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迎新主,十万将士卸甲戎。风雨飘摇,大厦已倾之时,只有白发苍苍地王承恩,孤独的护立在崇祯皇帝地身前,最后陪着崇祯帝一起自尽于煤山。在那一刻,还有谁能想到,他是一个太监。
“萧兄弟。”冯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今个你若是想要去找那几个老货商议,只怕那几个也是不敢见,定是想着法子要推脱。”
“呵呵……”萧墨轩丝毫不以为意的也淡然笑了一下,“谁不念着自个的身家呢。”
从见到是郭朴前来迎接,而不是其他人的时候,其实萧墨轩心里头也就大概有了些思想。
眼下内阁的四位阁老,除了郭朴以外,其他三位都和自己牵扯颇深。
但按理说,能有内阁大臣前去亲自迎接,已经是给了萧墨轩天大的面子。
只是郭朴这么一去,其实也就代表着内阁的意思,萧墨轩回京之后,只需直接进宫面圣就是,不必再找什么人商议了。
是萧兄弟果真有什么事儿,只怕他们个个会撇得干净些不屑的说道,“倒是裕王爷,这几日时常派人进宫进献一些稀罕的东西,又上疏说惠丰行助资帮皇上修建长生殿,请旨嘉奖,倒是最念着萧兄弟你呢。”
帮惠丰行请旨嘉奖,其实也就是帮萧墨轩请功,这点谁都明白。
“王爷……”一股暖流,从萧墨轩的心间流过,“兄弟我这回从江南回来。除了帮王爷带了些南洋地特产外,也帮冯兄捎了些。”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事情。”冯保摆了摆手,“只要萧兄弟你平安,你我兄弟日后还怕少得了富贵荣华。”
“未经皇上宣招,今个且是会不会白跑一回?”萧墨轩也不想再去仔细计较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原本也就计较不清,这就是政治。
几位阁老能在暗中相助一二,其实也就仁至义尽了,即便是高拱,虽然是自己的老师,只要不牵连上裕王爷。他也不会豁出命来。算起来,除了裕王以外,自个这一帮子人里头,倒是张居正对自己最是上心了。
“兄弟我早且说过了。”冯保微微笑道,“皇上早就是知道你要回京。”
“既是知道你要回京,又岂能不知道那海瑞是你举荐,这些个明里头地事儿,即便是兄弟我也不能帮你瞒。”冯保继续说道,“你只当今个不是来请罪地,而是带着新收的银子来帮皇上解困的。”
“不过……”冯保说完一番话。似乎又有些忧心忡忡,“圣意毕竟难测。皇上地心情这几日虽是缓了些,可是萧兄弟你等见了皇上,还是得见机行事,小心说话才是。”
“兄弟明白。”萧墨轩重重的点了点头,随着冯保一起朝着万寿宫的方向走去。
万寿宫,寝殿。
“万岁爷。”冯保跪在嘉靖帝面前,小心的报道,“万岁爷让奴婢们留心着,眼下萧墨轩已是进了京城。”
“随着他一起来的,正是应天巡抚张居正。”冯保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先到随行粮船五十只,载粮一十五万石,随后粮船一百五十只,载粮四十五万石。只这几天就到。还有另两条船,装载宁波市舶司新收白银六万两,南直隶和浙江多收税银六万两。共计一十二万两,并宁波市舶司进献南洋奇珍,已到积水潭。户部和内库司的人眼下正在清点。”
“朕只问你人可是到了没。”嘉靖帝微微皱了下眉头,“竟如何是说上这许多,难道户部和内库司地人不会来报。”
“奴婢多嘴,奴婢多嘴。”冯保心里一惊,抬起手来,就朝着自个脸上扇去。
