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宽敞的大院内那股深重的怨气,千婳真是懒得管这家的鬼事,可是自己脖子上的潺潺流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她能骗得了姐姐吗?
面前虽隔着一层黑纱,但是千婳却能那股清晰地分辨出,站在自己对面人群里,浑身漫散着特殊气味黑气的中年男子,一定是惹上了人命之事。
又轻吐了一口气,千婳撅着嘴等卢员外先开口,因为姐姐说,她在家门外面,尽可能多做事,少说话。
“千姑娘已然看了许久,难道还看不出我家女儿为什么身子忽然羸弱?”
那人群中的卢员外本来想要试探,传闻中驱邪极其在行的千家姐妹到底如何本事,怎奈僵持了许久,院子中间站着的女子就是不发一语。
“卢员外说笑了,我到卢府近两刻钟了,何曾一睹卢小姐芳容了?”
千婳开口便不客气,人道是看病就医,看病还需“望闻问切”,病人都没给她看,她哪里知道开什么方子?
卢员外挺着富贵的身材从下人身后走出,两手负在身后,带着哂笑,“都闻千妩姑娘教妹有方,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
千婳闻言话中带刺,这才明白人家是没看得起自己,抬手掐指一算,不禁朗声一笑,“我瞧卢员外眉宇之间郁结一团黑气,摆明是凶煞之兆。”
“这样的话,街上随意拉来一个术士也能讲出来。”卢员外不是小门小户,见识也非寻常,自不会轻易相信千婳的话。
她仰观卢家大院上空的怨气如乌云盖天一样的浓重,可笑这个自以为是的人还有心情对自己挑三拣四。
千婳单手捏着头上斗笠的边缘,重新看向院中的一家之主,“两月又三天之前,卢员外行事有失分寸,酿出今日恶果,难道还要千婳在众人面前明说?”
第四章 烂漫行事种祸根()
卢员外闻言一惊,立时向自己的左右两名年事已高的仆人回视一下,老仆向外院遣散院内一干下人,而后他使眼色命另外一名老妇进内堂去。
感觉到气氛的异样,千婳屏气凝神,转瞬的功夫,她便明了,原来卢家小姐没有在深闺中,而是身处内堂,这个卢员外是彻彻底底地没将她放在心上。
随着老妇的脚步声去而又返,一阵阴风迎面扑来,千婳进入庭院已久,“云水之心”都没有大反应,独独这阵风刮来之时,“水”的响动尤为明显。
千婳还未看见鬼影,就对这个老男人蹙眉不悦,别扭道,“戾气这么重?真不知道,卢员外是怎么跟人家结下这么深的过节?”
当然,她的“修行”尚浅,全及不上姐姐的万分之一,她刚刚那一卦,只是算出“种恶因、结恶果”之象。
但是仅仅是她那句半明半昧的话,也足以让真的做过恶事的卢员外心惊,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内堂的帘幕轻启,千婳就见那位方才进去的老妇搀扶出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这姑娘的脸色惨白身侧忽晃这一个虚幻的男子身影。
完全不必凭借什么惊人本领,或许在场的他人感觉不到那男子的存在,可是千婳跟着姐姐十几年,即便自己学艺不精,总还是有熟能生巧的直觉。
侧目视之,身畔的卢员外对自己果然还是那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如此一来千婳反而不想开口了,她不屑与这种自觉吃盐比她吃米还多的人啰嗦。
迈开步子走上前去,示意老妇将卢小姐扶坐在椅子上,老妇先望向卢员外,见他应允这才照办。
那浑身是冤屈气息的魂魄一直站在卢小姐左右,寸步不离且眼中脉脉含情
。
那种目光使得千婳有些许疑惑,但却生有似曾相识之感,恍惚时候,想起英杰也曾这样看过自己,因这阴魂而再度想起,只是至今仍旧茫然不知何解。
男子虽是鬼魂,却穿着一身素衫,千婳看着他良久,觉得他不像是可恨鬼魅,便开口发问,“公子已离人世,是何因由不去鬼地求得轮回,反在此处流连?”
