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此信是不能给旁人看的。如今却是事急从权,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秦素一面说话,一面便将那封信奉予了刘氏。
刘氏垂眸看去,却见眼前的信封上空无一字,她迟疑地伸手接过信,抽出信纸展开细看,那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写的是:
“入门口诀已录,凝微需日夕揣摩,明悟见心。缘尽于此,后会无期。”
信上没有抬头与落款,就是直上直下的一句话,颇叫人摸不着头脑。而再看那信纸,纸张很是粗砺,用的墨也是粗制的,墨色已然泛灰,信上的字迹更是枯瘦如柴,如残枝断桠一般支支棱棱,毫无气韵。
刘氏来回将信看了几遍,心里蓦地打了个突。
“这莫非是……”她抬眸看向秦素,目中的情绪有些纷杂,似疑惑、似失望,又有着隐约的热切。
秦素凝目看着她,轻声地道:“好教舅母知晓,东陵先生……给我取了个号,叫做凝微。这封信,便是他叫阿贵交予我的。”她顿了顿,语声越来越轻:“阿贵一共来过两次,第一次是转交先生给我的那本法诀,第二次……便是转交了这封信。先生信中的意思,想必舅母也看得明白。他老人家与我的缘分……尽于此诀,此生应是再无会面之期了。”
她适当地让语气透出些伤感,看向刘氏的眸光里有着一丝歉意,语声越加和缓起来:“如今舅母便应该明白了,为何我说我帮不了您。实是先生有命在前,不许我与他联络,就算我找人传话,先生也必定不会理会的,再者说……”
她略停了停,面上的神色变得庄重起来,正色道:“再者说,先生于我,也算有半师之情。身为弟子,何敢违师尊之命?如果我这样做了,又如何对得起师尊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还请舅母体谅我的难处。”
说罢了这番话,秦素便站起身来,向刘氏屈膝行了一礼。
她的意思已经交代得很明确了,传话给东陵先生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刘氏微敛双眸,外表看来很是平静,然她的脑子里却像是打翻了一碗热浆,直烫得她整颗心都热了起来。
从东陵先生留给秦素的信,以及秦素的话语中,她听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词法诀。
东陵先生给秦素留了一本法诀!
如果她猜得没错,如果这本法诀果真便是她想的那一本,那岂不是……
刘氏的心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灼得她再也无法安坐。
她勐地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秦素,问:“六娘,舅母想在这儿问你一句话,还请你如实相告。”
秦素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回视于她,眸色一片坦荡:“舅母但问无妨,阿素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静,慢慢地道:“舅母就是想问一问,你方才说东陵先生给你留了一册法诀,那个法诀,莫非便是那……紫微斗数?”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便放得很轻,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秦素身上,似是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秦素淡然一笑,姿态优雅地拂了拂衣袖,道:“舅母所言不错,先生确实给我留了一册紫微斗数的入门法诀。”
很安然的语气,并不见分毫起伏。
刘氏一下子站了起来。
许是太过于激动,她站起来的动作有些勐,带动着椅子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激起了阵阵动荡。
应该说,身为士族夫人,刘氏此举可谓失态了,可她却根本顾不上。
她几步上前,一把便抓住了秦素的手,掌心里竟已沁出了一层潮汗。
她听到了什么?
秦府六娘,居然学到了紫微斗数?!
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对此事的所有猜测中,这是最不可能的一项。
秦家是个什么破落的样子,没有人比刘氏更清楚。所以,就算她也隐约期盼着秦素能从东陵先生那里学些本事,却也从没想过,秦素学到的,居然是紫微斗数。
那可是名传大陈的顶级术数啊!
