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素直起身来,缓步前行,尽量维持着悠闲的步态,而她缩在袖中的两只手,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其实,并非无惧。
面对地动那等天灾时,因早知结局,故她才会无所顾忌。而现在,她的对手是尊贵的皇子,这几位皇子的情况,秦素所能知道的,止于中元十七年,也就是她在隐堂受训的那两年。
而即便如此,她所知还是极少。
隐堂并非无所不能,而此刻细思,隐堂在某些方面确实怪异,比如它身处赵国,亦只针对赵国,对陈、唐二国的渗透总有种有心无力,或是有所忌讳的态度。
自重生以来,秦素头一次有了种无措之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也不知晓对方会怎样做。
连对手的路数都不知晓,破局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再也没有比这更叫人颓丧的了。
秦素忍不住无声而叹。
除却这些叫人失望的发现外,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亦让她极为头疼。
那个女扮男装的欧阳嫣然,该如何处置?
此事最要命之处,便在于她的女子身份。
重丧在身的秦氏二郎君秦彦昭,在为父守孝之时,竟和一个女子联床夜话、抵足而眠,这话只要一传出去,秦彦昭的名声便彻底完蛋了,等待着他的,必然又是上辈子吐血而亡的老路。
秦素止不住心底发冷,双膝处更是冷得像冰。
真真是好计谋、好算计,不废一兵一卒,戳个女人在你府里,一切就都完了。
若非立场不对,秦素几乎要为这个计策击掌赞叹。
很妙,确实很妙。
她勾了勾唇角,勾起的,却是一抹苦笑。
她的这个傻二兄,真的是……好傻。
所幸他还有两分幸运,一是得了她秦素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妹妹,二是,他派了欧阳嫣然来探望她。
秦素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手指。
她很想抬手捏捏眉心,却终是忍住了。
相较于那位不知名的皇子,萧继与欧阳嫣然这两个人,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可是,该如何解此危局?她该调动哪颗棋子,才能将此局完全破去?
凉爽的山风拂动花树,发出动听的“沙沙”轻响,一阵幽淡的香气随风而来,令秦素倏然回神。
好在今日与傅彭约见了一面,真是天意。
有此一面,许多事情都好布置下去了。
目前她能做的事不多,只能先尽着手头的做了再说。
在路边出了会神,细细思量着接下来的安排,直待理出了大致的头绪,秦素方才带人回到了烟霞阁。
阿葵与阿桑已经回来了,阿葵倒还好,面色颇为沉静,阿桑却是一脸的欢喜,小脸儿亮堂堂地,眼睛里都蕴着笑意。
秦素一面换衣,一面便笑着打趣她:“瞧你乐的,眼睛都找不着了。那法事是不是很好顽?”
说这话时,她仍旧是往常的语气和态度,即便是最熟悉她的人,亦不会从她的身上感知到半分异样,更不会知晓,便在一刻钟前,她还曾被眼前所见吓得浑身僵冷,几乎连路都走不动。
见秦素心情颇好,阿桑的胆子也大了些,便笑眯眯地道:“女郎莫要笑话我啦,我以前没见过道士做法,当真好玩,那白胡子道士耍剑耍得可是威风,那黄纸符也鲜亮,上头的朱砂真像胭脂似的。”
此语一出,秦素便笑了起来。
阿葵便掩了口笑,道:“你这又胡说些什么?那朱砂可不能当胭脂使,吃下去是要出事的,真是小孩子话。”她一面说着,一面便摇了摇头,手脚却是十分利索,将秦素外出的用物皆收拾齐了,方凑过去轻声道:“女郎,今日我遇见了熟人。”
“哦?是何人?”秦素问道,一面便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静待着阿葵说出她预想中的答案。
果然,却见阿葵神情微紧,左右看了看,方轻声道:“我今日遇见的熟人有两个,一个是垣楼的傅东家,另一个,女郎只怕再也想不到的,却是萧家二郎君。”
秦素端茶盏的手,蓦地一顿。
阿葵居然认识萧二郎?
这又是何时的事?前世时,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微带讶然地看了阿葵一眼,并未说话。
阿葵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轻声道:“这个月的十五那日,女郎遣我去垣楼买茶点,恰巧那位傅东家出来,被我瞧了个正着,我听见那伙计叫他‘东家’来着。至于萧家的二郎君,去年春天的时候,我曾经见他与二郎君他们在花园里游玩,便识得了他。”
“原来如此。”秦素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语声带笑地道:“二兄与萧家郎君相熟,自是经常在一处的,你倒也机灵,连这些也知道。”
听了这话,阿葵的面色便有些惴惴,低头道:“我也就是看过一次罢了。不过,萧家二郎君也是奇怪,竟穿着庶民的衣裳,我并没敢多看,更没上前见礼。”
阿葵行事从来都很沉稳,这一点秦素还是放心的。
思及此,她心念微转,便招手唤了阿葵近前,轻语道:“既是你识得萧二郎,我倒有一事要你去做……”说着她便向阿葵耳语了几句,复又道:“……千万藏好身形,别叫人发现了你去。”
阿葵点头应诺,一时间面色已是发白,神情极为不安。
秦素向她打量了几眼,忽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那萧二郎可识得你?”
