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虽然林双虎从萧墨轩的窗下刮到了沥青,也就是石油燃烧后剩下地东西,一时间却说明不了什么。因为石油这东西,根本就是在京城里随处可见的,便就是萧府上也存了一些。
马车的车轴上所用的“膏车”,也就是润滑剂,便就是石油。打到地下的木桩,也常常会在上面涂上石油。再加上守城所预备的“猛火油”,各家商号和药铺里的存量。石油这东西,甚至还被用来制墨,想靠这个东西做线索来揪出刺客的踪迹,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发现这个东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萧府里的大火确实是有人故意所为。
“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和萧大人积怨如此之深,竟是用上了石油。”林双虎似乎在提醒着萧墨轩,让他想想,自己在京城里面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兄弟我打去年去了江南,昨个才回了京,如何去得罪人?”萧墨轩摇着脑袋。
得罪人,萧大学士可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或者也可以说,萧大学士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只当年附庸严家的那一党,至今私底提起萧墨轩仍会有些咬牙切齿。只不过萧墨轩可并不认为他们会因为这个就来放火烧自己,能在京城里呆下去的,哪个不是三头六臂。如果真有这样的傻子,当年的严嵩和现在的徐阶家里也不知道已经起了多少次火了。
“子谦回京后,也只见过皇上和张阁老。”依依在一边插了一句。张居正的人缘,只怕京城里头除了李春芳就数他最好了,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他引来的。至于皇上嘛……除非谁不想混了。
“石油遇火即燃,自打火到火大也最多不用半刻。”林双虎点了点头,“五城兵马司虽是不中用,可见到了火起,定也是能守住四处的街巷,却未能拿住。可见这纵火之人在附近定是有藏匿之所,该是就在这东安门附近,绝不可能逃远。”
“萧兄弟多多休息,在下这就前去回禀皇上和陈公公,再请皇上拿个定夺。”林双虎见萧墨轩也是丝毫不明所以然,抱了抱拳,就要先行告退。
萧墨轩知道,林双虎这么说,可能是想要请皇上动用东厂和锦衣卫的暗卫了。宫城四门附近,住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当朝权贵。这些暗卫,颇多就隐藏在各大家的府中,便就是萧墨轩也说不准,萧府里有没有被藏了暗卫。
林双虎既然已经估算着刺客并没有远遁,那么只好从东安门附近开始着手,而这些显贵家里自然是不可能逐一去搜查的,只有动用暗卫的力量,毕竟当朝大学士遇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想到这里,萧墨轩突然又觉得林双虎刚才在自己面前显示出来的圆滑更加可以理解了。
“咳……咳咳。”看着林双虎离去,一直站在萧墨轩身后的小兰忽的一阵轻咳。
“累你们起早了,去歇一会吧。”萧墨轩以为小兰是疲了,弯过手来,轻轻的在小兰的腰后拍了几下。入手丰腴,可是萧墨轩这时候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少爷,当真不会有人嫉恨少爷和义父?”小兰的身体有些发抖,心里一抽一抽的,只是后怕。只是她又叫萧墨轩少爷,又叫张居正义父,听起来甚是奇怪。
“能做张阁老的对手,岂会用这等下作的手法。”萧墨轩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可少爷说过,有些事儿往往不能用常理去想。”小兰紧紧咬着嘴唇。
“这……”萧墨轩一时间也不由得愣住了。是啊,有的事情确实不能用常理去想,打破脑袋萧墨轩也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也想不出如果自己命丧火场,会对谁有莫大的好处。
京城里头眼下虽然似乎有些风云际会的模样,可有资格做自己萧家敌手的,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谁敢说自己能和萧家完全撇了开来,没有一些共同的利益。
自己昨天是和张居正在一起不错,如果真的和张家结成了亲家,兴许就会成为京城里的第三股势力。可是无论是徐阶还是高拱,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拉拢,而不是把刀架在脖子上去。
“子谦这不是好好的嘛。”依依的年纪和小兰差不多,心智却要比小兰成熟不少,正在帮着萧墨轩安慰着小兰,“若是再多想,怕倒是连累为你我几个揪心了。”
“好好的……”萧墨轩听着依依的这句话,忽得感觉心里一亮,一拍脑门,“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兴许……兴许原本就没打算取我性命不成?”
