,嘴角泛上一丝笑来,“这回他却是自寻死路。”
“哦?”何茂才歪过头来,看着郑必昌。
“拿官银给他。”郑必昌挥了挥手,示意何茂才到书房里说话。
“五千两银子,是何等沉重,他拿了银子又岂能走的快,不是用车马,便是要用船。”郑必昌关上房门,把头凑得离何茂才近些,“水陆两路,稍远的地方都设下人来,只说是窃了官银的倭寇……”
“此计甚妙。”何茂才不禁抚掌称道,“附近没有伏兵,他也难起疑心。”
次日,午时,钱塘江畔,月轮峰。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提着两口箱子,朝六合塔走了过去。
又等了片刻,又是一个人影,从树林里探出头来,左右看了一番,确定无虞后,才走了出来。此人便是周牛山。
“杭州来了?”周牛山只远远的出声问道。
“您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有人问,转过头来。
“你们两位爷都交代过了吧。”周牛山仍不先靠近。
“果然是周爷。”管家模样的人干笑了两声,“两位老爷给周爷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周爷要不要自己先来看下?”
“把箱子打开。”周牛山紧紧捏了捏手里的刀,又看了下周围,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两只箱子打了开来,一片浮光掠影现了出来,在午时的阳光在,显得格外耀眼。周围的家丁们,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退回去。”周牛山仍是不放心,挥了挥手里的刀,让家丁们向后退走。
家丁们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箱中的银子,向后退了几十米。
周牛山等家丁们远了些,才走近箱子,从中拿起一锭银子,用刀在上面划了一下。
“成色不错。”周牛山的脸上现出笑来,合上箱盖,两手略一使力,将两口箱子提了起来。
“好大的力气!”远远看着的家丁们不禁有些愕然。
“回去告诉你们两位爷,他们交代的事儿,我一定做到。”周牛山提着箱子,就要向山下走去。
“抓倭寇。”周牛山刚刚抬脚,步子还没迈出去,却猛然听见林中传出一阵呼喊,不禁全身一抖。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叫喊声。几个家丁一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惶惶的朝四周张望着。
“全都给我拿下了。”孙千户当先从林中跃出,后面跟着一群臬司衙门的兵。
周牛山立刻丢下箱子,想要窜逃,可是目光所及,只见一排弩箭已经直直的对准了自己,只得停下步来。
“无信小人。”周牛山咬了咬牙,长叹一口气,狠狠的瞪着那几个家丁。
“不……不不……”那几个家丁也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唔……还是官银。”孙千户走到周牛山身边,俯身打开箱子,拿起一锭银子看了看。
“一家人,一家人。”那几个家丁连忙开口申辩,“我们是布政使衙门的人。”
“谁和你们一家人。”孙千户鼻子里哼出两股粗气,“勾结倭寇,我们可担不起这样的罪。”
“倭寇?”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个个脸上血色全无。
“这库银,又是怎么回事儿?”孙千户把手中的银子扔回箱中。
“这……这这这……这都是何大人安排的啊。”其中管家模样的人瞪大着眼睛,连连摆手,“小的们只是奉命办差,毫不知情。”
“全都带到按察使衙门去。”孙千户也不再多说,只是看了那几个家丁一眼,“你们若有什么话,还是去和谭大人说吧。”
“按察使衙门……”几个家丁顿时瘫软在地。
杭州,巡抚衙门。
“郑大人,郑大人,外面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许多兵,把衙门全给围住了。”郑必昌刚刚午寐醒来,却见门房前来禀报。
“兵?哪里的兵?”郑必昌正在穿着衣服,浑身一个冷战,手中的官袍也掉落地上,“他们且想做甚么?”
