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是清晨开放的,傍晚的时候她们都在打瞌睡呢,请明早来观赏吧。”
玛丽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池塘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园丁——他身上穿着园丁的工作装,鞋子上沾着泥巴,手中还拿着一把花锄,但是他的神情风度不像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样子,虽然是跟陌生的小姐说话,却是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蛮有兴趣得来回打量着玛丽和安妮。
安妮扭过头去,她是从来不跟陌生人说话的,玛丽便问道:“您是这里的园丁吗?”青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锄,笑道:“也可以这么说,我在剑桥大学读生物学,正在研究物种变异,伯爵请我来为他的玫瑰园增添几个新品种。”玛丽因为读书比较多,马上对此产生了兴趣,便问道:“难道不是上帝创造了玫瑰花,并让她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朵吗?”
那个青年饶有兴致地缓缓说道:“当然是这样,不过上帝也可以借凡人的手,让他的玫瑰的颜色更多样,或者更纯净。”一直沉默的安妮突然问道:“那么你在研究什么品种的玫瑰?我们可以看看吗?”玛丽吃了一惊,这种大胆的举动可不是安妮的作风,她有些担心走得太远,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那个青年园丁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引导安妮向花房温室方向走去了,玛丽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一边走,她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亨利·戴维斯,朋友们都叫我亨利。”玛丽毫不犹豫地说道:“戴维斯先生,你曾经培育出过什么特别的玫瑰品种吗?”
戴维斯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研究刚刚起步,如果不是伯爵慷慨资助的话,也许连起步都还没有开始,不过我已经有进展了。”接着他便长篇大论地说起如何通过人工控制的方式选择玫瑰品种,玛丽对园艺不感兴趣,安妮则一直听得很仔细,还不时发问。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温室,戴维斯先生用力推开温室的门,说道:“请看,这就是我的‘千鸟’玫瑰。”玛丽和安妮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花棚里开放着的玫瑰花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淡绿色与白色柔美混合的绿色系玫瑰品种,那样袅娜地开在枝头,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
戴维斯先生在花前蹲了下来,用一种无比虔诚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玫瑰,说道:“再过十年,我就可以培育出具有完美绿色的玫瑰花了,我坚信我一定会成功的。”安妮喃喃说道:“要十年吗?”戴维斯先生来了精神:“当然,不能用人的周期来看待大自然的周期,每一年的花季,我都会选择颜色最接近纯正的绿色玫瑰,用她的花粉来授粉、培育,第二年种出来的玫瑰花就会遗传这种特质,然后我再一次选择合适的那一朵……”他似乎被自己的宏伟蓝图感动了,高谈阔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园丁,反而像个将军。
玛丽觉得好笑,正在她思考寻找得体的措辞来离开这里的时候,一个上了岁数的园丁走了过来:“喔,亨利,你在给女士们介绍玫瑰花吗?可是我听到晚餐的铃声已经敲响了。”他的话提醒了安妮和玛丽,她俩连忙向园丁们告辞:“谢谢您,戴维斯先生,听您讲您的花儿,非常的有趣。”戴维斯先生没有吭声,只是笑了笑,微微鞠了一躬,便又弯下腰去侍弄他的玫瑰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关于弹琴唱歌的那些事
事实上,她们已经迟到了,当两位年轻的小姐急匆匆走进前厅时,主宾们都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尤其是德·包尔夫人正在气势汹汹地训斥可怜的詹金森太太,埋怨她没有时刻关注安妮小姐的行动。直到看到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才露出了笑容,挽着列斯特伯爵的手臂带头走进了餐厅,而一直站在旁边的菲茨威廉上校也殷勤地向安妮伸出了手臂,玛丽注意到他并未询问安妮去花园干了什么,她突然想到,这对于一个刚刚订婚的未婚夫来说,是不是有些太过冷淡了呢?
