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心念玄法,常思效文景二帝无为而治。”嘉靖帝把手放在莲台边的栏杆上,轻轻地拂拭着,“可天下非一人之治。林雷这句话朕常挂在嘴边,之前却是没想明白,朕想无为而治,却说的不是一成不变,即便是祖制,该改也得改改。”
“无为而治,无为而治,说地不是朕一人,也不是当今皇上一人,而是天下人。”嘉靖帝轻声叹道。“无为而治,该是全天下的人。人人无私心,无贪欲,才是无为而治。可朕之度得了自个一人,却度不了全天下的人。”
“萧子谦当年曾经和朕说过,西洋曾经有一学者,曾说出过什么共产主义”嘉靖帝甚有些费解的继续说道,“倒也不知道萧子谦到底是从何听说如此多西洋的东西。这时候越长,朕倒是越看不透他。”
“听说他还会说西洋人的话?”嘉靖帝好奇的看着疯保问道。
“奴婢……奴婢也是有所耳闻。”冯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是皇上睿智。”嘉靖帝也不再追问,“这样的人,就撒了手让他去做,既然看不懂。也就不必去要这个虚名。非得掺和上去,反弄得乱了套。只要他是为了朝廷。为了我大明朝。”
“太上皇一如圣明。”黄锦和冯保又同声回道。
“朕刚才说到萧子谦说的那个什么共产主义。”嘉靖帝又把话转了回来,“据那西洋学者所言,人人心事劳作,人人无私心,天下粮货充足,百姓人人可取所需,这便就是共产主义。依朕看,若真到了这样,这才是真的无为而治。”
“可……只这人人心事劳作,人人无私心,便就是难于上青天。”黄锦忍不住接过了话来。
“子谦也是这般所说。”嘉靖帝点了点头,“他也说这共产主义,只是个水中月,梦中花罢了,用来空想来行,却吃不得,用不得。故而这无为而治,倒也是难上加难,该动地时候还是得动。”
“敢问太上皇的意思是?”冯保听了半天,也吃不准该如何向皇上回禀。
“黄伴,从夏商开始,这历朝历代,倒是换了几家?”嘉靖向黄锦问道。
“夏商周,之后有秦汉晋,再后又有唐宋。”黄锦回道,“元当年虽是异族,可蒙古诸部中,有数部在太祖和成祖时已归降我大明,按照太祖和成祖的意思,也算得是一家。”
“凑上几个乱世之时,少不得数十家称帝。”嘉靖帝又点了点头,“家家打的旗号,都是为民,可真正出身草莽者,只有本朝太祖一人而已。”
“太祖爷出身草莽而得天下,恢复我炎黄贵胄,实乃千古一帝。”黄锦和冯保回这话的时候,倒是心有由衷。
“治世惟中。”嘉靖帝又抛出一个词来,“这也是萧子谦说的,皇上和他在一起时长,也不会没听过。”
“治世之重,不在上,也不在民,最重者,却在居中。”嘉靖帝解释给黄锦和冯保听,“中间者,承上启下也。此间乱,则天下乱;此间平,而天下平。”
“太上皇所说的中间者,指的可是朝中和地方上的诸位大人?”冯保小心的问道。
“是也,非也。”嘉靖帝摇头回道,“你等两人,不也是中间者,看起来虽是奴婢,可若是乱了,却乱得是天下。”
“奴婢们不敢。”黄锦和冯保连忙磕头。
“知道你们忠心。”嘉靖帝挥了挥,让两人起声,“可中间者,也不限于此。地方上地大户,常常手握一地百姓生计,不也是中间者。”
“朕统大宝数十年,我大明历年来的钱粮赋税,朕都亲自过目审查。”嘉靖帝说道,“其中的不平之处,朕岂是不明白?”
“治世惟中,可乱世也惟中,百姓们起事,乱的是一地,他们乱了,乱的却是我大明朝。”嘉靖帝又叹一声,“萧子谦,聪明人呐。”
“那又该如何是好?”冯保顿时也傻了眼。本来今个是奉了隆庆帝的秘旨,来请太上皇拿个主意,可听了半天,却越听越怕。
“一时间动不得。”嘉靖帝苦笑了一声,“若是能动,朕也早就动喽。难道你们以为朕真是昏君不成?”
