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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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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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从申似是意识到,他现在这样做只是给人添乱而已,便红着脸起了身,拿起了案上的布巾。

    陶文娟见状,便又退出了屋外,立在廊下静候。

    一介外男在书房擦衣裳,即便她是庶族女郎,也是不好就呆在屋子里看着的,那也太没规矩了。

    好在杨从申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他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听声音却是往屋门处来的。

    陶文娟便转了个方向,面朝屋门,果见杨从申自屋中而出,那衣袍上的水渍已经抹干,而他脸上的红云也终于褪去,重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今日仆实是失礼,望女郎万勿介怀。”他向着陶文娟郑重地揖手道,待直起身来时,眸中又飞快地划过了一丝尴尬。

    陶文娟只做不知,屈身道:“是我待客不周,杨郎且莫在意。”

    杨从申侧身避过了她的礼,清嗽了一声,遂道:“东西我已然送来了,这便告辞。待先生回来了,还请女郎转告一声。”

    “自当如是。”陶文娟姿态优雅地回了一礼,复又恭声道:“也请杨郎转告秦家二郎,便说我代家君在此谢过了。”

    杨从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提着一角袍摆转过了花幛,出门而去。

    陶文娟目送着他拾级而下,直他行出街尾,方才阖上院门,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狼籍,陶文娟解下幂篱,先掏出巾子抹了抹满头的汗,便拿了布巾揩拭桌案,又寻出箕帚,将地上的碎瓷都扫净了,方才歇了一口气。

    想到杨从申方才狼狈的模样,与以往直是大相径庭,她便有些失笑,略略坐着休息了片刻,见那布巾还有些湿,索性便拿到厨下洗净拧干了,复又回到书房,在窗台书架等处擦拭起来。

    便在擦至书架的第二层时,她的动作蓦然一顿,随后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层的书,似是有些不对。

    她放下手中布巾,将其中一本《辍耕录补》抽了出来,翻开细瞧。

    这本《辍耕录补》乃是用较薄的白绵纸抄录的,极容易卷角。她记得清楚,今日上晌收拾书房时,她特意将这本书的每一页都展得平平整整地,方才亲手放进了架中。可此刻,这本书有两页的页脚却打了卷,委实奇怪。

    她一面仔细地将卷角处抚平,一面在心里思量着。此时,却闻前头再度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陶若晦的声音随后便响了起来:“阿女,为父回来了,开门罢。”

    她连忙将书小心地放回架中,便去前头开了门,将陶若晦迎了进来。

    便在开门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街角处闪过了一道青影,正是方才薛家的那辆青幄小车。

    看来,薛家郎君便是用这辆车将陶若晦送了回来。

    一眼扫罢,陶文娟便也未多想,关门阖户,自与陶若晦回去了屋中。

    此时,坐在车中的薛允衍,正垂眸看着手里的一封信,微有些出神。

    那是一封极普通的信,信封是最常见的青茧纸,封蜡亦是最常见的朱色蜡,便那信封上的“薛中丞启”四字,亦是字迹呆板到让人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可偏偏地,在看到这封信时,他的心情,居然很难得地有了一丝起伏。

    他不会不记得,便是这样不起眼的信,在此前的两个月里,曾带给了他怎样的惊喜与际遇,甚至为他划开了大陈表面的繁盛,让他嗅到了隐藏在表层之下极深处的诡谲气息。

    于身在朝堂者而言,这些微异样的背后代表了什么,几乎是可以想见的。

    大陈平静外表之下的变动,其实早就已经存在了,而可笑的是,若非有了这化外而来的“空谷足音”,就连他也一直以为,陈国虽有沉疴,却并不致命。

    薛允衍的唇边,渐渐漾起了一丝淡笑。

    此际想来,他还真有些自以为是了。本以为稳固的根基,其实根本经不起摇撼。而这一切,还是拜东陵野老的几次赠言,方才令他察知的。

    他微微阖上双眼,仔细回顾由大都至上京,再由上京至青州这整线条上发生的诸事,心中已然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待想明了这些,他便又睁开双眼,自一旁的书匣里取出裁刀,挑开封蜡,取出了信纸。

    那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薄茧纸,纸张展开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薛允衍垂眸看信,挺直的鼻梁下,薄唇抿得极紧,这让他整张脸都有了一种肃然,配合着他淡静的眉眼,竟生出了一种叫人望而生畏的味道。

    然而很快地,这种冰冷的神情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眉目淡然地将信纸折进袖中,凝眸沉思了一会,便抬手敲了敲车壁,旋即又自一旁的书匣中拣了一方素纸,在膝头铺开,挑出一管狼毫来,向那细颈瓶中沾了些墨水,便在纸上疾书起来。

    马车慢慢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穿着劲装的精干男子立在帘前,叉手道:“中丞有何吩咐?”

