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这些,木子的父亲和李泽的母亲竟然毫无察觉,甚至到死时,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泽为此而感到惊奇。
在一个月后,李泽的父亲辞掉了工作,经理竭力挽留他,可是他拒绝了。他走出公司,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他想,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工作没了,还有妻子儿子吧?可是既然心都没了,谈这些不是完全徒劳嘛!
天上落下稠密的雨点,上海的秋天也并不暖和,反而有点过于冷了,因为路旁的树极少,所以路上很少有飘落的树叶,可他走到公园,却见地面落满了叶子,把整个大地都覆盖了,风吹过,显得相当凄凉。
他跑到公共电话下,在里面避雨,望着从天空中落下的雨点,他皱了皱眉头,心想:现在诗齐在干什么呢?
他用手拿起电话,拨通了诗齐家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找谁?”接电话的是她的丈夫。
于是,他拿着话筒不说话也不挂断,这时对方问到:“喂!你是谁?说话啊!”
这时他隐约听到对方的话筒里传出的声音。
“是谁啊?”那是诗齐的声音。
“不知道,大概是打错电话了吧!对方不说话,只能听到雨声。”
他听到对方挂了电话,可自己手中却还拿着话筒,过了片刻,他想放下话筒,可是还是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你好。”对方还是那样问,可是好像知道还是个无声电话,所以用试探的口气。
他觉得还是挂掉为好,便又挂上了,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感觉心中很忧伤。
树上的叶子又落了一大半,看来再用不了几场雨,树上就没有叶子了。
很少见到行人在走路,只有飞驰而过的汽车从附近穿过。
雨并没有渐小,反而越下越大了。
他再次拿起了话筒,拨通了电话,这次是一个女声接的。
“您好。”
“我是李祖然。”
他可以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她的吃惊程度。
“怎么是你啊!刚才两次电话也是你打的吗?”
“是的。”
“怪不得呢!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你丈夫呢!他不在身边吗?”
“他说医院有些重要的资料忘带了,去回去拿了。”
“哦!这样啊!”
“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只不过想问候一下,看一看你好不好?”
接下来一阵长长的沉默,四周的雨声在电话中听的一清二楚。
“我听到电话中有雨声,你那边,是在下雨吗?”
“是啊!下的很大呢!深秋的天没想到还会打闪,恐怕经过这场雨,这儿就更寒冷了。”
“哦!这儿没下呢!可要注意身体啊!”
这时他的泪却流了出来,在这雨水中,他竟还以为是雨水。
“我发现……”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接着说:“我们即使没有相遇的话,现在的婚姻也不会长久的吧?”
“……”
“所以……”
“可是,我丈夫……”
“那个土包子,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爱他呢!”他说出了这句粗鲁的话,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强调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应该啊!不应该相识啊!”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对方也哭了。他向远处看了看,美好的风景正在接受风雨的打击,大概经历了这场雨,一切都会变化的吧!明天一睁眼,恐怕就是惨景败枝了。于是,他不禁也特别悲伤了,两个人就这样拿着话筒,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对方哭泣。
沉默了很久,他慢慢地说:“没…事了,挂了吧!明天,明天我去你那儿。”
“你明天要来吗?”对方匆匆地问。
他没有回答,把电话挂了。回到家里,妻子见他满身淋湿了,忙问道:“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啊?”
“没什么,今天我辞掉工作了。”他直视着她说。
“为什么?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辞掉工作呢?”她指责似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而她却接过去,放在衣架上,说:“我给你准备一下热水,你先洗一下澡吧!”
说罢,她去准备了,可是他却没有丝毫表情地坐在沙发上,这一点倒是跟李泽一样,应该说是李泽跟父亲一样吧!因为毕竟是父亲在前,他在后嘛!
妻子帮他准备好了热水,走出来说:“我帮你弄好水了,你去洗吧!”
他没有动,却说:“明天,我想离开这儿一段时间。”
“为什么?”她显得很吃惊。
“没什么,只不过想出去散散心。”
妻子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便干脆什么都没说。他站起来,走进了里面。
因为刚下过雨,所以地面显得相当湿,可进了西藏,却还是一派美好的草原景象,看来西藏真是美丽啊!无论什么时候,它总是最美的。
他来的时候,正好罗盛去上班,在路上遇到了一起。
“你好啊!又来这儿,有什么事情吗?”罗盛先开口问道。
“没什么事,只不过来想研究研究植物特征和药性,这方面还要向你多多指教啊!”他行了个礼,说。
“哦!我今天没时间啊!改天吧!改天一定奉陪。好了,快到时间了,我该走了。”
“那再见了。”
望着他的远去,他竟觉得自己很卑鄙,瞒着他而跟他的妻子产生了这样说不清的感情,他突然感到一种负罪感。
他走进旅馆,她正在织毛衣,大概是给女儿织的吧!他就这样看着她,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发现了他,抱怨似的嚷道:“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
“我想看看你,还好不好?”