东陵野老与紫微斗数,这两件事早便被传得神乎其神,刘氏也早就听了满耳朵的传闻。
据说,东陵野老初涉凡尘时,便是在连云镇的一间小酒楼里,与薛家二郎君薛允衡坐而论道。在那场着名的清谈中,东陵先生门下一个小僮也能侃侃而谈,而东陵先生更是以一句“南南之南,郡多买碳”的赠言,假手于薛氏,免去了建宁郡无数百姓冻饿之苦,实可谓救苦济世的大能。
这件事如今正在上京城的士族圈子里传开,各种说法皆有,刘氏也是常在外走动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此外,那福李果的事也是上京城士庶有目共睹的,有了此事在前,无疑又为东陵野老披上了一层更加耀眼的光环。
刘氏前些日子才听人说,那家商户敲锣打鼓地跑去了垣楼,送去了厚厚一笔谢金,直道东陵野老是“送福神仙”。还有这家的那棵老李子树,如今也是身被红绸,成为了家中福运托付之吉树。更有甚者,有人居然花重金要去买这家隔壁的宅子,据说是要沾些福气。
简单说来,东陵野与与紫微斗数,如今可是上京城大的话题,即便大都发生了行刺事件,也没能盖过东陵野的风头。
刘氏再也不曾想到,鼎鼎大名东陵先生,居然会对一个小族外室女青眼有加,竟然赠以紫微斗数法诀。
刘氏觉得自己有点唿吸不过来了。
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秦素秦六娘……不,应该说是青州秦氏,将会在大陈的士族林中,成为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完全就是光耀宗族的大好事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68章 添荣光
刘氏攥着秦素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打着颤。
在她眼中,此时的秦素在尴尬的外室女身份之外,赫然又多了一重身份。
这重身份纵然并无法抹去秦府六娘骨子里的低贱,但无论如何,秦素已经变了,变得有分量、有价值、也具备了令刘氏正眼相看的能力。
她此时下拜贴、主动登门,委实是瞧在了阿贵的分上,或者说,是瞧在了东陵野老的分上。
而从此以后,她对秦素的态度,便理当维持在这种尊重与礼仪之上,拿对方当一个真正的士族庶女看待。
思及此,刘氏的心底微微一动。
不,外室女终究也只是外室女罢了,如何能与庶女相比?只是,如今看来,外室女也有一样好处,那便是身份低微,容易入手。
刘氏笑吟吟地看着秦素,心底里有一个念头在不住转动,这让她的情绪越发起伏不定,拉着秦素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秦素的手渐渐被她攥得生疼,不由便蹙了眉,轻轻“嘶”了一声。
刘氏立时便警醒过来,低头看去,却见秦素白白嫩嫩的一只手,已经被她抓住了红印。
她连忙松开手,竭力抑制住自己语气里的情绪,缓声道:“舅母手重了,六娘可是手疼?”说着她便拿巾子替秦素揉手,复又自嘲地一笑:“舅母在六娘面前失仪了。不瞒六娘说,陡然听得你得了东陵先生的指教,舅母实是欢喜,一时便没忍住,倒叫六娘看笑话啦。”
很坦然地便承认了自己的失仪,刘氏倒也不失为一个坦荡之人。
以眼角的余光将她上下扫了一遍,秦素此时便温温和和地笑了笑,柔声道:“舅母何出此言?舅母一心为家中操持,又挂怀太祖母与舅父的身子,比起舅母来,阿素才是个无事忙呢。”
小小的一句玩笑,令得屋中气氛立时轻松了起来,秦素便又笑着指了指刘氏的身后,道:“舅母还是先坐下说话罢,容阿素为您奉茶。”
言语安静,气韵娴雅,并未因刘氏方才的失态而有分毫异色,刘氏见了秦素此番姿态,心中自是越发满意。
现在的她看秦素那是样样皆好,深觉对方的一行一止都很合她的心意。
待刘氏坐定了,秦素为她重新换了一盏热茶,方含笑道:“我还怕舅母怨我不能帮忙,如今舅母不怪我,我这心便安了。舅母说我得了东陵先生的指教,实则这指教二字我并不敢当,先生只是给了我一册法诀,又略略提点了几句而已,终究他老人家还是叫我自己揣摩着学,他老人家还说,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他能教我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到这里,秦素轻叹了一声,怅怅地道:“先生乃是宗师,只可惜我愚笨,学了这么久也只学了个皮毛而已,自是比不得先生之万一。”
秦素这话有一多半都是实话,尤其是关于“皮毛”之说,绝对是她的肺腑之言。她对紫微斗数的全部所知,还是来自于为讨好中元帝学的那些。推命时所用的上百颗星曜,秦素能背下来的也不知有没有一半,更遑论其他的。
然而,这话听在刘氏耳中,却是另一种味道。
“六娘太谦了。”她含笑语道,方才的悲戚之态,如今已被一种笃定的欢喜所取代,“再退一万步说,便是你只学了个皮毛,在我们这些俗人眼里,那也是高手大能了。”
言至此,她的话锋忽地一转,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秦素,问:“如此说来,六娘如今也是通术数的人了,想必替人推定命理亦是可以的,是不是?”
终于把话题拉到这里了。
秦素心底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仍旧是一派淡然,微笑着道:“舅母过奖了,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可不敢说什么通不通的。至于推定命理,这其实倒也不是太难,只消将法诀背得熟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待她说完,刘氏便打断了她的话,面上浮着一抹理所当然的笑意:“六娘啊六娘,你也真是的,有这等机缘何不早说?若是早知你得了东陵先生的指点,舅母又何须舍近求远,只想着要去寻那天上的星星,却不知眼面前现成的便有一颗明珠?”
