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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还受得了这风雪。”裕王却是两臂一横,挡开了李芳拿着披风的双手。
“哎……是老奴多事儿了。”李芳低着头,退到了一边。手里捧着披风,静静的站住。
“好大的雪呐。”裕王仰起脸来,望着漫天的纷纷扬扬,脚下步子轻移,发出微微的“咯吱”声。雪花落在有些火热热地脸上,有些凉凉的,顿时心里头清醒了不少。
“上回下这么大的雪,是在什么时候?”裕王忽得回过身来,朝着李芳问道。
“回王爷的话,去年虽是都下了雪,却没这么大。”李芳略想一下,开口回道,“若算起来,四十年地那场雪倒也是甚大,也是在正月里头才落下来的。”
“哦……四十年。”裕王微微点了点头,回过身去,“眼下是四十二年,也才两年的工夫,我如何竟是觉得过了许久。”
“王爷心里头操劳地事儿多,心里头自然是累。”李芳呵呵笑了一声,身子却是没动。
裕王缓缓闭上了眼睛。远处凉亭的檐角上,挂上了几串风铃。一阵寒风吹过,却是“叮当”作响。在一片大雪中,显得格外的悠扬。
心里头,似乎有些孤单,也有些就想这么一直静静的呆下去。
“王爷,王爷……”一阵急促的叫唤声,猛得打破了这一片宁静。
裕王睁开眼来看,却见仪卫副周牛山迈着大步从外头奔了进来。
“王爷,萧大人来了。”周牛山奔到裕王身边,立刻拱手禀道。
“子谦?”裕王惊喜的轻呼一声。眼下京城里出了事儿,正愁着没人商量,萧墨轩便就自个送上门来了。
“快,快请。”裕王听说萧墨轩来了,心里已是略定了一些,连忙挥了挥袖子,朝着周牛山喝道。
京城里出这么大的事儿,萧墨轩绝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在这里时候到这里来,一定也是有什么消息要来告诉自个。
“回王爷。”周牛山听了裕王的话,却并未立刻挪动,“萧大人不是一个人来的。”
萧墨轩自然是可以直接进内书房商量,可又有其他人在,倒有些不合适了。
“哦?”裕王眉头微皱一下,“来的倒是些什么人?”
“陪着萧大人来的,是礼部侍郎马森。”周牛山连忙回道。
“马森?”裕王的眉头顿时锁得更紧,“他来做甚么?”
“王爷……”周牛山的声音,突然略压低了一些,“卑职适才领着兄弟们在外头的街口,看见萧大人带来的,是三大营的兵。”
“子谦带着三大营的兵?”裕王更是有些愕然,略吸一口气,口里念念有辞,“难道今个这事儿,便是连子谦也牵连上了?”
对于萧墨轩,裕王是一百个不相信,不相信他会对自个有所不利。
可萧墨轩眼下主负的是直浙经略一职,其间也没听说过他调了职,如何会和禁军扯上关系?况且今个大批禁军入城,本就有些不正常。
难道……裕王的心里头猛得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顿时就连裕王自个也被吓了一跳,脸上陡然有些变色。
“他们人在何处?”裕王垂着眼皮,朝着周牛山问道。
“卑职不敢阻拦萧大人,萧大人眼下已是带着那马森到了前厅候着。”周牛山拱手回道。
“走,去看看他唱得倒是哪一出。”裕王深吸一口气,把心里头的不安略压了下来,抬了抬手,朝着前厅转去。
第六卷 第二十九章 裕王入宫
王府,正厅。
正厅的四角虽是都放上了铸铜的蟠龙火盆,可是前后门都是开着。后门边的冷风,不时的卷着雪花灌了进来。站在萧墨轩身边的马森一个冷战,连忙伸手扶了下一边的椅把。