“难道你没看见吗?我现在很好。”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
“可是……”他顿了顿,说:“我眼中的你,现在看起来好憔悴啊!”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她摸着自己的脸,慌张地说。
“难道是因为我说要来吗?你担心会被自己的丈夫发现。”
“……”
“如果发现的话,那就让他发现吧!没什么可怕的。”
“不,不能让他知道。”她神情激动地嚷了起来。
“那,”他的声音仿佛卡住了,变的有些颤抖了,“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说你不知道了。”
“别说了。”她本来想走来,可是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上天为什么要让我们两个碰到一块呢!”她慌乱地说道。
他们走在山道上,大概这些道,被他们走过了,也被李泽和木子走遍了。
四周的景象还很美,并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显出秋天将尽的样子。
“跟我一起走吧!”他突然回过头,望着她说。
她慌忙把眼朝向别处,说:“这怎么行呢!留下孩子太残忍了。”
“那,明天我就先离开了,我还会来的。我们彼此都给对方一个月的时间来处理好各自的事情。”
在路旁有个用茅草搭建的棚子,大概是以前看西瓜时留下来的,上面一片惨白,霜迹斑斑,像一个大惊失色的人的脸,看起来好象经历了人世的很多沧桑似的,他们在这儿走着走着,忽然天下起大雨来,他们用手遮着头看着愁云淡淡的天空,云在风的吹拂下很快地走着,雨也随之而降落下来了。
“深秋的雨真是寒冷啊!”诗齐用戚美的声音说道。
“我们到那边的棚子里躲一下吧!”
他们两个跑进去,衣服已经湿了,两个人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外面顺着茅草流下的雨水。
“不用担心,这雨很快就会停的。”李祖然安慰她说。
“哦!无所谓的,但愿这雨永远不会停止,我们这样坐在一起,即使只是这样,也总比那样好多了。”诗齐喃喃地说。
他们就这样坐着,一会儿说几句话,一会儿缄默不言。他们都望着外面雨中的景象:树叶被雨水打的微微颤动,顺着草流下的雨水。一阵风吹过,诗齐打了个冷颤,李祖然回头看了看,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她慌忙从身上拿下来,说:“不用的,这样的天气,别感冒才好啊!”
他接过衣服,又把它披在她身上,淡淡地笑了笑:“没事的。”
过了很久,雨才停住了。在尽黄昏的时候,西方的天空中却出现了一弯美丽的彩虹。两人站起来,同时望着这美丽的景象,感受这美好而温馨的一刻。
走着走着,突然诗齐不小心扭了脚,他慌忙蹲下身关心地问道:“怎么?很痛吗?”
“恩!”她点了点头,表情都扭曲了。
他摸了摸她的脚,发觉都肿了,于是便说:“我背你吧!”
“……”她吞吞吐吐地,可是自己还蹲在地上没有动。
他回过头看了看,扬着脸说:“上来不上来吗?”
她慢慢地躺在他的背上,他起身,把她向上托了托,两人就这样向前走着。
当天晚上,诗齐一夜不眠,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临近天亮时,她才进入了梦乡。
可在第二天李祖然想要走时,她却又突然改变注意说:“我跟你一块走吧!”
李泽想,在这一方面,木子倒不如她的母亲。
在车上,他们两个靠在一起,他靠着窗子,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可是她却神情恍惚,这样盲目地结合在一起,会幸福吗?再说,这该给各自的家庭以多大的打击啊!他转过头看着车窗的玻璃,玻璃上有一层水雾,他伸手过去,用右手拭了拭玻璃,这玻璃便镜子般的映出了诗齐那双忧郁,焦虑的眼睛,这双眼睛贯穿在流动的景物中,显得活灵活现,好象人在观察一部关于追忆往事的电影一样,介乎于现实和幻想之间,渐渐地,他也陶醉在这种往昔的暮景中了,可是慢慢地,车行驶过密林区,进入高原区,外面的景物便像远去的水一样永远地逝去了,只剩了诗齐那双忧郁的眼睛,可是因为失去了景物,这双眼睛也就因此而失去了它诱人的力量,他也就回过头,不再去看它了。
到上海时,天气并不坏,可是阳光也并不好,只是偶尔照出几缕光,之后便是一阵阴暗。
他们刚下车,李祖然拖着箱子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走出很远时,一回头,才发现诗齐还在原地没有动。
他走回去,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睛丝毫不动,他拍了她一下,轻轻地问:“怎么了啊?”
