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还是我来说罢。”秦彦婉叹息地说道,又转向了秦彦贞,“四妹妹莫要开口。”
见她端出了姊姊的架子,秦彦贞自不会再说什么,只整袖而笑:“二姊又何必做得如此明显?就算我得罪了钟舅母,那也没什么。”
“我既居长,就算要得罪钟舅母,那也该由我来得罪。”秦彦婉说道,语气竟是少有的坚持。
说罢此言,她又转向秦素笑了笑,面带歉然:“请殿下恕罪。我们姊妹几个平素说笑惯了,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勿怪。”
秦素此时已经听出点意思来了,闻言便是一笑:“秦四娘乃女中丈夫、闺闱豪杰,我是早就见识过的。坦白说,四娘的这一身铮铮铁骨,我心向往之。”
言至此节,秦素便起了身,面朝着秦彦贞诚心诚意地道:“当初四娘相助之恩,以及其后又为了助我而不惜以身犯险之德,我铭感五内,此生不忘。”
说着,她便忽然折腰行了一礼。
此举大出众人意料,秦彦贞等人俱皆呆住了,好一会后,她方才忙忙起身避让,可秦素这个礼却是行完了。
施施然地直身而起,秦素便侧首一笑,眨眼道:“我这个礼四娘算是受了。我先说一声儿,稍后若是有什么事,四娘你可不能与我较真儿,毕竟你受了我的礼在先,再较真儿可就没意思了。”
秦彦贞直听得云里雾里,又见秦素的面上挂着狡黠的笑,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大有深意。
便在她思忖之时,秦素已然重新归座,向秦彦婉笑道:“还请二娘告知详情,究竟钟夫人做了什么?”
陶夫子其人,秦素还是很看中的。秦家的几个郎君有他教着,才有前程可言,如果陶夫子真出了什么事,秦素可没本事再去找一个如此出色的夫子出来。
秦彦婉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微带埋怨地看向了秦彦贞:“四妹荒唐,怎可对殿下如此无礼。”
秦素忙拦在了头里:“罢了,我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二娘且别怪她了,快些坐着说话。若不然,我可要过去给你奉茶了啊。”
这话说得众人先是一怔,旋即便皆笑了起来,连秦彦婉亦是满面笑容。
“殿下莫要如此,我等不敢当的。”她的口中说着客气话,然唇角的线条却比方才更加柔和。
秦素知道,她这个二姊是没忘了旧情的,包括秦彦贞与秦彦棠在内,这几个人,想必都还记得她这个外室女对秦家的大恩。
若没有秦素,今天的秦家还是一滩浑水,又哪来如今这焕然一新的气象?
纵然名声略有损伤,纵然现在的秦氏在郡中地位尴尬,但除去了最大的那几个毒瘤,往后的秦家必然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好。
“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大事。”秦彦婉清和的语声传来,拉回了秦素的心神。
她凝眸看去,却见秦彦婉的唇边含了一丝无奈的笑,语声不紧不慢:“的确便如五妹妹所言,这事儿说是个误会也不算错。钟舅母原先也是好心,后来种种亦因之而起。说来说去,不过是因见着见陶家娘子人才出众,钟舅母便想要替她牵根红线罢了。”
原来是这事儿。
秦素点了点头,面上现出了回忆之色:“我记得陶娘子今年快十九了吧?按理说,她这个年纪,谈婚论嫁都算是迟的了,钟舅母想替她物色亲事,却也不算错。”
“殿下所言甚是。”秦彦婉接口道,言语间已然没了最初的生疏感,倒有几分当初与秦素相对聊天的闲适:“陶娘子的年纪大了两岁,陶夫子想必是着急的。便在我们还在青州的时候,有一次,陶夫子便隐约向太祖母提了这件事儿。不过,当时秦家诸事甚繁,太祖母没顾得上。后来没过多久,我们便启程离了青州,这件事儿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原来这还是陶夫子所托呢。”秦素笑着说道,复又挑起了眉:“那怎么又扯上了钟夫人?莫非是秦太夫人委托的?”