“恭迎王爷。”随着后门边王府仪卫一声响亮的号子,马森连忙挺了挺胸,站定了身子。略瞥着看着一边的萧墨轩,却见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连看都不看自个一眼,突然间忽得觉得有些气短。
“嗯!”裕王爷刚换上了一件金丝绣边的蟠龙锦袍,里头衬着一件夹心皮祅,顶着一麾大红的披风迈步从后间转了进来。
未及站定,便是从肩上解下披风,顺势一抖,扔给了后头跟着的李芳。屑落的雪花,散散落落的掉在地上,立刻融化。李芳接过披风,又是回身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又有人掩上了正厅的后门。
“王……王爷。”猛然间,萧墨轩似乎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好,略上前一步拜倒,“下官萧墨轩参见王爷。”
“嗯?哦……”裕王条件反射似的一愣,眼里略闪了一下,一只手掌略抬了下,“起身。”
“两位大人今个前来,缘何竟是不事先招呼一声,本王也好准备停当。”裕王呵呵一笑,在上首坐了下来。
“来人,给两位大人看座,上茶。”裕王脸上浮着笑,并不看着萧墨轩,却是盯住了马森。
“萧大人……”不知怎的,马森竟是不敢抬头去看裕王,只是背过了手,轻轻拉了拉萧墨轩。
“王爷。”萧墨轩毕竟也知道大体。明白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况且身边还跟着一个马森“下官等人这回前来,倒不是来喝茶的。”
“哦。”裕王轻应一声,自顾着展了展袖子,“两位大人都是二三品的大员,我这王府又岂是议事地地方。”
“王爷,下官这回来,正是请王爷进宫议事。”萧墨轩略停片刻,开口说道。
“进宫?”裕王坐下的铁力木椅,“吱”的一声在地下留下一条滑痕。
“子……萧大人。”裕王抬起袖子。在额头上略贴了一下,“此事……”
刚才心里头隐隐担心的事儿,似乎真的像是要变成了现实。
“王爷。”萧墨轩拱手向前,目光直直的盯着裕王的眼睛。
“唉……”裕王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只是也并不是向外走去,而是朝着正厅的后间转去走过李芳身边的时候,却又略停了一下。
“萧大人。”李芳回过身来,朝着萧墨轩微微欠身,萧墨轩也立刻会意,跟着李芳转了进去。
“子谦。”萧墨轩刚走进后间。就被裕王一把扯住,“你们且到底意图何为?”
萧墨轩从来没见过裕王脸色如此严肃过。顿时也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王爷,子谦是从家里赶了过来地。”萧墨轩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裕王也听出了些端倪。
那就是萧墨轩自个也有些弄不明白状况,兴许更不是直接裹到了一起去。
“眼下父皇何在?”裕王的话语间,甚是有些急切。
“适才据马森所言,皇上已下旨传位于王爷。”萧墨轩心里虽是有些忐忑,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直说出来,“只等王爷进宫,便在百官面前宣旨。”
“父皇若是安好,如何会思起这传位的事儿?”裕王心里猛得一惊。手里抓的萧墨轩更紧,“子谦你且是告诉我,父皇眼下究竟如何?”
