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得已之安排”,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时之间,确实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呃,那,请教殿下,”阿礼国舔了一下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果然如此,这个‘自立教会’,同罗马的教廷,又是一个什么关系呢?”
“还是奉罗马教廷为正朔的,”关卓凡说道,“譬如,中国的主教、大主教,自行‘祝圣’之后,还是要呈请罗马教廷批准,并由罗马教廷颁行正式的任命。”
“啊……”
阿礼国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又舔了下嘴唇,说道,“殿下,请原谅我做个不太恰当的譬喻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是不是,呃,同中国和中国的藩属哦,是某些藩属、某些藩属”
顿一顿,“呃,其实应该倒过来说我的意思是,应该这么说,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是否仿佛于中国的某些藩属同中国的关系呢?”
*
第三四四章 卓然独立“中国宗”()
“爵士说的不错,”关卓凡坦然说道,“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较之中国的‘某些藩属’同中国的关系,大致仿佛。”
所谓“某些藩属”,指的是中国对之只有名义上的宗主权、并无实际的管治权的藩属。
事实上,中国的大部分“藩属”,都是这种性质也包括之前的越南。
这些藩属的继统承嗣,中国并不能做直接的干涉,其新君继位,会向中国报告,并请求批准,可是,不管满意还是不满意,你中国都不能不批准啊!如果不批准,即意味着断绝宗藩关系;你如果想改变人家的统嗣继立的事实,唯一的手段,只有战争。
阿礼国抬起手,摆了一摆,做了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啥意思的动作,“殿下的这个想法……呃,真是一个……呃,天才的想法!可是,我以为……呃,我是说,我担心,这个,放弃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罗马方面,难以接受啊!”
“可是,”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个‘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由中国的敌国同罗马方面‘共享’,中国更加难以接受啊!”
“呃,这个,也确实是……”
“中国是不得已而为之!”关卓凡说道,“于情于理,皆无可指责!我希望教廷能够审时度势,接受现实无论如何,中国的‘自立教会’,还是奉其为正朔的嘛!中国教会‘自养’、‘自治’、‘自传’,对于教廷来说,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嘛!”
顿一顿,“如果罗马方面始终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我只好嗯,再做‘不得已之安排’了!”
又来一个“不得已之安排”?
这个“不得已之安排”,当然不会是退回“由中国的敌国同罗马方面共享‘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的局面,那么
“呃,请教?……”
“我只好仿贵国之故例”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师从亨利八世陛下行事了!”
亨利八世?!
本书前文已有介绍,亨利八世为休妻再娶,与彼时的教皇反目,教皇逐亨利八世出教,亨利八世则宣布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自立为英国国教,并以英国国王兼任英国国教最高领袖,将教会纳入国家政权直接管辖之下;同时,大刀阔斧,推行一系列宗教改革。
阿礼国张大张嘴巴,滞了一滞,“亨利八世……呃,殿下的意思是”
“中国的天主教,”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将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而是仿英国圣公宗例,别立一宗!”
英国国教,亦称“圣公宗”,即俗称的“圣公会”。
我靠……
阿礼国的神情,终于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
两个“不得已之安排”来的太快、太猛、太意外了,阿爵士的脑袋瓜儿虽然好用,可一时之间,也是被冲的一片混乱,而辅政王殿下口口声声,“仿贵国故例”、“师亨八故智”神马的,这个,这个……
呃,让俺想一想,中国目下的情形,同俺们当年的情形,是一码事儿吗?
当年,亨利八世之所以如阿礼国对维多利亚女王所说“乾纲独断,大张天威,于天主教之外,卓然独立”,是真的出于“不得已”:
王后凯瑟琳未能生育男嗣,彼时,英国还在实施“撒利法”,公主不能继承大位,天主教又是一夫一妻制度,亨利八世若不休妻再娶的话,将来,英国国王的位子,就可能落到西班牙人手里……
突然间,阿礼国的脑海中,一道微弱的灵光,倏然一闪。
哎,我看到了什么?
这道灵光,一闪即过,阿礼国并未看清楚,灵光之中,是何物事?
好像是很重要的物事!这个……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
公主……一夫一妻……
露易丝公主……
咦,我怎么会想到露易丝公主?
阿礼国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
“不得已之安排”中国、法国、罗马教廷三者之间的宗教纠纷关露易丝公主什么事情?
不,不!好像是有关系的,好像是有关系的……
而且
非常重要,非常重要!赶紧想清楚,赶紧想清楚!
此刻,在关卓凡看来,阿礼国的神态,十分古怪:
忽而抿嘴,忽而咬牙,脸上的神情,忽而恍惚,忽而兴奋,眼神也是忽而朦胧,忽而神光乍现,而且,并没有看向关卓凡。
还有,两只手微微的提了起来,紧捏着拳头,微微晃动着。
阿爵士介是
做什么呀?
