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霄墨
1
1、春风一度 。。。
清晨,鸟鸣之声阵阵,阳光点点从窗棂洒入,将整个房间照亮。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小阁,物品被有条不紊的摆放着,整洁而干净,却更衬得那一地的衣衫愈加凌乱。
整间房内散发着情事过后特有的淡淡麝香味。
这里是名满江州的醉春楼,又称美人阁,多少女子在此一宿贪欢,左拥右抱,美不自禁。
这里是集众多美男子于一处的醉春楼,江州最出名的青楼。
精致的床榻随着床上人的动作而晃动了几下,半片纱帐随之垂落,床头春光乍现,袒露出那一双交颈而眠之人。
昨日尚且透着清新阳光味的床单上此刻沾染了浓重的汗味以及体味,床上是显而易见的散乱。
再看那床头,只见乌丝缠绕,有那么一缕发丝在其主人的无意识的动作下滑落至鼻翼处,女子抽了抽鼻头,又偏了偏头,避开了那屡发的捣乱,再度沉入了好眠中。
同样与她同床而眠的另一人却显然没有她这般好运,在女子的动作下,向来浅眠的男子很快便被打散了睡意,浑身不舒坦的他刚动弹了下,下一瞬,身子便莫名的凝滞了住。
虽说由于种种缘故,他并没能在刚苏醒的一瞬反应过来,但经过方才的动作,他立时便觉出不对。
这种感觉……
他猛然睁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毫无悬念的、显然被放大了许多的……某个女子的面容。
他闭上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浮现一抹无自觉却明显带有挑逗意味的笑容,似浪荡不已。垂下的眼睑将他在看清女子面容时所闪现出的惊诧瞬间掩盖。
拥着锦被缓缓坐起身,他看着另一侧闭着眼,却分明身形僵硬的女子,面上漾出惑人的笑,因刚睡醒而略显低哑的声音在清晨而显得格外宁静的小阁内响起:“方小姐,今晨某服侍的您可好?”他的声音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常年呆在这烟花之地致使他说话时尾音会不自觉的上挑,他向来很清楚这样的声音带有多大的杀伤力。
而眼前女子那薄红的耳垂便清晰的告知了他这一事实。
方容,方府尹之独女,素闻文采飞扬,洁身自好,从未曾涉足欢场之地,又素有江州三大美女之名,乃江州众郎欣然盼嫁的梦中人之一。
洁身自好?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未束起的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耳畔,潋滟的墨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讥讽,转瞬又被魅惑所取代。
他满意的看着另一头的女子浑身僵硬,而后猛然翻身而起,带着几许尴尬,几许不安,以及几许的困惑,面色通红。
他眼睑微垂,唇角一如既往地挂着笑意,默不做声地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底,包括她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所流露出的那丝错愕。想起昨晚的情形,他将唇角扬得更高,笑得愈发动人,长久以来被压制着的劣性在体内蠢蠢欲动,他眼帘一掀,墨眸中浮现出一丝□,无需刻意压低便已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拂动:“还是……方大小姐想再来一次?”
这么说着时,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本就不着寸缕,他此刻这般贴近,方容只觉身上一阵燥热,昨夜才消去的欲|火此刻又悄然燃烧了起来。她“腾”的一下坐起,面上如同烧着了一般顷刻间变得火红,偏偏此刻那人柔腻的身体还不断的向她靠近,惹的她身上越发的火烫,慌忙往后退。
他嗤笑一声,靠得更近。
她不断地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方才停下,末了,只能用眼狠狠地瞪视他。
他嗤嗤地笑:“方小姐,您这是何必?昨夜,哦错了,是今晨,今晨您与某早已坦诚相见,此刻却如此生分……倒叫某生生伤心了呢。莫不是……”他刻意地顿了顿,过了会儿才缓缓接道:“莫不是方小姐在害羞吧?”他的尾音一如既往的上扬,此刻却带着显见的调侃。
方容一愣,面色更红,唇角微微抖动。
怎、怎么会有如此……呃……如此胆大妄为的男子?她错愕。委实……委实不知廉耻!
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过的惊诧,笑得越发的欢愉:“怎的?方大小姐莫不是真的在害羞?”他笑的愈加放肆,嘴唇斜斜向右上扬起。
看在此刻的方容眼中,她只觉这男子越发可恶可恨外加不知羞耻,她又羞又恼,越发狠厉的瞪着他,嘴里终于无法克制的回击:“你一介男儿都能如此不知羞,我堂堂女子有何好害羞的?!”
闻言,先前犹在掩唇而笑的男子蓦地安静下来,幽幽地眼神直直地望着方容的方向,却分明没有将她印入眸中,方容一惊,眼见他连眼神都黯淡下去,又见他垂下头去,额前的发丝软软地覆住他的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一刻,她心生迟疑。莫非他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不知羞耻……?
下一瞬,幽幽地,她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在沉寂的室内回荡:“不知羞?呵呵,方大小姐您真爱说笑,我这醉春楼的男儿如若真知了羞耻,身为客人的您不是反而不舒坦么?”
