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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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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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种合于一处,完全组合不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大师,若说是个读死书的庶族,倒还更可信些。

    陈先生显然亦有同感,盯着信纸上那死板的桃花看了半晌,叹了一句:“庸极妙极,集于一身啊。”

    薛允衡跟着点了点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桃花上。

    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没见过谁将桃花画得这样死气沉沉,枝无骨、叶无韵、花无神,简直没有一丝生机可言。

    “直如死物。”他下了一句评语。

    然而,语声未落,他蓦地心头一动。

    死物么?

    他再度盯着那桃花看去,渐渐地,眸中升起了一丝暗色。

    仿若巨石落沉水,犹似双脚陷泥潭。

    他痴痴地望着那桃花,眸中暗色越来越浓。

    那一枝桃花,不是开在人间三月天的葱笼明艳,而是浓夜中坠临深渊的绝望与挣扎,黑暗为枝骨,绝望是叶韵,寂灭作花神。

    死气满纸,生机断绝。

    薛允衡猛地合上信纸,呼吸急促,竟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心有余悸。

    不过一画尔,而他,竟看得心有余悸?!

    这怎么可能?

    他平定了一下心神,重新展开信纸,细观半晌,方低语道:“先生有没有觉得,这桃花,有点不一般?”他的手指在桃花上点了点。

    “哦,有何不一般?”陈先生问道。

    薛允衡微微侧首,将信纸拿远一些,端详了片刻,心中莫名地觉得诡谲。

    这一枝纸上桃花,的确萦绕着浓重的死气。

    那种被什么东西缠住的感觉,蓦地涌了上来。口鼻眼耳犹如被塞住,唯有深深的绝望,自纸上漫进了他的心底。

    他握信的手猛地一紧,纸张发出“刷啦”一声响。

    “此公,莫非已然窥破生死之道?”他自言自语地道,脸色苍白,神情却格外凝重。

    陈先生被他一言提醒,再细看那桃花,片刻后,神情也变得肃然起来。

    一时间,车厢中再无人语,唯窗外西风,萧萧掠过……

第023章 桃木涧

    若是知晓自己信手涂鸦的一副画,竟能引出薛二郎那般感慨,又被他得出那般讯息,秦素定会无比汗颜。

    那一枝桃花,乃是她死前最后见到的景物之一,为增强预言的效果才画了上去,画的时候并未想太多,画完才发觉,这桃花有些不对,却也懒得再改了。

    这般拙劣的画技,薛二郎哪里会多看第二眼?

    封上信时,秦素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因此,与心情沉重的薛允衡相比,身为始作俑者的秦素,这几日过得可谓舒心。

    有薛府从人井然在前,秦家的那四位豪奴,也全都收起了气势,一个个尾巴也夹了起来,对秦素十分殷勤有礼,照顾得极周到。

    据阿栗说,那两个仆妇私下里议论过秦素,言语间既是不屑,又是羡慕。

    谁不知秦六娘是个最没用的庶女?可谁也没料到,便是这最没用的庶女,竟毫无缘由地搭上了薛二郎。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

    薛家二郎的美名,早就传遍了陈国,若此番薛二郎能去秦府坐坐,那些郡中的大小士族,可都要高看秦家好几眼了,而他们这些秦家奴仆,自然也都面上有光。

    若此时车中之人换成秦家大娘、二娘她们,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因这几位女郎皆是一等一的美人,与薛二郎也算得上相衬。

    不过,以秦六娘这般的样貌,事情可就难说了。

    她本就生得瘦弱,最近皮肤黑黄得厉害,额上又盖着刘海,看上去越发有种寡淡死板的意味。这般容貌,薛二郎哪只眼睛能瞧得上?

