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她回头深深地看了司空钰一眼,道:“我换个人来照料你,饿了就跟他说。别担心,你会好得很快的。”
“小妖精,别只顾着朝小情人抛媚眼,快来。”迎春一只手伸过来,挽着玲珑的肩膀,将她拉出了门。
第三十四章致命问题
司空钰怔怔地望着房门“砰”一下地关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的手缓缓伸到伤口,垂眼感觉着那种透彻心扉的疼痛。虽然他并不开口喊疼,但这疼痛已经折磨了昏迷的他多日,恐怕此后也还要困扰一阵子。
从迎春的话听来,他这条命,完全是叫做玲珑的这个女孩儿救回来的。劫后余生,他难免有种狂喜的感觉,但是想到那一个箭头上刻着的字,他便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虽然他并不认得任何人与“宇”字有关,但是,那一个箭头的制法,却不是山野莽夫的技巧,而是正轨的官窑里出来的东西。这说明,那一个骑在//奇书//网整//理黑马上的黑衣人,是跟朝廷多少有点儿关系的,绝不是那种江湖浪人。
也就是说,要下手杀他的人,不是那些在暗中窥视着皇位,视他为障碍之人,就是他平日里在宫中,无意中开罪了的什么人。
数日前在皇宫里与慕容静相遇的那一幕,突然又闪现在眼前。
司空钰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难道,会是那个时候,被慕容静看见的那个女人?
用着特别的熏香,令慕容静自那一日以后就再也不肯入宫来的女人……那个他连身份也还不知道的,身居于宫内,却做了不符合身份之事的女人。
若是这样的话,对方一旦发现他司空钰还存活着,定会不择手段继续来杀他。因为,他司空钰若不死,便终有一天会成为她的威胁,甚至心腹大患。
这样的女人留在宫内,的确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她如今只冲着他司空钰而来,往后,说不定,对慕容嫣甚至皇后,也会构成巨大的危害。这样的事情,是他司空钰不能容许的。
然而……他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帮得了皇后和年幼的天佑公主?
不知是因为药效发作,还是身体过于虚弱,司空钰想着想着,又觉得眼皮沉重了起来。
希望颦儿在宫内一切都好。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对不起皇后娘娘的悉心教导和委以重任了……
玲珑随着迎春来到水月楼后面院子的柳树下,不解地望着面前红衣飘飘的身影。
“今日不上课了么?姑娘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迄今为止,迎春给她上的课,不是弹琴,就是作画,都是一些能够令上品的客官们能够赏心悦目的技巧,她也就随手练了几笔,并不当真。但今日,迎春直接将她领到这个僻静的角落来,又不说明缘故,可就令她有点儿云里雾里了。
迎春胎手,将跟前低垂的柳枝折了一段,突然一回身,柳枝的末梢直抵玲珑的咽喉,冷声问道:“玲珑,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女孩儿?”
玲珑躲闪不及,整个人木头一样钉在那里,紧了脸望着面前那张沉着的面孔,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以前我一直跟姑姑捻香买,后来姑姑去世了,姑舅便将我赶了出来。我沿街乞讨,不够果腹,幸得锦姑奶奶收留我,我才有了水月楼这个安身之处……”
“一个在街头乞讨的孤女,竟然懂医术,会用笔,能弹琴?你即便骗过了锦娘,也骗不了我迎春……这些天来,我一样样让你试过——你虽然装作不懂音律绘画,实际上,根本是个行内人!”
迎春将柳枝轻轻一抖,那尖利的叶尖便无声地在玲珑的脖子上划了一条淡淡的血痕。
“给我老实说!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是谁养了你?你那一手出色的医术,那些琴棋书画的技艺,都是谁教你的?还有,你来这水月楼,是做什么的?!”
