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官是越做越大,可对咱家里头的人,却是平常连个脸色都没。”小丫头重新从水里头捞出了粗布,用力地拧了一下,“老爷和夫人也是好人,可若要是做到少爷这般。凭谁家的主子也不能呢。”
这些做下人,虽是地位卑劣。却怎么也是个人。谁对自个好,谁对自个不好,也都分得清楚。其实若说起来,他们辛苦伺候做主子的,平日里所想着的最大的奖励,也只是声好。心里所喜的,也是只做主子的能和和气气的对着自个,可是在大多数的人家里,如此微薄的要求,也只能是一个奢望。
“且是动心了不是?”旁边一个丫头。“咯咯“笑着接过话来,“若不然去求夫人把你派到少爷身边,日后兴许也能学着小兰姐姐不是。”
“尽说些不着边际地话。”被取笑的丫头,顿时就羞红了脸。不过好在一张小脸早就被晨风吹得有些发红,倒也看不真切,“我等哪有小兰姐姐那般地福气。那般的体贴。”
“都说人善被人欺,只求咱家少爷平平安安的才好。”站在一只小凳上,擦拭着雕栏的一个丫头,忽然回身微叹一声。
“你啥时候见咱家少爷吃过亏?”立刻就有人不服气似的回过话来,“便是连严嵩家里当日那等风光,也动少爷不得,咱家少爷有神佛保佑着呢。”
“其实少爷倒也不是弱主。”一直没说话的一个,突然略低声音,开了口,“你们可记得,鞑子的归化城,当日的老城便是被少爷一把火给烧了,那火据说烧了三天三夜呢,把草原上的天都给映红了。”
这几个丫头,谁也不知道当日的板升是个什么模样,更没见过萧墨轩火烧板升地情形。在她们眼里,凡是城市约莫都是和北京城差不多的模样,那么烧个三天三夜,也不奇怪。其实以当日板升的那么些板房,毛毡,只消半日便烧了个干净。
“且是呢。”见说得来劲,又有人接过话头,“你们可听说了,少爷在南京平定乱军,坑杀了上千号人。”
萧墨轩拿着振武营在手上,做了一场戏,即便真的是坑杀了,也只有百来号人,可传到京城,却不知如何却变成了上千人,以讹传讹,便就是这么回事。
“乱臣贼子,本就是该杀之人。”说起这事儿,有人开始为萧墨轩开始辩护,“若不是少爷平定乱军,还不知南京城要牵
少人,多少户人家呢。少爷这般做,按照书上地话以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
萧家也算得是书香门第,凡是府里的人,即便是厨房里烧火的,也都读过几本书呢。
“我且也没说少爷地不仁慈。”刚才说事的丫头也笑着转过头来,“你便这般急着,也且是动心了不是?”
“你……却不知是谁上个月的时候,拿着少爷帮描的像红了眼呢。”被取笑的,毫不客气的掀出了一桩糗事儿。
几个丫头,“咯咯”笑着闹成了一团,在走廊里洒下了一串银铃。
怀春的少女,总是那么可爱,甚至有几分傻傻的感觉。只可惜的是,某少爷的心里头,却再也没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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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萧墨轩起身之前,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所以等起身的时候,爹爹已经去了吏部衙门里头。今个是四十一年的最后一次公办,萧墨轩和张居正两个,也是昨天才把钱粮运到了京城。京城里头的百官。包括萧天驭在内,且都还是没领俸禄呢。
花厅里头,只有萧夫人和宁夫人两个坐在当中,手里拨弄着一双虎头童鞋。
“子谦。”萧夫人见萧墨轩走了进来,没等萧墨轩来得及上前请安,便笑眯眯的朝着儿子微微点头唤道,“你且是过来看看这双鞋子做得如何?”
