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我们的决定。”弗内斯也轻声的嘀咕着。远征军从里斯本出发,用了两个月越过好望角,穿到印度洋才来到远东,在南洋也只休整了很短的时间就继续北上。在海洋上的时候,曾经随之前的海军或者商队来过远东的水兵们,总是喜欢把葡萄牙海军如何威猛,那些南洋的土著如何闻风丧胆,如何把无数的金银和香料进献出来的事情挂在嘴边。
甚至于塞万普斯和弗内斯自己也觉得,这只是一次与平常一样的征服计划,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如果真要说区别,也许只是这次要征服的这头野兽看起来块头更大,所需要的人手也更多些。当然,块头大也意味着身上的肉多。
当他们第一次站在雄伟的广州城下的时候,他们的心里曾经产生过一些动摇。这样一座雄伟的堡垒,难道真的只是一座地方性的城市?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在攻击一个国家的首都。
第七卷 第二十四章 夜叉
“他们比几百年前更强大。”塞万普斯脑袋低的有些发酸,又抬了起来看着天空。
“你是说《马可波罗游记》里记载的那个时代?”弗内斯对塞万普斯的话听的不算太明白,“还是那个驾驶着天国之船的皇帝侍卫?”
当年郑和下西洋时,曾经在印度洋至非洲东海岸一带救助过欧洲人的船只,那高耸入云的桅杆,堪比华丽宫殿的巨舱,给欧洲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这是天使才能驾驶的巨舰。”欧洲人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你说的也许是鞑靼人。”塞万普斯又忍不住露出一丝上层贵族的骄傲。虽然同样都是皇家海军少将,可是自己总是显得比弗内斯更高贵,睿智几分。当然,如果当时自己懒惰一点,让弗内斯而不是自己带着舰队去救援妈港就更好了。
“哦,塞万普斯阁下的意思是,我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弗内斯听出了塞万普斯话里那么一丝高傲,顿时有些不悦,脸上也挂上了少许讥笑的神情。
“天使之船,也只已经是两个世纪以前的记忆了。”是的,看现在的情形,塞万普斯应该是损失掉了他率领的所有战舰。
但是谁知道这些土著是怎么打败塞万普斯的呢,他们也许只是用了一些出人意料的计谋,那些愚蠢的计谋,我弗内斯可不会上他们的当。在果阿和满剌加一带,还有一支拥有十多艘火炮船的舰队,如果能等到他们前来支援,也许带着剩下的士兵退回南洋还是有可能的。弗内斯一直强烈地希望能压过塞万普斯一头。
经过这半个月地消耗战。又亲眼看见了塞万普斯的失败,弗内斯已经不奢望能够征服这个东方帝国了,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战争的潜力。只要能率领残余士兵退回南洋,超过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弗内斯目前最大的期望了。
“不会有机会的。他们不会给我们机会地。”塞万普斯小声的嘀咕着,“我亲眼看见了,那海上的巨兽,迪奥戈没有欺骗我们。天使的战舰,仍然在保护着这个东方的帝国。”
“海上巨兽?”弗内斯皱了下眉头,目光投向了江面上的一片海沧舟。
“他们拥有着不逊于我们的火器。”塞万普斯又加了一句,这一句话倒是打中了弗内斯地心底。围攻这座城池半个多月。在火炮地优势上。一直是压制着对方,可是就在昨天夜里,敌人却在自己没有预料到的距离开炮打中了葡军的炮兵阵地。
“要我们向这些土著投降?”弗内斯心里虽紧了一下,嘴巴上却仍是不松。“也许他们看我们,也觉得我们是土著。”塞万普斯幽幽的回了句。
“呵……呵……”一阵响亮的号子声,从附近的江岸上传了过来,一长排赤裸着上身的纤夫,出现在弗内斯的视线之内。