第七卷 第四十一章 交情菲浅
萧墨轩提起凶手原本不是想取自己的性命的话,倒也不是太乐天的缘故。
只因为这石油虽然烧的快,可是并不太适合用来行凶,那就是这东西烧的时候起的烟太大,要不也不会有人拿这个用来制墨。一筒子石油倒在窗下,光起的烟就完全足够把一个沉睡的人呛醒。
萧墨轩早已不是当年的国子监监生,这么长时间下来,比起当年心眼细了十倍。昨天夜里萧墨轩之所以没能及时醒了过来,却是因为一路水途回来,又经了一场午门献俘的折腾,回府之后更是陪着张居正吃了几杯酒,睡得过沉了些。
另外一个原因,也不知道萧墨轩是不是想的偏了点,可是萧大学士自个却觉得不无道理。那就是若是凶手真的是想要自己的性命,那么既然已经摸到了窗户底下,为什么不干脆爬进来给自己一刀,岂不是更干净利落,更未必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朝廷里头眼下三股最大的势力,徐阶,高拱,还有另一个就是隆庆帝自个。若要真分起来,其实萧墨轩应该是属于隆庆的这一支嫡系。徐阶也好,高拱也好,也从来没真的想过要收服了萧墨轩,他们拉拢萧墨轩,约莫大多也想的是多一个人去帮着左右皇上的心思。如果有可能,再在“离退休”之后帮着照料一下,也顺便安排下子子孙孙的前程问题。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想要自个的性命,那么大抵也就是威胁地意思了。但威胁也得有个主。看起来似乎一点由头也没,只让萧墨轩自个去猜,到底是谁想要威胁自己,难道这个就是高明?
若是想不出,难道这个潜在的对手还会接二连三的下手“警告”?萧墨轩静下心来,仔细的想着。
萧墨轩好歹也是当朝大学士,再过几天就要去文渊阁报道。所以针对萧墨轩的任何举动应该不可能是类似于泼皮无赖一样的胡搅蛮缠,总该是有什么意图,也许就和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或者即将要做的事情有关。
萧墨轩眼下最紧要的大事。无非是两件,一件是眼下正在主持的海贸,另外一件也就是推广培育新地农作物。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萧墨轩发现,其实中国历朝历代以来的重农抑商也并没有错。
为什么要重农抑商?农业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可是一块地上种出来的东西除去自家的吃用外根本剩不下多少来,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号称富甲四海实际上富人却这么少的缘故,历朝历代也都如此。
至于“万恶的地主阶级”,萧墨轩也终于亲自看在了眼里,其实大部分地主过的也并不太好。绝大部分地主不但没有和传说中的一样躺在火炕上吆喝佃农,他们甚至也得亲自举家下田干活,日子比普通地农民家里好的也有限,撇开南北两京这样的特大型城市。或者扬州,泉州这样的“另类”城市来说,普通地一府一州里,真正的大户最多也不过十家八家的。
在没有进户部“进修”前,萧墨轩曾经认为增垦耕地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可后来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萧墨轩在户部的时候曾经仔细地查看过,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有户可查的人口约莫是六千六百多万,加上一些黑户和隐户,总人口大概是七千万左右,相比起几百年后的十多亿人口,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地广人稀了。
嘉靖三十五年的记录显示,当时的大明朝耕地面积总大约是十亿两千四百万亩左右。萧墨轩依稀记得。公元一九九六年中国的耕地面积大约是十九点五亿亩,而人口却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二十倍,也就是说,大明朝的人均耕地面积足足是后来地十倍左右。