她心头一滞,顿时起了些愧疚。从来,会入青楼这道门的男子多数都是被逼的,她这般说,确实有些过了……
正犹豫如何开口,对方却忽然抬起头来,面上笑意盎然,半点没有受伤的神色,语气轻佻:“方小姐,您,当真不要再来一次?”
方容顿时僵住。
方容面上瞬间闪过红、青、黑数种颜色,仿若刹那间开了染坊,她羞愤地感受到,他的手不知何时竟不甚安分的放在了她胸前,正挑捻着那、那……那什么,她面色更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她“啪”地一声将他的手狠狠拍落,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你……贱人!”
他面上微不可察的僵了僵,若无其事的收回右手,将微微红肿的手背隐藏在被褥间,唇角再度勾起颇带情|色意味的笑容:“哎?方小姐您又何必如此动怒?”他半倚在床头,浑身赤|裸,于被褥间半遮半掩,万千风情,一脸暧昧。
明明,他的面容并不算上极美,光表象而论,若立于江州众男间,他绝不会脱颖而出,却不知为何时至今日,依旧有人愿为他一掷千金。
这些方容从不知晓,现在不知,将来亦不知晓。
她只知自己此刻被他言语间明确透露出来的那种意有所指之意触怒了!不,更准确说来,应当是恼羞成怒。
“你……!”她“噌”地一下红了脸,这次连耳朵根都染上了那艳丽的色泽,她张了张嘴,张口欲骂,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骂什么,自小到大从未有人教过她该如何骂人,幼年起便培养起的教养也频频在告诫她骂人是失礼的。先前冲口而出的那句“贱人”已经有悖长久以来的教养了,此刻断断不能再如此有失身份。但,此刻心中的愤怒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愤怒之间,曾有那么一丝疑惑出现在她脑海中,又在下一瞬于熊熊怒火间燃尽。
见她语塞,他斜斜靠着床柱,斜着眼看她,语调慵懒:“那么,方小姐这是不打算认账了?”
她一愣,急转而下的情形令她一时有些茫然,完全不明白他此刻说的是哪出。
但见他面上流露出万般无奈的悲苦之色,幽幽地叹:“可怜某一介布衣,卖身入楼,本以为能勉强度日,却不想遇到了个不认账的主儿,而这人竟还是堂堂府尹之女,真真是世风日下……”
闻言,方容面色微青,嘴唇颤抖,竟是语塞!
她唰地一声从床上站起,大怒之下未曾注意,竟直直磕在了床柱之上,发出“哐”地一声好大声响,男子一时目瞪口呆。
连用手去扶额角的心思都没有,方容捡起被随意丢在地上的衣衫套上,当着男子的面从腰间的钱袋中掏出数锭白银,“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她咬牙切齿道:“这些,可够?!”
“哎呀,方大小姐果真慷慨大方,一出手便是数锭足银……”床上的人收起一脸的惊讶,手指无聊地把玩着自己垂落的发,眼见她一脸忿忿然地穿上外衣拉开房门便要出去,他又慢悠悠地将后面的话接了下去:“只是,方小姐是不是搞错了?这里可是醉春楼……”动辄便是上百两银子的醉春楼。
方容一顿,僵在了房门口。
醉春楼。
醉春楼?
她竟在醉春楼……
先前曾被她遗忘的疑惑此刻终于再度被她想起: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熟知她的人都知晓,她方容从不曾涉足这种烟花之地,别说是涉足,便是附近的几条街她平时都会有意无意避开,万不得已时亦是绕道而行。
对于这种地方,她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但是,她为何此时此刻却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眼前最要紧的并不是回想这些,这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她慢慢回想,只是现在最最紧要的,却是眼前的事。
她虽从未曾踏足烟花之地,但醉春楼之名她却是有所耳闻的,毕竟是江州名声最大、“客”源最广、最为人所知的青楼,平日里也曾耳闻这里的花销大的不可思议,百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为博佳人一笑而一掷千金地纨绔子弟更不在少数。
只是,她万万不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里,甚至……甚至还与人春宵一度……身上除了这些现银,竟再无其它。
莫非当真要应了他那句“赖账”不成?
她僵在那里,面色时青时白,越想越不甘心。
自始至终都在床上坐着的男子此时嗤嗤的笑了起来,他弯起眉眼,唇角向右翘起,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莫非……方大小姐银子没带够?”
方容暗自咬牙,她此刻终于发现,她万分讨厌眼前这个男子!尤其讨厌他的“莫非”两字,每回他吐出“莫非”、“莫不是”几个字,接下来就准没好话,当真句句带刺!偏生又说不出什么话语来回击,只因事实却是如他所说,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委实有种将眼前这人的口紧紧封住的冲动。
一文钱逼死一条英雄汉,方容此刻终于充分体会了这句话的道理。
男子动了动,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那双潋滟的眸望着她的方向,眼底盛满了笑意:“既然如此,某也不好强将大小姐您留下。”
他状似无奈的叹口气,一副“权当自己被狗咬了”地可憎表情,着实令方容内心的怒火再次蠢蠢欲动。
方容咬牙切齿。
不满,相当不满!他这般神情是为何意?!竟拿她方容与牲畜相比,委实过分!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那股不知因何而起的愤怒,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放心,我堂堂女子,断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她一甩衣袖便要再度跨出门去。
此时,他的声音忽地在她身后慢悠悠地传来:“既如此,那某就不客气了,统共是八百八十八两。”
她一脚踩空,差点摔了下去,赶忙扶住门框站稳,怒而转头低喝:“你……你这是明抢!”
