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榴芳园,便是那一次李玄度带秦素去找高翎的荒园,秦素后来才知道,那是李玄度买下的园子,算是他在上京的落脚点之一吧。
“如此甚好。”秦素的面上终是有了些许笑意,说道:“那你这便安排下去吧,这招后手已经可以用上了。一旦寻到我三兄的踪迹,你便立刻把人带过去。”
阿忍应了个是。
秦素沉吟了一会,忽地问道:“范氏遭此大劫,杜骁骑那里有什么反应?”不知怎么,她的脑海中划过了杜十七的脸。
阿忍便道:“杜骁骑那里倒没什么消息,不过,有一个杜四郎的消息,女郎可愿一闻?”
秦素的眼睛立时一亮。
杜光武,她可是许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你且说来。”她对阿忍道。
阿忍便轻声道:“杜四郎此去广陵,颇有建树,曾率部与赵国小股步骑交手两次,他都打了胜仗。”
秦素由衷地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杜光武越好,杜家就会越坏,而杜家越坏,桓家以及太子就会越好,这却是秦素乐见的。
可是,再一转念,秦素的笑容便又淡了下去。
中元帝对桓家的态度,很是不明朗。他是既想用桓氏对付赵国强军,又怕桓家势大,扶起太子来对付他。
真是前狼后虎,秦素都替他觉得累。
两个人安静地往前走着,伞外的世界一片洁白,而伞下的气氛却有些压抑。
“还是说回秦家吧。”秦素暂且抛去了那些杂念,问道:“藏在秦家的钉子可有动静?我长姊与萧氏的婚事果然可行否?还有,我二姊她们又如何了?”
阿忍便道:“回殿下,钉子还没冒头,我们的人正盯着。至于大娘子的婚事,却是没成。太夫人如今不管事,二郎君将大娘子罚去家庵静修,依族规要修满五年才可出来,这五年她是不能嫁人的。此外,二郎君在与二娘子、四娘子商议过后,将秦氏名下的好些铺子、田庄、茶园等等都转到了蕉叶居大夫人的名下,据我们的人估算,这些产业合计起来大约在两万银左右,二郎君还写了一张字据,待他正式成为秦家郎主后,会将他名下的漕运也都转给大夫人。其后,二郎君又将平城的那所大宅子也放在了大夫人名下。大夫人似是也不愿再在老宅里呆着了,如今便带着大郎君迁去了平城居住。太夫人还将德晖堂的好些仆役也都送给了大夫人使唤。”
吴、高二人当年合谋杀死了秦世宏,将秦世宏的产业全都放在了秦世章的名下,秦彦昭此举则是父债子偿。如果把漕运也算进去的话,这些钱也应该抵得上秦世宏挣下的产业了。
秦家总算出了几个干净的人,做事干净、心也干净。
此时便听阿忍又道:“还有二娘子她们的婚事,如今也是没个定论。因为三娘子与三郎君都报了病故,秦家又要守制一段时间,婚事只能再往后拖。不过我们的人送来的消息说,原先太夫人想要定下曾家那一头的亲事,已经被二郎君做主给推掉了。西院夫人有意叫陶先生带着二郎君他们北上游学,东院夫人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很可能到时候会让几位小娘子也跟着一路来大都。”
秦素垂眸听着,心底里生出了几分讥嘲。
林氏还是一如既往地心高,前世今生,她都不曾放弃让秦彦婉与秦彦贞嫁入高门的妄念。
前世的中元十五年春,秦彦婉她们也是由外出游学的秦彦柏、秦彦直陪着,来到了大都,并住进了钟家在大都买下的一所小园子里。
第639章 荐泗水
在大都住定之后,秦彦婉与秦彦贞便时常被钟氏拉出去应酬,而秦彦婉容颜清丽、才调高雅,一度颇为引人注目,其美名甚至惊动了宫里的夫人们。
只可惜,便在风头最盛之时,秦彦婉却不得不打道回府。因为秦家瓷窑出了事,钟景仁夫妻带着几位外甥女匆匆回到了青州,从那以后,他们便再也不曾踏上过大都的土地,而秦家也在不久后覆灭。
秦素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定的命运,果然还是难以更改的。秦彦婉她们明年入京之事,想来亦会应时而生。毕竟,这一世的秦家养出了一位公主,林氏想要让膝下两个女儿高嫁的心思,定然比前世还要强烈,且也比前世更有底气,秦素与婉、贞二人交好,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林氏如今很可能是想要借一借秦素的势,给自己的两个女儿求姻缘。
“真真是妄念加执念,累世不改啊。”秦素叹息地说道,摇头苦笑。
若依秦素本性,她是绝不会放过林氏的,可林氏却偏偏生了两个好女儿,秦素若要出手,必定伤及婉、贞,你教她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纵然再有心对付林氏,此时秦素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个不着调的林氏,便寒了一心对她好的婉、贞两人的心。如今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从此不与林氏照面儿便是。
至于婉、贞等人,秦素还是要管一管的。既然她们赴京已成定局,那么,在能力所及之处,秦素也必须护着她们。想来以晋陵公主之尊,只消她稍稍表现出一些亲近,大都的女郎们便也不敢欺负了她们去。
说到底,青州旧事、纷纷扰扰,终究已经离得秦素极远,她的心思转到此处,便也按下了秦家这一头。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秦素便轻声问道:“今天我看薛家只来了薛大一个人?薛二郎去了哪里?”
