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亦不由暗叫,“惭愧!”
事实上,苏伊士运河正是他的“首倡”——他是驻华公使,苏伊士的事情,关亲王是跟他说的嘛!可是,在考虑是否接受关亲王的两个要求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竟然没有把苏伊士运河摆到第一位?
哎,仔细想想,还真就是女王陛下所说的,“囿于部门利益”,以致“不明大势”了!
当然,阿礼国属于“亲中派”,他的“囿于部门利益”,本应更加偏向中国,可是,由己度人,认为“亲萨派”对关亲王的要求,必然予以反对,因此,对是否接受关亲王的要求,又该趁机对中方提出什么条件,便犹豫不决了。
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囿于部门利益”。
出发点既有了偏差,整个盘子,又异常的复杂——同时牵扯中、英、法、幕、萨,甚至还有俄罗斯——结果,就想的乱了!
而女王陛下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之要害,提纲挈领,由此及彼,擘画历历,这个——
果然圣明天纵啊!
得此明君,真正是大英帝国之幸!
阿礼国发了一小会儿的怔,轻轻透了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对于中、英即将开展的对俄密约的谈判,女王陛下也有谕示:
尽量为大英帝国争取更好的合作条件,是必要的,可是,一定要注意三点——
一,不要“市恩贾义”。
即,“不要将英国在日本对中国的支持同中英两国在对俄密约中的义务、权利联系起来”,“更不可给中方尤其是关亲王本人以英方以此支持为筹码、乃至为要挟之印象和误会”。
二,中国正全力于对法的战事,此时展开对俄密约之谈判,虽有必要,但务必留意,不要因此谈判而对相关战事产生任何负面影响,一切一切,“总以保证中国对法战争胜利为第一要务。”
三,中法战争,“我虽对中国之胜利抱有信心,但毕竟胜负未分,战后之格局,目下言之,到底为时尚早”,因此,不必对中国提出过高、过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阿礼国再次暗叫,“惭愧!”
他确实想着“市恩贾义”,“要挟”虽不至于,但“筹码”的算盘,一定是打了的;可是,对比女王陛下的高屋建瓴,自己就太小家子气了!
最重要的是,如此行事,确实有可能招致中方的反感甚至愤怒,就算碍于形势,中方对英方的相关要求,暂时不能不曲从,但两国之间的互信,必然会受到破坏,将来的合作,也可能埋下隐患。
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确实,一切一切,“总以保证中国对法战争胜利为第一要务”——这场仗打不赢,别的都无从说起了!
还是那句话:圣明天纵,不能不钦服啊!
阿礼国对圣谕唯一持“保留意见”的,是女王陛下明显对中国的胜利的信心,不算如何坚强,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她又没有见过轩军,关于这支部队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臣下的报告,看法相对保守,也是很自然的嘛!
看过“公文”了,阿礼国心情愉悦舒畅,打开了亚特伍德给他的“私信”。
亚特伍德说,接到阿礼国的电报后,古丹雷颇为犹豫,是他建议古丹雷、狄克多不要在外交部、海军部内部进行讨论,而应直接上呈女王陛下,请求圣裁。
而女王陛下之所以迅速做出相关谕示,固然是因为“圣明天纵”——嗯,阿礼国想,同俺的想法儿一样啊——同时,应该也有一定的个人情感的因素在里头——这是因为露易丝公主的关系。
咦,露易丝公主?
啥意思?
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姊妹,刚刚回到伦敦——因为路线安排的关系,维多利亚公主是先到娘家,再回夫家——难道,关亲王追了一封电报过去,因露易丝公主而向女王陛下进言?
如是,这两位,在中国的时候,可是处的挺好啊!
如是,俺的那个露易丝公主外嫁的大计,是否就——
嘿嘿!
可是,露易丝公主才十八岁,在这种国家大政上头,女王陛下居然会听取一个小女孩儿的意见?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看了下去。
原来,事情并不是阿礼国想像的那样,可是,却更加令人震动。
*
第三二六章 关亲王,您是大英帝国最真挚的朋友()
亚特伍德说,已经确诊,利奥波德王子罹患的,是血友病。
利奥波德王子,维多利亚女王最小的儿子。
看到“血友病”三个字,阿礼国先是怔了一怔,以为自己花了眼,放下手中的咖啡,揉了揉眼睛,挪开手,再看,不错,就是“血友病”。
他倏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也立即变得苍白了,右手下意识的一摆,好像要甩开什么东西似的,却险些带翻了桌子上的咖啡。
手忙脚乱的将杯子扶好,不过,到底还是溅了几滴出来,沾到了衣襟之上,不过,素来衣饰精洁的阿礼国爵士,已顾不上这些了,脑海中,转来转去的,只有那三个字——“血友病”?
血友病并不立即致命,但罹患此病者,几乎都是英年早逝,极少有永寿的。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血友病是遗传病,而且,是极典型的家族遗传病。
利奥波德王子的血友病,不能从天而降,一定是遗传自父母,而父母——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既罹此病,也不会只传给小儿子一人,而女王陛下和阿尔伯特亲王夫妻俩,共育有四子五女——
略一思衬,阿礼国浑身上下,便不寒而栗了!