那始终注视着卢小姐的男子讶异抬眸,单手反指着自己,“姑娘…是在与我说话?”
千婳的斗笠轻轻上下一动,男子惊异地皱眉,并且已然作出要自我防卫的架势。
见此情景,千婳淡淡地笑了,“若是我想动你,你早就灰飞烟灭了。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心肠坏掉的,干什么累及活着的人呢?”
闻听千婳的话,站在厅堂外的卢员外几个大跨步就冲进堂中,在与她相距五步的地方停下,“千姑娘,我是请你来驱邪捉鬼的!你这是在审案不成?”
千婳面临威慑丝毫不为所动,她的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和姐姐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她对待鬼和面对人是一样的,人分好坏,她相信,鬼亦如此。
所以非她认定了无药可救者,凡能感化,她绝对不会痛下杀手。
那阴魂展臂直指卢员外,一身的戾气立时膨胀开来,千婳身姿微震,但瞬时也便定住,男子的文弱因而忽变杀气腾腾:
“要不是他,我和小姐也不会天人永隔!为什么他不死?为什么还活着?”
卢员外听不见鬼音,可是见到千婳的斗笠突然转向自己,一时间已然做贼心虚地浑身一颤,却不料,千婳并没有对他开口,这样一来,反而比她说了什么更使人心惊。
千婳又转回眸,向那阴魂走去,一边单臂拨开卢小姐身畔站着的老妇,一边缓缓开口道,“那么,你想如何?”
她这一问,倒是将素衫阴魂问倒了,他浑身的戾气消减了小半,别开看着斗笠的目光,垂眸凝视着脸色惨白的卢小姐,“我…我……”
千婳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有些心软:他原本不想害人,照他的话所讲,这鬼事的始作俑者是卢员外才对,他大约只是舍不得卢小姐吧?
“难道你想和卢小姐生死都在一起?”千婳此时已经站在了卢小姐的身边,并且试图用自己的身子隔开阴魂鬼气对卢小姐的侵蚀。
一旁的卢员外一听见千婳说这话,立时信以为真,断喝一声,“小丫头!我告诉你,我是请你来驱邪的,你现在不管活人,与一个阴邪之物讲人情世故?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厅堂之中好不容易消减下去的鬼气顿时暴涨,阴魂猩红了双眼,闪避过千婳的阻拦直扑向卢员外的咽喉命脉。
转瞬的功夫,方才还嚣张不已的半百之人,两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努力地虚空扳开着什么。
若是出自千婳本心,她是千万个不乐意去替卢员外解围的,可是姐姐让自己出来救人,万一卢员外被鬼弄死了,她一定要被姐姐关禁闭的。
遂而反身来到已然惊呆了的老妇身旁,使三分力晃醒她,朗声道,“还不快跑?冤魂索命了
!”
老妇虽是忠仆,只是不经鬼事的人乍见这景象,不禁本能地抬步就逃。
千婳心下的算计:七老八十了还这么目中无人,是该受点教训,不然以后还会做恶。
诚然,千婳秉承姐姐“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家训,即使她讨厌卢员外,却没想过送官法办一则,只想着用自己的办法好好让他遭罪,自行学乖。
老妇逃将出这院门,千婳才两步来至阴魂身侧,单手握住阴魂掐住卢员外的手,一手没有撼动它的手臂,继而双手齐上,那对猩红的眸子猛然望向千婳。
对上那眼眸,她的浑身一震,一种不舒服的、会被目光刺穿的感觉袭上她的心头。
千婳这才意识到,自己玩大了,这阴魂似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尝试简单的心法、咒术根本不足以唤回阴魂刚刚的神志。
“不论如何,他是卢小姐的生身父亲,他死了,小姐能活吗?”想着姐姐教授的心法,千婳双手快速动作,尝试结出自己从没派上用场的“束灵”阵图。
只是她似乎哪里出了错,本该顷刻显现的阵图,没有如期而至,千婳焦急万分之时,一个红色的光环自天而降,一出现在千婳视线中,就将厉鬼套了个结结实实。
被束缚住双臂的鬼魅不知何故重新回到卢小姐身侧,似是谁在刻意地使它远离千婳,卢员外则马上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千婳看着变成厉鬼的阴魂身上捆着的红圈正是姐姐说过的“束灵”阵图,不觉有些纳闷,自己的半斤八两自是心里有数,怎么可能一下子困住戾气真么深重的怨鬼?
