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又转过头去,隐隐听见她对席锐说:“把握机会即可得到幸福。”
走出两步,黎君不禁开口:“都是陈腔滥调。”
身边的男人却一直微笑:“所以才是金玉良言。”
广场中心有篝火,两人走过去取暖,随后音乐响起,被一群人拉着排队跳康茄,平时早九晚五严谨得不得了的上班族突然跳起夏威夷舞蹈,大家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席锐已经一早把西装脱下绑在腰间,放肆地拉着黎君一圈一圈旋转,像是乐不思蜀的小孩,周围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再转下去晚饭会倒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片刻休息,黎君撑着膝盖喘息般地笑,用手擦额头。席锐也笑:
“我最喜欢你这点,平时看上去中规中矩斯文本分,该疯狂照样可以放开全世界。”
黎君大笑,“你好像很懂我。”
“别这样冷淡,黎,你知道我并非虚情假意。”
黎君但笑不语,被席锐从后面抱住。
被一个身高体格都相差无几的男人抱起来的确感觉有些奇怪,席锐却很自然地将头扣在他的肩上,说话时一阵颤动窜过身体各部位:
“黎,有时我真喜欢你。”
“还好只是有时,我还以为你真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席锐一阵轻笑,吐息划过他的耳朵,突然又在他颈边印下一个轻吻,黎君微微僵硬起来。兴趣缺缺不代表没有感觉或是没有反应,偏偏他又极少放纵别人对他做出这种亲密的动作。
“你好像真的未经人事,天,黎,这让我怎么敢相信。”
黎君好笑地皱眉:“你是说我太过青涩?”
“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看你,黎,你充满惊喜。”席锐轻轻地道,“真的没有人追求过你?”
黎君毫不避讳:“有,但往往站在我面前闭上眼睛等着我去吻她。”
席锐大笑,一双手臂将他围得更紧:“我明白了,你只是想被人爱。”
黎君微微扬起唇角:“谁会不希望被人爱。”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答,停顿了一会儿,突然细细吻起他的耳廓。黎君微震:
“老兄,收敛点。”
“你难道不想——”
“不要说。”
“我可不可以——”
“不。”
席锐又好气又好笑:“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黎君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动作并不粗鲁却带着不可让人反抗的意味。回转身,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席锐,记住男女始终有别,你用来捕获他人芳心的招数对我不会有用,只会让我感到厌烦。”
席锐一愣,几乎笑出声:“喂,那至少让我和你上床。”
黎君啼笑皆非地望着他。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花花公子?我对你……”席锐摇头,“算了。”
“这种台词肥皂剧里出现太多次,听见都令人全身不适。”
席锐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所以说上床最直接。”
黎君立刻答:“那么小心我在你的公司项目上做手脚,让你破产。”
席锐大笑不已。
第七章
第一批货物很快送到,场地选在了伦敦郊区的一处废弃仓库,送货人员经过挑选已经基本定下,同时大批广告投资在市中心和大型网站被投入,工作室里的各位都摩拳擦掌等着网站正式上线的那天。
席锐很是慷慨,大手一挥:开业第一天,24小时内订货单全部7折;黎君听得直揉眉,这简直就是只赔不赚。对方却毫不在意,拉着他去看了仓库又看货物,尽管不说,兴奋之情也洋溢言表。
“快来看我的独家进货,”席锐朝他招手,“在其他地方绝对买不到。”
黎君走过去往已经打开了的箱子里看了一眼,随即怔住:雪花片、高乐高、阿华田、沙画,简直就像童年时门口那家百货商店里罗列的物品。
席锐用手撑着箱沿,笑得意味深长:“如何?”
“的确独家。”
“喂喂,”他不满,“总是这么冷淡,称赞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你那个助手小姑娘看见都差点掉眼泪。”
黎君但笑不语,拿起一包雪花片在手里掂掂,那廉质塑料发出的沙沙响声便足够勾起儿时长远的回忆,不禁问:“怎么卖?”