“这倒不是。”秦彦婉端起茶盏啜了口茶,续道:“钟舅母原不知道这件事儿。我们抵达大都后,便齐齐住进了这府中,陶夫子父女也住进了跨院儿。说来也是不巧,那时候钟舅父正想通过漕运走一批药材,与尚药局吴令史打了几回交道。那吴令史的夫人来钟家赴宴,不知怎么就瞧见了陶娘子,她便上了心。”
秦素对尚药局并不熟悉,此时便插言问:“倒要请教二娘,这尚药局又是个什么所在?”
秦彦婉便笑道:“这个我也知之不详,我只知道,若是钟舅父想要大量贩运药材,必须从尚药局那里拿到许可的文书才行。”
第794章 撒花露
“如此。”秦素点点头,目中有着些许好奇:“那吴令史夫人莫不是看上了陶娘子?”
“的确如此。”秦彦婉说道,剪水双瞳之中,似有着一些隐约的情绪:“那吴夫人因膝下空虚,便想要讨一房妾室绵延子嗣,可巧瞧见了陶娘子,便向钟舅母提及此事。钟舅母便应下了。”
秦素的眉心蹙了蹙。
陶文娟前世可是嫁予了薛允衍的,刘氏这是多大的脸,居然想将她送给一个小小的令史作妾?
“那吴令史是个怎样的人,二娘知道么?”秦素问道。
秦彦婉闻言,清丽的容颜便暗了暗,语声放低了一些,道:“吴令史今年四十有五,因身子不大好,形容黄瘦。”
“居然这般老了么?”秦素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怎么如此年纪,膝下竟是无子呢?”
这么个半大老头儿,如何堪配陶文娟?而刘氏如此热心地撮合这事儿,这定然就是私心作祟,为的不过是那一纸许可文书。
此时,便听秦彦婉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低语道:“据我所知,那位吴夫人的性子,有些……严厉。据说这是因为吴令史身体不好,且吴夫人当年乃是下嫁,所以在吴家是吴夫人说了算的。”
秦素立时了然。
看起来,这位吴夫人却是个厉害角色,多年来一直无出,竟也能压得吴令史不敢讨妾,生生拖到了现在才提这事儿。
若是陶文娟进了这吴令史的家门,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绝对好过不了。
秦彦婉此时便又道:“应下此事后,钟舅母便去向陶夫子面前提了,陶夫子当下便拒绝了,只说是年龄相差太大,不般配。原本此事到此也就结了,可就在半个月前,钟舅父因买下了几艘楼船,便在如意坊酒楼举宴庆祝,请了许多人出席,吴令史夫妇自也在其中。钟舅母因说人多些才热闹,硬是将陶夫子父女也都拉了过去,并把陶娘子安排在了她那一桌。”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复又续道:“便在酒宴之中,吴令史家的一个小鬟失了手,将半壶花露泼在了陶娘子的身上,钟舅母便叫了自己的使女引陶娘子去换衣裳。结果不知怎么一来,那使女竟将陶娘子引去了那如意坊大花园的偏厅。那地方……当时是设作醒酒之处的,而吴令史酒力向来不佳,开席后没多久,便被人送去了偏厅醒酒……”
她说到这里便歇住了话声,面上有了一丝难堪。
秦素不由暗自冷笑。
原来,这又是一出捉(啊)奸在床的戏码。
刘氏这是失心疯了么?就算她很精明地将事发地点选在了如意坊酒楼,没放在自己家里,那也是坏名声的事儿啊。
到底陶夫子乃是秦府西席,刘氏此举,秦彦婉她们的名声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且陶夫子本人虽是寒门庶民,可他的身后,却站着秦家。
刘氏这分明便是仗着钟家渐渐势盛,便没再把秦家瞧在眼里了。
简直自私透项。
“钟舅母并没拿陶娘子当正经女郎看。”秦彦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面色十分冷肃:“如此行径,将女子闺名视同儿戏,实是大谬!”