还从来没见过阿爵士有过这般奇异的举止?
关卓凡等了好一会儿,阿礼国还是没有说话,于是,试探着喊了一声,“爵士!”
没有反应。
关卓凡略候片刻,微微提高了音量,“爵士!”
居然还是没有反应!
这个神儿走的……真的“神游天外”了吗?
关卓凡进一步提高了音量,“爵士!”
“啊?”
阿礼国一惊而醒,摇了摇头,“啊!抱歉,殿下,我失礼了……”
“哦,没关系……”
关卓凡的话还没说完,阿礼国已经站了起来,深深一躬,“请殿下原谅……”
“爵士客气了……”
然而,阿爵士要关亲王原谅的,并不是方才的“失礼”。
“殿下,您的想法,非常天才!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个,呃,太过意外了!呃,我需要一点时间,这个,理解和消化!所以,呃,请允许我提前告辞……这个,明天再来拜访!到时候,呃,应该有好消息给您的……”
说着,再深深一躬,直起身来,不待关卓凡答话,掉头就走。
关卓凡不由大愕。
这
这个阿礼国,抽的什么风?
于客人来说,阿礼国的举动,十分失礼,弄的关卓凡这个主人,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阿某人是资深的外交官,怎么会有如此失礼而失常的举动呢?
事实上,阿礼国之所以有如此失常的举动,原因很简单:
方才的“灵光一闪”,实在是太重要了!得紧紧抓住了,尽快想通、想透了!一时之间,大脑急速运转,念头纷至沓来,眼见就要探骊得珠了!在此关键时刻,绝不能叫任何事物打断这个进程!
因此,失礼什么的哪怕主人是辅政王殿下也顾不得了!
车夫“吁”一声,“亨斯美”马车启动了。
在车轮辚辚的滚动中,阿礼国的脑子转的更快了:
亨利八世……阿拉贡的凯瑟琳……一夫一妻……离婚再娶……圣公宗……国王为国教领袖……中国天主教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别立一宗……露易丝公主……外嫁中国……关亲王已婚……女王反对……一夫一妻……一夫多妻……别立一宗……国王为国教领袖……
突然之间,光芒大盛,豁然开朗!
中国的天主教,如果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别立一宗,则此“中国宗”姑且这么叫吧植于中国本土,其婚姻制度,必然为一夫多妻!
其实,别说“别立一宗”了,就是目下,天主教在中国,也没有真正禁止一夫多妻。
则:露易丝公主只须“改宗”由“圣公宗”改宗“中国宗”,嫁给“已婚”的关亲王的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便轻易的扫除了!
“中国宗”既“别立”于天主教,就属新教;而“圣公宗”和“中国宗”既同为新教一脉,露易丝公主的“改宗”,便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障碍。
在新教内部,“改宗”是很常见的事情;妻子“改宗”丈夫的派别,更是寻常之事。
如果还有人反对,那么,有一个更加有力量的理由,叫所有的反对者彻底闭上嘴巴。
关亲王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是不可能担任“中国宗”的领袖的,那么,这个位子,由他的妻子露易丝公主来坐如何?
如果露易丝公主嫁到中国之后,担任“中国宗”的领袖,还会有人反对露易丝公主“改宗”吗?
根本就不必坎特伯雷大主教挖空心思替露易丝公主外嫁有妇之夫寻找宗教上的“特殊理由”!也不必说服关亲王“秘密受洗”,冒着被国内反对派攻讦的风险演什么“双簧”!更不必如亚特伍德的玩笑话,“将坎特伯雷大主教嫁了过去”!
哈哈!
另一方面,这个安排,中国人包括辅政王殿下本人,也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露易丝公主虽然是英国人,可是,却是中国人的媳妇儿;最关键的是,她只是“中国宗”的第一任领袖,从第二任开始,“中国宗”的领袖,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了。
而且,俺有一个更绝妙的安排,可确保关亲王“乐见其成”
这个第二任的“中国宗”的领袖,应该由露易丝公主和关亲王所出之子女来担任,第三任,由他们的孙子或孙女担任也就是说,“中国宗”的领袖是世袭的,这个位子,永远掌握在露易丝公主一系的关姓子弟手中。
如是,中国人以及关亲王本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哈哈哈!
阿礼国放声大笑。
笑声太过响亮,前面的车夫、后面的仆人,觉得不大对劲儿,放慢车速,探头探脑,阿礼国止住笑声,摆了摆手,“我没事儿!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嘿!我他娘的真正是一个天才啊!