    薛允衍此时已经收了笔,将那张纸摊在一旁晾干,淡声道:“一会你快马将此信交予白先生,告诉他,事不宜迟,尽快安排下去。再有,陶老父女身边你安排几个人手盯着,平素以护卫为主,若有异状,即刻来报。”

    “是,中丞。”那侍卫利落地应了一声,薛允衍便将纸折了几折,递给了他,又道:“此处不比上京,送信时多带些人。”

    侍卫躬身应诺,便即退了下去,不一会,车外便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薄暮下的街头。

    薛允衍又向车壁敲了几记,那马车便又驶动了起来。

    渐浓的暮色中,这辆简单的青幄小车亮起了风灯,如同无数行走在和惠大街上的马车一般,并无半点出奇处。

    而在整座青州城中,在这个夜色缓缓降临的盛夏黄昏,街头巷陌行走的车辆与行人,亦皆是如常。那自远处而来的丝竹声,仍旧以一种婉转而逍遥的姿态,迎接着这寻常的一天,对即将到来的风雨和动荡,浑然不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03章 妙觉庵

    中元十三年的夏天,似是总含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然而,在大舟山脚下的竹林与庵堂间,一切却又显得如此宁谧。

    黄昏时的太阳,已然消耗尽了所有的热力,淡金色的夕阳,斜斜地铺散于不远处的那一大片竹林,似为那一层翠碧,涂抹上了些许金粉。

    襄垣杜氏的四郎君杜骁骑的庶四子杜光武,站在竹林外,望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门扉,神情有些恍惚。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来到这里,确切地说,是来到一座尼庵之前。

    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东陵先生的那封信指引着他前来的。

    在东陵野老的赠言中,不仅指明了让他来到这大舟山下的妙觉庵,且还指明了他必须要找到的人一个法号叫做绝慧的比丘尼。

    “大舟山下,妙觉庵中;有比丘尼,法号觉慧。知君之事,识君之母;君之来处,尽在此中。”

    那赠言中便是如是说的。

    那赠言最后还有一语,“君非李氏所出。君之生母,另有其人。”

    杜光武怔然立在妙觉庵的大门前,面色麻木,似一尊泥塑的雕像。

    李氏,并非他的生母。

    拿到赠言的那天,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唯有这句话。

    他已经不大记得是如何回到自己开的那间水铺的,他只记得,在看到信的那一瞬间,许许多多模煳而又遥远的记忆,倏然便涌入了他的脑海,几乎令他失了神。

    事实上,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以为,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面貌普通却又极其温柔的女子,总爱穿着一身绿月白的衣裙,陪伴在他的身边。

    她有一双很软很软的手,总是轻柔地抚着他的发顶,牵着小小的他的手,或是拍着他的肩背,哄他入睡。

    记忆中那只掌心里温柔的热度,曾无数次安抚了梦里的他,又无数次在梦醒之后,令他陷入一种近乎于自责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尤其是在面对“庶母”李氏冰冷的面容时,他总会觉得,自己所做的那个梦,其实是在心底深处对李氏有所不满,是一种大不孝。

    怀着这种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他侍母至孝,从不违逆李氏,无论是李氏的打骂还是冷待,他总是心甘情愿地承受。甚至,就连李氏背着他悄悄给嫡母递消息的事情,他也一并忍受了下来。

    他总以为,身为庶母,为了能在杜家那深深的宅院里存活下去,李氏不得不如此。他更以为,李氏就算待他再不好,那也是在表面,而在心底深处,她一定是很看重他这个儿子的。

    至于那个时常出现在梦中的温柔形象,在见到东陵先生的信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他被打压得太狠之后而生出的臆想。

    直到,他拿到了东陵先生的赠言。

    在反复读了那赠言不下百遍之后,他终于开始相信,他记忆中莫名多出来的那个的女子,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女子,也许……便是他真正的生母罢。

    他攥着那封信,独自坐在逼仄而狭窄的水铺后院,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拿信的手已经僵硬得无法屈伸,每一根骨节都像是被千斤巨石碾过,那种胀痛与酸涩,比握枪突刺千下还要严重。

    在那一刻,他飞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必须去一趟大舟山。

    李氏的冷漠与刻薄,还有她看着他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怨恨,他曾经选择视而不见,亦选择了一忍再忍。

    而彼时,他却是连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就算是庶子,就算出身卑微,身为母亲,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又怎么可能用那样恶毒的态度,去压迫自己的孩子,甚至几度欲出手加害?

    那是一个母亲能忍下心做出来的事么?

