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我知道。”先知打断他,“喝茶,喝茶!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众人暗自皱眉:怎么看这老头都有点故弄玄虚的感觉,梦蝶派存亡关头,正事不说,非要讲什么故事?
荆守渡最为老成,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说道:“先知请讲,我们洗耳恭听。”
蝉先知悠悠道:“世间修真众人,只知有个蝉先知,可知每一代的蝉先知有什么不同?可知我也有名字?”
“不知。”
“呵呵,我们当然有名字。”蝉先知干笑两声,“我上一代先知,名叫窥世;上上代先知,名叫知秋。”
“敢问先知您的高名?”金立行问。
“破岁,我叫破岁。”蝉先知肃然道,“知道有什么寓意吗?”
“不知。”
“我蝉先知一派,年限一百,此乃定数。”蝉先知道,“我为自己取名破岁,意在打破百年之岁,以图永生之年。人类大多浑噩,且贪图享乐,不知长生之可贵。而我却不同,知道自己的时限,才了解其可怕可憎。所以破岁,亦是我生平之愿。”
梦如常一声冷笑:“先知妄图破岁,此宏愿值得钦佩。但又何必拉上我梦蝶派一同逆天而行?”
“逆天?”先知笑了,“梦如常,你还记得你大师兄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一众梦蝶派长老一齐变色,金立行嘴唇颤抖:“二十五年前师父出门巡游,回来时便变得疯疯癫癫,精神不振,半月后坐化。”
“二十五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蝉先知长叹道,“二十五年前,我与你师父,也就是梦蝶派上一任掌门金逸之一同遨游天下,谁承想那次出游,竟送了他的命。”
金立行和金长鸣“霍”地一声同时站起:“到底怎么回事?父亲是怎么死的?为谁所杀?”
“为天所杀!”蝉先知重重地道,“二十五年前,我和他一起到了江苏省高邮市的一个村子,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什么惊人的一幕?”
“一个农舍里,一个年轻女人正在生孩子,依稀可以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然而生下小孩的那一刻,冬天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乌云滚滚,然后劈下了雷电”
“天劫?!!”荆守渡惊道。
“准确地说,是天罚,那个孩子的天罚。”蝉先知此刻回忆起来仍是瑟瑟发抖,“我想不通,老天为什么会不放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共劈下了九九八十一道闪电,道道冲那孩子而去。”
“那孩子还不给轰成渣了?”
“不,下一幕才是真正让我们吃惊的一幕。”蝉先知说,“我们看到了一个老头儿,眉发皆白,怎么看也有一百多岁了。他手里举着一串念珠冲上了天,竟是为了救那孩子硬挡天劫!”
闻言众人同时感到一片不可思议:八十一道天劫雷,硬挡那是什么概念,什么修为,什么境界?
“他…成功了没有?”金立行咽了咽口水。
蝉先知眯着眼睛看了金立行好久:“你太好奇了,跟你父亲一样。如果当年你父亲不那么好奇,也就不会死了。”
“究竟怎么回事?”
“你父亲按耐不住,要去看看那老头儿与天斗的结果,飞身而上。结果刚入天劫外层,就被轰得倒飞而出,精神溃散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梦蝶派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荆守渡首先从震撼中苏醒,拱手问道:“先知跟我们说这个事情,难道与这次我梦蝶派的行动有关?”
“有。”蝉先知说道,“他又回来了。”
“谁回来了?”
“那个老头儿。”蝉先知说,“这一次在中吴,硬抗天劫的还是他。”
荆守渡倒吸一口凉气:“他居然没死?二十五年后又一次挑战天劫?”
“我原本也不知。”蝉先知说,“但那晚看到中吴天罚,跟当年是多么地相像!我当机立断,违背祖宗规矩耗费寿命做蝉梦预言术,才看清真相,得出之前告诉你们的结论。”
梦如常一拍桌子站起来:“先知,我敬你叫你一声先知。可你明明知道那人是多么危险,为何还让我梦蝶派以身犯险?为何让长鸣他们十个去寻死?”
“我并没有此意。”蝉先知说,“我的预言不会出错,那人遭受到了天罚,尽管未死,但几天之内绝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们十人并不是那人所伤,而且你梦蝶派也有自己的目的,又何必此时来责问老身?”
蝉先知一句话把梦如常说的脸红了红,但他还是硬生生地说道:“我梦蝶派此次有灭族之祸,还望先知指条明路!”
“这算是威胁我吗?”蝉先知冷声说。
荆守渡一把上前:“是或不是,全在先知一念之间。”
“哎…”蝉先知长叹一声,“你们来之前,我已做好了打算。其实,我在那个人身上也看到了长生的希望。我们都需要彼此的帮助,你们肯不肯?”
“先知请讲。”
蝉先知站起来,凝神说道:“我还有十一年的寿命,今天我再用一次蝉梦预言术,燃烧十年寿命,以看清那人的由来和你们梦蝶派的气数。但你们梦蝶派需在之后听我指挥,杀人放火不许推辞,事成之后,我得到长生之道,其它一切好处都由你们分配,这些好处足以让你梦蝶派不衰反盛!”