跟姐姐学艺十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难对付的魂魄。
兀自疑惑事出诡异的千婳,抬步向卢小姐的身前走去,神经大条的她丝毫没有发现,身后出现了什么异动。
单手握住卢小姐冰冷的手,抬头看向她身后的怨鬼,“走吧,人杀人是孽。鬼杀人,亦是十恶不赦。他自有他的报应,你命数已尽,休再痴缠世人。”
直到这时,千婳依旧不死心地想要放本无害人之心的素衫阴魂自由,惊见他身上束缚着的红圈被“挣开”,而挣开束缚的阴魂直直扑奔着自己而来。
似是本能的自保,千婳伸出双臂,困住鬼魂的心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只见那鬼魂闪到自己身前,霎时间消失于她握紧右手的动作上。
即便千婳成功地困住了鬼魂,还是给阴风向她的身后带出两步,她只道鬼魅失去常性,却没发现那魂魄冲向自己的时候眼眸仅为常色,而那攻击方向之中也不全是自己。
阴魂的攻击风驰电掣,她也没有时间思索,方才还稳稳困住鬼魂的“束灵”阵图,怎么忽然就被“挣破”了?
浑然不知自己大难将至的千婳,一心无奈地凝视着自己握住鬼魂的手,惋惜地轻言,“本想违命纵你轮回转世,怎奈事与愿违?”
在她的身后,拼力起身的卢员外,已不知何时手中握住一只大个的瓷器,侧举至他的脸侧,所对准要挥出的地方,正是斗笠下,千婳的后颈。
第五章 君心非我心,迷雾重重()
千婳没有想过被束缚住的怨鬼,为何忽然拥有“神来之力”冲破阵图攻击自己。
口中默念能使鬼魂飞魄散的心法,左手已然悬浮在握拳的右手之上缓缓移动,掺杂着对鬼魅的怜悯,这一切动作太过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颈后袭击而来的劲风。
“老爷——”
千钧一发之际,庭院的月门口响起了,那促使一干仆人离开的老奴混沌呼喊嗓音。
老奴大约活了半辈子也没跑这么快过,千婳手掌展开,一缕青烟升腾直上的刹那,他奔来带起的风将那青烟吹拂的化灰散尽。
衣裳里的“水”不再聒噪,千婳的心却莫名地因为铃铛声的消失而隐隐难过,平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牵动心伤的丝丝痛楚。
千婳痴痴地望着自己尚有寒冷余温的掌心,迟疑地将视线移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卢小姐:究竟是怎么样的深情厚谊,让这位公子,至死都觉得舍不得她呢?
老奴庆幸千婳没有注意到自家老爷的举止,他是卢员外最亲近的奴仆,化为灰烬的阴魂生身之死,自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
“老爷,英杰公子来接千姑娘。”老奴仗着他与卢员外年事已高,隐晦地提醒家主想要杀千婳灭口,时机还不成熟。
听了老奴的话,卢员外握住花瓶的手立时就松了,花瓶落在老奴的手中,被老奴悄无声息地放回原处。
闻听英杰的名字,千婳的脸色黑了半边,心道:一准又是姐姐要人家来接我的,我都这么大了,姐姐为什么老是叮嘱我少说话,赚了钱就回家?我就这么不让姐姐放心吗?