按说今日这场大宴,薛家两个入仕的郎君是都要出席的,薛二郎没来,定有原因。
阿臻对这些事情倒是一清二楚,此时便道:“禀殿下,薛二郎原本想要谋个泗水关的监军的,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这事儿却落在了江九郎头上。薛二郎跑去吏部讨要说法,最后却跟人打了起来,他脸上挂了彩,今日便报了伤病,不曾参加册封大典。”
秦素听得怔住了,随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薛二郎跟人打架,这场面定然好看得紧。
然而再过数息之后,她的笑容却又淡了。
“你方才说,江九郎成了泗水关的监军?”她问道,眸中划过了一丝凝重,“是谁举荐的他?”
“据我这边的消息说,是江仆射亲自举荐的。”阿忍回道。
秦素的脸色微微一变。
江仆射举荐自家儿子去泗水关,他是不是疯了?那地方可不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还有,前世的泗水关监军,分明便是薛允衡。他在泗水关监军五年,结果在却在与赵国一战中大败,陈国损兵过万。那一仗之后,薛允衡在朝中本就不大好的名声,便越发地不好了。
后来他回到了大都,因吃过一场败仗,他的品阶便降了一级,降成了户部尚书郎。不过,瞧在他是薛氏嫡子的份上,品貌又是上佳,在尚书郎之外,中元帝又赏了他一个御前行走的恩典。
也就是这个恩典,最终将薛允衡带上了死亡之路。
这般想着,秦素的眉心便轻轻蹙了起来,问:“那泗水关如今的守将是姓卫么?”
前世时,泗水关的守将出自七姓之一的卫氏,在那场大战中,这个卫将军以身殉国,血洒疆场。
听得秦素所言,阿忍的面上便划过了一丝讶然,道:“泗水关的守将不姓卫,而是姓吕。是吕时行吕将军。”
“你说什么?吕时行去了泗水关?”秦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如非场合不对,她险些就能惊呼出声。
吕时行怎么跑去了泗水?那地方是注定有一场大败仗的,如果他去了泗水,那么,战场上殉国的那个将军,不就变成了吕时行?
太子殿下嫡亲的舅父将会战死沙场!?
这是怎么回事?
洒水关从守将到监军全都换了人,皆与前世迥异,为什么?
一时间,秦素只觉得心头发紧,脑中一片混乱。
吕时行已然跑去了泗水,若是想要把他调回来,那可就相当费功夫了。就算有薛允衍帮忙,此事也很难。
身为太子母族,中元帝对吕家始终有一种深深的忌讳,任何与之相关的变动,都极易招致他的怀疑。
薛允衍出面帮忙,是否可行?
会不会坏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秦素蹙眉沉思,半晌无语。
雪花簌簌落于伞面,宫道两旁的高墙上,已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她仰首看着,心底生出了一丝茫然。
除了桓氏之外,又多了两件与前世不符之事,而这两件事,则都隐约地指向了太子。
太子这一系的变故,为什么这么频繁?
“吕将军跑去泗水,是谁举荐的?”良久后,秦素终是问道,一面慢慢地往前走去。
阿忍执伞跟上,凝神想了想后,神情忽然就变得古怪了起来,好一会后方道:“说起来,吕将军去泗水,也是江仆射举荐的,这倒也真是……奇怪得很。”
又是江奉先!
这人怎么对泗水这么感兴趣?
秦素忍不住抬手去摸鼻子。
江奉先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屡次三番地要把人往泗水那地方推?
“江仆射接连荐了二人去泗水,一个是吕将军,另一个则是他自己的亲儿子。”秦素轻声说道,眼底满是不解,“举荐吕将军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为何要把自己亲儿子往泗水那地方送?”
阿忍蹙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殿下恕罪,我猜不出来。”
秦素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她的回答,这一问问的实是她自己。
思索了一会后,秦素喃喃地道:“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形:江仆射将吕将军调去泗水之后,怕引来太子殿下的不满,所以就把自己的儿子也捎带上了,用以缓解形势?”