“够了。”嘉靖帝侧躺在龙床上,微微扬了下胳膊,“说了就说了罢,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
“奴婢谢主子爷开恩。”冯保停住了手,伏下身去。
“奴婢还有一事上奏皇上。”冯保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嗯。”嘉靖帝朝着冯保略微扬了扬头,示意他说话。
“便就是萧墨轩回京,依着规矩,须得觐见皇上才是。”冯保只说了一句,就停住了嘴,低着头,也不敢去看嘉靖帝脸上的表情。
“呵呵。”嘉靖帝听了冯保的话,只是轻轻一笑,“依着祖制,倒该是要见,若是不见,倒是朕失了规矩。”
“既然回来了,那便就见吧。”嘉靖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却不知皇上何时召见萧墨轩?”冯保见皇上并未动怒,心里也略宽了些,“奴婢也要去通报于他。”
“唔……什么时候……”嘉靖帝轻轻的哼了一下,“人该是都已经进宫了吧,难道还要问什么时候。”
“圣明无过主子。”冯保脸上泛着笑回道,“难不成万岁爷能掐会算不成,那萧墨轩确实已经进了宫,此时便就在殿外候旨。萧墨轩回了京城之后,心里念着皇上,便是连家也不肯回,定要奴婢带他进宫面圣才行。”
“朕住的地方,都是他帮着朕用肩膀扛出来的。”嘉靖帝默默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若是不让他进来,岂不是朕失了道理,日后天下人岂不耻笑朕器量小。”
“传。”嘉靖帝的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哎……”冯保压抑住心里头地激动,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退出了寝殿的门,就朝着殿外奔了过去。
“皇上有旨,宣萧墨轩觐见……”
萧墨轩正端立在万寿宫地门外,听见这一声喊身,也立刻振作起精神,拾起脚步,朝着万寿宫的大门里头迈了进去。
第六卷 第十四章 莫伤仲永
叮……”十多天来,万寿宫里竟是第一次传出了一声声。
守在殿外的内侍们,纷纷好奇的侧过脸来,朝着寝殿的方向看去。
萧墨轩跪在嘉靖帝面前,已是足足有了一刻钟。镏金蟠龙炭盆里,微红的火光轻轻舔拭着盆面,把炭盆也烤得微红。
嘉靖帝手里拿着一面铜镜,直直的看着里头,像是入了神。
“万岁爷……该是吃药的时候了。”黄锦慢慢的走了过来,凑到嘉靖帝面前。
“有病才吃药。”嘉靖帝阴沉着脸,丢下手里的铜镜,瞅了一眼黄锦,“你且是说朕有病?”
“这……老奴失言……”黄锦被皇上这般冲了一回,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只能是悻悻的先退到了一边。
“萧墨轩。”等黄锦退下,嘉靖帝才是抬起了头,看着萧墨轩。
“微臣在。”萧墨轩俯了下身子,算是答应着。
“朕且是问你。”嘉靖帝把身子靠在一边的枕几上,努力想提高声音。
“那户部浙江清吏司的海瑞,和你有何关系?”嘉靖帝直接切入主题。
“回皇上的话。”萧墨轩压抑住自个心里的情绪,开口回道,“海瑞是微臣向吏部举荐。”
“呵呵。”嘉靖帝干笑几声,“倒是有古君子之风,敢作敢当。”
“回皇上的话。”萧墨轩又继续说道,“微臣举荐海瑞,乃是为国选士,又岂有不敢挡当的道理。”
“为国选士,好一个为国选士呐。”嘉靖帝轻笑一声。“个个心里头都装着我大明朝,装着朕,好得很呐。个个都是我大明朝的忠臣良将。”
“萧墨轩,朕再问你。”不等萧墨轩开口回答,嘉靖帝又问道,“你自认可是忠臣?”