*
第三四五章 英伦上下,王室政府,皆戴殿下之大德!()
朝内北小街的门上,可是没有想到,一个晚上,阿爵士居然二度造访?看一看时间,嘿,前后间隔还不到半个时辰!
哎,这不就是在外头打了个转儿吗?
走的时候,阿爵士的形容是很奇怪的:蹙眉、低头、急趋、一声不吭、谁跟他说话都不搭茬儿而王爷也没有送出来。
这都是从未有过的。
呃,他们两位,是吵了起来吗?
眼下,阿爵士二度登门,却是满面春风,眼梢眉角,都是笑意,并口口声声,“请贵纲纪禀告辅政王殿下,方才鄙人匆匆辞出,是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儿这个,失礼的很!失礼的很!现特来向殿下告罪!告罪!请殿下无论如何,拨冗赐见!”
这个“家里”,自然是指英国驻华公使馆。
门上奇怪了:不论您家里出了啥急事儿,都得从我这儿往里头报可是,今儿晚上,并没有英国驻华公使馆的人过来给我说您那儿出了啥事儿啊!
则,“家里出了点急事儿”您是咋晓得的?
这个疑问,当然不会说了出来,只是极客气的,“阿爵士请小坐,我这就去通报”
说罢,一溜烟儿的去了。
得报,关卓凡也很意外:这个阿礼国,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呢?
当然,见还是要见的。
于是,“请吧!”
一见面,阿礼国便照中国的礼节,长揖到底:
“鄙人之行为,实在荒唐!实在荒唐!请殿下恕罪!恕罪!”
关卓凡抬手虚虚一扶,含笑说道,“看来,爵士也是性情中人,‘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调侃乃至讥讽,但阿礼国毫不介意,直起身来,大笑着说道:
“殿下这是拟我以王徽之了!王徽之是中国最伟大的书家之一,我荣幸的很!荣幸的很!”
顿一顿,“嗯,既如此,我就顺杆儿往上爬,以先贤的字号,为自己的字号,以表仰慕我要替自己起一个中国的字号!”
再一顿,“不过,‘徽之’涯岸太高,我不敢高攀,那就……攀一攀‘安道’吧!‘阿安道’,殿下以为何如?”
关卓凡颇为意外,你个洋鬼子,居然晓得“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出典?
看来,这几年,你这个驻华公使,还真是“爱岗敬业”,对于中国,时政之外,历史、文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呢!
倒是不可小觑啊!
不过,“安道”是字,“徽之”却是名,这一层,你老兄可能还有些没搞明白。
当然,这个就不必提了。
于是,“极好!安翁,请罢!”
“安翁”再次大笑,“殿下请!殿下请!”
关卓凡心中嘀咕:这位“安翁”,兴致简直好的异常啊!这一个小时之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分宾主坐下,奉茶的侍女一出去,门一掩上,“阿安道”便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的说道:
“我仔细想过了,殿下的‘别立一宗’,真正是一个天才的、伟大的构想!同时,这也是中国正当的嗯,不止于‘正当的’,应该说,这是中国的……天赋的权利!”
好家伙“天赋的权利”?
“因此,阿安道”的眼睛更亮了,“我本人同时,亦代表女王陛下政府,对中国天主教‘别立一宗’,卓然独立于罗马教廷,表示最坚定的支持!”
微微一顿,“哦,到时候,也许就不叫‘天主教’了,那么,称……‘中国宗’如何?哈哈!”
关卓凡真正是意外了。
“自立教会”,“自养”、“自治”、“自传”,已经足够激进;而阿礼国却跳过了“自立教会”,支持更加激进的“别立一宗”,这
还是“最坚定的支持”?
而且,不断使用“天才的”、“伟大的”、“正当的”、“天赋的”等一系列夸张的、热情洋溢的形容词似乎,对于中国天主教的“别立一宗”,阿礼国这个英国驻华公使,比中国的辅政王殿下本人还要上心似的?
这
本来,关卓凡的计划,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并不需要英国的直接支持只要英国不反对,就算达到目的了。
天主教方面,教廷自个儿是没本事来找中国的麻烦的,而打败了法国,主要天主教国家,也就剩西班牙、奥地利两家了,这两家,都同中国着有某种特殊的关系,不至于因为中国“别立一宗”就同中国翻脸的。
就算翻脸,也不怕他。
西班牙早已败落的不成样子了;而奥地利败于普鲁士之后,这个原本的欧陆次强,衰朽之原形曝露无遗,是再也回不过气儿来了。
新教方面,中国“自养”、“自治”、“自传”也好,“别立一宗”也好,都不是禁教,本质上,只是同罗马教廷争夺地盘,对于新教国家来说,属于“天主教内部事务”,本就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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