她仍旧还是那个脾气,直而不曲,见到有错必要指出。
秦素闻言便点了点头:“钟夫人有时候就是精明太过,陶夫子离开钟家,是对的。”
淡淡的语声,面上几乎没有表情。
事实上,陶夫子没有一怒之下请辞,至今仍旧在秦府做西席,已然堪称万幸。
听得秦素所言,秦彦婉的心下便凛了凛,沉吟片刻后,慢慢地道:“虽然并未铸成大错,陶娘子更是很聪明地提前回转,也没撞见什么人。但陶夫子却还是于第二日就搬离了钟家,我们几个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事儿的。所幸二兄办事得力,早在我们初初抵达大都时,他就已经替陶夫子置办好了宅子,房契等物也皆都交过去了。于是陶夫子父女便直接搬了过去,如今二兄他们上课,都是要去陶夫子的住处的。”
“那钟夫人呢?”秦素接口问道,语声仍旧很是淡然:“她无事么?”
“钟舅父听说了此事,很是动怒,罚了钟舅母……抄经思过。”秦彦婉说道,神态中有着几许无奈:“这件事儿我也写信禀告太祖母了,只太祖母如今不管事,却是没收到回音。”
“抄经么……”秦素掩袖而笑,眸底漾了浓浓的讥嘲:“却原来,在钟洵美的眼里,陶家娘子的名声,也不过就这样儿罢了。”
钟景仁字洵美,秦素以字呼之,也算是给了他两分体面。
而在说这些话时,她的语声越发淡然,那双如蕴春烟的眸子里,满是冷意,身上的气息亦是冰冷。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唯一阵阵风儿轻拍着湘帘,携来些许爽然。
“二兄正在外物色宅子,我们很快就会搬出去的。”一个恬和的语声蓦地传来,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众人俱皆一惊,秦素抬头看去,便瞧见了秦彦棠那张秀丽的脸。
“此话怎讲?”秦彦婉忍不住提声问道,面色很是讶然。
看起来,这件事她是半点不知的。而一旁的秦彦贞虽未说话,但她看向秦彦棠的眼神,亦充满了惊奇。
秦彦棠工丽的脸上,便蕴起了一个极浅的笑意:“二兄有一次过来说话,我瞧见他袖口里露出了一角纸,上头记着某街某巷某宅占地几何、银几许等字样。彼时,陶夫子他们都已经搬走了,二兄袖着这些,定然不是帮陶夫子相看宅子。那就只能是给我们相看的了。”
她难得说这么多的话,而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的这份体察入微的观察力,以及敏锐的头脑。
“既知此事,为何不告诉我们?”秦彦贞此时便问道。
秦彦棠向她弯了弯眼睛:“四姊又没问我。”
秦彦贞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便几乎失笑:“这还要我问了你才肯说?你这也真是……”
她摇着头,却是没往下说,但面上的神情却显得轻松了许多,甚至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第795章 赠玉珮
秦彦婉此时亦笑了起来,面上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笑着道:“五妹妹向来秀外慧中、观察入微,却是比你家两个姊姊强出了太多。”
这话引得众人皆笑了起来,秦素心底里便松了口气。
如果说,一年前的刘氏,在精明之外尚还有着几分谨慎,那么,一年之后,在钟家蒸蒸日上、秦氏渐有些式微的情况下,她的那点谨慎还能不能继续保持,委实难讲。
为了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贩药许可,她都能以如此下作的法子去算计陶文娟,若是碰上了更大的事呢?
比如……钟大郎的亲事?