“回女郎的话,应该不识的。”阿葵说道,抬起衣袖抹了抹额角,语声微有些发颤:“那一次在苑芳园里,我只是路过,离得很远地看了一眼,并没靠近。”
“甚好。”秦素欣然点头,笑道:“你带着阿桑同去吧,将那傅东家指给她看,让她去请傅东家来烟霞阁说话,你再与李妪说一声,就说可能会有垣楼的人过来,叫她早做准备。你便去办我交代的事。”
“但听女郎吩咐。”阿葵躬身应是,苍白着一张脸,带着阿桑离开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269章 傅东家
约莫一盏茶后,阿桑笑吟吟地回转了来,欢天喜地地立在帘外向秦素禀报:“女郎女郎,那个垣楼的东家便在外头呢,我将他请来啦。”
秦素的房间通常不许人轻易进来,一旦那帘幕放下,所有人不得应允,皆不可入内。
这也是秦素一早立下的规矩,阿桑她们是早就习惯了。
此时闻听阿桑的禀报,秦素立时起身离案,将才晾干的一页纸折进早就备好的信封中,含笑道:“快快请进。”
一面说,她一面便执信在手,走到了门边,那厢便有阿梅挑起翠色竹帘,递上了早就备好的幂篱。
“女郎,戴着这个罢。”她轻声说道,看了看守在二门处的李妪。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倒是周全,你做得好。”
阿梅垂首道了声“不敢”,一面便服侍秦素戴上了幂篱,李妪已命小鬟架起了一道竹屏,便设在正房明间儿里,看起来,她的手脚也和她的心思一样地快。
秦素十分满意,向屏风后坐了,不多时,便见那雪青纱的屏风后头,现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形,正是傅彭。
“傅东家请坐。”李妪笑着上前打招唿,态度十分客气。
垣楼的东家可是上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今天也不知吹得什么风,居然被秦素给请来了,李妪自是不敢怠慢。
傅彭向她颔首,低声道了个“多谢”,便依言跽坐于矮榻上,目不旁视。心中却想,女郎身边服侍的人很像是新来的,有个杂役小鬟睁大了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一看便知,这是规矩没学全。
见了他的身影,秦素心中终是安定了一些,凝了凝神,便当先笑道:“傅东家可是千金难请的贵客,今日我唐突了,还请东家勿怪。”
傅彭面上便做出个淡然的表情来,不卑不亢地道:“贵客我不敢当,不过是托了东陵先生的福气罢了。却不知女郎找我前来,要问何事?”
秦素心里直如猫抓的一般,恨不能立刻就抓了他过来说话,可面子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天真样儿来,问东问西地扯开了话题。
说了约有半盏茶的闲话,秦素方才道:“想必傅东家也知晓,我与东陵先生也算有些因缘。便在四月底,东陵先生的最后一份微之曰,说的便是我。如今我在白云观静修,亦是受了先生的指点。因此,我想请东家转交先生一封信,请你勿要推辞。”
她一语说毕,便将那信封取了出来,吩咐道:“拿个托盘盛了,去交予傅东家。”
阿梅领命下去,不一时便拿着个玄漆素面褪光托盘来了,秦素便将那信搁在了上头,由阿梅转交给李妪,再由李妪放在了傅彭的身前。
傅彭便伸了手,十分自然地将信纳入袖中,面上仍旧是淡然的神色,平平语道:“既是秦家六娘子有心,我便先收着这信罢。只是,东陵先生外出云游,也不知何时回来,六娘子若要等回信,只怕要等上许久才行了。”
此言一出,屏风后的秦素便当先冷了脸。
“要等许久么?”她似是颇为不喜,语气凉凉的,语罢便蹙起了眉,道:“既是如此,那信……倒也不必转交了,你且还予我罢。”
出尔反尔,十足一副贵族小娘子的模样。
李妪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随后便忍不住拼命地给秦素打眼色,那意思却是叫秦素别耍小性子,万一得罪了垣楼的东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惜,秦素根本看都没看她,只板着一张脸生闷气。
李妪见状,情知秦素这是发脾气了,倒也不敢再做表示,只得垂了头装不知道。
那厢傅彭却也不着急,慢慢地将袖中的信取了出来,原样放在托盘上,恭声道:“六娘子既是不愿,此信且请取回罢。”
秦素板着脸,命人将信收了回来,一俟将那信拿在了手里,她的人便也站了起来,语声微冷地道:“方才我使女说是遇见了你,我还以为与垣楼有缘,却不想东陵先生对世人如此冷漠,我那使女也是白遇见你了,下回若再见了你,我定要让她……”
