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接下来的几件事都交代清楚之后,秦素便唤了阿桑过来,命她陪着江八娘回住处去了。
卫十娘素来能干,这会儿想必已然将她的住处安排妥当。对于这位卫氏嫡女,秦素基本上还是放心的。
处置完了这件大事,秦素心下略安,便乘兴在湖边走了走,欣赏了一回湖风好景。
此时的牵风园,风光旖旎、景致典雅,远比秦素前世所见更为秀丽。
前世时,秦素纵然也有机会参加青莲宴,只是,那时候大都的风气已然败坏了,好好的青莲宴也是乌烟瘴气的,有一次中元帝竟也跑来参加,弄得清流士女们根本就不肯露面。
“还是这时候好啊!”直到踏上步辇时,秦素仍旧十分感慨,一面叹息着说道,一面便将一朵重瓣粉海棠簪在了鬓边。
“殿下戴这花儿可真真好看。”一旁的阿栗高举着铜镜,欢喜地说道。
秦素向镜中顾盼了一番,复又笑道:“可惜那牵风园里不能开赛花会,倒叫你们上回只能采野花儿顽耍。”
这话引得众人一笑,连白芳华也是掩唇而笑。
空寂的宫道上,公主殿下的仪仗中却是笑声频频,那轻盈而明快的气息携着春风而来,让这寂静的皇宫也变得活泼了几分。
从牵风园回永寿殿,途中是要经过寿成殿外的那条宽道的,这条宽道通往寿成殿的南门,后宫诸女子以及皇子们进出寿成殿时,都需由此而入。至于寿成殿的北门,那里有一条大道通往外皇城,有时候中元帝召大臣们进来说话,这些大臣便皆是从北门出入。
依照宫规,行至这一段宽道时,秦素必须下辇步行,以示对父皇中元帝的尊重。
自然,这规矩虽是定得严,然宫里真正遵行者却并不多。主要是寿成殿的位置就在正中当,无论你想去哪儿,都得从它跟前经过,如果次次都要下辇步行,却也麻烦。
在中元帝还不曾昏聩的时候,他曾经下过一道“可以辇代步”的口谕,算是体恤自己的家人亲眷们。
不过,在公主仪仗行至此处时,秦素却仍旧命人停了步辇,遵照宫规步行通过。
在这些小细节上,中元帝最是计较,虽然他口中不说,但秦素却知道,如果她也像那几个皇子一样不懂规矩,中元帝定会不喜。
总归天气和暖、阳光明丽,便当是散步,下来走一走也是舒服的。
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秦素慢悠悠地走在寿成殿前的宽道上,一面欣赏着宫墙内外的风景。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那墙外的桃花正打了几个花苞,柳条初泛新绿,若抛去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不提,这宫里的风景,还是相当宜人的。
秦素正自优哉游哉地四下乱瞧,忽见宽道的尽头处现出了一队仪仗,看着却是皇子的规制。
她不由停下脚步,凝目细看。
远处的华盖上绣着青龙,华盖旁行走的大监头发灰白,生着一张长长的马脸,看着有两分面熟。
“那是……苏大监么?”秦素不由出声问道,问的自然是宫中白芳华。
白芳华连忙上前一步,恭声道:“正是苏大监。”复又恭维了一句:“殿下好眼力。”
秦素的眼角微微一眯。
苏大监是四皇子身边最得用的监人,也就是说,从寿成殿出来的这队仪仗,是四皇子一行。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从寿成殿出来?
秦素心中生出怪异之感,想了想,便问道:“白女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芳华回头看了看捧时漏的小监,恭声道:“回殿下,未正一刻还没到。”
秦素轻轻“唔”了一声,面上浮起了一个淡笑。
每天的未初至酉初这两个时辰,中元帝都要处理各方奏折、听取大臣们的意见,这已经是规矩了,而寿成殿的北门也会从未初一直开启到申正时分,方才落匙。
四皇子为何在此时从寿成殿走了出来?他去做什么了?难道中元帝还能与他商量公事不成?
秦素心中满是疑问,思忖了片刻,干脆便直白地问了出来:“白女监,我四皇兄这不早不晚的,怎么会从寿成殿出来?”
白芳华便道:“四殿下许是有事情寻陛下商议。”
“这可奇了。”秦素面上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侧首道:“我分明记得父皇说过,这个时辰不许我去打扰他,他老人家要处置朝堂大事。可是,四皇兄怎么就能见父皇呢?莫不是父皇嫌我顽劣,不喜欢我了么?”
说着她便怅怅然地叹了口气,似是深为不能亲见中元帝而委屈。
第729章 任光禄
白芳华见状,忙踏前一步,轻声道:“回殿下,四殿下是从前年的时候起便得了个虚职,从那时候起,陛下就会偶尔召四殿下议事。那些都是无趣的朝堂事,殿下是公主,自不好去寿成殿的。”
虚职?
秦素的脑海中只记住了这个词。
她向着白芳华微微点了点头,一脸的似懂非懂,然而在心底深处,她直是万分惊异。
四皇子居然身挂虚职?