“郑大人。”正说话间,只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杭州后卫指挥同知白斯清,提剑带甲而入,见了郑必昌,只拱了拱手,“郑大人,得罪了。”
“你们想做什么?”郑必昌心头泛起一丝不详的感觉,却仍强撑着骂道:“想造反?这里可是巡抚衙门,岂能由你们胡来。”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白斯清微微一笑,“只要抚台大人不走出这房门,在下的这帮兄弟,也不会怎的。”
说罢右手两指轻动,数十名士兵立刻将这一间卧室团团围住。
“你们是奉谁的令?”郑必昌咬牙喝道,“我要去见胡宗宪,亲自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又有何权羁押本官。”
“命令不是胡部堂下的。”白斯清摇了摇头,“你找部堂大人也是无用。”
“那是谁?”郑必昌心头不详的感觉更甚。
“萧钦差,萧大人。”白斯清撇了下嘴,“萧大人请出了御赐的王命旗牌前去调兵,末将又怎敢不从。”
“萧墨轩?”郑必昌终于验证了自己心头的感觉,可是仍有几分不甘心,“羁押本官,起码也得有个罪名吧。”
“罪名?”房门外,转出一件青色官服,只是官服上的那块补子上竹得却不是平常七品官服上的彪,而是一只獬豸,这正是朝廷御使所着的专服。
“今个中午臬司衙门的兵巡视钱塘的时候,正巧抓着了几个倭寇,他们却说是郑大人和何大人手下的。”萧墨轩冷冷一笑,官袍上的獬豸略抖了几下,像是要扑出来一般,“谭大人和在下本来不信,可是他们却带着五千两官银,这……却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这……定是他们勾结倭寇,私盗官银。”郑必昌头脑里顿时“轰”的响了一下,“下官定要严惩这帮孽障。”
“郑大人莫要焦虑。”萧墨轩又笑两下,“且先在这里歇息几日,在下已经把此事上奏皇上。吾皇圣明,定然可分辨出其中究竟,还两位大人一个清白。”“皇上……”郑必昌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地下。
第二卷 浪卷江南 第四十七章 国之利器
紫禁城,永寿宫。
“万岁爷,大喜啊,大喜。”黄锦提着衣襟,奔进了寝殿,双腿一跪,就势滑到了嘉靖皇帝身边。
“何喜之有?”嘉靖微闭着双眼,仍只盘膝坐在莲台上,四面八扇大窗,紧紧的闭合着,面前的镏金香炉里,燃着三支筷子粗细的檀香。整个寝殿内,尽是一种燥热的感觉。
“浙江又有捷报传来。”黄锦这回不等嘉靖皇帝要,自个先把那份捷报呈了上去。
“哦。”嘉靖适才还漠然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来。从黄锦手中接过捷报来看。
只见捷报上写着:臣南京兵部尚书,总督直浙兼制军务胡宗宪上奏,四十年七月,倭贼分犯台州水陆诸处,幸赖钦命监察御使萧墨轩识破贼谋,合都司参将戚戚继光,巡察佥事唐尧臣……共擒斩倭寇五千八百六十五夷,另擒获倭酋四夷,刻日献俘京师。
“好,好啊。”嘉靖顿时龙颜大悦,站起身来自个推开窗户,一阵清风破窗而入,将嘉靖发上的头带带起。
“黄伴。”嘉靖略回过身来,看着黄锦,“我大明朝自从倭患以来,可有过这样的大捷?”
“回万岁爷。”黄锦略想一下,凑过身来说道,“自从倭患以来,除了这次,便以永乐十七年辽东总兵刘江指挥的望海大捷为最。只是那一次大捷,也只斩首一千六百余,远不能和此次相比。”
“哈哈。”嘉靖仰天长笑一声,“萧墨轩啊萧墨轩,果然是个人才啊。”
“萧墨轩是啥时候去的江南?”嘉靖又转过身来问道,“可有两个月了?”
“哦,萧墨轩是五月二十六和罗龙文一起去的。”黄锦屈身答道,“还有两日,正好两个月。”
“嗯。”嘉靖点了点头,“这两个月,他当真还做了不少事儿啊。”
“你便说这回朕该赏他些啥?”嘉靖目光一低,却看见了黄锦手上还拿着一份折子,“那本又是说得什么事儿?”
“回万岁爷……”黄锦定了定神,把折子捧在手上,“这一本,却是萧墨轩送来的。”
“哦。”嘉靖好奇的应了一声,从黄锦手上接过来,打开了看。
“啪”的一声,正是奏折摔在地上的声音。
嘉靖脸上挂着的笑容,转瞬之间消得全无。
“好啊,好哇。”嘉靖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前方将士舍命杀敌,他们却在后方用朕的银子资助倭寇,还是堂堂二品大员。”
“好的紧啊。”四个字一个接一个的从嘉靖的齿缝间蹦了出来,“有这样的官吏,海靖难平。”
嘉靖捏紧了拳头,大吼一声。周围的太监和宫女,纷纷跪倒地上。
“万……万岁爷。”黄锦也趴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萧墨轩也只说有些嫌疑,还未及细审,万岁爷切莫为这事儿气坏了身子。”
“查。”嘉靖的嘴角微微扯动几下,“还查什么,两个封疆大吏,去送银子给倭寇。那么多人亲眼看见,这还要查吗?”