晚餐的菜色非常精美,玛丽吃到了从未听说过名字的鱼肉,虽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美味,还是克制自己出声询问,以免暴露出自己的见识浅薄,那是她一向竭力避免的。每当参加这种比较正规的场合,她总是感到有些痛苦,因为她性格内向,不知道该在什么情形下说什么样的话才算得体,有很多时候,她都非常羡慕自己的两个姐姐,那样落落大方地跟人应酬,尤其是伊丽莎白,还喜欢俏皮娇媚地对人连讽带刺,可是大家都赞扬她们有大家闺秀的风度,玛丽却不行。她是太自卑了,生怕说错了话,惹人嘲笑,却不知道,有的时候沉默是更大的失礼。
幸好在今天的餐桌上,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一是都是很熟识的人,二是只要有德·包尔夫人在,就几乎没有别人说话的机会。老夫人对所有的事情都要发表独断专行的看法,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反驳或是质疑,玛丽倒是不讨厌她的这套陈词滥调,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不必没话找话地跟人攀谈了。
正在她一门心思地享用自己盘子里的奶油松露焗鹅肝的时候,突然听到列斯特伯爵跟她说话的声音。她连忙咽下口中的一块滑嫩多汁的松露,抬起头来看向伯爵,原来伯爵是在告诉她,已经邀请了彭伯里庄园和霍华德庄园的人们来做客,而只有达西夫妇和达西小姐能够应约前来,宾利夫妇则因为要为即将到来的婴儿做准备,而谢绝了这个邀请。
玛丽尚未对就要见到自己的姐妹表示欣喜,德·包尔夫人就已经又把话头接了过去,开始盛赞起了自己心爱的侄子达西先生,以及那足可以做全英国贵族庄园典范的彭伯里。菲茨威廉上校一边微笑着附和着自己的姨母的话,一边为安妮递过去了盛满精美的松饼的盘子,谁知道一直不知在低头想什么心事的安妮被这个动作给吓了一跳,手中的餐叉掉到了地毯上。
菲茨威廉连忙道歉,安妮的脸红了,德·包尔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列斯特伯爵面不改色地招了招手,一个男仆过来为安妮换了一付刀叉,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但是一直到晚上就寝时,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情形还是一直在玛丽的心头萦绕,怎么也消解不去。
第二天,达西夫妇和乔治安娜就到了,乔治安娜看起来跟分别时一样心事重重,她一看到伯爵便又涨红了脸,甚至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伊丽莎白鼓励地握了握她的手,她才打起精神来礼节周到地跟主人和其他的客人打招呼。列斯特伯爵的神情倒是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玛丽见到伊丽莎白也是很高兴,她马上仔细询问了简的近况,得知她一切都好,自己到明年的春天就可以做姨妈了,真是万分高兴。
当天的晚餐后,大家在休息室里的时候,德·包尔夫人想要打牌,安妮、菲茨威廉上校,还有做为主人的列斯特伯爵碍于情面不得不替她老人家凑足了一桌,而其他四个人都不想打牌,达西先生在读一本司各特新出的作品,伊丽莎白在专心绣一件婴儿的斗篷,毫无疑问,那是给简的孩子预备的。玛丽本来也捧起了一本书,这时伊丽莎白却跟她谈起了葡萄采摘节之后的安排。
最后,玛丽跟伊丽莎白商定,等离开列斯特庄园时,她便跟伊丽莎白同行,去彭伯里过圣诞节,同时可以时常去看望简,陪伴她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一想到这种美好的前景,玛丽的心里就雀跃不止,原来这几个月与德·包尔夫人的朝夕相处令她倍感压抑,甚至都顾不得就要与自己的朋友分别,而只想着赶紧逃开了。
德·包尔夫人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谈话,所以也就无从提反对意见,玛丽注意到,在她们交谈的时候,列斯特伯爵几次回过头来扫视,令她禁不住疑心他是在偷听她和伊丽莎白的谈话。伊丽莎白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过她的推断却跟玛丽不同,她以为伯爵是在偷看静坐在椅子上画一张小型静物的达西小姐。于是她知心地建议乔治安娜给大家一点儿音乐听听,弹琴一向是达西小姐的拿手好戏,于是很快她就坐到了钢琴旁边,本来打算再读一章的玛丽不得不放下书本,来为她翻乐谱。
