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栗的嘴巴鼓了鼓,到底没再说什么,上前服侍秦素喝茶。
秦素其实也不是很渴,略饮了几口便搁下了,笑道:“有劳你了,茶你先端回去吧,我一会便回九霄宫去。阿臻且先留下,我还有话要说。”
对于秦素的吩咐,阿栗是从不会有违的,闻言便应了个是,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阿臻好几句,方才离开了。
秦素便转向阿臻笑了笑:“阿栗是我的大使女,我很信任她,她也是为了我好,还请你多担待些。”
阿臻到底是李玄度的人,秦素也不好真拿她当使女来看。
阿臻闻言却是一脸郑重,躬身道:“女郎言重了,属下不敢。女郎如今便是我的主公,主公有令,我必遵从。主公若有差遣,我等也必遵行无误。”
自五十里埔之事后,阿臻对秦素已是完全地信服,态度上也越来越尊敬。
被人这样敬着,且还是李玄度的手下,秦素心里也难免有些自得起来,弯了眼睛一笑,道:“如此,自是最好。”
阿臻直身而起,沉声道:“女郎可还要继续听萧家的事?”
“自是要的。”秦素笑语盈盈,缓步往前走去,“你方才说到,益州刺史亲自下令,派人索去了萧氏阀阅和族谱,那萧公望又是怎么个态度?还有,那两具尸身他们便没往下查么?”
阿臻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来,道:“他们倒也想往下查,只是萧老郎主疯了,萧郡相与萧老夫人又双双病重,外头流言满天飞,萧家郎君虽多,却也只有一个萧大郎能顶些用处,他一个人又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言下之意,萧二郎这个草包,也就外表看着光鲜,却是半点用处也顶不上的。
秦素便叹了口气,转首看向山道上的桃花。
暮色渐沉,山风悄然拂过,又吹落了好些花瓣,石子路上落红成阵,秦素便怅怅地道:“太可惜了,我们的后手也没用得上。”
听了她的话,阿臻便道:“阿忍今日传信过来,问的便是此事,不知女郎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那几步后手可需留下?”
秦素微微垂眸,望向掌中粉馥馥的几枚花瓣,好一会后方笑道:“便先留一留罢。若是萧以渐‘以庶冒士’之事为真,那就把人都撤走;若是此事没个定论,我们这里便再加把火,总要将萧家给烧成了灰才罢。再者说,益州刺史那里说不定也要从尸身上着手往下查,你叫阿忍做些安排,据时而动。”
“是,女郎。”阿臻应道。
秦素轻轻一笑,将手掌贴近嘴边吹了口气。
娇嫩的花瓣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乘着一阵好风,扬扬洒洒飘向半空,转过了山角。
望着花瓣消失的方向,秦素微有些出神。
此时的她已然走到了一处转角,巨大的山体在前方仿佛被人拦腰折起,形成了一个极为陡峭的锐角,锐角的此处,恰是花瓣翩飞的温软风致,而在转角的彼端,却飘来了细密的水气。
秦素笑着拈起裙摆,款步转过山路,刹时间水气森然扑面,轰隆之声亦陡然响彻耳畔。
在她的正前方,一挂瀑布凛然直落,飞流如箭奔行而下,在半山腰的巨石上激起重重碎玉,如飞絮激///射,直扑人口鼻。
第489章 巧手坊
秦素眼前的这一挂飞瀑,便是九浮山最著名的瀑布九浮瀑布。
事实上,九浮山这名字也是因这瀑布而来的。
九浮瀑布有一个特异之处,便是崖壁间天然地生了九块巨石。飞瀑击于巨石,白浪迸发,远远看去便若九朵白云浮于山壁,故称之为九浮瀑布,而这座山便也顺势叫做九浮山了。
由秦素所处的位置再往前行上百余步,便是观景台,是观赏瀑布最佳之处,而在观景台的左右两侧,则各是一片松林。
素月白练,乃是九浮山最知名的风景,想夜静如水、皓月当空,于此处听松涛、观瀑布,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不过,这个季节的观景台却是没什么人的。主要是此处本就水气极重,而南方的天气又一向潮湿,这时候来观景台赏瀑布,那滋味并不太好受。
到得此处,秦素面上的笑容已是完全淡去,神情变得冷肃起来。
“带过来吧。”她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声。
阿臻应声是,飞快地遁入了林中,未几时,她的身影便重又出现在了树林边,不过却不是一个人,而是挟着个女子一同回来了。
秦素瞥眼瞧见,不由觉出了几分怪异。
这些武人一个两个的,好似都很喜欢用这种姿势挟着人来回跑,真像是师从同一个师父似的。
阿臻挟着那女子走得飞快,到了秦素身前后,她便将那女子往地上一放,沉声道:“放聪明点,别想着偷看!”
那女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整个身子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颤声道:“不敢……侠女饶命……”
秦素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偷看?