席锐眨眨眼:“进货价六元,零售价六镑。”
黎君大笑:“简直是暴利!”
“否则怎么舍得打七折,而且可以永远七折。”
“简直无奸不商。”
席锐朝他帅气地一鞠躬:“多谢夸奖。”
黎君不语,有些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玩具,眼神近乎柔软。
“很怀念吧,从前。”席锐背靠着纸箱,歪头看着他,带着一抹向往的笑:“我从小在美国长大,祖辈挖空心思想让我融入西方社会,几乎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
黎君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席锐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继续说下去:
“从小身边都是外国人,直到十岁多我才开始自己偷偷学中文,后来被他们发现了,倒也没阻止,只是也从不支持,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过来的,你知道么,黎,第一天和你说话我其实很紧张,怕我说出来的话你根本听不懂。”
对方突然讲起自己的童年,黎君不知该如何接话,静静地站在原地。席锐朝他淡淡一笑,漆黑的瞳眸里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所以,黎,有时候我做出事情反常,这只不过是洋人常说的identitycrisis,我在试图寻找我自己。”
黎君颌首:“谢谢你如此信任我,和我讲这些,我会理解。”
席锐微笑:“我以为你会说这是美国人的通病。”
黎君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在骨血里我们永远都是中国人。”
诺大的仓库里一阵沉默,席锐微愣,捂住脸,最后发出一阵模糊的笑声:
“天,谁会相信我居然被这样一句话感动到。”
黎君微笑,掂了掂手中的雪花片:“我也被这包小玩意感动到过,那又如何?”
“是,谁说男人就一定要铁石心肠,我就认识一个拳击队的大个子,平生一大爱好是吃冰淇淋。”
黎君大笑。
席锐接过他手里的玩具,好奇地打量着:“我只玩过乐高,这些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能搭什么?”
“你想要搭什么?”
对方想了想,“给我搭个城堡吧。”
“呵,那要搭很久,”黎君叹笑,“是不是每个男孩子童年都想要自己的城堡?”
席锐同笑:“因为我们都希望自己是王子。”
一时兴起,两人索性在仓库的水泥地上坐下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一袋袋的雪花片,两人的空间想象力和动手能力都不赖,不大会儿一座城堡便成形了。
正欣赏着童心大发下的杰作,仓库里传来脚步声,两人抬起头,维维安正瞪着他们:
“我一定是在做梦。”
席锐挥挥手里剩余的几颗雪花片:“来不来一起玩?”
“这是在干嘛?”
黎君指一指地上的模型:“搭城堡。”
“哗,红的墙,绿的窗,金色的屋顶亮堂堂。”
两人齐齐大笑。
笑毕,席锐将手臂绕过黎君的肩膀,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十分熟捻,一边作势叹气:“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长大。”
黎君淡笑,也没有挣脱,抬头问维维安:“什么事?”
只见那小姑娘拿脚尖搓了搓地,踌躇了一会儿,方才轻答:“没什么事,老大,办公室里有事情要你回去处理。”
两人稍事沉默,席锐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去吧,晚上回来烤火鸡。”
“主客不分,”黎君笑踹他一脚,跟着维维安朝仓库外走去。
走到大门处,那女孩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确定席锐看不到他们,才压低声音:
“老大,事情有些变化。”
黎君轻声答:“我知道,可是他家人?”
“老大,他们现在就在伦敦。”
黎君一愣,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快的动作,看来席家有雷厉风行的传统。
维维安显得有些不安:“老板,他们不怀好意。”
黎君微笑:“我知道,他们以为独子入了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这本是他自己的私事,和我们无关。”
“不,”黎君无奈地提提唇角,“这件事和我有关。”
维维安难得地有些焦急:“不,学长,你不明白,他们派来的人现在就在外面。”
黎君走出仓库,没有警匪片里黑压压的排场,一辆蓝色的法拉利旁倚着一个身着白西装的男人,咬着烟头,挂着和席锐脸上简直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神情,只是多了一抹轻浮和不屑,让他不由暗地皱眉。
“请问尊姓大名?”