    在狭小的水铺后院,杜光武几乎是咬着牙、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走出了那一方专属于他的天地。

    而在走出后院之后,他便已经失去了回府见李氏的勇气。

    他是直接从水铺出城的。

    出城前,他只叫人传了个口信回去,寻了个最常见的“田猎”借口,便离开了。

    盘费、衣物以及马匹,还有出入各郡县的路牌,他早就在水铺备得齐全。

    在上马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他其实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了。

    离开杜氏,离开那个冰冷的家,离开那个永远冷冷地看着他的李氏,以及根本对他不屑一顾的父亲,还有那些视他如杂草、总要时不时踩他一脚的所谓兄弟姊妹们。

    那个地方,他已经一息也呆不下去了。

    他快马加鞭离开了上京,一路晓行夜宿,不上十日,便来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他此刻正站着的地方大舟山。

    大舟山,地处上京与大都之间的允州境内,虽不算荒凉,却也并不热闹。因山上皆是黄石,寸草不生,很难有“靠山吃山”之便,故大舟山下只住了稀稀落落的五、六十民户,合成了一个相对松散的村庄,就叫大舟庄。而妙觉庵,便在离大舟庄约三、四里地的山阴处,庵**奉的乃是观音大士。

    杜光武握了握汗湿的掌心,回首四顾。

    旷野的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眼前的门扉显得有些陈旧,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那门上的朱漆剥落了几处,门楣上的匾额却还光亮,显是有人经常擦洗。

    宁静、安详,与世无争。

    这所庵堂隐在群山的怀抱中,如避世的隐士,不为人知。

    “吱哑”一声,面前的门扇忽然开启,将杜光武的心神也拉回到了此刻。

    他后退一步,凝目看去,却见开门的是个中年女尼,因微有些背光,杜光武并看不清她的长相,唯觉这女尼身上似是有一种很温和的气息,即便不言不语,那种温和的感觉,亦扑面而来。

    他凝了凝神,向着女尼打了个揖手,恭声道:“见过比丘尼,仆是来寻人的。”

    或许是一路赶来太过疲累,也或许是等待了太久,让他失去了耐心,他没有多做客套,开口便直入主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04章 唤阿乌

    那女尼淡然地立于门内,单掌竖于胸前,念了一声佛号,便抬脚跨出了庵门。

    “不知少施主要寻何人?”她问道,语声平静而温润,并无半点惊讶,似是早知门外有人,甚至……也早知来者是谁。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让杜光武的心头泛起莫名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合掌于胸前,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稳,恭声道:“仆所寻者,法号觉慧。”

    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含了些不安,此刻他唯一能够感知的,便是那胸腔里一下一下急促的心跳,以及越来越汗湿的掌心。

    那女尼并未急着说话。

    杜光武能够感觉到,她在看他。

    含着几分审视,又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的眸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了一圈。

    随后,他便听到她轻微的吸气声。

    “觉慧么?”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语声低微而虚弱,听在耳中,竟有了种彻骨的凄恻。

    风自她的身旁掠过,她宽大的衣袖翻卷起来,“扑啦啦”作响,竹林之中,森森凤尾悄然低吟,似细雨随风洒落,平添了一分寂静。

    良久后,那女尼终是长叹了一声,回身合上了庵门,而她微带苍凉的语声,亦随后响起:“终是躲不过的。”她说道。

    仅此一句,她便转过脚步,往竹林的方向而去。

    杜光武直身而起,目注着她离开的方向,平淡的面容上,并无任何表情的变化。

    在事情临到眼前时,他终于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庵中不便,去竹林罢。”行不过几步,那女尼便停下脚步,低声说道,言罢复又继续前行。淡淡的斜阳下,那一袭淄衣被风拂起,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了那女尼高挑而纤瘦的身形。

    直到此刻,杜光武才察觉,这女尼说话略带大都口音,一口官话更是十分标准,且说话的声音亦温润且柔和,一如杜光武对她的第一印象。

    他无声地跟了上去。

    暮色渐沉,竹林间的金粉缓缓变淡,终于只剩下了一抹微光,然四周却仍旧十分明亮。西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干净的青蓝色,几朵彩色的云絮似有若无地点缀其上。

    这是夏日最常见的黄昏风景,然而,在杜光武的眼中,这样空阔而辽远的风物,却是他平生初见。

    没有院墙阻隔,亦无城郭遮眼,那一望无际的天空与远处的山野、近处的竹林,还有林中那个一身淄衣的女子,共同构成了一幅寂寥的画面。

    这画面长久地印在他的脑海深处,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每每忆及,总是心潮起伏。

    而此刻,他的心情亦是惴惴不安的,纵使表面看来平静,可他的掌心却是一片汗湿。

    竹林幽静而深,大片修竹在薄暮中随风摇曳,萧萧有若秋声。

    两个人无声地走了一会,便来到了竹林最中心的位置。那里有一块丈许阔的空地,一竿竿笔直修长的翠竹围绕在周围,便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那女尼便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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