这女人头上倒扣着两个套起来的麻袋,仅在嘴部挖了个洞供她说话呼吸,偷看是想也不用想的,阿臻这话简直就是废话。
此时,便闻阿臻气势十足地冷“哼”了一声,随后便转向秦素道:“郎君,便是此妇。”
唤秦素郎君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自是为了隐去她的真实身份。
秦素淡淡地“唔”了一声,垂眸打量了那女子两眼。
那女子应在三十许的年纪,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花布衣裙,发髻上也只插戴着一根银簪子,打扮得有些寒酸。不过她的身段倒还不错,浮凸有致,又因两手是反缚在身后的,越发显得胸挺腰细,只看身子倒是颇引人遐思。
“此妇姓吴,原是狮子巷卖炊饼的。我们的人盯着左中尉那段时间,时常见她与左家大管事左诚私下里……嗯……往来。”阿臻凑在秦素耳边轻声说道,面色含了些厌恶。
秦素了然地点了点头。
吴氏与左诚,一个有夫、一个有妇,两个人私下里的“往来”,想必总少不了在皮肉上沾些关系。
倒还真是看不出,左诚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私底下竟也如此放浪。
阿臻此时又轻声道:“左中尉平素行止并无错漏,至少这一个月间我们没查到什么。后见这吴氏与左诚过从甚密,我们便从她身上着手,不想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所以我才把她人带来了,请郎君亲自审问。”
秦素微微颔首:“你们做得极好。”
阿臻躬了躬身,不再说话,只侍立在秦素的身旁。
秦素缓步踏前,看向了半跪在地上簌簌而颤的吴氏,淡声道:“听说你常在左家走动,是么?”
她故意将声音压粗变低,一旁又有瀑布的隆隆水声相伴,于是,这声音听在吴氏耳中便显得有些模糊,虽勉强可听清,但却听不出这说话之人的具体年岁。
“是的,郎君。”她本能地转向了声音的来处,哆嗦着说道,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
秦素笑了笑,语声温和:“那便好,我正好要问你一些左中尉的事儿。”
听她语带笑意,也不像方才阿臻那样喊打喊杀的,听起来倒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吴氏大大地松了口气,人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拧了拧腰身,忙不迭地道:“郎君尽管问……尽管问。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郎君。”
“甚好。”秦素弯了弯眼睛,对于吴氏的态度很是满意:“你就先说说左诚每隔一段时间去一回巧手坊,是去做什么了?”
吴氏一听问的是这个,心底里便又安定了一些。
此前她也被阿臻问过同样的问题,这时候答起来自是格外顺畅,便道:“郎君容禀,阿诚……左管事每回去巧手坊,都是去打首饰去的,我他说过,说左中尉要他去巧手坊打的都是同一款梅花钗。”
“每个月都打一枚?”秦素问道。
吴氏忙忙地道:“也不是每个月,有时候隔两个月,有时候隔一个月……反正次数很多就是了。左大管事还私下告诉我说,左中尉打这首饰已经有好几年了。”
“好几年?”秦素蹙起了眉:“到底是几年?有准数儿没有?”
吴氏被她问得愣住了,好一会儿后方迟疑地道:“这个……左管事也没说过,不过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就听他说过这么件事儿。算起来,我认识左大管事也有四、五年了。”
秦素微微眯眼。
取个最低数四年,四年就是四十八个月,也就是说,左思旷手头上至少也有二、三十枚同样款式的梅花钗。
这人真是有毛病。
这是秦素的第一个念头。
而她的第二个念头便是:这绝不可能是为秦世芳打造的。
然而,若不是秦世芳,则左思旷打制的这些发钗,又是送给谁的?
莫说秦素没查出来他暗里又有哪一位红颜知己,就算是他养了个外室,谁又会喜欢时不时地收到同样款式的发钗为礼物?
此外,那巧手坊就是个小作坊,接的都是些庶民的生意,即便左思旷要送女子发钗,为何不选择更有名、手艺更精湛的匠心斋?
颦眉思忖了一会,秦素便又问道:“这钗子的款式和用料如何,你可知晓?”