说话之间,厅外,一个英朗身姿、步伐矫健,身着银灰色翎羽绣纹衣袍的十七八岁男子,大步向厅堂中的千婳走过来。
转头见到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神采奕奕地踏风而来,千婳哀怨地吐了一口气,这十年来,姐姐和英杰愈发有默契了。
既是见到了英杰,那“束灵”阵图也不必猜了,必是姐姐的大作。
卢员外见到进门来的英杰,就是深深地抱拳一躬,满脸堆笑地向他恭敬有加道,“英公子怎么忽然来我这破落之舍?小人真是万分荣幸。”
“千妩姐姐说家里有急事,让我来接千婳。”
如儿时千婳初见英杰一样,十年来,虽然他在崖城身份尊贵,却没有什么城主独子的架子,闻卢员外问话,便谦和地回了员外一声
。
千婳一听,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黑纱之下就努了努嘴,走近卢小姐,兀自思量:那公子对卢小姐如此眷恋,小姐心意又当如何?要是也公子那般,是不是忘忧更好?
想着也就伸出双手在卢小姐头上,掌心相对,来回摩挲了几下,掌心渐渐溢出常人不可见的幽紫之光,如星屑一般幽紫的光屑洒落在卢小姐头顶、发间。
千婳的眼中亦是没有紫光,她只道那是姐姐教授她的心法,可以抹掉记忆中,会引发身子赢弱者大悲情愫的人所有记忆。
“千婳,千妩姐姐说……”十年来,但凡见到千婳,英杰的话就甚少有说一半不被打断的时候。
斗笠扭动了一下,千婳看向英杰,任性地语气不加掩饰,那是她和英杰的相处方式,“知道了,再急,我总得帮小姐留住性命吧。”
千妩要是知道,妹妹会耗费她好不容易帮妹妹积攒的灵气,和并用了自己教她的“忘忧”之术,竟是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一定会气得笑不出来。
千婳老大不情愿地被英杰“押解”出了卢府,握着一大包崖城特有的钱币,千婳有些丧气地上了英杰的马车。
要说十年前姐姐对自己呵护备至,有那藤妖的教训自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何故,姐姐最近愈发谨慎了,开年这一月,千婳眼中的姐姐变得很不一样。
除了白天不去赚钱就不让自己出门,出门必须玄色遮蔽得严严实实的,还有就是,自己出门赚钱的次数暴涨。
以往都是半年一次就算了,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了?
“什么事不高兴?”
打从上了车,身着玄色,斗笠未脱的千婳就不发一语,英杰很是担忧,也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过千婳的真颜后,英杰再见千婳时,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一袭玄衣,身上再没有初见的那一抹沁人心脾淡淡的紫。
“可怜那个冤魂,就这么消逝了。”
斗笠里,千婳凄楚地叹息着,一边凝视着右手掌心,一边掂量着左手里的口袋,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满意今日的成果。
“鬼魅害人,不足以伤怀。”
英杰是唯一不害怕千婳阴森的朋友,劝慰着身边的“小丫头”,英杰面带爽朗的笑意,真心感叹千婳生性善良。
“不是的,他长得那样英俊,死了太可惜了。”出乎英杰预料,千婳却语出惊人。
阴魂的模样依然在千婳的眼前忽隐忽现似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日不像是驱散了一只坏鬼,倒像是亲手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这种感觉使她不安。
“待你长发及腰,我……”某姑娘虽说还在出神,英杰的话倒是亘古不变地说了一半。
英杰这话从第一次到现在尝试了五年,只要遇见千婳,压根就没有说全的时候,因为姐姐对千婳说过,若是一个男子对女子讲起类似的话,那便是要娶这女子过门。
“英杰,我柚子姐最近财迷心窍,她倾城的样貌你是见过的,你多带点珠宝去跟她提亲,我预祝你马到功成
!”
千婳最怕的就是英杰方才那话,除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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