萧墨轩是个男人,凡是男人,百分之八十都会对这些针红之事毫无兴趣,所以萧墨轩也不例外。不过见是娘亲叫了。萧墨轩却也不得不走上前去。
“子谦见过娘亲,见过岳母。”萧墨轩先长身一作揖,“问两位早安。”
“适才早上厨房里头只炖了莲子羹。”萧夫人拉着儿子,让他在身边坐下“我们几个年纪大了,只吃那些却是无妨,给你却怎生是吃得饱。可巧上回刑部王大人家里有人回乡省亲,带了些湖广老家地血糯回来,我且是让厨房给你做了送来。”
“你且看看这双鞋倒是做得如何。”萧夫人说着,又把那双虎头鞋,塞到了萧墨轩的手上。
“娘亲。且还是早着呢。”萧墨轩觉得不好抚了娘亲的好意,只能是呵呵笑了一声。
“如何还能说早。”萧夫人立刻略瞥了下眼。“再说了,你那有你家岳母帮着料理呢,我这却是帮着裕王妃准备的。”
“妹子……王妃也有喜了?”萧墨轩顿时大吃一惊讶,“儿子在江南的时候,也和王爷常有书信,怎生却是没听王爷提起过。”
“便就是王爷,也是这个月头才知道的,你不知道,又怎得奇怪?”宁夫人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上回听说苏儿那丫头有喜,这些娃娃日用的东西,都是我揽了下来。你家娘亲一直眼红着呢,这一回。可算是找着机会补了回来。”
“你且只当你有女儿?”萧夫人也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
原来只是这个月头的事儿,萧墨轩那倒也不奇怪了。
这个月,自个在南京只在出发的临行前。才收到了一封裕王爷写来地书信,说的也都是关于海瑞的事。
虽然海瑞的事儿,内阁几位阁老的信笺上已经写的清楚,可是裕王爷倒也牵挂着。
当时事出紧急,裕王只说了海瑞的事儿,却没提王妃有喜的事儿,也是正常了。
“前些日子裕王派人送信来,说正月初二的时候要带王妃来府里省亲。”萧夫人接着对萧墨轩说道,“今个已是腊月二十九了,你若是得了闲,不若先去王爷那里拜见一回。王爷常记挂着你,你也莫要失了礼节。”
“儿子明白。”萧墨轩点了点头,“只是……这上午的时候,儿子还有些京城里地事儿要去料理,须得晚些去便是。”
“莫是忘记了便是。”萧夫人手里又拿着一件小小的锦衣,触手却摸着了一个线头,要过剪刀略修了一下,“难道还有什么事儿比拜见王爷还紧要?莫不是你那帮国子监里地同窗听说你回京,要一起凑了酒席去吃?你该是顾着些正经才是。”
“娘亲哪里的话。”萧墨轩被萧夫人说的也有些哭笑不得,自个啥时候有酒吃便把天都给忘了,“儿子要去办的,自然是紧要的事儿,也不费甚工夫。裕王爷那里,儿子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便就是备好了东西,哪里又会忘了。”
萧墨轩堂堂一个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在娘亲和岳母面前,却也是温驯得像只小猫。
正说着话,刘婶已经端着刚炖好的血糯粥送了过来。
“这一夜了,快去用些。”萧夫人朝着萧墨轩挥了挥手,“这血糯倒也是好东西,王大人送来得又多,你稍后去裕王府的时候,倒是也好带上些送了过去。”
“哎……
轩此时肚中确实有些饥饿了,应了一声,便起身朝着
腊月二十九,除了极少数的商家在年前便早早歇了业,赶回外地的老家过年,京城里地大部分铺子却都是仍开着业。
加上今年京里百官的俸禄发得格外的迟,所以直到今天,大街上头仍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一般。
萧墨轩并没有乘着轿子,而是萧三和萧五。便朝着外头转了出去。
萧四生得机灵,眼下正在龙江船坞主持着,这回临时回京,萧墨轩暂且也没把他带了回来。虽然萧墨轩回了京,可是船坞里地活计丝毫不能停下,在第一批福船下水,以及没有找到更合适地人手主持之前,萧墨轩也只能把萧四仍放在那里。
况且这回回京,家眷还都留在南京,总得有个机灵的人帮着打理南京地宅子。
崇文门边的惠丰行。比起当日刚开办的时候,铺面竟是大上了整整三倍。
更加富丽堂皇和宽敞的店铺,琳琅满目的货物,再加上萧家在京城的影响,让这里渐渐成了京城里边达官贵人买办的首选之地。
充裕的资金,以及强势地地位,也让惠丰行开始尝试买断和直购式的经营。只是这一个法子,却不是苏儿,想出来来的了,而是萧大少爷依葫芦画瓢折腾出来的。