“那高阁老他们?”冯保想了一下,开口问道,“诸位阁老那里该如何去回?”
“谁说了出来的,便就让谁去拿了主意。”嘉靖帝讪笑道,“其中的利害,他们也不会不知道。”
“奴婢明白了。”冯保顿时眼前一亮。
“知道了就去罢。”嘉靖帝微微闭上了眼。冯保得了话,小心地道了声安,退了出去。
“太上皇,其实这税改,倒真是好法子呐。”看着冯保退了出去,黄锦不无可惜的说道。
“朕也明白。”嘉靖帝皱了下眉头,“可历朝历代的改制,涉到了这一步,却无不凶险。眼下国事艰难,再添不得乱。”
“南方战起,东南的海贸已经断了,又要军饷。”黄锦忧心忡忡,“今年这个光景,皇上怕是难了。”
“萧子谦年齿尚幼,他有的是时间。”嘉靖帝也带着几分忧郁,也有几分期盼。
嘉靖帝满怀着期盼朝着南方看着,而此时身在南方海上地萧经略,却陷入了进退维谷地地步。
佛朗机人果然乘夜从北边把炮台上的大口径地火炮移了过来,眼下天色尚黑,胡乱的朝着海上放着,虽然没有准头,可是眼下着再过大半个时辰天色就亮了,而拆卸火炮,可没那么快,到时候两艘陷进海泥里的封舟就要成了活靶子。
“大人,其实不用如此焦虑。”徐渭望了半天,忽得回头对萧墨轩说道。
妈的,光一艘裸船就要五万两白银,再加上船上的火炮、器具等等,至少十万两以上,我能不急嘛,萧墨轩有点乱了手脚。虽然第一目的是在珠江口的海面上拦截佛朗机人回救的舰队,就算少了两艘封舟也未必不能,但是只要一想,就会觉得肉疼。
“大人,原先围而不打,并非是说真打了,西洋火炮船就不回救,而只是为了减少损耗罢了。”徐渭提醒萧墨轩,“既然到了眼下的地步,不如……”
“文长先生的意思是。”萧墨轩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先攻了上去?”
“佛朗机人的火器,与我不相上下,可若论近战交兵,我军却是略胜一筹。”徐渭指了指天上,“眼下天色尚且未明,黑夜之中,火器的威力本就有限,近了身倒不如兵刃了。”
第七卷 第十七章 巨财
“萧大人。”萧墨轩还在和徐渭说着话,身后一阵粗声粗气的唤声传了过来。
“韩壮士可有事?”萧墨轩回过头来,却见说话的是韩老五。
韩老五和吴平在一起多年,亲如手足,所以派吴平上岸之前,萧墨轩却让把韩老五留了下来,也算是人质。
“大人,这蚝镜岛上,可是巨富。”韩老五嘀咕了一声,“当年那西洋鬼子就曾送给吴头领一尊玉雕,据说价值不下千两白银。”
“巨富?”萧墨轩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了过来。佛朗机人经营蚝镜多年,甚至把这里号称远东第一商港,其中积累的财富,当然为数巨大。之前总是想着怎么打败这些西洋人,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那玉雕呢?”萧墨轩甚有兴趣的问道。这几日萧墨轩对于吴平和佛朗机人交易并未细问,眼下听韩老五这么说,看来两边也曾经是勾结已久了。
“被吴头领丢进海里了。”韩老五回道,“吴头领说,弟兄们下海只是为了赚个活的自在,不至于卖了祖宗。”
“哦。”萧墨轩心里动了一下,看来这吴平倒还不至于一点没了良心。只不过可惜的是,即使是吴平也不明白,这些西洋人是多么的贪婪。
“你们既然不想卖了祖宗,今夜珠江口的海水退潮,难道你竟也是不知道?”萧墨轩心里有气,刚才只怪着吴平,却忘记了船上还有个韩老五。
“小的从来没见过大人麾下的如此大船。也没听说过会有船只会在蚝镜地外港陷住。”韩老五有些窘迫,又有些焦虑。眼下吴平等人正在内港口的码头上,佛朗机人打回来,他们便就是首当其冲。
“他们如果敢打上岸来,到下午的时候,他们的船只将会被我们的舰队全部摧毁。”迪奥戈拂拭着手上细细的配剑。“如果他们仍然停留在海上,我们仍然会很安全。”