上百根长长的纤绳末头,三艘比国王地宫殿还要高大的战舰破浪而来。
珠江入海口虽是下水。但是眼下刮的是南风,原本也不定要用纤夫来拉船,可是岸边一列长的似乎望不到边的纤夫队伍,加上三艘张着黑色利齿地水上巨兽,给人地视觉震撼无疑的相当地强大。
侧舷上冰冷黝黑的两排炮口。似乎随时准备撕碎一切敢于挑战自己的敌人。
“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塞万普斯苦笑一声。耸了耸肩膀,“我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挑战了一头正在假装睡觉的雄狮。”
“这只是他们的一部分实力。”塞万普斯又小心的追了一句,“我可以用我的脑袋保证,这些巨舰都是新造出来的,我甚至可以清楚的闻到它们身上那种新鲜木头所带的油脂味。”
塞万普斯特意说出这些巨舰是新造出来的,无非也想告诉弗内斯,这些东西并不是祖先的遗产,这个东方帝国仍然有着超凡的海上实力。如果只是祖先的遗产,那么毁坏一艘就少一艘,可如果是新造出来的,那么既然可以造一艘,那么就可以造出十艘,百艘来。
上百艘这样的巨舰在海上游弋的时候,将是一个多么壮观的情景。至于这个东方帝国有没有这么的财力去建造这么多战舰,塞万普斯和弗内斯根本就没有去多想,几个世纪以来的传说,都记载着这个远东帝国的土地上到处流淌着粮食和金银,他们丝毫不怀疑这个帝国有这个能力。
“将军阁下。”弗内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想,我们能回家了,如果他们不喜欢吃人肉的话。”
“昨天他们也有水手问我,我们欧洲人吃不吃人肉。”塞万普斯悻悻的收回目光,“他们告诉我一个新的词语。”
“什么词语?”弗内斯好奇的问道。
“夜叉。”塞万普斯回答他。
“什么意思?”弗内斯继续问道。
“撒旦,嗜血的撒旦。”塞万普斯无奈的回了句话。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五月初十。
持续了近三个月,横跨闽粤两省的平南战役终于划上了句号。
五月十二,在两位葡萄牙海军少将,塞万普斯和弗内斯的带领下,所谓的葡萄牙远征军在广州附近的囤门岛举行了投降仪式。
三千名横跨大洋,怀揣着不同梦想而来的葡萄牙士兵,有六百多名永远的沉没到了珠江口附近的海底,又有三百多人倒在了广州城的城墙下。
四十艘葡萄牙海军战舰,大半折损,剩下的也被大明水师全部接收。这几乎是葡萄牙王国最强大的海上力量的一半实力,全部梦碎在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度。虽然远在万里之外的葡萄牙王国还不可能收到任何消息,但是一场“大地震”,想来是避免不了了。
广州,两广总督府。
“暂且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萧墨轩送走了在自己身后跟了一天,追着“采访”萧大学士现场感想的王世贞,终于松了口气,拖过一把黑檀木的躺椅先坐了下来。
因为还要商量着如何处置战俘,以及一些杂事,萧墨轩一时间倒还不便离开广州。
两广总督张臬,保得广州未失,原本就自觉有功,又听说萧大学士要在广州盘恒,更是喜不自胜,定是要把总督府让给萧大人暂住,在萧墨轩以不合礼节的强烈推辞下,才又在总督府里清理出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原本是张臬自己的书斋,作为萧大人的临时住所。
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没有总督衙门这么贴近军事,又不敢和张臬去争,只能眼热的看着大学士一行进了总督府。
萧大学士原本就是皇上和太上皇面前的红人,朝廷里也有人撑着,这一回更是又立下大功,只怕这次回了南京之后,从京城里传来的圣旨也就快到了,候补阁员兴许也就到了转正的时候了。