她说到这里已是满脸的慈和,垂眸看向秦素时,纯然是长辈请晚辈帮忙的那种稳妥:“如此,舅母便有个不情之请,六娘可万勿推托。”
“舅母请讲便是。”秦素说道,面上含了一丝温软的笑,越显得眉黛眸清,明艳动人。
刘氏见状,心中越发觉得她形貌美丽,极合心意,此时便道:“这事并不难。舅母便是想请你以紫微斗数替你舅父卜一卜,断个前途吉凶。”她说着便自座中倾过身来,面上含了一丝郑重,道:“此事并不违逆师命,请六娘务必要帮舅母这个忙。再有,舅母也望阿六娘莫要再自谦了,你是东陵先生亲手教的,舅母信你。”
她的言辞倒是颇为恳切,只是看向秦素的眼神,却带着种自家人的熟稔。
这种熟稔,从某种程度而言,便是不容人拒绝。
秦素心底微哂,面上则适时地漾了一丝难色,颦眉轻语道:“舅母请托,阿素委实不应推辞。只是东陵先生曾交代,叫我慎用此术。毕竟此术关乎天机命理,若有一个不妥,只怕牵累身边亲眷,损折他人寿数。”
刘氏闻言,神情微微一怔,旋即面上便多了几分忌讳,蹙眉问道:“此话却是怎讲?”
秦素不紧不慢地道:“先生之前曾与我约法三章。第一,习得此术后,绝不可再转教旁人,否则不只会祸及我秦氏,更会令强习此术者死于非命。第二,此术绝不可用于为恶,否则秦家必有大祸。第三,若需替旁人推定命理,须得双方同意,切不可强用此术,否则便会折损身边亲人的寿数。”
这是秦素精心定下的三个借口,为的便是以后万一遇到麻烦事,也可以拿着这些为由推托开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69章 金四局
听了秦素的话,刘氏心头大松,眉眼也跟着舒展了开来,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三条。舅母今日的请托并不在这三条之内,六娘只管放心便是。”
闻听此言,秦素的面上却仍有忧色,轻声地问:“舅母不是要为钟舅父断吉凶么?钟舅父可知此事?”
刘氏的表情顿时有些发僵,愣了一会,方掩饰地拿锦巾掩口轻咳了两声,笑道:“六娘放心罢,你舅父自是知晓此事的,我来的时候已同他说过了,只可惜他如今病得起不来床,所以舅母才一个人来了。”
此时她终是说了实话,也印证了秦素此前的猜测。
刘氏来访,钟景仁果然是知晓的。
心中忖度着,秦素的面上便堆起一个笑来,道:“既是如此,那我也放心了。”说着她便坐去了一旁的大案边,铺好了纸,又拿了块墨锭研墨,一面便笑道:“还请舅母坐来这里,一会将钟舅父的生辰八字写下。”
刘氏忙走过去坐下,不一时,秦素便磨好了墨,刘氏便在那里写生辰八字,秦素则转去了西梢间,将那一册所谓的“法诀”取了出来。
待刘氏写罢,秦素便翻开了小册子,作出一副边看边想的模样,装模作样地给钟景仁安星盘,一面便歉然地轻声道:“舅母见谅,紫微斗数实是博大精深、包罗万象,我初窥门径,尚且还生疏着,舅母且容我些时间,也勿怪我速度慢。”
“无妨的,你只管去做便是。”刘氏笑着说道,面色如常,唯手中紧紧握住的锦巾,表露出了她此刻真实的心境。
不难看出,她已经有点紧张起来了。秦素猜测,一方面她是为了钟景仁的命途紧张,另一方面,她大约也担心秦素这个新手断不准。
这也是人之常情,纵然有东陵野老的名头压着,到底秦素年纪还小,刘氏对她的印象也基本定型了,想要在短时间里改观,秦素必须要给她更多的信心。
浅浅地笑了笑,秦素缓声道:“舅母在上,我自当实言相告。不瞒舅母说,我虽不是什么天纵其才,但好在东陵先生给的口诀册子很易入手,纵然我断不出高深的天机,探一探人的命理却是行的。舅母勿须担忧。”
她的语声颇是沉凝,听在刘氏耳中,莫名地便觉出了几分安心。
此时秦素已是执笔在手,对照着刘氏写下的生辰八字,轻语道:“观舅母所写,钟舅父乃是丁卯年五月十六日未时生人,断的是男命。按紫微斗数推算,此命属阴,落局乃是金四局之格。”
她一面有条不紊地说着,一面便取出了一张纸,铺开画了一个简单的斗数盘,沉静的语声漫漫而来:“依照法诀,舅父之命宫当落于辛亥,命主为巨门;身宫则落于癸丑,身主为天同。此处所谓命主,可谓之为先天运命之格局;而所谓身主,则为后天运势之格局。此二者相辅相成,乃是一个人命运的总领之格。”
她在钟景仁的命宫一格上写了十四主星中的天府二字,随后又依次写下了兄弟、夫妻、子女、财帛、疾厄、迁移、仆役等十二命宫,并在其上各自标注了主星、辅星与杂曜等等。
她写得又快又稳,一笔一划字迹端正,不一时,那星盘上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秦素又特意取了些青色的颜料,将比较主要的命宫与身宫两项,俱皆标注了出来。
刘氏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秦素的动作。却见那星盘是个长方形,沿四边共分了十二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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