以高出十倍的人均耕地面积却只能恰恰维持一国人的口粮生计,听起来是一个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但这就是现实。因为这些田地上所能出产的粮食太有限了。一旦遇见自然灾害。颗粒无收并不是不可能。
至于什么地主阶级把粮食藏在家里,就像电视上看到的。如果打倒土豪劣绅可以大举开仓放粮,更是一个天大地笑话,萧墨轩甚至为自己小时候轻信过这样地故事而感到羞愧。
粮食的保存期大概是多长时间?在几百年后那样发达地科技条件下,新生产出来的粮食最多储存两到三年就要开始逐渐变质,放在大明朝,烂掉都有可能。那些大户难道把粮食都放在家里烂掉?除非他们疯了。
也就是说,不管地主,普通农民和佃户一共生产出来多少粮食,这些粮食绝大部分都会在国内互相流通。只要有足够的粮食,绝大部分人总归能想到自己的办法去获取自己的口粮。而当一个国家出现粮食供应不足的情况时,那么其实就是这个国家整体出了问题,并不能把责任怪到某一部分人身上去。
大明朝的问题就是,所能生产出来的粮食太有限。开垦新的耕地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相比几百年后的近二十亿亩,嘉靖三十五年的十亿亩只有一半的量,仍然有非常大的空间。土地的问题并不是关键所在,关键的是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东西。新开垦出来的耕地需要有人去种植照料,甚至开垦新的耕地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对于商业活动来说,这部分人并不从事农业生产,但是商业活动却是非常耗费资源的行为。更可怕的是,相对农民来说,商人的购买力要强的多,因为他们手上有足够的银子。如果市场上有剩余的资源,那么能够优先获得资源的绝大部分是商人。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农抑商出现了,国家企图通过抑制商业人口来抑制商业活动,以及把更多的人口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去。
萧墨轩眼下之所以没有和高拱,张居正一样去明谈什么税改的事儿,也正是清楚的明白,只有增加物资的供应量,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就像某马说的一样,当物资极大丰富的时候,人们就可以按需分配了,也就是理想社会来了。萧墨轩虽然不知道物资极大丰富会不会涉及到过量生产和浪费,但是对于物资的供应会积极的影响社会这一点还是深为赞同的。
在农业这一块上面,萧墨轩不认为自己会得罪任何人,就算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会反对自己家里多收点粮食吧。
海贸那一块,萧墨轩更不觉得会有问题,因为即使是积年的走私大户,萧墨轩也从来没有一味的采取打压,而是寻求合作的居多,如果萧墨轩有损,他们只会也跟着损失。
在萧墨轩想事儿的时候,萧天驭来过一次,兴许只是来看看儿子的伤势如何,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爹爹的眉目间,萧墨轩隐隐的看见了他心里的那一份不安和愤怒。
中午刚用过了午膳,门房又来报信,说是宫里来了人,萧墨轩连忙叫请了过来。
“哎呀,萧大人,可把咱吓坏了。”来人刚进了门,便小声的嚷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是听在耳里很清楚,虽是刻意所为,却也不让人觉得生硬,明显是个“练家”。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拍着胸口,脸上的肌肉不停的跳着,看起来是担了莫大的心。
“怎敢劳烦陈公公亲自来。”萧墨轩呵呵一笑,欠了欠身算是回礼了。
萧墨轩和陈洪没什么交情,他会来,大半应该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派他来看看自个的伤势如何。