迪奥戈说后一句话地时候。脸上的肌肉也明显地跳动了一下。昨天那七只巨兽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如果它们能开进内港,战斗也许在昨天就结束了。林雷这么多年来,妈港并没有受到过太大的威胁。以至于人人都有些懈怠了。
“我会送他去见上帝的。”迪奥戈猫着腰向前看着。
“你说地是谁?”戈麦斯有些不解地问。现在的戈麦斯丝毫没有把握断定葡萄牙的舰队真的能打败这些明国水师。
“我们亲爱的吴。”迪奥戈狡黠的扯了下脸皮,还没来得及收起鬼脸,忽得飞过来一颗流弹,擦着脸皮过去了,打在身后的墙上,钻出一个小坑,迪奥戈也吓得一个踉跄,连忙趴下了身来。
“该死的。”迪奥戈伸出手来,摸了摸墙上的弹孔。大声地嚷着,“这些土著的火器什么时候威力这么大了。”
回应迪奥戈的话的,是一阵密集的齐射,迪奥戈地心里顿时泛起一丝不安。
蚝镜也只有这么丁点大地地方了,原本只有一千不到的守军。一个月前。为了保障安全,虽然又增加了些。可是相比起已经在岸上地“新军”,人数上其实倒落了劣势。
嘉靖年间明廷虽然几次欲收复蚝镜却未成功,实际上也是并没有投入多少兵力。堂堂天朝大国,这地方又是说好借给人家住的,如果贸然派大兵压境,实在有损天朝威严。
蚝镜的佛朗机人能打退那几次小规模的进袭,靠的也是火器上优势。而明军折腾到最后几次进袭,实在已经成了纯粹的摇旗呐喊,朝廷都没诚心打,你出什么力。
一直到眼下的时候,据说香山卫的士卒还颇为怀念那一段岁月,又不要出力流血,又有酒有肉供着,还能拿额外的银子。
昨天明军水师用火炮攻击的时候,迪奥戈还有些吃不准,毕竟炮舰在海上,明军又只用了红夷,距离上看不准,眼下吃了这几阵枪子,便是有些顿悟了。
“***,老子送他去见阎王。”吴平这里的气势,打开头的时候开始,就不比对面低。火燎燎的装进了弹药,也没对准线就朝对面开了火。
海上的倭寇,原本做的就是刀口上添血的活计,虽然是乌合之众,兵器装备和阵势也比较杂乱,可论起个人的战力来,并不比九边和东南沿海的明军差多少。
又得了新配的火器,对面又是仇人,格外的眼红,个个不要命似的。
萧大人配给新军的“卯子药”并不算太多,但是和对面的红毛鬼对着打上一阵也是够了,只要能拖上些时候,等后面的船上来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想到船,吴平不由得朝身后看了几眼,见三点火光亮起,顿时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坏了,忘了大事了。
魏忠良原本还稳稳当当的坐在一堵墙下抽着旱烟。旱烟在眼下可还是个稀罕物,魏忠良也就是因为常年跟着吴平在海上才有了这便利。远远看上去,烟坑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点着火铳。
“把舵的,萧大人起信了。”魏忠良像火烧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猫着身窜到了吴平身边。
“退个鸟。”吴平刚放完了一铳,火冒冒的回身朝魏忠良瞪了一眼,“老子刚上了岸,他就要老子退。老子还没上船,只怕就被对面的这帮畜生给打成筛子了。”
也像是在响应吴平的话,吴平话音刚落,对面就是一排弹丸扫了过来,从众人头顶上掠过,落进了身后的海里。魏忠良缩了缩脑袋,一时间没敢说话,吴平说的没错,这时候登船,只怕真的会给佛朗机人当靶子打。
“他萧墨轩要是有心,就该派了人过来,一起把这帮***给收拾了。”吴平骂骂咧咧的朝铳管上洒了点水,继续填着药,“要是他不管,也算是老子看走了眼,就算死在这里,也得把对面的鬼头给砍了。”