应该承认的是,达西小姐的演奏的确是尽善尽美,玛丽不由得由衷地佩服。虽然她自己总是在勤学苦练,然而缺少名师指点,总是不能成气候,与达西小姐的琴技一比,高下立见,所以当达西小姐弹奏了两首曲子之后,请玛丽接着为大家演奏的时候,玛丽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几年前在尼日斐花园的舞会上,自己那惨痛的经历,她还记忆犹新,那时她一方面想炫耀自己的才艺,一方面想讨好别人,别人一请她弹琴唱歌,她就立马应允,可惜她的才能并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表演,嗓音既太弱,态度又不自然,虽说琴弹得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一想起父亲是怎样走过来阻止自己继续演奏的,玛丽便羞愧得浑身冒汗。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回避在公开场合弹琴,更加不肯唱歌。不过,玛丽突然模糊想起,那一次自己似乎为列斯特伯爵弹奏过钢琴,却很奇怪地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她这样想着,发现列斯特伯爵又一次回过头来往这边看,而达西小姐的手突然就按错了键,弹出了一连串不和谐的滑音。
大家商定第二天午后去葡萄园参加繁忙热闹的采摘活动。玛丽是第一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活动,除了散步之外,她的室外活动很少,这种有趣的活动让她兴致盎然。刚刚吃过午饭,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做准备,她穿上了一身粗布的简单衣裙,还围了一条带格子的围裙,那是专为画画时避免抹到身上油彩而准备的,现在玛丽就打算穿这身衣服去葡萄园,因为她注意到城堡里的男女仆人们也都打扮成了农夫村妇的样子,要去葡萄园里帮忙,所以她认为应该入乡随俗。
可是在约定的时间一来到大厅,她就知道自己完全搞错了,只见聚在大厅的人还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打扮——这只不过是一次远足而已,玛丽却误会成一次真正的劳动。几位男士全都好笑地打量着玛丽的农妇打扮,女士们较为矜持,也都抿嘴而笑,只有德·包尔夫人瞪大眼睛盯着玛丽,说道:“班纳特小姐,你这是要跟那些仆人一样,去葡萄园里干活吗?”
但是玛丽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老人家的问题,就听到德·包尔夫人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天哪,是列斯特伯爵,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只见列斯特伯爵穿着全套的粗布衣裤,套着高筒马靴,围着牛皮围裙,戴着手套,打扮得比玛丽还要入戏些。女士们发出一阵惊讶的娇笑,列斯特伯爵毫不在意地看了看玛丽,说道:“各位,到了葡萄园,就让管家带领大家游览吧,我做为领主,每年都会亲自入园采摘第一筐葡萄,压榨第一桶葡萄汁,并品尝第一杯葡萄酒。”他转过脸来看到了玛丽,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不过班纳特小姐既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想要体验一下农妇的生活,倒是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
笑意从达西小姐的唇边溜走了,她渴望地盯着玛丽身上那条粗布方格的围裙,似乎那是一袭最华美的晚礼服。伊丽莎白很惊讶玛丽的新潮大胆,虽然她一向喜欢尝试与众不同的事物,但是像一个农妇那样穿着粗布衣服去葡萄园里干活,那是她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事吧。伊丽莎白赞许地对玛丽一笑,说道:“玛丽,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大家可都要听听你的新奇感受了——说实话,如果不是怕耽误了大家出发的时间,这会儿我真想也回去换身衣服呢。”