荆守渡和梦如常对望一眼,然后上前道:“我们答应你。那就请先知赶快施法吧,我等为先知护法。”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的礼赞
梦蝶派在场的所有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一幕。
当代蝉先知破岁,当着众人的面施展了据说是修真界从未有旁人见过的蝉梦预言术。
蝉先知通常都如世界万物的旁观者,如果九州大地是一盘棋,那他就是那观棋而不语的第三人。上一代蝉先知“窥世”,上上代蝉先知“知秋”,都是出世清修之人,所以一次也没有动用过这耗寿命而窥天机的手段。唯独当代先知破岁是个例外,他对长生的渴望已经到达一种近乎疯狂的程度。
前些天耗费十年寿命窥得一丝天机,没过几天,居然再一次使用相同的手法!这就宛如一次巨大的赌博,赌上二十年的生命,或许能得到更多,又或许血本无归
但赢了还想赢、输了押更多是每一个赌徒的共同心理,破岁俨然是个中痴迷者…
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图缓缓出现在了大厅的中间、破岁的脚下。破岁站在阴阳鱼的正中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然后开始喃喃念叨口中法决,顿时,整个梦露峰上响起了一股宛如二重奏的天籁之音。其中一重当然出自蝉先知破岁的口中,而紧跟其后的另一重,竟然像是起于天际,似乎上苍、乾坤、命运在这一刻也跟随在他的步伐后面向前推进
蝉先知的脸色变化了,先是那皱纹遍布的脸上开始逐渐红润,不到半晌时间就宛如婴儿皮肤般灿烂;紧接着,那红润的脸色居然又开始瞬间苍老,十岁,二十岁,三十岁
所有人在破岁的脸上都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飞速流逝,他生命的刹那燃烧;破岁脚下的阴阳鱼在他以生命为燃料的催动下开始缓缓转动
蝉先知的脸色痛苦异常,勉力支撑起那即将腐朽的残躯苦苦支撑:这一刻,十年的苍老和生命流逝之苦让他在片刻间领教…
头发由黑瞬间变白,又逐渐变为毫无生命感的灰暗色,等到鬓发完全遮住他的脸庞,阴阳鱼终于停止的转动,他缓缓地睁开眼,眼眸里尽是将死之人的淡淡哀伤
“蝉先知,怎样?”梦如常迫不及待地问。
“看清楚了,一切都看清楚了。”破岁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随时都可能破碎的刺耳,“是他,居然是他!”
“是谁?”荆守渡问。
“我已经耗尽了生命,只有一年可活了,却在命运里看到了他…”破岁突然流下了眼泪,“如果早知是这个答案,我宁愿不做这次预言。可是如果我不预言,我又怎知是这个答案,宿命啊,宿命!”
“到底是谁?”金立行急了,“先知您就别卖关子了,我梦蝶派上下全都任凭先知差遣,只盼先知指条明路!”
“明路?我的明路又在哪里?”破岁眼看着北方,悠悠地叹道,“罢了,事已至此,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了。”
“请先知吩咐!”荆守渡一步上前,拱手道。
“好,荆守渡,我问你。”破岁一摆衣袖,似是下定了决心,“你梦蝶派当今上下共有多少人?”
“三百七十四人。”
“限你一小时之内,调集所有人马,于梦露峰下回合。”
“这…”金立行有点犹豫。
“遵命!”荆守渡一瞪金立行,上前抱手。
“好。”破岁继续发号施令,“梦蝶派十长老,你们先前经历大战,如今可有余力施展九宫阵?”
“有。”金长鸣答道,“不过由于几位长老受了伤,阵法威力”
“不碍事。”破岁抬手一变,十个瓷瓶出现在空中,“我赐你十人每人一粒天蝉梦露,半小时内你们的伤能痊愈,并且一日内修为提高一个台阶。”
十长老纷纷喜出望外;一旁的荆守渡却暗暗皱了皱眉头。
破岁又问:“荆守渡,梦如常,金立行。你们三人的法器,梦蝶枕、化蝶茧、寻蝶针可在?”
“在。”
“你们三人如今的修为,能够组成三梦阵吗?”
金立行冷汗直流:这蝉先知,对他们梦蝶派的道法竟然了若指掌,连梦蝶派三大法器和各自的用处都一清二楚!
“立行修为还没到大成境地。”梦如常说,“但我和师兄已堪破大成十年之久,勉强可组成三梦阵。”
蝉先知又是手一招,对金立行说:“赐你一只天蝉,服下它,一日内修为可达大成之境,务必把三梦阵法发挥到极致!”
荆守渡和梦如常脸色动容:天蝉!那是蝉先知一族的至宝,不到生死存亡绝不可能轻易交予他人,看来这一次破岁真的拼命了!
“荆守渡!”破岁说。
“在,有何吩咐?”
“梦蝶派镇派至宝,庄周钟何在?”
荆守渡、梦如常、金立行三人闻言身体连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先知为何知道我族圣物?”