“张大人,萧大人已是歇下了。”小院外头,传来了卢勋的声音。卢勋虽然已经不是萧墨轩的侍卫,但是仍喜欢不时的客串一把。经略府侍卫见大人一直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也知道卢勋得宠,再加上眼下卢勋已经是五品经历,管着经略府的杂事,也就由得他去了。
“卢经历,不得无礼。”萧墨轩听见卢勋的声音,知道是张臬来了,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快请张大人进来。”
“多谢卢大人。”张臬听见萧墨轩请他进去,禁不住眉开眼笑,悄悄的探出袖子,塞了一张银券在卢勋的手里,“卢大人到时候若是不方便,张某自然会派人安排运送。”
卢勋手里捏着东西,虽然不方便看,可是被张臬称了一回大人,又听说如果不方便可以派人帮着运送,自然数目不小,脸上顿时也泛起笑来,几步上前,帮着张臬轻轻的推开了屋门。
“萧大人在这里住的可习惯?”张臬迈进门去,萧墨轩刚要起身相迎,却被张臬一个箭步抢上前扶了回去。
“在水上呆久了,这真上了岸,倒反是有些觉得怪异了。”萧墨轩呵呵笑道,“早些时候总觉得直打晃,躺在这里,倒才觉得安生了些。”
萧墨轩禁不住抬手轻轻拂拭了一回黑檀躺椅的把子,刚才闻着这木椅上的木香,才觉得心神安宁了许多。
第七卷 第二十五章 心事
“黑檀木的香味,原本就有镇定宁神的功效。”张臬进门时没有带随从进来,便亲自动手沏起了茶来。
“洱茶原本是产自云南。”张臬看来对茶道也有些研究,指尖稍微用力,掰下一块茶饼来丢进了壶里。把盛水的铜壶放到茶炉上,眼看着已经冒出了热气,也不急着冲泡。
“这是上等的陈沱,须得用滚沸的开水冲泡才好,若是嫩沱,便要细水高冲,要不便有了涩味。”张臬等水滚开了,才贴着壶边把水倾进茶壶里边,一边津津有味的和萧墨轩讲着。
沸水冲进壶里,张臬又抬起手来,立刻将茶壶里的水倒干,这才又沏了一遍,斟了一杯,送到了萧墨轩的手上。
“萧大人也请尝尝这南方特有之味。”张臬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萧墨轩的反应。
萧墨轩也不好拂了张臬的好意,把茶杯接到嘴边,轻泯一
香气细嫩、韵味柔韧,涩味已去了大半,又剩下一些酸苦,精神顿时为之一爽,脸上也不禁泛起一丝笑来。
萧墨轩这笑,倒也不是敷衍张臬的,萧天驭原本就好茶,兴许是受了爹爹的影响,萧墨轩也真的沾上了一些。
张臬既然能做到两广总督,场面上的事情自然见的也多,见萧墨轩脸上的笑意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下也松了不少。
“这一套黑檀木的物什,不知萧大人可看地上?”张臬见萧墨轩的手不住的黑檀木椅把上摩挲着,忽得想起了什么。
“哦。这黑檀木所制的物什,年头越久倒越显得贵重。”张臬见萧墨轩神色有些不对,惟恐会怪他把旧物拿出来送人,连忙解释道,“这一套乃是下官多年收集所得,乃北宋年间所制。我大明又只产紫檀和绿檀,黑檀只有南洋才有。非数百年不能成才,故而才更显得珍贵,即便是出手万金,也难以一求。”
萧墨轩眯搭着眼睛。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张臬。
在大明的官制里,任命经略这样的官职毕竟少见,寻常地人,朝廷把一地军政大权尽放在一人手里,也不放心,而总督也是二品的大员,若要再往上走。便就是尚书了。不知道身为两广总督的张臬如此讨好自己。倒是为了什么。
张臬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若说想要进京谋个尚书之类地职务,怕是不易,况且萧大少也没认为自己眼下真的有这个本事。
“此回张某能守住广州城,全耐萧大人神威。”张臬倒也有自知之明,佛朗机人的火器确实厉害,若是再过个几日,只怕广州真的会失陷也未可知。