    阿栗一面转述着那两个仆妇的话,一面便急起来,一个劲地盯着秦素的脸瞧:“女郎的脸又黑了一些,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又有些埋怨:“女郎还总喜欢晒太阳,劝也不听。”

    她是真的急,说话时脸都挣红了,又恨那两个仆妇碎嘴,立起了两道浓眉,掐腰道:“我呸,真是满嘴胡言,女郎原先可好看的呢,她们眼瞎没看见。”

    看着阿栗两腮鼓鼓的模样,秦素便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以前好看么?”

    阿栗一见她的手,脸上的气又转成了急,扑过来捧起她的手,语气简直就是心疼:“女郎的手怎么也黑了?前几日还不是这样的呢?”语罢抬头看着秦素,大眼里满是焦灼:“女郎是不是病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这几日朝夕相处,阿栗与秦素熟悉起来,话也多了,又牢记着阿妥的话,事事处处为主人着想,还真有了几分使女的模样,此时便担心起秦素的身体来。

    秦素先觉好笑,复又有些感叹。

    阿妥只教了阿栗两日,这小丫头却是不笨,人也朴实,自己一点一点悟出来了,倒是个可造之材。

    “女郎,可要请医来看看?”阿栗又急声问,浓眉拧做一团。

    秦素摇头笑道:“我无事,你看我哪里像生了病?”

    阿栗凑近了仔细看秦素的脸,却见她虽然面色黑黄,然肌肤细腻润泽,一双眼睛更是清凌如水,熠熠有神,嵌在长而卷的两弯睫毛里,像幽草中埋了两汪清潭,眉目间便有艳华耀目,容光之盛,竟让人不敢逼视。

    阿栗痴望半晌,方往后退了退,抚着心口吐了一口气:“我就说女郎好看的呢,我的心都不会跳了。”

    见她说得有趣,秦素又是一笑。

    这一笑,整个车厢皆为其容光照亮,阿栗拍心口的手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秦素,脸上是似痴非痴的一个傻笑。

    秦素越发笑不可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栗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退坐回了原处。

    或许是隔远了些的缘故,待她抬起头来再看秦素时,她家女郎又是那副寡淡的样子了。

    阿栗歪了歪脑袋,显是极为不解。不过秦素已经叮嘱过她,让她不必理会那两个仆妇的话,更不必再去争什么美丑,她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便也放下了此事。

    十月初三这一日,马车终于自云州城中穿行而过,再往前行不过半日,便可抵达青州。

    出得城来,便是一派水声泠然。

    云州城虽小,却是风物绝佳,城外景色尤美,不止有碧水流波翠色横,亦有桃花滟滟绯云生。

    不过,那皆是春时光景,此时是冬天,自然是瞧不见的。

    在离着桃木涧三、四里处,薛府忽然派来仆从禀报,说薛二郎的马车有些故障,请秦府车马先行,他们稍后便至,又遣了两名侍卫随车护送。

    秦素自是满口应下。

    待那传话之人离开,她忽觉心跳骤疾。

    终于到了桃木涧!

    秦府车马先行,便是她在信中给薛允衡的指示。

    为了琢磨出那几句预言,她可是绞尽了脑汁。她记得那封信标明了今日辰初方可开启,上头写的是一个长句:

    桃木涧外三四里,秦车在前,君车在后,劫,劫,劫。

    她相信,这一连三个“劫”字,定然会引起薛允衡足够的重视。尤其在经历了“虎字无头”之事后,桃木涧这一场所谓的“劫车”,会被心中有事的薛二郎冠上更深的含义。

    薛允衡南下江阳,自有其因,而其在符节县遭遇的种种,却皆表明这块硬骨头并不好啃。

    今后数月间,以江阳郡为中心,这阵余波将不断扩散,最终令符节之事成为陈国的一件大事,更与两年后的“废金改银”密不可分。

    秦素所图者,便是将水搅混,令薛二郎对这次劫车起疑,进而追查那个妄图进入秦府的“侠士”。

    她不敢奢求薛二郎助她,只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若天幸能令秦家入得薛家法眼,届时薛二郎或许会瞧在两家的共同利益上,帮她对付那个可能存在的背后设局之人,或于秦家危难之际伸手扶一把。