——真不愧是当届花魁,那微愠的低喝声,竟也如秋水飘荡一般地诱人……加上这样完美无缺的面容,背后徐徐飘下的黄叶,真是绝景。
虽然眼前的这一幕如此美丽,但玲珑知道,眼前这娇媚的女子并不是说笑的,如果她再不老实交代,就会有掉脑袋的危险。
这些天来,迎春一天让她玲珑换一件事做,目的原来不是为了看她哪一边更有天分,而是要观察她的能力。她虽然已经努力装作不懂,但毕竟反射已在,被人看出了破绽。
不错,她的确通晓琴棋书画。在仁和寺中,最多的就是有才却远离红尘的人,她自小便被和尚们教着摆弄不同的东西,主修的是经文,木鱼,其他的什么琴棋书画医,也都顺手拿来了。
“说不说?说了真话,就不害你性命,不说的话,就当你是哪里派来的奸细,直接将你的脑袋取了。”迎春冷冷地道,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腥腥的味道在空气之中飘荡。
玲珑咬了咬下唇,垂了眼道:“迎春姐姐,玲珑真的不会什么琴棋书画。就算是会一点儿皮毛,也只是躲角落里偷看来的。至于那一位公子,玲珑不过是急于救人,就胡乱地拔了箭头,包扎了下,哪里谈得上医术?姐姐,您多虑了,真的多虑了。”
“你嘴硬是可以,这命却是不会保得住,”迎春冷哼一声,“最后一次问你,说不说?”
玲珑抬起了晶莹的眼眸,那幽深的瞳仁之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玲珑实在是不知道,还可以怎样回答姐姐。这就是玲珑的真心话了。如果姐姐真的要这样取我的命,我也无可奈何。”
“你……”迎春恼怒地望着面前这一个小小的人儿,“你不怕死的么?”
玲珑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非常安定:“姐姐说了,只要我讲了真话,就不会伤我性命。玲珑相信姐姐。”
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仿佛两溏深深的碧池,将人的思绪,都要吸进去了一般。
迎春蹙紧眉,盯着玲珑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一声轻笑,扔了那根柳枝,转过身去。
“果然好胆色!难怪这样小的年龄,就敢来水月楼,求锦娘的收留,抱掌柜的腿,”说到这里,她突地再转了身,脸逼近玲珑道,“听着,你今日不说,明日不说,但我迎春不信,你就真的可以永远锁住你的这张嘴!我一定会揭穿你的面目,让你尝到后果,你给我等着。”
第三十五章岁月如梭
玲珑不觉有点同情地看着迎春燃着火光的水眸。
女人……果然还是都有嫉妒之心的。那水月楼的掌柜夸过她玲珑,迎春当时虽然什么都不说,其实心里还是恼了,恨了。如今,掌柜不在,她便趁机作乱,虽然胆子还是不够大,不敢来真的。
她玲珑不过区区十岁女童,能拿什么跟艳绝群芳的花魁比呢?
“姐姐多虑了。玲珑得锦姑奶奶收留,万分感谢,对水月楼乃是一片忠心,绝没有任何心思,也不是什么地方派来的什么人。”话说出来竟不觉比之前顺畅了,对迎春的畏惧之心,消了很多。
做了花魁,得了宠幸,往后……又能再是怎样呢?
花开花落,女人美丽的岁月是很短的,如今迎春这样失态,多是因为已上了巅峰,于是愈发畏惧往下跌去的路了。
“小妖精,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小点儿,别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那双魅惑的眼睛泛起了层层暗涌,“若是被我抓到了,可不会让你安心收场……记住了。”
话语已尽,那个甜美的嗓音同那细致的香气一同远去,只留下一树飘摇的枝叶,随玲珑一并站在风中。
小小的拳头攥紧了,她抿紧嘴唇,努力地甩甩头,抬起眼来。
玲珑……你要活下去,要报仇,就必须要往前走,而且——已经上了这条船,就不能退缩,因为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迈开脚步,缓缓地往水月楼里走去。
迎春才刚刚走回自己的房间,便突然觉得房中的气息不对,警觉地竖起眼来。
“何人在此?”