“万岁爷在乾清宫发了大脾气,就连咱家进上去的白玉羹也被洒了一地。”陈洪继续拍着胸脯,“直斥咱家几个和京城拱卫无是,就在这紫禁城边上就被人放了一把大火,萧大人也损伤着了。”
“咱家初时觉得委屈,可仔细这么一想,倒确是失职。”陈洪换了把脸,咬牙切齿的舞着手,“早上咱家去了北镇抚司,把那帮不中事的也责罚了一通。拿着皇上给的俸禄,却留出这么大的空当来“不如请陈公公派几个在萧某舍下,岂不是安稳了。”萧墨轩笑道。
“萧大人何出此言。”陈洪听了萧墨轩的话,忽得脸色一变,看见萧墨轩在笑着,又立刻换了回来,“咱家在宫里宫外都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再说主管锦衣卫的应该是冯保冯公公。萧大人和冯公公交情菲浅,该是去和冯公公说去才是。”
第七卷 第四十二章 皇家也有烦心事儿
“去找冯公公?”萧墨轩口中顿了一下,陈洪似乎也觉得有些失了言,微微的侧了下头过去。冯保眼下被幽囚着,让萧墨轩去找冯保,那倒是什么意思。
“萧大人和咱家都是为万岁爷办事儿的。”陈洪毕竟和萧墨轩打交道少,加上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新近又从冯保手里暂夺了锦衣卫过来,正是兴意满满的。
本想着是要来个“恩威并释”,念想着那萧墨轩即使名头再大,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以前不过是靠了皇上和太上皇的恩宠,再借机周旋在诸位大人中间才得了势,其实也就是根墙头草。自个先来个大棒再塞颗糖,便也就会乖乖就犯了。
直到此时在萧墨轩面前吃了个闷憋,才发现这小子确实不好惹。
“咱只是个宫里人,不像萧大人懂得经天纬地,可咱伺候好万岁爷,各位大人便可以放心的去做事儿。”陈洪语气低调了许多,“不都是为了咱大明和万岁爷嘛,说到了底,这些事儿无论是换了谁个来做,总归是在一条线上栓着,你可说是不?萧大人。”
“皇上让我过几天去文渊阁,本想着之前要去司礼监拜见下公公。”萧墨轩听陈洪的话里似乎有跌软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谁知却遇上这等的事儿,倒还劳烦公公来了。”
“萧大人眼下倒是无恙了。只可惜不知道这朝廷里还有谁能帮着皇上分忧啊。”陈洪脸变地也快,转眼间就换上了副“忠主”的面孔。
“陈公公说笑了,内阁里那许多阁老都在。哪里还少着区区。”萧墨轩一时间摸不准陈洪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和他打着马虎。
“可若是偏有人不想让万岁爷开怀,凭又怎的。”陈洪嘴角翘着,也不知是乐着还是苦笑,只是连连摇头。
“唉……皇上本性仁慈,手下难免会多些担待。”萧墨轩假装去看自己腿上地伤势,低下了头去掩饰住脸上的神情。
“只说上个月的事儿吧。”陈洪忽得义愤填膺起来,“万岁爷思量着要乘着端午为孝恪太后做一场祭。这本是万岁爷的孝道,偏是这样的事儿竟也有人阻着。萧大人你且说,这样的事儿如何让人不恼。”
“哦。”萧墨轩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孝恪太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杜康妃,当年嘉靖帝守着“二龙不相见”地魔咒,不与诸位皇子照面,兄弟之间也是互相猜忌,母亲杜康妃就是身为裕王的隆庆帝唯一的亲情纽带。
当年杜康妃逝去的时候,对于当时的隆庆帝来说倒真是天塌了一般。天知道一个孤单单的王爷,是如何熬过这么些年的,若不是萧家及当年裕王府里的那些讲师们。隆庆帝是否能顺利登上这个皇位还真未可知。
儿子帮母亲做一场祭,倒确实是很顺理的事情。只不过萧墨轩对于这些宫里的事儿,向来不甚上心,再连上冯保眼下出不了门,这事儿倒真是未耳闻过。
“还有上回李妃心头虚着,想吃闽南地龙眼。”陈洪继续给萧墨轩上火,“李妃眼下怀着龙种,日后产下不定就是我大明朝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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