第640章 变连环(wellwise和氏璧加更)
秦素说得很含蓄,而阿忍却瞬间明白了秦素的意思。
江仆射出手对付吕时行,摆明了就是要和桓家唱反调,而送上自己的一个儿子,则是让这个反调唱得隐蔽点、好看点。
“殿下此言有理。”阿忍说道,侧头想了想,又轻声道:“我记得主公有一次似乎也这样说过,说江仆射先扬后抑,堵住了悠悠众人之口。”
秦素闻言便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语罢又是一笑:“你家主公也看出来了,到底是皇子,眼力非凡。”
此言论及李玄度,阿忍自不好接话,便笑而不语。
秦素此时便又蹙起了眉。
她还是觉得很不解。
前世的江仆射并没这么受重用,也从不曾给中元帝举荐过这二人,可这一世他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蓦地,秦素的脑海中划过了一个人名。
“苏长龄……苏先生,还在江家么?”她问阿忍道。
阿忍颔首:“是,殿下。苏先生是江仆射身边的第一谋士,很受重用。当初的漕运之事就是苏先生首先提出的。”
“是了,我想起来了。”秦素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果然是一连串的变故。
一个苏长龄改变了轨迹,带来的,便是更多的转变。苏长龄这个异类,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味儿。
秦素现在有理由相信,江仆射连荐二人去泗水,苏长龄定然作用不小。
她安静地往前走着,心情却颇为沉重。
吕时行不能死在泗水,更不能背上败将之名。广陵那一战他的名声已经够臭了,如果再吃个大败仗,太子母族就真的全完了。
她举眸望向头顶,洒金凤纹的玄绸伞外,一片片雪花轻盈滑落,黑与白、阴暗与洁净,在这一小方天地间互相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罢了。”良久后,秦素方才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目前我还管不到。”
那场大战还有四年才会发生,且边关战将的调动,就算秦素贵为公主也是无由置喙的,她必须想个法子,让中元帝主动把吕时行调回来。
此事最忌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秦素目今的首要任务,还是银面女,以及“那位皇子”。
此外,薛允衡的命运改变了,这也算得上是好事。如今的他仍旧任着中书侍郎,不会再自蹈险地,为武将们的惨败承担骂名。这远比秦素此前计划的更好,她此前还打算着拿此事与薛允衍谈谈条件呢,如今看来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将这些念头丢开去,秦素便又问阿忍道:“除却这些,还有旁的不曾?你主公的事情进展如何?还有,”她说到这里便收了声,只在手掌上比划了一个“火”字、一个“巧”字,问:“还有这两样东西,你主公可派人去寻了?此外,你之前办的事情,也都收好了尾么?”
火凤印的由来,以及“大巧若拙”的真品,于秦素而言,这两枚印章皆极为重要。至于她问题的后半段,则是专门针对她的公主身份而言的。
去年岁末之时,李玄度潜去赵国,在他离开之前,秦素交代他办的那件事,便是在中元帝寻女的路上安排下了人手,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将那些金御卫引向青州。
这件事,是由阿忍亲自督办的。
见秦素问及此事,阿忍仍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安然地道:“殿下但请放心,散布消息这种事情,散得越广便越真。只要我们收好尾,源头是极难查找的。此外,那两样东西主公还在找,目前尚无头绪。”
听了她的话,秦素无声地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已经将要拐上通往永寿殿的石板路了,秦素便轻声地道:“阿忍,我想请你替我做件事。”
阿忍立时回道:“请殿下吩咐。”
秦素笑着摆了摆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你帮着注意一下桓子澄这个人。我总觉得他……有点古怪。”
越往下说,她的眉心便蹙得越紧。
桓子澄今日看她的眼神,还有他突然性情大变,再也不穿白衣之事,都很让人费解。
思及此,秦素的神情变得越发郑重了起来,低语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请你替我查一查桓子澄这几年来的经历,比如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是遭遇了什么麻烦之类的,总之就是查一查有没有什么让人性情大变的事情发生。这消息可能不大好查,也许要跑去辽西。”
阿忍面无异色地道:“遵命,殿下。我过几日就把消息传出去。”
秦素心下略安,又道:“另外,还要请你再去替我找一个人,这人乃是临川纪氏这一代的嫡长子,名字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如今他应该还在禁军,今年的年龄应在十八岁上下吧。”
“是,殿下。”阿忍又应了一声。
便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已然行过转角,永寿殿的殿门已在不远处,成樵领着一队小监正在门口恭迎。
秦素此时便止住了话头,撇开阿忍,只遥遥地向成樵一笑,道:“成大监正好在,这个唐国来的小娘子要劳你替她安排个安静的住处,你再问问他们唐人的习惯,有什么要用的只管从本宫账上领,别叫她生了思乡之心。”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表明了公主殿下对这个唐国小娘子的重视,成樵自然是听懂了,立时应了个是,便将阿忍带了下去,秦素也自进殿不提。
冬至之后,陈国的大节日基本上都过完,唯剩下了一年一度的最重要的节日岁暮。
大都城的百姓渐渐从册封大典的盛况中走了出来,开始忙着准备岁暮的各项事宜,城中关于晋陵公主的议论声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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