她的话问得凌厉,却也在一瞬之间,就知晓了来人是谁。
一身黑色宽松长袍,五官俊秀精致,笔直的下颌线条,如刀削过一般地深刻,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只是随意地落在肩上,错眼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女人。仔细再看,那敞开的领口露出矫健的肌肉,指节处处都带着阳刚之气,眼神锋利如箭,分明是一个俊朗得妖孽的男子,哪里是什么女流之辈?
他的面上似乎挂着笑,但又并没有笑着的感觉,虽然不怒而威,然而又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壁垒。
“是我。”
比女人更魅惑的声音低低响起,只是简单两个字,已经令迎春全身软了一般,连面上也放松了下来。
“……爷,不是说往扬州去,要呆上十天半月的么?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迎春笑盈盈地走上前,行了个礼,便攀上男子的肩膀,弯腰印下柔情一吻。
这不是旁人,正是水月楼的楼主镜尘风,江湖上一个如迷般存在的神秘男子。
镜尘风徐徐抬起眼来,望向迎春如水的眸子——
“我叫你管教她,不是想要教训她。”
这一句话,如石子掷入池中,一瞬间漾起了千层波纹。
迎春的声音立时有点颤抖:“爷,迎春并无恶意,只是想要教晓她一些做人的道理。”
她努力地镇定下来,粉臂绕上镜尘风的颈脖,想要以自己的媚色功夫,蒙混过关。然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并不受此感染,反而透出一种刺入人心的锐利之感,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见得要由你来教她做人的道理,反而……你可能要重新学一学,什么叫做守本分,不做多余的事。”
他将她的手臂拉开,动作虽然缓慢,然而那手指铁爪一般,迫得她无法不从,只得欠欠地离了他的身子,到一旁规矩地站好,跪下。
“迎春知错了。”她此时唯一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迎春,你是在我的身边长大的,如今,已算得上是能够独当一面之人。这水月楼往后,还需要你多出力,多尽心。”
迎春的面上稍平静了些,点头应道:“不敢辜负爷的期望,迎春定当极尽所能。”
镜尘风从怀中拿出一张卷轴,递到迎春的手里——
“这一次去江南,主要是为了谈这件事。如今,就看你要如何办成它了。”
迎春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个身穿从二品官袍的男子,穿着黑色马靴,手中拿了马鞭,风尘仆仆。
“这位是……?”
“御史大夫王重阳。扬州州府萧进腾之子本来可以上京赴任,掌管江南地方赋税,然而这一位御史大夫以官不可二拜为由,也就说,要避免朝中与地方任职的官员因为私人关系而相互包庇,拒绝接受这位公子在自己的门下任职。”
“所以,萧家就想要除掉这个眼中钉,好让自家的儿子能够走马上任,就此打通赋税之路,可以连年偷着从中……”
迎春只将话接过来说了一半,镜尘风已经伸出修长的食指,点在她娇嫩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
“做事,只需去做即可,不必也说得响亮。”
她立时会意,莞尔一笑,只道:“迎春一定会将事情做得漂亮,请爷放心。”
“你做事素来利落漂亮,我是不太担心的。”
镜尘风微微勾起漂亮的唇角,立时如阳光落在冰山的顶上,俊朗的面容愈发显得勾人魂魄。
他话锋一转,又沉了声道:“不过,迎春,你若不喜欢教玲珑,也不必勉强,我将她再交给旁人便是。”
迎春的笑容凝在一处,勉强笑了道:“爷喜欢的人,迎春怎么会不喜欢呢?玲珑心如比干,凡事一点即通,这样好的苗子,迎春还是第一次见。往后,只怕很快要青出于蓝,连我如今这花魁之位,也要拱手相让了。”
“花魁什么的,有什么要紧。”
一阵香气近身飘来,迎春只觉得眼前黑色一晃,腰间已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紧,人已经被镜尘风抱入怀中。她的脸贴上他裸露的胸膛,只觉得那股热力一直透遍了全身,连下肢也发起热来,整个人已经酥软得没有一分气力。