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她从没听人说过,甚至前世在隐堂时,这消息她也从不知晓。
不过,转念一想,秦素却又释然起来。
连白芳华都说那是个“虚职”,也就是说,这个职位一点都不重要。这种事情,想来也不在隐堂的关注范围内。此外,隐堂对大陈皇宫的渗透能力明显不足,打听不到这些也算正常。
心中暗自思忖着,秦素便看向了白芳华,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虚职实职的,那是什么?”
一副不谙朝堂事的村姑模样。
白芳华倒不敢就此小瞧了公主殿下,仍旧很是恭谨地道:“回殿下,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懂,我只知道四殿下挂的这个虚职是光禄大夫,管着宫里的好些事儿。”
“光禄大夫?”秦素张大了眼睛问道,显然对于这个所谓的光禄大夫很好奇,又像是有种莫名的崇拜,叹息地道:“四皇兄原来是这样的能干,我今日才知道呢。”
白芳华正有些担心秦素今日发的那通脾气,此时见她兴致颇高,便陪笑道:“殿下这话说得正是,四殿下每隔一旬便会去一趟寿成殿,与陛下商议些事情,陛下也很愿意与四殿下说说朝堂上的事儿。”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她的话似乎很容易引起歧义,于是又忙忙地补充道:“太子殿下与大殿下、二殿下、三殿下也时常去寿成殿与陛下谈些朝堂事,陛下也常说诸位殿下‘各有千秋’来着。”
秦素知道,白芳华这是不想得罪任何人,所以把几个成年皇子都捎带上了。而事实上,除了太子身上有个卫尉的虚衔之外,余下的四位皇子中,似乎只有一个四皇子身带虚职。
不过,这也只是秦素自己的猜测而已。
如此一想,她便又笑吟吟地套了句话:“原来我几个皇兄都是官儿呢,当真是好。”
白芳华闻音知雅,立时陪笑道:“几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自然是厉害的。如今太子殿下和四殿下身上都有职位,另几位皇子也很得陛下赏识。”
也就是说,除了太子殿下与四皇子之外,余下的几位皇子,身上并无职衔。
真是想不到,平素不声不响的四皇子,居然有如此能为。
秦素心下微惕,面上却仍旧是一脸的懵懂,张大了眼睛道:“原来是这样的呢,白女监知道得真多。”
白芳华忙道:“不敢当殿下的夸赞,我知道的也就这么一点儿罢了。”
这些都是宫里人尽皆知之事,而秦素因为是公主,所以便没人会来跟她说这些。白芳华自忖她今日的话并没出格儿,不过是解了公主殿下的好奇罢了,因此倒也并不如何惶惑。
便在她主仆二人对话之时,四皇子的仪仗已然渐近,秦素便端立于道旁,摆出了一副恭候的架势。
到底那也是她的皇兄,既然迎头撞见了,总要留下来见个礼才是。
四皇子也早看见了秦素的仪仗,此时见她避立于道旁,面上便现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命人停了步辇,他便撩袍走了下来,老远便笑着招呼道:“真是巧得很,竟遇见了皇妹妹。皇妹妹近来可好?”
秦素上前两步,笑吟吟地折腰行礼:“四皇兄安好,劳四皇兄动问,我一切都好。”语毕又问:“四皇兄近来可好?”
四皇子忙上前扶起了她,兄妹二人便在宫道侧畔叙了几句寒温,来来回回不过是“你好我也好”的套话罢了。
秦素有心要探一探他的底,此时便作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来,半是羡慕、半是娇柔地道:“我方才才听白女监说起,四皇兄原来竟还是个大官儿呢。往日里我却是走了眼,竟不知道这件事儿。四皇兄能得时常伴在父皇身旁,真真是好。”
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是个无事忙罢了。”四皇子谦了一句,面上仍旧带着一缕温笑:“什么官儿不官儿的,皇妹妹莫要取笑为兄才是,不过是个虚职罢了。”
字字客气,却是没有一个字落在实处。
秦素知道,她这几个皇兄个个打得一手好太极,此时闻言亦不为奇,仍是笑眯眯地:“四皇兄这么说就不对了,前头我才听人说什么‘唯才是举’,四皇兄这是才华尽显,方能得父皇重用,小妹往后进了学,还要时常向四皇兄讨教呢。”
一番话极尽巴结之意,一副小人嘴脸。
四皇子文弱而俊秀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屑,复又敛眉温言道:“皇妹妹可别这样说,为兄也没那么厉害。倒是听说皇妹妹下个月就要进学,连伴读都选好了。如今诸事都安排妥当了么?”