“我听不懂这些,”那人用英文答,“我叫莱恩,理查德的同父异母兄弟。”
呵,复杂的家庭关系。
“你就是他养的新男人?”对方倒是直言不讳,一开口就直切主题。
黎君的眉皱得更紧:“这是误会。”
“他们都这么说,等理查德说要走了才哭着喊着让他留下。”
黎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莱恩挥挥手中的烟头:“我其实不想管这么多,是老爷子一定要让我走一趟,我只想问一句:他是不是疯了?”
黎君镇静地答:“我认为没有。”
那男人抬头看了看其貌不扬的仓库,又踢了一脚被扔在地上的广告传单,嗤笑:“我看他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律师行不做,来伦敦卖奶粉。”
黎君不语,双手插在口袋里。
莱恩看他一眼:“算了,你这样无趣的人想必他也不会有兴趣,你待我转告他一声,圣诞节别忘了回家看一趟,否则老爷子会发飙,好了,拜拜。”
潇洒地一挥手,那人钻进法拉利,突突地引擎声响起,竟然就如此扬长而去。
黎君不禁喃喃:“真是风风火火的一家子。”
只见维维安从门后探出头来,手里捏着移动电话:“如何,对方是不是去叫打手了,要不要报警?”
黎君大笑,适才些微紧张的情绪也荡然无存:“你看太多警匪片,这好歹也是法治社会。”
“呵,那男人将我从法治社会绑架而来,”维维安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逼着我带他到这里。”
“你就这样把我给卖了?”黎君挑眉。
“我可不可以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姑娘扁扁嘴。
黎君笑拍她一下,“早点回去吧,赶上下班高峰就别想在凌晨前回到市区。”
两人回到仓库想叫上席锐,绕了一圈不见人影,却发现他正趴在窗户上朝着外面做着手势。
转过去一看,那辆法拉利不知何时停在了仓库的另一头,由于窗户是双层玻璃,隔音效果太好,里外两人只好用手势交谈。
黎君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身边的助手:“你看得懂?”
维维安摇头。
只见那两人手指翻飞,动作纯熟,分明是会手语,只可惜美国版和英国版手语又有不同,黎君连猜带蒙也只能猜到断断续续的短句。
“在说什么,在说什么?”难得看见小姑娘这么有兴趣。
黎君不咸不淡地答:“在说我呢,看,他做一个掐死的动作,啧啧啧,野蛮的美国人。”
两人躲在箱子后面偷偷笑,席锐注意到动静,不满地回过头来,随即一把抓住黎君的手臂将他拎到窗前:
“看着我的唇!”
明明知道外面的人听不见,席锐还是很大声地说着,口型更是夸张得可以,
“他——”指指黎君,“我——”指指自己,“喜欢!”
一把抓过黎君的脖子,后者猝不及防,两个人就这样生生撞到一起,同时痛得吸了一口气。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安静,直到维维安在后面喃喃地说:
“这是我所见过最不浪漫的告白。”
黎君哭笑不得,一低身从对方近乎野蛮的抓抱里挣脱出来,整整衣服:“你吓到你兄弟了。”
席锐不满地捶一下玻璃:“这世界上能有什么吓得到他?”
只见窗外的男人耸了耸肩,这是全世界通用的动作,代表无奈和放弃,果然他转身就走,这次是真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席锐长呼出一口气,靠着窗台学着黎君的样子揉眉:
“你没事吧?”
“托福,肩膀有点痛。”黎君淡淡答。
“喂,”席锐笑着踹他一脚,“这么激烈的当众告白你都没反应?”
黎君但笑不语,倒是维维安探头探脑地嗤笑出声,随即招惹席锐的一个白眼:“小姑娘懂什么?”