“若是父皇传位于我,如何不见圣旨前来?”裕王的手。已是开始有些微微发抖。
其实也难怪裕王如此心急,根据大明祖制,只有在皇帝驾崩的时候。储君才会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继位。而所谓的遗诏,也只不过是内阁大臣们根据其一生所为而撰。
眼下若是嘉靖帝安好,萧墨轩等人应该是奉旨前来才是。况且来裕王府的,只有萧墨轩和马森两个,未必有些怪异,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儿,作为元辅地徐阶该是当仁不让才是。即便是徐阶要留在宫中主持大局,那么其他的几位阁老又何在?黄锦又何在
这一切地一切,似乎也太过诡异了些。
“王爷,适才钟楼上的钟声,子谦也是听得明白,当是和皇上无关。”萧墨轩略思片刻回道,“眼下看来,兴许也只有等王爷进宫才能知道个真切。”
“那若是父皇安好……”裕王仍是有些犹豫,“本王断不想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裕王最后担心的,无非也是怕眼下的事情并不是嘉靖帝的本意。这其中的利害,只略想一下,也是明白。
“那王爷就更是非进宫不可了。”萧墨轩握了下拳头说道。
“确是非去不可了。”裕王听到这里,才是松开了抓紧萧墨轩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初九,酉时中。
“吱……嘎嘎……”已是尘封多年的午门正门在一片不安的平静中,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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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内,以徐阶为首地上千名京城文武百官立在御道两旁,忐忑不安的看着白茫茫一片大雪中,一行车驾穿过正门,远远行了过来。
当午门的正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地人顿时便就意会到了些什么。见着车驾行到跟前,两边的人群顿时也像波浪一般一个个伏下身来,跪倒在青石板上的积雪上。
“裕王朱载垕接旨。”
裕王刚走下车驾,行到玉阶前,便见徐阶一抖精神,从一边地司礼监随堂太监手上接过一份黄卷。
“儿臣朱载垕聆听圣意。”裕王定了定神,领着身后的萧墨轩等人跪倒阶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皇极殿到午门前的三千余名禁军,也手杵长矛,单膝拜倒。
“朕即位至今,已是有四十一年有余。四十一年来,常以为可以德而被天下……然,以疲惫之躯,如何谋天下之福,谋万民之福。
今朕意传位于裕王朱载垕……古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望吾儿之德更甚于朕,则朕于清幽之中,甚慰也……”
徐阶宣旨完毕,赶下玉阶,待裕王起身之后,双手擎旨奉于裕王面前。百官士卒,不敢起身,皆山呼万岁。
“徐阁老,眼下父皇安在?”裕王并不急着接旨,只是追问着。
嘉靖帝虽是已颁下圣旨,可是裕王眼下并未举行登基大典,尚且是无名号。
“皇上眼下正在万寿宫清修,王爷领旨之后,自当可亲往拜见。”徐阶只奉着圣旨,并不站起身来。
“立刻随我去见。”裕王竟是不管徐阶仍跪着,急切的就要折过身去。
“请王爷接旨。”徐阶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殿前文武百官,也无一人敢起身。
裕王四下略扫一眼,握了握拳头,又转回身来,从徐阶手上接过圣旨。
“子谦,你陪我前往万寿宫见驾。”裕王将圣旨递于李芳收好,见萧墨轩也仍跪在御道边,上前一把拖起。
“臣……臣遵旨。”萧墨轩愣了好一会,才冒出句话来。
其实倒也不是萧墨轩被裕王给吓到了,而是萧墨轩实在有些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和裕王说话才好。裕王既然已经接了圣旨,那么按理说,他已经是皇上了。可眼下他却又没即位,万寿宫里又还住着一个皇帝老儿。
自从得知海瑞上疏之后,即便是萧墨轩,也无论如何没想到,居然会成了这么一个情况。
嘉靖帝老人家既没被气得挂过去,也没想去奋发图强,重头再来,而是直接传位给裕王。
“做太上皇……亏他想的起来。”萧墨轩心里暗暗的嘀咕着,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这一个主子都已经甚是难伺候了,日后还有两个,这朝中的大臣们,究竟该如何去做的好?兴许……去万寿宫见上他一回,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肯见裕王不肯。那个“二龙不相见”的魔咒,嘉靖帝老人家可以一直惦记着呢。
跟着裕王转过身来,萧墨轩却是陡然迎上了几道冰冷的目光,顿时也是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冷战。