    无论怎么算,此事于她无损,于秦家亦无损。

    马车周围渐渐地静了下来。

    习惯了侍卫刀剑相触、马匹杂沓间错以及骑士的呼喝驭马之声,此刻,车边那零星的清脆马蹄,便越发显出了一种静,令人心底微生不安。

    车轮辘辘,很快便驶入了桃木涧。

    桃木涧山势低平,杂树密集,两旁缓坡夹着一条狭长山路,是通往青州的必经之路。因这山上长了不少的野桃花,春时风景烂漫,是踏青的好所在,故在青州也挺有名。

第024章 故人现

    此时尚未至巳正,天却阴了下来。自车窗望去,桃木涧遍野皆是枯零的树木残枝,支支愣愣的灰褐色枝杆与荒草相映,景象萧瑟。偶有西风吹过,草木发出“呜呜”之声,更有一种荒僻与冷寂。

    秦素牢牢地扶住车壁,沉邃的眸光盯着车窗。

    车前的风铎,被风吹得不住乱响,一片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像是调皮的孩子胡乱敲着铁器。

    “呼啦”,蓦地又是一阵疾风掠过,车帘猛然掀起,露出了一角荒山的剪影。

    秦素心头微惊,抬头看去,忽见草丛里划过一道锐亮的光。

    “嗖”!

    破空之声骤响。

    秦素的眸光倏然一冷。

    风铎声乱,马儿长嘶,车帘“扑啦啦”地响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几种声音。

    “怎么回事?”过了片刻,方有一个男仆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他跨下的马躁动不安地喷着响鼻。

    “劫车!交出财物,饶尔不死。”左侧山坡陡地传来一道阴厉声线,尖锐磨耳,令人齿酸。

    “啊!”一个仆妇突然尖叫起来,语声颤不成调:“箭!车子上有箭!”

    听着这惊慌的语声,秦素竟想要笑。

    太笨了,这几个人不只笨,而且胆小如鼠。

    方才那个破空之声,明显是箭支疾射而出,可笑这几人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简直蠢不可及。

    那仆妇惊呼之后,立刻慌张尖叫起来,叫声划破寂静,竟激起了一阵回音。

    随着她的叫声,秦素听见车旁传来刀剑出鞘的“呛啷”声,随后便有铿锵语声响起:“女郎稍安,吾等在此。”

    “多谢!”秦素应了一声,语气并无慌乱。

    有了薛府侍卫相随,她心中更是有底。

    然而,那车外的四个仆从却无秦素这般笃定,齐齐大叫出声,更有人喊“救命”。

    似是为了映衬这肃杀的气氛,密集的箭雨陡地从天而降,一刹时破空之声大作,被箭风锐气割裂的草叶与残枝“噼啪”乱响,让人心底发颤。

    秦素明显感觉到了车身的震动,知道是箭枝射上了车厢。

    那两名侍卫已经下了马,一面挥剑格挡箭枝,一面分两侧立于车厢与马匹之间。

    车厢之中,阿栗脸色惨白,浑身抖个不息,腿脚已然不听使唤。想要爬去秦素身边,挣扎半天却动不了半分。

    秦素趋前拉她放低身子,轻声道:“莫怕,薛家的车马就在后面,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阿栗的牙齿格格作响,“嗯”了一声点点头,秦素又将她拉低了一些,一面在心里测算着薛允衡出现的时间。