“把舵的,让弟兄们把火药省着点,等天亮了再打。”魏忠良给吴平这么一说,也开始担心萧墨轩会不会派人上岸增援了。
刚才还密集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枪声,转眼间就稀疏了下来,刚才一番试探之后,双方都明白过来,一时间是收拾不了对手了。双方都在焦急的等着天亮。吴平在等着萧墨轩,迪奥戈则是在等着从广州退下来的舰队。
“把舵的,萧大人……”眼见着东边的海面上,已经泛起了一丝幽幽的亮光,魏忠良突然拉了拉吴平。
“你别一口一个萧大人可好。”吴平不满的嘟噜着,“若不是我认识你老魏时候早,只当你也是他经略府里的人。”
“把舵的,你看那是不是萧大人上来了。”魏忠良不敢把声音放高,只是朝着海面上指着。借着泛起的那么一丝亮光,已经可以看见几十丈左右的距离,在几艘海沧舟的围护下,一艘巡印船静悄悄的朝内港靠了过来。
船刚靠了岸,就卸下了甲板,这一阵响动立刻惊动了对面的佛朗机士兵,刚刚沉寂下去的枪声,立刻又成片的响了起来。
“刷”的一声,一片半人高的盾牌竖了起来,急速飞行的弹丸,打在蒙就了牛皮的盾面上,发出“扑扑”的闷响。
不过还在对面的佛朗机人离的还远,听见水声和响动,只当是码头上的人要逃,放了一阵以后,又稀疏了下去。
“戚继光做的这盾好,厚实。”萧经略一身冷汗的从盾阵后探出脑袋来。
“萧大人。”吴平小声的惊呼一声,丢下手里的火铳就奔了过去。
“吴百户,本帅原本答应过你,等平了广州的匪患后便帮你报了仇。”萧墨轩好歹也上过战场,还在台州城亲手斩杀过倭寇,很快便是镇定了下来,“眼下思量,却还是宜早不宜迟,免得走了人。”
“咱大人不愧是跟着皇上和太上皇的人,道行日见的深了。”卢勋朝着王浚努了努嘴,暗暗伸了下大拇指。
见面一不责问为什么不提醒潮汐的来去,二不说是被逼来,更不提明明是自个看上了佛朗机人家里的银子,却说是来帮人家报仇了。眼看着吴平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王浚心里也不禁暗叹一声,当年的愣头青,眼下却长成大忽悠了呐。
第七卷 第十八章 汪洋大海
《国书。萧公列传》:数百年后之蚝镜一地繁华,不复存矣,然以一地之繁华易举国之昌盛,大善!
《国书。萧公列传》中记载的这一段话,一直到数百年后都没人能完全看的懂。而自从嘉靖四十二年之后,蚝镜一地渐渐沦落成了一个地方上的小货港。
与此同时,大明沿海诸地的广州,泉州,宁波,等地逐渐兴起。码头上每日万帆齐发,千舟竞舞,将大明与整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
自打小时候开始,萧大官人看电视上的解放军叔叔都喜欢乘夜进袭,攻占敌人的堡垒。眼下虽然耽误了些时候,可是天没亮,倒也还不算迟。
“大人,让小的们先上。”吴平见援军来了,顿时也是士气大振。
“先不劳你等。”没想到的是,萧墨轩却是抬手停住了吴平的话。
“大人,随船带来的一千戚营军已准备停当。”王浚走过来朝萧墨轩回着话。
“戚营军?”吴平心头不禁一阵发憷,腿上也不禁一阵发软,“可是戚继光将军练出的兵?”
吴平这帮人中,不少人都吃过“戚家军”的苦头,眼下虽是在一条船上,但是想起来仍觉得有几分心虚。
“不错。”萧墨轩笑着点了点头,“在兴化的时候,本帅便就想着兴许要街巷接战,于是向着戚继光借了一千军带来。原本打算着到了广州城再用。没想到眼下便派上了用场。”
半岛上的佛朗机人似乎也从港口边的躁动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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