“这天底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么?”破岁苍凉一笑,“取出庄周钟,我有用处。”
金立行上前一步:“既然先知知道庄周钟,肯定也知道它的由来!那相传是庄子圣人的东西,是我派祖师爷偶然机会得到仙缘,代表了我派道统所在。祖师爷曾留下秘传,若是动用了庄周钟,就是我派生死存亡之刻,如何弄动?”
“难道现在就不是梦蝶派的生死存亡之刻吗?”破岁反问,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荆守渡皱眉,上前问道:“不知先知要庄周钟何用?”
破岁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对透明的翅膀,翅膀四周闪耀着金色光华。
“梦禅翼?”梦如常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倒退一步。
“有眼光!此乃我族圣器梦蝉翼,也是第一任蝉先知翅膀所化,不比庄周钟平庸吧?”破岁郑重道,“你们必须清楚,这次我们面对的人超乎你我想象之外,若有一丝保留,我们全都形神俱灭!”
荆守渡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相传庄周钟”
“你猜的没错!”破岁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庄周钟如果和另一个顶级法器融合,可进化为仙器庄周塔,此器有弑仙之威!”
“弑仙?!!”荆守渡再问,“请先知明言,这次我们要对付的到底是谁?”
破岁闭上双眼,幽幽道:“莫道仙人不恋世,甘做刍狗洗瑶池。”
荆守渡和梦如常同时一愣,然后瞳孔中同时出现一片深到绝望的恐惧
而金立行等旁人显然没听过这句诗,皱着眉参悟不出什么来。
“立行!”荆守渡突然出声,“去门派取庄周钟!”
“是。。。。。。”金立行还想问一问,但看到两位师叔的脸色,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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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后,恰巧是大年夜的晚上八点钟
江苏,高邮,夏家塘。
梦蝶派一行三百多人,以蝉先知为首,出现在了夏家塘的一片偏僻田野之中。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孤坟,没有碑。。。。。。
作者有话要说:
☆、蝉先知布局
看着眼前的孤坟,破岁微微闭上了双眼,长叹道:“我们如此行径,已可以说是人间最卑劣的手段了…然世人各有所取,到了这一步,万难回头了。”
“先知,这个时候你就别再纠结对错了,我们无路可走。”梦如常自从听了蝉先知先前吟的那一句诗就表现得极为不安,“你有什么办法,就快点安排吧!”
“好。”破岁沉重地点了点头,喝道,“庄周钟何在?”
荆守渡、梦如常、金立行三人同时相互合掌,然后,在他们中央,缓缓升腾起一阵白雾,一个似幻似真的大钟出现在了眼前。
此钟甚是古朴,上面掺杂着斑驳的古文字和斑斑的铜锈痕迹,一看就年代久远,恍如历经了几千年间的沧桑,但上面迸发出的浓烈道法波动却是肆无忌惮,看那波动的强烈程度,几乎已达人间法宝的尽头,直逼仙器。
“庄周钟,果然不同凡响!”破岁赞叹了一句,又指着眼前的孤坟一咬牙,“砸!”
梦蝶派三人同时运功,庄周钟瞬间朝那坟头重重地砸去
“轰”地一声悲鸣,庄周钟已倒飞出三米开外,不住地颤抖
而他们眼前原先的景象原先那座不起眼的小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上千平米的巨大墓室,其富丽堂皇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古代帝王之墓。墓前有一块巨大的石碑,足有三四米高,足以看出墓中之人生前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富余。
梦蝶派几百号人瞠目结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所见不过是幻境,而现在的这个大墓才是真实的景色。虽说梦蝶派在修真界排不上一流,可论起幻术他们则一向自认为天下无双。然而,看到当前的这个墓室,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恍然大悟:他们的那一点三脚猫幻境功夫,跟眼前这个比起来提鞋都不配!要知道,这个孤坟在此地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却能够在无人施法的情况下一直保持着那种“最为真实”的样子,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而就在梦蝶派感叹此幻术的精妙时,破岁却看着墓前的巨大石碑出了神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齐向那碑文看去,绛红色的草书文字,一看就知道是用鲜血书写。
而在场也不乏文学功底深厚的有识之士,通过形式和韵律看出了这是一首宋词《钗凤头》
白首翁,纷飞燕。子规尤啼当年怨。乱离世,荒草坟。八十天劫,渡尽孤魂。冷,冷,冷。
鸟空鸣,人长叹。十载良缘风吹散。花未谢,茶尚温。九星改命,难留红粉。恨、恨、恨。
词意并不难揣测,分明是一个痴情男子悼念亡妻所写,霸气凛然中透露着强烈的孤寂、绝望和愤恨。
荆守渡已经隐然猜到了什么,低头问道:“先知,此墓难道是?”
“不错,正是他亡妻之墓,算来也有将近百年了。”破岁长叹道,“这是他平生最大的憾事,刚刚庄周钟那一撞,等于我们已经正式向他宣战了,从此刻起,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我们。”
梦如常眼中一凉。
荆守渡心中一凉,又立刻拱手道:“请先知安排,我梦蝶派悉数听从调遣!”
“不急。”破岁怅然道,“我要为这墓中之人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