“这……”萧墨轩禁不住一阵语塞,是不是忠臣,这种事情哪有让人自个来评价的道理。
若说是吧……好象有些不合适,若说不是吧……那不是傻子嘛。萧墨轩第一次在嘉靖帝面前渗出了冷汗。
再换一个角度说,萧墨轩自个也不知道。这“忠”字到底应该如何去写。到底是对国家的忠诚,还是对朝廷地忠诚,或者只是对大明朱家的忠诚。
“微臣虽是不敢奢望能流芳千古,却更不想留下罪名。”萧墨轩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小心翼翼的回道。
“你倒是把话头抛回给了朕。”嘉靖帝讪笑一声,“那朕再问你。”
“你去裕王府,是朕的意思。”嘉靖帝微微扬头说道,“那你且说说,你到底是忠朕,还是忠裕王。”
“轰……”的一声。萧墨轩的脑袋里顿时炸了开来,额头上的冷汗。结成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向下流去。
“微臣……微臣……”萧墨轩艰难的移动了下膝盖。萧墨轩从前觐见皇上,都是有赐座,只有这回却是直直的跪了这半天。
“微臣首忠地自然是皇上。”萧墨轩的喉咙咽了一下,尽量让自个的情绪平复些,“皇上让微臣帮裕王办事儿,微臣便忠着裕王。”
“裕王是皇上的亲子,微臣忠裕王,裕王又忠皇上。”萧墨轩微微垂下眼去,“那么便就是微臣也忠皇上。”
“呵……”嘉靖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笑还是苦笑。
“好利的口齿。”嘉靖帝深吸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黄伴。”嘉靖帝朝着黄锦点了点头,“去帮朕把海瑞的那份折子拿了过来。”
“哎。”黄锦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将海瑞的那份奏疏收起,呈了过来。
“海瑞的这份奏疏,想是你也已经看过了吧?”嘉靖帝把奏疏拿在手上。朝着萧墨轩问道。
“微臣不敢隐瞒皇上。”萧墨轩回道,“微臣确实已经看过了。”
“萧卿。”嘉靖帝对萧墨轩的称呼,突然又改了回来,不再直呼其名,“你且是告诉朕……难道天下人……天下人竟都是这般看朕?”
嘉靖帝地表情,看上去竟是痛苦至极,像是撕心裂肺一般。
“皇上……”“万岁爷……”
萧墨轩和黄锦两个,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朕一心想要效仿
帝,治一个太平盛世出来。”嘉靖帝的牙关紧紧咬不知道……朕居然生出了这许多过错。”
“眼下朕倒是想要重头再来,却是老喽……”嘉靖帝颤抖着嘴唇,又从枕几上拾起刚才丢下地铜镜。
悲愤,凄苦,即便是萧墨轩,也是第一次从嘉靖帝的眼神里看见了那一片无尽的沧桑。
“皇上……且还不迟。”虽然海瑞上疏的事儿已经发生,可在萧墨轩的记忆里头,嘉靖帝一直活到了嘉靖四十五年。
萧墨轩回京之后,并没有见过太医院的太医们,一时间来得匆忙,也没细问过郭朴或是冯保,所以对于嘉靖帝的病情如何,并不十分了解。
“眼下皇上最紧要的,便是养好了身子。”萧墨轩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只要圣体安康,臣等愿鞠躬尽瘁,助皇上重现文景之治。”
嘉靖帝和萧墨轩似乎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兴许是因为萧墨轩和裕王年纪相仿地原因,在面对萧墨轩的时候,嘉靖帝似乎总是禁不住露出一丝长者之风。
为长者,对于自己看中的晚辈,总是有那么几分溺爱,甚至是放纵。
“去诏狱吧。”嘉靖帝忽然抬起手来,朝着萧墨轩轻轻挥了几下。顿时把萧墨轩和黄锦,冯保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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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是腊月二十八吧?”嘉靖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浑然未觉。
“回皇上地话,今个是腊月二十八。”黄锦低着声音回道。
“唔……”嘉靖帝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再过两天,便就是四十二年喽。”
“带上些酒菜,去诏狱看看海瑞吧。”嘉靖帝把脸转向萧墨轩,“让冯保帮着去御膳房帮着料理下。”
原来不是去蹲监狱……三个人听到这里,心里头才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海瑞他……”萧墨轩的喉咙里,又咕咚的响了一下。