“……不管花魁之位上坐的是不是你,你都是我心中的群芳之首。”
那迷惑人心的语调说着甜腻的话语,一个个字都含着魔力般,撞击着人心底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迎春偎依在那个热乎乎的怀抱里,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虽然,她的心无数次告诉过自己,有些事,迟早会来的,她所拥有的这一切,不会是永远。然而,身子就是不由自主,一次又一次地臣服在这个男人的身前。
她早已沦陷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经坠入无底的深渊,回天乏术。
沾满了血的双手,没有资格拥抱爱情,曾经背叛神鬼的心灵,也没有资格谈论幸福。
所以……她只想要拥紧这一刻的温暖就好。即使这只是虚幻的瞬间,她也宁可相信,这其实就是永恒。
于是,她伸出双手,紧紧地圈住身下这个男人的颈脖,纠缠着水蛇一般柔软的身子,分开白皙的双腿,就此往他的身上卷了过去……
房内,一瞬春光无限。
……
楼下,玲珑在自己的房间里,将一套男子的衣装小心地折好,端起,掩门往隔壁走去。
她走到门前,已经抬手要敲门,突然又迟疑了,缓缓地放下手,望向怀中的衣物,羞涩地笑了起来。
……
门的里边,司空钰正从自己的一堆随身物品里,缓缓拿起那一个已经染了血的香囊。上面蹙脚的针脚含着点点稚嫩的情思,绣了简单却漂亮的图案。
他将香囊郑重地放入怀中,伸手按住胸前,合上双眼。
……
窗外,阳光明媚。
风,追过空无一人的庭院,柳树的身姿优雅地摇曳着。
又是一年秋近了,很快,冬天就会到来。
冬天之后,是春天,很快又是一年。
然后,又一年……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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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闇夜杀手
星子如画的夜晚,花香迷人,软风拂过摇曳的树顶,穿过静谧的街道,然后在空无一人的集市广场上,彻底地销声匿迹。
三更已过,皇城西南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连敲更者都已经回到温暖的被窝,迷糊地等待下一个时辰的到来。灯火摇晃的相府的门前,连看守的卫兵都站着打起了瞌睡。两旁的高墙森然而立,就此看着似乎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然而……今夜,相府似乎有意外的客人。
一个黑影趁着夜色,无声地跃上琉璃瓦顶,顺着屋檐走了一段,来到外墙跟前,轻盈地跃过一段小小的空隙跳至墙上,又优雅地翻身而下,落到墙根,隐没于墙外普通街道的暗影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府内突然响起一声女人尖叫——
“呀——老、老爷!老爷——……被人杀了!”
尖叫之后,骚动的声音随之而来,原本寂静无声的相府骤然变得热闹起来,火把一个个点起,人影闪动,四处吆喝不绝,俨然一锅煮开了的饺子。
“有刺客!”
“不可让一只苍蝇飞出相府,一定要抓到刺客!”
火把组成的队伍四处分散搜查,不一会儿搜查范围就扩大到了相府周围,连附近的民居也都被波及。睡梦中的人们被响亮的敲门声震醒,再一开门,便看到武装齐备,手中拿着火把的相府卫兵,黑着脸问:“要搜查刺客,让开!”
一时之间,方圆一里之内,都被闹得不可开交。
……
城东的洛水河边,柳树的阑珊阴影之下,一名高大的男子临河而立。
他的面上覆着半边冷色,近看才知是一张刻着暗纹的铁面具。面具下一双鹰眸轮廓精致,神色宁静而致远,仿佛藏着无数的沧桑与故事。他身上的一套紫色长袍,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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