他眉眼弯弯,愈发动人:“岂敢。”
她甩下一句“翌日送来”,愤然转身,这次终于跨出门去。
而这次,身后终于没有再响起他的声音。
在步出醉春楼大门时,她忿忿然地在心中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踏足那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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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门须当翻黄历 。。。
男子随意的披着长衫倚在墙头,手里把玩着一枚青色玉佩。
那玉佩下端缀着一根红绳,他手指微蜷,轻轻晃动着红绳,望着方容离去的方向,想起她抚着额头步出门的模样,不禁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丝兴味的笑。
若是此刻有熟知他的楼里人在,必定要叫糟。
有一种人,乍看惊艳,却经不得久看,久了便会乏味。
还有一种人,初看不起眼,却越看越有味,能让人沉沦其中而不自知。
前者,是为美人。
后者,可为妖孽。
而秦青,正是后者。
妖孽之所以为妖孽,并不仅仅在于他的表象,更在于他的本质。这句话,楼里人深有体会。
“谁?”秦青抬眼轻瞟门口,随手将那玉佩收入袖袋中,面上的笑意隐去,神色间透出浓重的慵懒。
一人随着他的问话轻轻将门推开,露出张小巧温柔却又带了点紧张的脸:“爹爹……”
秦青懒懒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后,又转头去看窗外的街头。
此时已过辰时,街头人声鼎沸,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秦青实在无事时也会盯着窗外望望,至于究竟有没有东西入了他的眼,就不得而知了,只因他通常会很快便转过身去,开始对着那些账目。
那面相柔和的少年见他并未理会自己,想了想,将门推开,小步走了进去。
屋内此刻依旧很乱,秦青从床上起身后并没有收拾,这让少年行进的脚步增加了些许的困难,但见他绕过地上那团依稀是衣衫、此刻却已然化身为破布的“遗体”,又跨过了碎成一片的陶瓷渣子,这才终于走到了窗前。
他抬头望着秦青,阳光打在他脸上,白白的,仿佛在泛着光,见他依旧一脸的不为所动,他似乎有些为难的垂下头,手指小心翼翼地绞着自己的衣衫,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爹爹……”
“嗯?”秦青此刻终于将视线调了回来,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少年。
秦青,曾是醉春楼红极一时的头牌,三年前顶下了醉春楼,以一十八岁之龄成为了醉春楼最年轻的“爹爹”。
楼里人对他们这个“爹爹”大多对他又敬又怕。也有少数对他不服的,倒也未曾做出过出格的事,对此秦青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对他而言,只要不是做的太过火,都可以随了他们去。
显然的,眼前这少年属于前者。
“我……”少年绞着衣角,咬着唇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将他惹怒,眉头蹙了又蹙,终于还是一咬牙直接开了口:“爹爹,我……我想跟您拿些银两……”
秦青挑眉,却没有开口,只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我……我近来身子不好,想去买些药回来调理调理……”少年支支吾吾的,终于将理由道了出来,而后闭上眼,等待秦青的答复。
秦青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出声。
少年闭着眼睛,眼睫不断的颤动,惊惶之色展露无疑。
良久,秦青勾起唇角,面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嘴里却吐出生硬的两字:“不行。”
少年一惊,惶惶然睁开眼,怔怔地望着他。
“萧萧,不要做这种傻事。”他转身,向着厨房而去,醒了这么久,他饿了。
留下少年独自一人伫立在窗前,一脸的彷徨与挣扎。
出门须当翻黄历!
这是此刻方容唯一的想法。
读书人本不该有如此感慨,夫子曾云:莫道神鬼之论,荒谬之至。
委实不是她蓄意亵渎夫子之言,只是她想了许久,最后只能断定,昨日的黄历上必然写着“出门不宜”四个大字,不然她怎么会那么不幸,偏偏在醉春楼醒来,还那么倒霉的遇到了那么个黑心郎。
自从遇到了那黑心郎,她就开始走霉运,起床就磕到床柱这种小事不提也罢,刚迈出醉春楼大门就踩着了一大坨狗屎,刚步上大街就差点把个孕夫给撞了,刚拐过巷子就遇到了挑粪的老妇……
这要她怎么想?她只能默默地拂了拂衣袖,避到墙角边去。
好容易等那挑粪的老妇晃晃悠悠地走远了,方容小小的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捏着鼻子的手指。
她这回很是谨慎的左右探了探,又确定地上不会再出现那些恼人的东西,才终于放下了吊着的半颗心,再度走回了街上。
走了没几步,肩膀上“啪”地一声出现了一只细细长长的手,她一惊,猝然转身,神色惊惶,以为又是什么祸事在等着她。
她这一转身是不要紧,倒是把原先打算跟她打招呼的女子给吓了一跳。女子眨眨眼,一时间有些莫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