“张大人过谦了。”萧墨轩一边揣摩着张臬的心思,一边说着些没营养的话。
“听说萧大人的夫人。原是严府家地小姐?”张臬犹豫了半天,说出句话来,话出了口,没等萧墨轩出声已经是伸手抹了下额头。
“张大人和严阁家有交情?”萧墨轩见张臬提到严府,心里禁不住动了一下。
“下官当年就是靠严阁老提携。才放了总督地位子。”张臬又迟疑半晌。才回了句话。
“张大人此回立下大功,倒也不负了严阁老当年的器重。”萧墨轩原本就知道张臬不会平白提起当年的那些老事。
只是自从严党倒台之后。朝野间的党羽,已被肃清了大半,作为两广总督的张臬居然还能稳当当的坐在位子上,而没有和胡宗宪一样进了大牢,已经算是万幸了。
“人嘴两张皮,方圆凭自说。”张臬局促不安的移了下脚尖,“若要说是海道不力,放了西洋人上岸来,凭也说的通。”
“张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本帅定当向皇上据实回报。”萧墨轩弄明白了张臬的心思,淡然一笑出声安慰道。
“张大人好意,萧某也却之不恭了。”萧墨轩又抬起手来,在椅把上来回摩挲了几下,确实是上等地成色,历经数百年,仍是香气浓郁,没留下丝毫的磕痕。况且若是不收下,只怕也是安不了张臬的心。
“下官谢过萧大人。”张臬听萧墨轩这般说,心知便就是应了下来,顿时大喜过望,就要起身行礼。
“张大人稍安。”萧墨轩抬手止住张臬的举动。
“不知张大人对严阁老可有什么见地?”萧墨轩用杯盖挡住半年脸,热腾腾的雾气也遮住了眼睛。
“下官……严……”张臬如何也想不到,萧墨轩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来,不禁有些自乱。
“下官当年只是偶得严阁老赏识,算不上什么交情。”张臬知道萧家和严家地仇怨,倒也不敢乱说话。
“专权乱政,窃弄权柄,世人皆说严嵩如此,不知道张大人如何看?”萧墨轩似乎是无意一般地,已经把严阁老改成了严嵩。
“这……”张臬心里头一阵发毛,你萧家和严家斗了足足有一周天,难道竟是还要来问我这个外放的官。
“本帅听说,欧阳必进和严嵩乃是儿女亲家,严嵩曾屡次举荐欧阳必进为吏部尚书,而太上皇则是不许,可有此事?”萧墨轩泯一口茶,却不去看着张臬,张臬心里倒是更加地没底了。“下官曾读《荀子》云人性本恶,以为有违圣人之言。”张臬略冷静下,开口回道。
“哦……呵呵。”萧墨轩没想到张臬竟然轻巧巧的把一个弄权之说引到了人性的根本上去,心里倒也暗自佩服张臬的善言。
“下官也听说,徐阁老和严阁老也是儿女亲家。”张臬看了眼萧墨轩,意味深长的说道。
“本帅此次归师之后,意欲向皇上呈奏,再开广州一港通贸海外,不知张大人可有兴趣?”萧墨轩也轻巧巧岔开话题。
“如此甚好。”张臬闻言大喜,适才萧墨轩虽然答应了自己,可毕竟只是一句话,未见得现实,可若是再增开广州通贸,朝廷上下都知道,海贸一事是由萧墨轩主导,自己只要尽心,大可以再攀上这艘大船,安然上岸。
“既然要通贸,自然容不得身边的屑小。”萧墨轩继续说道,“朝廷曾经答应要援军安南,安南若是不平,海上怕也仍是不安稳。”
“卑职既为两广总督,接壤安南,自然不会朝廷的重托。”张臬拍着胸脯担保。
“只是。”张臬拍了半天胸脯,又转回来看着萧墨轩,“卑职用兵多不如萧大人,只怕要多费些工夫。”
“戚继光带来的火炮,火药皆归了你。”刚从蚝镜发了大财的萧墨轩,甚是有暴发户的觉悟,“我再分三艘封舟于你,火药若是不足,再从南京调运些来。”
“萧大人静候佳音便是。”张臬笑的张不开眼,他早就对萧墨轩手上的火器和战船红了眼,这回萧墨轩自动送上门来,更表示对自己多了几分信任。
“只过了这一两日,萧某便就要回师。萧某毕竟只是直浙的经略,两广的事儿,也不该多插手上去。”萧墨轩只所以这么大方,也是急着想脱身,在南京,还有更紧要的事儿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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