吴氏忙道:“我知道的,郎君。因这件事儿听着就挺稀奇的,我一时好奇便多问了两句。左管事说,那钗子说是梅花钗,只是那梅花只有四个花瓣儿,最上头的那一瓣儿却是空着的,样式有点古怪。再这钗子也不是什么琉璃碧玉的,就是铜包银,不值两个钱。”
第490章 女管家
听闻吴氏之语,秦素的眉心再度蹙了起来。
左思旷手握好几十枚不值钱的铜包银缺瓣梅花钗,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知晓?”良久后,秦素方才问道。
吴氏便在麻袋里干笑了一声,道:“这个……我也问过的,只是左大管事说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按着左中尉的吩咐,时常去打钗子、取钗子罢了,每隔半年便跟巧手坊结一次账。”说到这里,她又讨好地补充道:“不过我知道这账是不从大账上走的。左管事说,这账都是从左中尉的私账上走,内宅里头并不知道。”
那是当然的。
左思旷打这些钗子不管有什么用途,肯定都不会告诉秦世芳。
略略沉吟了一会人,秦素便又问:“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吴氏立刻拼命摇头:“我也就只知道这些了,郎君,我说的是真话,左管事了也不常往我那儿去,每回去了也呆不长,我也不敢多打听什么。我去左家的次数也不多,左管事家里有只母老虎,我也怕得很……”
她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便没了声音,整个身子又开始往下缩,似是想要缩成一团。
秦素冷眼看着她,心下却也并不认为她敢撒谎。
不过,该提醒的还是需要提醒一下的。有时候人不是不想说,而是忘性大而已。
这般想着,秦素便给阿臻使了个眼色。
如今的阿臻终于学会看眼色了,见状立时会意,便上前一把将吴氏给提溜了起来,恶狠狠地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问你话居然敢说不知道,我这就送你去个好地方!”说着便作势提着她往前走。
吴氏直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身子都瘫软成泥,张嘴便想要求饶,不料却听那凶神恶煞似的女子又冷飕飕地道:“敢叫?敢叫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还别说,阿臻这几句狠话一撂,吴氏立刻便不敢哭求了,浑身筛糠似地抖得厉害,却也只也往哀哀地哭着小声道:“我不敢……我不敢……女侠饶命啊……不,不,郎君饶命……”
秦素施施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要我饶了你也不难,你且再仔细地、好生地想一想,左管事告诉你的那些事里,还有没有和左中尉有关的事。”
她的语声不可谓不温柔,语罢还叹了口气,道:“若你能再多说些,我也就好放了你走不是么?你又何苦在这里受这番罪?我告诉你,我这手下脾气可不好,万一过会儿连我也劝不住,那你就只能被她拿来祭刀子了。”
阿臻的眉毛抖了抖。
秦素这话说得,倒像她有多么杀人不眨眼似的。
再者说,这里现成的就有个悬崖,还用得着刀子么?到时候直接往瀑布下头一扔,又干净又爽利,哪里还用得着费劲巴拉地洗刀?
听了秦素这几句软语,吴氏越加颤抖得厉害,生怕自己被那个凶恶的女人一刀捅死了。她一面绞尽脑汁地拼命回忆,一面便在心底里把左管事骂了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与他偷个情能偷出这些麻烦来,她也不去贪他那些小钱了。
也不知是慑于阿臻的yin威,抑或是被秦素那两句话给吓的,总之,吴氏还真的想起一件事儿来,便提声说道:“我……我想起来了,郎君……我想起来一件事儿……”
秦素立时给阿臻递了个眼风,而阿臻也就立刻将吴氏给丢在了地上,喝道:“快说,别磨蹭。”
吴氏这回是真吓得狠了,落地之后立刻就跪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跪的方向对不对,只颤声道:“是……是……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左管事说过,左中尉身边有个管家娘子,很得用。据说左中尉从不叫这个管家娘子去内院做活,都是让她在外院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慢慢说,不必着急。”秦素尽量放缓了声音,温和地道。
吴氏咽了口唾沫,抖着嗓子道:“而且……我有一次听左管事说过,他见过这个管家娘子出入左中尉的书房,是在晚上去的,还不只一次。不过……嗯……这个管家娘子从不与左夫人照面儿,左中尉也发过话,她的事情不许报去内宅……”
吴氏牙关打战地说到这里,便又向着根本无人的前方磕了个头,哭道:“就是这些了,再也没有了,郎君。真的没有了。”
“竟有这样的事?”秦素没去管吴氏的哭求,只微感讶然地轻声自语。
左思旷的身边竟还有这样一个女管事?
怎么前世时她没听说过这件事?且左家那几个小娘子也从来没提起过这事儿。
如果左诚与吴氏说的是实情,也就是说,左思旷的身边,还真有个红颜知己。他的那几十枚梅花钗,不会就是送给这个管事娘子的吧?
“那个管家娘子年岁几何?长得如何?”秦素问道。
吴氏微微一滞,随后便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听左管事说她……她约莫三十来岁吧,长得……甚是美貌……”
事实上,听左诚说起这个美貌的女管事的时候,吴氏可是吃了好几天的飞醋,直到左诚给她买了个玉镯子赔礼,又赌咒发誓说那个管事娘子与左思旷关系亲近,根本就不与他们照面儿,她这才放过了此事。
“美貌的管事娘子……梅花钗……”秦素喃喃自语地道,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裙摆,复又问道:“左诚取了钗子后,是直接交给左中尉还是收在某处?”
“是直接交给左中尉的。”吴氏费力地转动着身体,终于找准了跪的方向,面对秦素讨好地道:“郎君若是想知道更多的,我回头就去问左管事去。”
“多嘴!”阿臻厉声喝道。
吴氏吓得一哆嗦,赶忙缩着身子不说话了。
秦素倒不需要吴氏替她去问什么,主要还是不相信她,再者说,左思旷这个人,越是往下查,便越觉得他身上藏着不少秘密,以他谨慎的性子,这些秘密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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