    那四个所谓的“健仆”一如前世,乱喊乱叫一通后便四散奔逃,慌乱中但闻马蹄声响,还有零散的“快跑”、“往回跑”的声音响起。

    这时候倒聪明起来了,知道往回跑去找薛家车马,却将她这个主人完全置于脑后。

    秦素心中冷笑,眸中划过几许讥嘲。

    车壁忽然被人敲响,“咚咚”几声后便是阿胜的声音:“女郎,阿栗,你们坐稳,我驭马调头!”他显然也是怕的,语声微打着颤,手里的鞭子却甩出了脆响。

    “好小子!”一个侍卫低赞了一声。

    他们早得到了薛允衡的指令,知道桃木涧有问题,今日天还未亮透,便有数人扮作樵夫与行商,悄悄潜入山中查探,其余人马也早就候在了不远处。

    如今看来,这群强人大有问题。

    先示警、再出声,这根本就非剪径强匪所为。那阵箭雨就更奇怪了,与其说是杀人劫财,不如说是吓唬人用的。那么多的箭支,竟无一射中人身,全是奔着车厢去的,连马匹都没中箭。

    这群人,到底意欲何为?

    此时,马车的前方与两侧却是啸声不断,脚步声更是轰然,显见“强人”人数不少,一如前世秦素昏迷前的情景。

    秦素将视线转向车帘。

    山路狭窄,越显得风劲势猛,那车帘被风吹得簌簌抖动,映出了侍卫的半个侧脸,亦是抖索不息,却始终守在车边不动。

    秦素此时是不怕的。

    这本就是一场戏。

    按阿豆所言,那蒙面男子不会在此地出现。若此人不在,则那位“侠士”未必便能认出阿胜并非郑大,阿栗也不是阿豆,亦会将这多出来的两名侍卫,当作是秦府派来的人。

    这人,应该会如期出现。

    秦素一面心中忖度,一面凑去车窗处,掀开了一角车帘。

    风将她的幂篱吹得飞扬起来,猎猎有声。马车艰难地晃动摇摆,在狭长的山路上掉着头,车窗所对的山坡也渐渐转到了另一侧。

    秦素的耳尖动了动。

    她好像听到了兵刃交击之声。

    这念头刚一浮起,密林间忽地传出一把男子声线:“光天化日,何处强人作乱?”

    这声音沉稳厚重,隐有浩然之气,语声未落,一个穿褐色劲装的男子,便自坡上疾跃而出。

    青色的剑光,瞬间映亮了灰暗的天空。

    那褐衣男子长剑在手,身影之外剑光离合,“叮叮当当”响得极为热闹,刀剑在阴沉的天空下交织出一片眩目的光华。

    秦素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一弯。

    来了。

    这位路见不平的“侠士”,终于来了。

    她一直提着的心,此时终于完全松了下来。

    人既现身,她的目的便已达到,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就全看薛允衡的了。

    秦素松开手指,“啪嗒”一声,车帘落下,恰在此时,那褐衣人忽地转身,青虹宝剑寒光如水,将一张相貌堂堂的年轻面孔,送进秦素眸中。

    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那一脸的正气尤令人印象深刻。

    秦素背靠车壁,握着嘴打了个哈欠。

    等了这么久,薛允衡想必也该来了,可惜她为了避嫌,不好掀帘再看,不知那褐衣人见着了薛家车马又会是何表情?若是他见状不妙提前退走,也不知薛允衡能不能追查下去?又或者他就此直接提出与薛家结伴,薛允衡又该如何处置?

    一时间,纷纭心绪溢满心间,秦素竟没听见外头的动静,直到阿栗推了她一把,她才转过心神。

    “薛郎君来了。女郎,咱们有救了。”阿栗喜极出声,眼中蓄满了泪水,脸上却堆着笑。

    她是着实受了一吓,此际终于神魂归位,不免有些忘形。

    秦素亦笑了起来,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和阿胜皆立了功呢,母亲必有赏赐。”

    阿胜临危不乱,阿栗也始终守在秦素身边,表现堪称忠诚,如果林氏够聪明的话,必不会薄待了他们去。

第025章 明符节

    一刻钟后,薛府人马已尽布道中,虽人数不多,却井然有序。秦素甚至还听到了秦家那四个仆妇的说话声,听着像是在致谢。随后,一阵轻健的脚步声便往秦素的马车方向行来,薛允衡清悦温和声音紧接着便响起:“女郎可安好?”

    秦素暗里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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