她似是气得狠了,说至此处便没再往下说,胸口却气得一起一伏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傅彭敛目听着她的话,听到最后时,他的眼中便划过了一丝异样。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无人察知。事实上,秦素突然发火,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妪则更是吃惊。
垣楼的东家那可是别人请也请不来的,女郎倒好,还跟人发脾气,也不怕得罪了东陵先生。
她生怕傅彭生气,见秦素回了屋,她便担起了打圆场的责任,客客气气向傅彭说了一堆软话,对他十分有礼,最后又亲自将他送至了门外。
在这整个过程中,傅彭始终表现得不卑不亢,告辞后便离开了。
秦素带着满脸的不高兴,踢踢踏踏地回了屋,旋即便遣开了所有人,说要上榻歇息。
她的脾性,阿桑与阿梅已经有些摸熟了,知道她家女郎最讨厌别人不听她的话,更讨厌在她不需要的时候,有人在她跟前乱晃,因此俱是依命退下,放下竹帘,守在门外。
秦素便上了榻,将几重纱帐皆放了下来,方轻吁了口气,半靠于榻屏上,打开了那封信。
信已经掉过包了。
方才她交给傅彭的信里,写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而傅彭给她的信,则是对前事的回报。这是之前在飘香茶馆定好了的,只要信封相同,掉个包其实很容易。
秦素挑开了封蜡,将信封口朝下一倒,却闻“啪嗒”一声轻响,从信中掉出来一只以玄色细绸缝制的香囊来,这香囊压得扁扁地,看上去没多少分量。
秦素拿起香囊掂了掂,复又自暗格里取出小银剪,将香囊封口上的线头剪断,打开往里细瞧,旋即便点了点头。
香囊里盛着磨得极细的褐色粉末,有股极淡的药味。
这是用三种药材磨制的迷药底料,剩下的那一样药材因略含毒性,秦素便没敢让阿妥去买,她打算过几日托个病,请医开个药方来,届时便好明着采买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270章 洛嫔殇
将香囊小心地收回暗格,秦素这才抽出了信纸,却见那信纸共有四页,前两页皆是阿妥的回信,后两页则是空笺,一为黄柏纸,一为青笺。
秦素没去管那黄柏纸,先将青笺拿在手中,迎光细看。
那纸笺有着一种近于靛蓝的色泽,非翠非紫,似是春晴时夜色未至、薄暮降临的天空,剔透而又深邃。
秦素双眸微弯,心底里未始没有几分讶然。
她是真没想到,阿妥能染出如此纯正的青笺,此时自是欢喜。
轻轻地搁下青笺,秦素掀开纱帐往外瞧了瞧,却见阿梅与阿桑皆侍立在帘外,并未向里窥探。
秦素这才放了心,缩回帐中,将那两页空白纸笺小心地折进袖袋,方去读信。
信写得并不长,只简短地将卢家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林家、钟家最近的动向,以及杜家那里的近况,也一并报了过来。至于赵氏之事,阿妥只字未提,只在信末加了一句“待下回有了空,当面详说”。
这不免又让秦素心中一阵七上八下,然而,如今的她已无暇顾及于此,先要紧着眼前诸事为上。
她的眼睛紧紧盯在纸上,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信,待看到卢商雪不曾落水,卢商月因突发恶疾,被嫡母送去了远在范阳老宅的庄子养病时,秦素那颗压抑了半日的心,终于漏进了一丝风。
她又能喘过气来了。
自见到萧继与李树堂之后,她的精神一直绷得极紧,便如将断的琴弦,直到此刻,方才略有好转。
一段孽缘,已被搅散。
洛嫔与当今太子殿下,这对不见容于世的痴男怨女,在秦素的操控之下,终不曾相见。
太好了!
仔细地将信纸团于掌心,秦素这才察觉,手掌已然汗湿。
她实在应该松口气的。
在当下,在这一世的中元十三年,并无人知晓,范阳卢氏三房的嫡长女卢商雪,会于中元十五年的一次上巳宫宴时,被中元帝一眼看中,没几日便被纳入后宫,自此后,深宫如海,与薛五郎的婚事亦就此告吹。
入宫后不上半年,卢商雪便从美人一路升至嫔位,最后获封“洛嫔”。
而这位洛嫔,便是中元二十三年与太子“秽乱后宫”之人。因其罪不可恕,中元帝盛怒之下将其送进了监理司,令她生受了一年的酷刑,却不令其死。
离开监理司时,曾经肤白如雪、身姿婀娜的一代美人儿,已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浑身上下没一块整皮的怪物。
前世时,直到丽妃行刺被擒,秦素方才知晓,洛嫔与太子之间情根深种,是缘于当年的一次落水事件。
那件事发生在中元十三年夏,上京地动过后不久。太子殿下奉旨前往上京看望外祖一家,却不想外祖等一应亲人尽皆死于地动。悲伤之下,他受邀去江家举办的紫烟湖纳凉宴散心,“无意间”救下了卢商雪,于是,少年男女、情愫暗生,就此埋下了祸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