景德镇的瓷器。湖广的大米,江南的丝绸。西域的宝玉。这些店铺里所卖的货物,也已经不完全是行走的商人们寄售在这里地,其中的几种,便是惠丰行直接派人前去采购,或者从商人们手上一次性完全吃下。
所以惠丰行地其中一部分货物,比起京城里的任何一家,都要来得便宜。便宜的东西自然更加容易吸引人,一年四季里,惠丰行里都是人来人往,只一家铺子便就几乎赶得上一整条街。
眼下在萧墨轩看来。目前的惠丰行却是已经和现代的大型超市越来越像。
所不同的是,货柜上所放的只是极少量的样品,顾客所看中的货物,仍然需要让店里的伙计去仓库里取。而贵重地东西。又单独放在了一角,与寻常的货架隔了开来。
若是按照这般下去,只怕是补了龙江船坞每年十万两的亏空。却还能留下大大的利润。萧墨轩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拾步朝着门里挤了进去。恩……确实是挤进去的,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在四周的货架上略看了几样东西,萧墨轩又转过了身,朝着最后边地库房转了过去。
“客官,后头是店铺里的库房,不待客。”还没等迈出第三进,便就从后院里边闪出了两个人来,拦住了去路。
“客官您请看。”其中一人指着旁边的一块牌子,“库房重地,闲人莫入。还请客官见谅。”
店铺增大了,店铺里的人手自然也是增加了。想来这两个该是新招来的,所以才会派了站在这里拦着误闯的客人。
“大胆,便是连主子也敢拦。”萧五难得跟着萧墨轩出来转,正愁找不着表现的机会,一声轻喝,上前一步,“且还不快让宁义出来,就说是萧少爷来了。”
萧少爷?这两个倒也不是糊涂之人,虽是没见过萧墨轩,可在这里呆了好两个月,起码也听说过这么一位,一听萧五这么一喝,立刻明白了面前是谁。却又犹豫着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先让开一些,让萧墨轩一行先进了后院,又分出一人,飞一般的朝着帐房跑了过去。
“当真是姑爷……”不一刻,便见宁义从帐房里头走了出来,抬头朝着萧墨轩看了一眼,立刻咧开了嘴,一溜烟的到了面前。
宁义倒也是忠心,专心之人,受了苏儿的托付打理这京城里惠丰行,倒也是做得有生有色,甚至把床铺都搬到了这里来。但即便是这样,萧墨轩回京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
“姑爷,小姐可安好?”宁义乐呵呵的上前行礼,“小的们都等着见小孙少爷呢。”
顿时身边几个人,一起咧开了嘴看着萧墨轩。萧墨轩也不是个害羞的人,呵呵笑了声,伸手在宁义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姑爷来这儿,可是要补上些家里要用的年货?”今个是腊月二十九,萧墨轩又是一路奔波,昨个刚回来京城里,宁义自然想不出萧墨轩这时候来这里,还会有什么事儿,“这年年的生意,是格外的好,店铺里的事多。昨个听说姑爷回来了,也是等不及去见,原想着明个打烊之后再去见呢。若是家里头缺什么东西,又怎好劳烦姑爷亲自来取,小的自然会让人送了回去。”
第六卷 第十八章 早该想到
那倒也不是。”萧墨轩摆了摆手,“我这次回京,拜见几位老友和大人,只是从江南带来的货物有些不足,便来这里补上些。”
“姑爷稍坐,只说要什么,小的让人去库房里头拿去便是。”宁义把萧墨轩引到房中坐下。
萧墨轩朝着萧三点了点头,让他跟着宁义叫来的两个伙计,向着库房去了。
“姑爷……”一刻钟后,宁义看着萧三几个从库房里拿出来的东西,禁是不住瞪大了眼睛。
十斤重的大棉被四床,鸡蛋一篮,京城产的猪油年糕十斤,浙江产的金华火腿一条,湖广产的大米一石,还有苏州产的绣花丝绸两匹,散装的去籽棉花二十斤。另外几样,也都是家产吃用之物。
这是去哪位大人家拜见?怎生是要带了这么些东西过去?这哪像是去要拜见,分明是要去扶贫。宁义呆在一旁直愣愣的看着,几乎就要连眼睛都要掉了下来。
“姑……姑爷。”宁义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来,“便就这么些东西?”