维维安也不怕,边笑边退:“当众告白学长见得多了,没用,他只当是…是…”
黎君出口阻止:“再说扣你薪水。”
维维安笑逃,仓库大门砰地一声甩上。
席锐狐疑地盯着他:“你只当是什么?”
黎君笑答:“犬吠。”
席锐捧胸做受伤状,黎君大笑起来,被对方掐住脖子一阵乱摇。
“喂,喂,”终于受不了喘着推他,“奔三的人了,原谅我经不起这种剧烈运动。”
席锐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吐气,笑声低沉:“剧烈运动,嗯?要不要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的剧烈运动?”
黎君将头侧开,瞥他一眼:“这种事情,去床上做比较好吧?”
原本以为可以看到对方至少稍稍脸红的反应,却被塞这么一句,席锐足足呆滞了三秒,待黎君挣脱开才反应过来:“喂喂,你难道——?”
黎君回头,轻轻道:“笨,你以为在什么情况下我才可能和你躺在同一张床上?”
“喂喂喂——”
“不用喂了,本电话无人接听,答案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露出促狭的笑容,“是没有。”
席锐气结。
第八章
三月为期,转眼一月半已经过去,中国快递的网站已经步入正轨,由于出售的货物带有中国特色,在海外极少见,很快有了稳定的顾客群,声誉也一路飙升。
安娜每日在办公室里甩着报账表笑得合不拢嘴:美国人是笨了点,野蛮了点,自大了点,但是还是很会赚钱的,在这个拜金的社会里,会赚钱的人谁不喜欢?欧文很不屑地捧着咖啡说是是是,马克苦笑,维维安咬着三文治继续写报告,黎君则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喃喃祈祷家里的厨房依旧完好。
席锐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睦及干劲冲天的景象,不由得微笑:“嗨,伙计们。”
欧文最先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我的天,你来干什么?”
席锐挑眉,“在这三个月里这是我的总部,我怎么就不能来?”
欧文张了张嘴,坐了回去,潇洒地一转身,拿起早报开始喝茶。
“该死的偏见,”席锐笑骂。
众人心下虽然生疑,表面功夫却做得很足,只是用余光打量着他,而马克已经不知何时悄悄地溜了出去。席锐似是没有注意到,目光扫视了一圈,看见靠窗边坐的男人,眼里已经多了喜悦的光:“黎。”
黎君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鄂下,微笑:“有何贵干?”
席锐一把扫开摊开的报纸文件,干脆坐到桌上,低头做神秘状:“晚上我要约你。”
声音不大不小,用的又是英文,一时办公室里传来钢笔掉地声、呛咳声、甚至摔鼠标的声音。
黎君抬眼看他,只见对方那漂亮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不排除有恶作剧的意味,便将身体向后靠去,慵懒地答:“好啊。”
茶水间里突然传来杯盏撞击的声音,大家面面相觑。
黎君接着说:“是什么应酬?”
席锐轻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么。”
他同样回以微笑,指指一张被席锐压住的纸:“我们也注意到最近几家中型网络公司对贵公司的关注,是不是已经接到战帖了?”
席锐吹口哨:“BINGO。”说罢,勾勾手指让对方靠近,低声道:“最麻烦的是自己的同胞先找上门来了,那个人以前我见过,哈佛大学毕业的,很有两下子。”
黎君将钢笔在指尖打转,颇为玩味地看着他:“所以?”
席锐气结:“你是装听不懂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你的客户,这场鸿门宴,你逃不了干系。”
说到下半句已经换成中文,然大概意思大家已经听懂,当即有人开口:
“先生可尽管放心,我们老板大学时是校辩论队的,战无不胜。”
“是,詹姆斯貌似温和无害,其实最最不可惹,轻轻一句话就能将你打下地狱。”
“喂喂,”黎君笑着用笔敲桌,“你们到底把不把我当老板?”
一帮人缩缩头,赶紧各司其职。
席锐侧了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