德·包尔夫人不以为然地摇着她花白的头,一马当先地上了马车,同时口中还在嘀咕着:“这绝不是有身份的淑女应该有的行为,安妮,乔治安娜,到我的车上来……”于是菲茨威廉也上了德·包尔夫人的马车。达西先生、伊丽莎白、列斯特伯爵和玛丽上了另一辆马车,这跟伊丽莎白原先的安排不一样,但是事到如今也只得从权了。
当马车快到葡萄园时,伊丽莎白不放心地问道:“玛丽,你真的想去摘葡萄吗?”玛丽坚定地回答:“是的,我想尝试一下。”列斯特伯爵赞许地笑了笑,跳下马车,又扶玛丽下来,而其他的绅士淑女则要乘马车去葡萄园的另一头,那里已经堆积了小山般的葡萄,等着榨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在葡萄园里
接过一个农妇送过来的手套和剪刀,玛丽才发现自己对于怎么样采摘葡萄原本是一无所知的,列斯特伯爵了然地笑了笑,说道:“班纳特小姐,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这工作一点儿都不复杂。”初秋的葡萄园上空笼罩着一层薄雾,阳光并不强烈,但是密不透风的葡萄架下,还是有些燥热,玛丽学着列斯特伯爵的样子,一手托住葡萄,另一只手用剪刀将藤蔓剪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剪下的葡萄串放进身后跟着的小仆童背着的筐子里,很快她就出了一身薄汗。
但是她不想半途而废,被人看不起,便手脚麻利地不停手地采摘着葡萄,一边还把最大最红的葡萄粒塞进自己和跟着的小仆童的嘴里,当她摘满一筐时,她估计自己也差不多吃下半磅的葡萄了,真是甘美多汁的水果啊!
列斯特伯爵看来干这种活计不是头一次,显得非常得心应手,当筐子里的葡萄堆得快要满出来的时候,他打发小仆童去把葡萄筐送到葡萄园的另一头,自己招呼玛丽到土坎上休息一会儿。玛丽也有些累了,恰好她穿的衣服又是粗布的,于是便也不矫情,坐到土坎上用伯爵递过来的手巾擦汗。
伯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班纳特小姐,昨天晚上,达西小姐请您弹琴的时候,您为什么要拒绝呢?”玛丽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地说了实话:“因为我弹得没有她好,姿态也没有她高贵。”列斯特伯爵冷静地说道:“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玛丽沉默了,难道这种充满哲理的言辞不是一向只从被誉为书呆子的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吗?她觉得有些好笑,便高深莫测地对伯爵说道:“伯爵,倘若您跟我足够熟悉,就会知道,我之所以不弹琴,正是为了优于过去的自己。”列斯特伯爵大概没有想到学究型的她也有这样俏皮的一面,不由得爽朗地大笑起来:“希望我对您能有足够的熟悉,班纳特小姐。”
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玛丽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感到似乎更热了,便站起来说道:“那个孩子该回来了,让我们继续干吧。”列斯特伯爵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后面的时间,他们便都保持了这种有些暧昧的沉默,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剪下葡萄,放进筐子,那个机灵的背筐子的男孩子眨动着好奇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自己的主人,一会儿看看那位年轻的小姐,不明白原本谈笑风生的两个人为什么全都一言不发了,只有身边不远处那些快乐的农夫农妇们的谈笑声此起彼伏。
当他们终于走出葡萄园,来到酒窖的门口时,玛丽不禁为今天的劳动成果感到惊叹了,当然她只贡献了很小的一部分,那小山一般的葡萄堆是将近200个工人工作一天的成果。贵客们早已经围坐在桌子前面了,在这样的活动中,工人、仆人、主人和客人们可以坐在一起,随意吃喝,原木的桌子上放着取之不尽的新烤出来的面包和新鲜榨出来的成瓶的葡萄汁,当然还有苹果酒,但是没有人会去喝什么苹果酒,每个人都灌下了至少六瓶甘甜爽口的葡萄汁,吃下了大量的面包、奶酪,以及大量的葡萄,所有的人都是脸红红的,似乎葡萄汁也能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