“既然萧墨轩说了兴许事有玄机。”黄锦又连磕几个头,“那么皇上不妨就让他去查一查好了。”
“这两个孽障的任,是内阁哪个大学士举荐的?”嘉靖呼着粗气,对黄锦问道。
“适才老奴在司礼监的时候便是已经查过了,当日是严阁老做的票拟。”黄锦小声的回着话,说完又抬头望了嘉靖一眼。
“严嵩?”嘉靖微皱一下眉头,又讪笑一声,“他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万岁爷,钦天监监副刘世廷有要事求见。”宫门口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到了寝殿门前。
“刘世廷?”嘉靖沉着面色,转过身去,“传。”
“臣刘世廷,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世廷刚一走进永寿宫,便觉得气氛格外压抑,两只手心,也微微渗出汗来。
嘉靖点了点头,坐回莲台上边。
“天象可有异变?”嘉靖心知钦天监来人定是天象有变。每当遇见这样的情形,钦天监必须立刻派人直接向皇帝禀报。
“回皇上。”刘世廷把头又低了一些,“七月己丑,当日有食,初亏巳正一刻,食八分余,须下旨救护。”
“七月己丑?”嘉靖又皱一下眉。
“是。”刘世廷抬身应道,“便是后日。”
“唔……”嘉靖微叹一口气,“朕有罪。”
“臣等无能。”刘世廷连忙又伏下身去。
“这事儿。”嘉靖苦笑一声,“又岂是你们能担得了。”
“你且下去吧。”嘉靖朝着刘世廷挥了挥手,“等日食之时,立刻把候解报来。”
“微臣告退。”刘世廷心里松一口气,缓步退出门外。出门时,又不禁向黄锦望了一眼,却见黄锦只站在那不动声色。
从今个开始,朕便在这宫里斋戒谢罪。”嘉靖坐在I有些默然,一件道袍直垂到了莲台下边。
“老奴这就叫人帮万岁爷安排去。”黄锦说着话,便要移步。
“且慢。”嘉靖出声叫住黄锦,“宣萧墨轩回京,顺便带上那两个孽障。先让胡宗宪暂兼浙江巡抚,谭纶暂兼浙江布政使。”
“是。”黄锦欠身回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人是萧墨轩抓的,便叫他和萧天驭两个去审。”嘉靖略想了下,又继续说道。
“哎。”黄锦又应了一声。
“还有严嵩,也叫他去看看他提拔的人,到底都什么样子,算上他一个。”嘉靖伸出食指,在空中点了几下,“他提拔的人,也再叫他去收回来。”
“去吧。”嘉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老奴告退。”黄锦弓着腰,也退了出去。
“严嵩老了,识不得人了。”等黄锦退出去后,嘉靖却睁开了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大明嘉靖四十年,七月二十六日,己丑,杭州城。
“等进了京,这许多货物须得自个开家店铺卖了才是利高。”宁苏儿拉着李杭儿一起跳上一艘印巡船,又回身望了望后边的一长串正在装着货物的船,那里面不但有置办的货物,还有南直隶和浙江的大人们送给萧墨轩的礼物,心里只觉得乐滋滋的。
“宁姐姐怎生成天都念着那些货物,哪里像个女儿家。”杭儿笑眯眯的看着苏儿。
“女儿家?”宁苏儿不屑的撇了撇嘴,“难道女儿家就该在内房呆着不成?”
“杭儿还小的时候,娘亲还在,那时候娘亲便是这般说的。”杭儿腼腆的笑了一声。
“女儿家做将军打战的便都还有。”宁苏儿拉着杭儿向船舱里边走。
“女儿家做将军?”杭儿吃惊的微扬起头来,她从小听乡里的大人们说的都是女儿家要矜持,“听村里的大人们说,女儿家须得像那富春江里的水一般才是。”
“哎呀,好妹妹,你别和我说这些。”苏儿赶紧摇了摇头,“你长这么大,可出过村没有?”
“这……”李杭儿顿时一阵语塞,“只是十岁前去过几回县城。”
“那便是了。”宁苏儿颇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那你可见过江水泛滥的时候?”
“这倒是见过好几回了。”李杭儿点了点头,“今年的洪水便是格外的大。”
“所以嘛。”宁苏儿拉着李杭儿在船上到处找着合适的房间,这回这条船上再没了外人,倒是可以自在了,“女儿家若是要像水,便要有柔的时候,也要有烈的时候。”
“噢。”李杭儿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
这时,萧墨轩由胡宗宪和谭纶一行送着,也到了码头边。
“萧大人一路保重。”胡宗宪抱拳向萧墨轩拱了拱手,自从台州一战后,他对这个年轻人更是多了几分钦佩。
“一路保重,代在下向裕王爷,令尊还有各位大人问个安。”谭纶也闪出身来,向萧墨轩道别。
接着戚继光,王浚等人也一一走上前来,向萧墨轩道别,萧墨轩一个接一个的回礼,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
“各位大人都还有要事要办,都请先回吧。”萧墨轩等回礼毕了,开口说道,“在下须得等那些货物都装好了才能开船。”
“都是京里的大人和公公门托办的事儿,也是推托不掉。”萧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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