在刘氏心目中,还有什么能大得过她的儿子?而为了自己的儿子,刘氏能做出什么事情来,秦素真的不敢想象。
如此情形下,秦彦婉她们住在钟家,确实十分不妥。
好在秦彦昭长进了许多,已然在想办法置产了,只要搬离了钟家,刘氏那些花招儿也没地儿使去。
秦素忍不住弯起了眉眼。
“秦二郎倒是个好兄长。”她含笑点了点头,又转向了秦彦婉:“二娘也要好生与他商议,找好了地方早些搬出去,到时候派人给我送个信儿,我定然送上一笔大大的乔迁之礼。”
秦彦婉此时只觉得那悬在半空的一颗心落了地,闻言便将扇子掩了半面,笑道:“殿下金玉之言,我们可都记下了。”
她看上去心情极好,连笑容都带了几分飞扬之意。
看起来,纵然她不说,但在心底里她却也很清楚,再要这样住在钟家,早晚会出事。
“若是遇着什么难处,找人告诉我一声儿,我这个公主也能当些用的。”秦素的语声响了起来,字字温和,似东风拂面。
秦彦婉等三人闻言,俱皆动容。
秦素犹自含着浅笑,盈盈水眸自三人的面上滑过,说道:“钟夫人那里我会叫人去说的。你们放心,从今往后,她绝计不敢再做那些事儿。还有……”
她说到这里便自腰畔取下了一枚玉,含笑道:“这玉乃父皇所赐,宫中无人不识,我便留予你们。如有急事,你们可拿了这玉寻我,绝不敢有人相拦。”
说话间她已是起了身,将玉放在了秦彦婉身旁的小几上。
秦彦婉站起身来,一时间眼圈儿居然有点泛红,张了张口,却又觉千头万绪、无法言说。
秦家如今正在步履维艰之时,从刘氏对她们的态度上,亦能看出一二。
刘氏的那点儿小心思,以秦彦婉等人的聪明,又如何不明白?刘氏平素打量她们几人时那种称量的、估算的眸光,直若芒刺在背,叫人浑身不舒服。
只是,如今的她们也算是寄人篱下,青州那边诸士族对秦家的态度委实不能算是友好,他们这许多人离开青州,亦有着不得已的原因。
如今秦素却拿出了这样一枚玉,告诉她们有事可以直接去找她。
这位曾经的六妹妹,就算与秦家并无血缘关系,她对秦家姊妹的看顾,却像是与她们仍旧是一家人。
秦彦婉一时间只觉得五味杂陈、心绪起伏,目中已然蕴了水意,只得低头掩饰。
此时,便闻秦素又笑道:“话说到这里,这这玉我也予了二娘,我这里倒还有一样东西,尚要请几位笑纳。”
说着话她已是第二次探手入袖,取出了三张极精致的花笺,放在了案上,浅笑道:“这是青莲宴的花笺,二娘也收好罢。”
秦氏姊妹闻言,尽皆大吃了一惊。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花笺之上,复又看向秦素。此刻莫说是秦彦婉,便连一向表情欠奉的秦彦棠,亦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青莲宴花笺,那可是一笺难求的罕物,秦素居然亲自给她们送过来了,且一送就是三张。
这也太大手笔了。
“这是……青莲花笺?”秦彦婉忍不住轻声问道,一面垂目打量着那花笺。
那花笺只有手掌大小,也不知是以什么材料染制的,晕开七色,如虹影倒悬,一层层铺散开来,美轮美奂。在花笺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写着秦氏三姊妹的名字,而在花笺的左下方,则钤着一枚形制古朴的莲印,印中镂空,嵌着一个阴文的“青”字,
正是传说中一笺抵万金的青莲笺!
晋陵公主此番来访,居然是来亲自送邀笺的!
秦彦婉的视线凝在秦素的身上,眸中瞬间涌出了极复杂的情绪,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秦素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在秦家十余年,多蒙诸姊妹关爱,这花笺便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你们莫要推辞。”
说到这里,她特意看向了秦彦贞,含笑道:“此事我已禀明了父皇,并非徇私,乃是正大光明之事,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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