第六卷 第三十章 寡人有疾
皇极殿前浩大的广场上,虽是站上了上千号人,仍是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渐渐已经有些冷静下的萧墨轩,这时候才能够定下心来,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形。除了内阁首辅徐阶以外,其他三位内阁大臣也是分列左右,站在两边的队伍前头。
站在西首的,是高拱和郭朴;站在东首的,除了内阁次辅立春芳外,赫然竟是自己的另一位老师,现任应天巡抚张居正,倒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见萧墨轩目光投来,向来在萧墨轩面前庄重的张居正,竟是有些局促不安的轻移了一下脚尖,似乎想要对自个说些什么。
而转向高拱和郭朴那边的时候,萧墨轩迎来的却是两道冷冷的目光,就连萧墨轩也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冷战。
难道今个这事儿其中真有什么古怪不成?萧墨轩尽量装得平静些,朝着高拱和郭朴一屈身,两个倒也不副不爱搭理的模样,眼瞅着萧墨轩跟着裕王朝西苑转去,冷哼一声,又在低头私语着什么。
西苑,万寿宫。
“儿臣求见父皇陛下。”裕王领着萧墨轩一行,在万寿宫前长跪不起,已是足足有半个时辰。
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落下,覆在众人的身上,像是一尊尊冰雕。
自从第一天进国子监的时候,被老先生罚过一场跪。萧墨轩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心里早懊恼着,早知道要做这么一个活儿,就该是提前准备着了。
当日备下的棉垫和小酒瓶子,眼下仍是藏在书房地地柜里头。
“儿臣求见父皇陛下。”裕王的手指已经有些冻得发紫,任由着雪花打在脸上,提起一口气,高声喊出。刚喊出口,却是又全身哆嗦一下,连忙用一只手撑住了地。
“王爷……”除了嘉靖帝本人之外,恐怕萧墨轩便就是对眼下的情形最明白的人。嘉靖帝是断然不肯见裕王一面。
“王爷……别强撑着。”一句话到了嘴边,又被萧墨轩吞了回去。只是欠了欠身,小心的嘱了一句。
“儿臣求见父皇陛下。”裕王像是没有听见萧墨轩的话,提了提气,又喊出一声,只是这一回,声音已是略显沙哑。
“哎呀……王爷……”远远的,冯保领着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刚到面前,便是迫不及待的从一名随堂太监手上接过一件皮祅。覆在了裕王的身上。
“你这是怎么伺候王爷地。”冯保涨红着脸,冲着李芳吼道。“这么冷的天气,这石板上别说跪着,只坐上一会儿都要碜到骨头里。王爷的身上,眼下可是担着我大明的九州万方。”
李芳适才几起想扶裕王起身,都被裕王推了开来,眼下心里正心疼着,被冯保这么抢白,若不是看着在万寿宫外,面前又有裕王在,只怕是当下就要发作出来。
“王爷。起身吧。”李芳揉了揉已经有些酸疼的膝盖,移到了裕王身边。
“萧大人,来帮着劝劝王爷吧。”李芳回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萧墨轩。
“父皇一日不见我。我便在这里跪上一日,直到父皇见我为止。”裕王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可是萧墨轩分明能感觉在一股压抑许久的冲动。
李芳和冯保无奈的互视一眼。只能是缩了缩手,向两边退去。
“儿臣……”裕王又一次挺起胸膛,身子却是微微一晃,缓缓的朝着一边倒去。
“王爷。”一直跟着跪在裕王身后地萧墨轩一个激愣,扑出身去一把托去。托在手上,却觉得入手沉重,裕王整个身体都无力的靠了下来。
“王爷……”冯保和李芳顿时也是大惊失色,一起拥上来围住。
“快……快……快把王爷抬到那边地值房里去。”冯保的额头上,竟是微微渗出了汗来,用力的把裕王的胳膊向着自个的肩膀上边拉着。
“皇上……您就见见王爷吧……”李芳“呜”的一声哭出声来,朝着万寿宫前磕倒。
“皇上……”除了扶住裕王的萧墨轩和冯保,包括万寿宫前守卫的侍卫和太监们在内,一起跪下身来,放声痛哭。
“铛……”一声悠扬的罄声,从万寿宫里飘忽忽的传了出来。阶前众人立刻收住了声,只伏在地上。
殿门前身形一晃,闪出了一件大红地袍子出来。
“黄公公……”李芳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扑上前去,“
是肯见王爷了?”
“唉……”从万寿宫里转出来的黄锦,看了一眼殿外的情形,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还不快把王爷抬到值房里去请太医来看?”黄锦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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