这话题拓得极是自然,仍旧是不肯言及自己半句,却叫秦素不好不接话。
无奈之下,秦素只得顺着他的话头道:“都安排好了,我这是才从牵风园过来的,不想走到这里便遇见了四皇兄,这也真是巧。”说着又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弯了眉眼道:“父皇唤我阿巧,可见我这命里就是带着个‘巧’字呢,凡事都能占个先、讨个巧,父皇也说当年给我取这名字取得好。”
“皇妹妹真会说话。”四皇子和声说道,眼底的不屑迅速地转换成了鄙夷,复又散去,仍旧温温和和地道:“是啊,在父皇眼中,皇妹妹天真纯朴,他老人家自是喜欢。”
秦素闻言,面上便又堆起了一团的笑来:“四皇兄才厉害呢,能得时常相伴于父皇跟前,小妹委实羡慕得紧。”
既然说她天真纯朴,那她就天真纯朴起来给人看,说话直白些,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第730章 渐模糊
听得秦素所言,四皇子仍旧笑得温和,道:“皇妹妹这话说得为兄不知如何接了,皇妹妹的乖巧聪慧,为兄也是很欣赏的。”
话至此处,基本上便到了头。
一个是避重就轻,另一个则是顾左右而言他,两个言不由衷的人会面,其对话的结果就是很快便无话可说。
秦素知道,今日她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遂将心思也收了,很快便识趣地告退:“四皇兄想是还有要事,小妹就不打扰了。”
许是看清了秦素真是个“天真纯朴”之人,四皇子此时的态度倒是比方才更自然些,仍旧温和地道:“皇妹妹路上慢些。”
秦素笑着点了点头,向他行了个告退之礼,方才目送着他乘上步辇,带着一应宫人渐渐行远了。
看着在东风里飘摆的青龙华盖,不知何故,秦素总觉得,四皇子予她的感觉,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初见时,这个四皇子毫不起眼,一副病弱的模样;其后在岁暮宴之前,四皇子以言语设陷三皇子,又显得颇有城府;而今日再见,他又是一副喜怒形于色的模样。
三次见面,三种印象,倒叫人看不清他的真正的面目。
好生古怪。
反复揣度着这些事,秦素在回永寿殿的路上一直心事重重,待回去之后,她便摒退了宫人,独自坐在寝宫中沉思。
春风自窗外拂了进来,捎带着桃李芬芳的气息,而秦素对此却是一无所觉,只埋头想着心事。
蓦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看去,发现进来的人是阿栗。
一走进寝宫,阿栗便向秦素禀报道:“殿下,阿梅来了。”
“阿梅?”秦素挑了挑眉,心下微奇,“她怎么来了?不是才将她分派去江八娘那里么?”
阿栗便放低了语声道:“阿梅说有事禀告。”
既是将话传到寝宫,则表示阿梅要禀告的事情并非秘事,秦素心中有数,便笑道:“那就叫她进来说罢。”
阿栗领命而去,不一时,便将阿梅引了进来。
见阿梅神情自然,秦素便越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便笑道:“你怎么跑来了?”
阿梅先上前见了个礼,方禀道:“回殿下,是女郎命我转告殿下,她方才因一时事忙,便忘了跟殿下说一件事儿。便在前几日,因身子好了些,女郎便去江氏建在城外的家庙上香,结果半路上遇见了秦府的几位娘子并郎君,还见到了程家和左家的两位家主并夫人们。”
“原来是此事。”秦素抬头看向她,眸中并无多少讶色:“想想也是,这时候正是开春儿,那些地方官儿进京,可不都在这个时候么。只秦家怎么又和他们扯到一块儿去了?”
说起来,左思旷与程廷桢之事还是中元帝告诉秦素的,想来是希望以这些故人的消息,讨得女儿欢喜。
秦素估摸着,这些江阳来客近日应该就会到,只是,秦家人也跟着他们作了一路,这一点她倒没想到。
阿梅便道:“女郎说,她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程家、左家和秦家是合在一起进的京,坐的还是秦家的漕船。如今秦家的人都住在钟家的宅子里,程、左两家则住去了官宅。”
这消息倒是挺实用的。
阿忍最近没出宫,秦素这边的消息便有些停滞,若非江八娘带了口信,她倒还真不知道秦家的女郎们已经进京了。
据秦素猜测,江八娘之所以能传来这个消息,一定是在回大都的路上与秦家的船队偶遇了。只是她不能明着这么说,便拿去家庙上香做了借口。
秦、程、左三家齐齐到场,今年的青莲宴怕是不得消停,没准儿左四娘她们都会来。
真是想想就头疼。
还好江八娘提早传了消息,秦素倒也还有时间做准备。
这般想着,她便笑着颔首道:“如此,你回去替我谢谢八娘,就说我知道了。”
阿梅应了声是,便自退了下去。
秦素沉吟了一会,便步出了寝宫,只说要去外头散步,带了阿栗出门,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她一遍,算是给上巳宫宴多做些准备。
数日后,宫学开学,秦素开始正式在宫学里进学,每日与卫十娘、江八娘为伴,日子倒也颇不寂寞,而再过上两日,上巳宫宴便也到了。
三月初三,正是自古便有的上巳节,那一日恰是个大晴天,大都的天气仍旧是爽然怡人,东风浩荡而来,携来北方春天特有的阔大舒朗,不似南方那般温软,反倒有几分“东风至,恶祟除”的意味。
秦素起了个大早,用罢朝食后,便乘着步辇去了“先蚕坛”,主持亲蚕大典。
今年的日子很巧,三月三日恰逢吉日,因此,今年的亲蚕大典与祭拜农神之礼,便都放在了同一日。
这一回,秦素是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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