“去吧。”嘉靖帝又挥了挥袖子,微微闭上了眼。
“萧大人,去吧。”黄锦呜咽着走到了萧墨轩地身边,“别负了皇上的一片好意。”
“臣……遵旨……”萧墨轩紧紧的咬了咬嘴唇,眼角挂着泪花,缓缓朝着门边退了出去。冯保默然了片刻,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等萧墨轩和冯保刚走出了门,嘉靖帝忽得身形一晃,黄锦在一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万岁爷,传太医吧。”黄锦担心的问道。
“只是有些乏了。”嘉靖帝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且是扶朕去床上躺上一会儿,便是好了。再把药拿去热一回,拿给给朕服了。”
“哎。”黄锦轻轻应了一声,一边扶着嘉靖帝朝着龙床走去,一边朝着一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小太监立刻会意,捧着药碗便转了出去。
“万岁爷要见萧墨轩,又何苦要坐起身来。”黄锦的话里可,似乎有些埋怨,“万岁爷的龙体可万万再伤损不得。”
“此子乃性情中人。”嘉靖帝躺下之后,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只有这性情中人,倒才是真能够以诚相待。”
“怕只怕。”嘉靖帝又叹一声,“日后在官场里头又被磨去了棱角,再留下一篇《伤仲永》。”
“故而皇上才想着要他去和海瑞多接洽上几回?”黄锦呵呵一笑,“也好除去他身上沾上的惰气。”
“你整日说着自个笨,可心里头的道道却是明白得紧。”嘉靖帝朝着黄锦扬了下嘴角,“只可惜你是个宦官,倒是可惜了。”
“万岁爷切莫再说这样的话。”黄锦走到窗前察看了一回。
“黄伴。”嘉靖帝又小声的唤了一下,黄锦立刻应声凑到了面前。
“等过了这个年,朕想传位于裕王。”嘉靖帝缓缓着眼皮说道,“朕也便好寻个清净所在玄修。”
“万岁爷……”黄锦顿时不禁大惊失色,“万岁爷难道想丢下大明的江山和万万子民不顾?”
“唔……”嘉靖帝没有回答黄锦的话,只是慢慢的合上了眼,仰头靠在了枕头上边。
第六卷 第十五章 如何才是治本
衣卫,诏狱。
冯保和锦衣卫经历林双虎两个,陪着萧墨轩左右,穿过厚厚的木门,略带着些霉味的空气,立刻迎面而来。
锦衣卫诏狱,萧墨轩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也就在这里,萧墨轩才第一次明白,要保护自己,就只有做大官,并且做得官越大,自个和家族里头才会更安全。
当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萧墨轩的心里头又在想着些什么。
“萧大人有皇上的旨意,来这里探视海瑞。”林双虎朝着门边的番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冯保。冯保也食指微动,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那几个番子。
凡进诏狱的食物,除了御赐之外,其他任何人送来的都要经过检查。这食盒虽是从御膳房里带出来的,而是皇上并没有旨意说直接赐食海瑞,而是要萧墨轩带了过来,所以也少不得看上一回。
“得罪了。”番子们打开食盒仔细看了几眼,又取出一根银针试了一下,又把盖子合了上去。
林双虎原本就是锦衣卫的人,这几个牢房里的番子自然是认识的。又见另两个,一位是二品大员,一位是宫里司礼监的公公。他们这些番子,也不是什么头面上的人物,于是也不敢怠慢,立刻让了进去。
“上回且是说了,多洒些雄黄。”林双虎抽动了几下鼻子,皱了皱眉头。
“回林大人的话。”牢房里的番子们连忙回道,“大人说的话,小的们怎敢不听,只是这地上地湿气太重。洒上去便就是化了。回头小的们再弄些生石灰来呛一呛,该是更好些。”
一缕若隐若现的光线,透过屋顶天窗的栅栏映射在地上。
一阵凌厉的北风卷过,带起了几片落在地上的树叶,飘进了窗户,正落在了海瑞的脚下。
海瑞缓缓抬起了脑袋,向着窗户外头看了一眼,又俯下身来,用指甲在墙上重重的划着。
三十六天了,自个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是有三十六天了。
这三十六天来,竟是没有一个人来审问过自个。自个竟像是被遗忘了一般,这对海瑞来说,甚至比挨上一顿廷杖还要来得难受。懵懵懂懂的,海瑞竟是似乎有些不知道自个是不是还活着。
“海瑞。”牢门边,忽得传来一阵呼声,一名番子提着一只硕大地食盒,将牢门打了开来。
“难道……”海瑞心里猛得一紧,这好端端的,如何是给自个送了这么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