诗齐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喊道:“不行,我不能放下自己的孩子。”
说完,她又晃晃悠悠地跑上了车,在座位上哭泣,他看了看她,回头望了上海一眼,也跟着又上去了。
“我回去就行了,你为什么也要跟来呢!”她带着哭的说。
“没有为什么,走就是了。”
他裹了裹衣服,两个人刚经过长途跋涉走到上海,可是又马上坐回去了。
冬天已经来临了,他自从这次去西藏后,就没有再回过一次家,李泽觉得父亲太决情了,怎么能这样呢!母亲太受苦了啊!在这期间,他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还是匆匆挂了,妻子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只搪塞地说:“到过年之前,我一定回去的。”
转眼间,已经到了冬季,时间过的真是快啊!诗齐的丈夫仍旧在医院工作,对于他们的事情毫无所知,这样的事情,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可见他们伪装的太好了。
快到过年了,一切又变的匆忙起来,即使在西藏,也明显的感觉到了新年将至的气氛。
在这期间,他曾多次跟诗齐的丈夫谈论起草药,其实说实话,罗盛确实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深渊的了解,这是他远远不能比的,罗盛把他当作好朋友,当他跟罗盛说自己要走时,他还惋惜地说:“真舍不得你走啊!人的一生,真的很难找到几个这样知心的朋友啊!”
他笑笑说:“放心,以后如果有空的话,我还会来的。”
他那天晚上遇到诗齐时,诗齐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过年了,他走过去,低声说道:“明天我回家一趟,过年总不能不回去啊!那样太对不起妻子跟儿子了。”
她放下手中的活,说道:“恩!也是应该的嘛!”
当天晚上,西藏地区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白哗哗的雪花从天空飘落,给人的感觉秒极了,李祖然感觉自己的心静极了,好象要窒息在这样的天气里。
他很早就睡了,可是心里,还想着外面的雪景,好象这样的雪花,也随之飘进了他的心田,连在做梦时都梦到它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从广播中得知昨天晚上附近发生了雪崩,现在正在大部队救援。
这时诗齐从外面跑了进来,也顾不得丈夫还在不在家了,刚进去她就嚷道:“你快走吧!离这儿不远处发生了雪崩,如果后山也发生的话,那这个村子恐怕也……”
“你是要我走吗?就是因为这要我走吗?那我偏偏不走,等到明天再走吧!”他的口气很坚强。
“你快走吧!我不愿意看到你……”
“那你怎么办?你不能看着我这样,难道我就可以看着你那样吗?”
“那好吧!你就呆在这儿吧!千万别出去,我吃完早饭就去帮忙,毕竟我们都是一样的民族,不能就这样见死不救,在厨房里有饭,你饿的话自己进去温温就行了。”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向外走,可是被他一把拉住了她。
“我跟你一块去吧!我也想救人的。”他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她。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说:“那好吧!你跟在我的后面,出去千万小心。”
“知道。”他笑了笑。
罗盛也跟着一块去了,他们到那儿,才发现有很多人在那儿帮忙,连飞机,扫雪车都有,雪崩整整淹没了好几个村庄。于是,他们也一起上前帮忙了。
干活的时候,诗齐借着人多,跑到李祖然的身边,喘着粗气说道:“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来呢?”
“人总有同情心啊!没有爱心的人哪能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呢!”
“……”她看了看远方,说:“你自己要注意啊!要小心点。我丈夫在那边,我过去了。”
“恩!”他点了点头,目送她远去。她走到很远时,还回过头,向他挥挥手,笑了笑。
正当人们都在精神贯注地在弄雪时,诗齐偶尔一抬头,想看看远处的祖然,可是她却发现,山上的雪正在慢慢滑动,大有下来之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从她抬头到雪滑下,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在她的眼中,却是此生最长的时间了,她回过神来,朝丈夫喊道:“快走啊!快要发生雪崩了。”
这声喊叫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注意,因为整个地方的声音太大了,所以没有人听到她的喊话,可是她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家快走啊!快要发生雪崩了。”
而她自己,却跑到了祖然的身边,她拉着他的手匆忙地说:“快走,你想死在这儿吗?”
“即使真要死的话,也要死在一起嘛!”
他的话刚完,雪就压了下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之后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了,可在这危急的一刻,他纂住了诗齐的手,而且永远不再放开。
罗盛也没有逃离。后来,人们在整理尸体时,发现了诗齐跟祖然的遗骸,他们两个的手紧紧的纂在一起,据说任何人都不能分开,最后只有将他们两个一起火化了,可是对于这件事,任何人都没有产生过怀疑。
这就是上一代发生的所有的事,后面的部分在日记上并没有记载,而是他曾听自己的母亲和这儿的人说起的。
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早已经落下了泪水。他把日记合上,让木子把它放进箱子里。
看着木子向下放的动作,他心想,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这样的日记,恐怕它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了,所以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保留下去吧!毕竟故事中的人都已经去世,再谈论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可是,可是,李泽总觉得父亲太对不起母亲了,他这时候,甚至有些痛恨父亲了。可他觉得太尴尬了,父亲和木子的母亲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而现在他们不是在重蹈覆辙吗?他不敢想自己跟木子的结局了,他想着想着,便独自起身,自己走了出去。
木子收拾好东西,锁上房门,追上来问道:“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