“暂且也就是这些了。”萧墨轩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站起了身来,“若再少甚么,须得去菜场那边寻了。”
“姑爷这是要去哪?”宁义本不是个多嘴之人,可姑爷今个的举动实在有些奇怪,却也是禁不住多问了一句。又见萧墨轩朝着自个瞥了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君子之交,淡如水。”萧墨轩微微一笑,“只是一位老友罢了。”
“噢……”宁义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只是帮着打包收拾。又叫人找了辆推车来,帮着搬了上去。
“若是回头见了我爹爹,或是我娘亲和岳母。”萧墨轩等收拾完了,又有些不放心似的转头向着宁义吩咐,“切莫多言,若是见了你家小姐,自当无妨。”
“哎……小的明白。”宁义拼命的点着头,又看着萧墨轩带着萧三几个,推着车朝着后院的门外走了过去。
“哪有这般去拜见地?”宁义有些疑惑的摇了摇脑袋,“只能说给小姐听。可小姐眼下正在千里之外,又如何说得。”
纳闷了一阵以后,想着这些主子的事儿也不是自个能管的,转过头去,又去忙着自个的事情去了。
香炉营,香炉营是京城工匠聚集之地。
工匠聚集之地,便就意味着作坊多。眼下也是因为靠近年关,大多数的作坊都歇了业。若是平常,只这些作坊里头飘出来的烟灰或是粉尘,便让人受不了。
京城里头稍有些地位的官吏和子弟。无事的时候也是绝不会上这里来转悠。即便是这些作坊都歇了业,也不例外。
可偏偏等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却看见远处地街口边,位面如冠玉的公子飘然而来。
那公子身着一拢青蓝色的锦衣,只少带了两三个随从,其中一个随从,还推着一辆堆的满满的独轮车。
即便是这样,只要朝着那公子身上细看几眼,便会发觉此人倒是气度不凡。四周的街坊们,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这位公子不是哪个世家里的,便就是哪位极有身份的大人家的,说不定还是王公贵冑家里的。
可渐渐看着一行人行走地方向。众人却是突然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他们要去地,是那个人家里。
虽然几乎都只是些手艺人家里的,可是生在皇城下,平日里闲来无事儿的时候。也都喜欢唠唠闲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上个月在京城里发生的那件大事儿,几乎是转眼之间。便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寻常百姓家里,虽是对这些朝廷大事儿并不十分明白,可是只听在耳里,却只觉得这位海大人实在是个大大的好官。且不论海瑞和嘉靖帝谁对谁错,一旦有这样的事儿发生,大伙儿便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思维定式。只要是针对着皇上的,一定便就是对的。
可心里同情和赞扬,并不一定能表现在行为上。海瑞在香炉营地家里,已经派上了锦衣卫看守。住在附近的人们,宁愿多绕点路,也不敢从海瑞家门口经过。
可眼下这位公子,不但直直的朝着那边去了,还带了一推车的年货。
虽是闭住了嘴,可是众人也是饶有兴趣地伸头探望着,心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心理。
守在海瑞家门口的番子,自然也是看见了萧墨轩一行。其中两个故意从街角站起身来,抖了抖自个身上地飞鱼服,其实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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