彼时的医学,对于血友病,虽已有了相当的认识,但毕竟不甚通透,只觉得此病诡异,难以捉摸——
“罹病”不等于“发病”,父母“罹病”,可能终生也不“发病”,但子女就倒霉了;子女之中,未必个个“罹病”,“罹病”者,也未必一定“发病”,但一旦“发病”,就很少有能够拖过三十岁的。
还有,这个病,既然“罹病”而未必“发病”,就难以判断是否真正“罹病”,也就难以做出什么真正有效的预防措施。
现在回过头看,利奥波德王子是早早就“发病”了!
利奥波德王子的身子骨儿,打从娘胎出来,就不算好,而且,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原本医生以为,这是“内耳失调”、影响平衡所致,哪里想得到,竟然是血友病?
唉!
阿礼国坐在那儿,怔怔的发着呆。
突然间,自鸣钟“当当”的响了起来。
一惊之下,阿礼国醒过神儿来,收摄心绪,继续看了下去。
亚特伍德说,循血友病方向检查利奥波德王子的病因,出于露易丝公主的建议——在中国的时候,露易丝公主就给女王陛下发了电报;而露易丝公主的这个建议,又是出于关亲王的建议。
啊……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关亲王怎么会想到“血友病”呢?
露易丝公主长于音乐艺术,钢琴、小提琴的水准,直追专业大家,不过,没听说她在医学上有什么造诣啊?
她对于弟弟的病情的描述,想来,不过“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云云。
这些,在一般人看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病情”,不过是小男孩调皮捣蛋罢了——事实上,女王陛下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关亲王居然能够仅凭露易丝公主的三言两语,就断定利奥波德王子罹患的是血友病?
阿礼国自认是了解关卓凡的,深知若没有足够的把握,他绝不会贸然给出这样的建议——如果“不中”,岂非成了一个“恶咒”?
那得多得罪人啊?
何况,建言的对象,是大英帝国的公主和王子?
则此人之渊博、天分之高,真正是——
哎,不晓得该如何形容了!
阿礼国微微摇了摇头,轻轻透了口气。
继续看下去。
亚特伍德说,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利奥波德王子确诊血友病之后,女王陛下独处之时,失声痛哭,并对近侍表示,她对不起国家和家人——
看到这儿,阿礼国吓了一跳——啥意思?
赶快继续看了下去。
还好,非但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儿,还正正相反—
女王陛下说,她不能再沉湎于对亡夫的思念而不可自拔了,不能继续呆在怀特岛上离群索居了,她得从奥斯本宫搬回温莎堡,重新投入工作,照料家人,履行自己作为国王和母亲的责任。
啊,原来如此!
感谢上帝!
如此一来,被迫跟着女王陛下一块儿在怀特岛上喝海风的公主、王子们——利奥波德王子之外,还有他的一班姐姐、哥哥、妹妹——海伦娜公主、露易丝公主、亚瑟王子、比阿特丽斯公主,也都“解放”了!
尤其是海伦娜公主,人家是已经嫁人出阁了,叫小两口都跟着你做娘的喝海风,算怎么一回事儿嘛!
露易丝公主回到伦敦的时候,女王陛下刚刚搬回温莎堡,露易丝公主从母亲那儿得知,弟弟已确诊为血友病,关亲王的话,竟不幸而言中,而母亲言语之中,非常自责,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多年心结,一朝而释。
亚特伍德说,所谓“心结”,是说利奥波德王子手上、腿上,时现青、紫,女王陛下看看到了,以为儿子调皮捣蛋,总是对其严厉斥责,而作为姐姐,露易丝公主却晓得利奥波德王子乖巧不过,以为母亲的言行,损害弟弟的自尊,深为弟弟不平,母女之间,多次因此发生激烈口角。
而实话实说,利奥波德王子的性格,本就因体弱多病、不能参加较为激烈的体育运动而敏感、内向甚至自卑,在一定程度上,女王陛下的严厉,确实加重了利奥波德王子的这一倾向。
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的消息,当然不会对外公布,可是,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真正盖的住——尤其是在政府高层内部;不过,亚特伍德说的,也未免太生动了一些,阿礼国倒有些好奇了:宫闱秘辛,你老兄哪儿的消息源,历历如亲睹呢?
好吧,这一层,并不重要,无论如何,女王陛下因此摆脱了离群索居的不正常状态,这于大英帝国来说,是大大的好消息!而女王陛下和子女之间,因此而变的更加和睦,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唉,怎么说呢?总算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吧!
亚特伍德说,女王陛下非常感激关亲王向她们母女提供的宝贵建议,女王陛下说,只有最真诚的朋友,才会这样不避嫌疑、不计毁誉。
这倒是,阿礼国想,换一个人,谁肯跟你说,“哎,我看,你那孩子,怕得的是血友病吧!”——哪怕是亲戚呢!
有时候,这种话,就算说对了,都不一定落好儿;说错了,还不得给人骂死?
确实是“不避嫌疑、不计毁誉”。
阿礼国再一次感叹了:不能不佩服这个人啊!
亚特伍德说,就在这个时候,日本的事情出来了,女王陛下干净利落的做出了对中国“一边倒”的决定,这个决定本身,臣下们都是支持的,不过,也不能不犯嘀咕:这里头,多多少少夹杂了些个人感情的因素吧?
“私信”至此结束。
阿礼国搁下电报,透了口气,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心说:女人嘛,纵然贵为天下第一人,到底也是感性的,不过,“个人感情因素”什么的,也不是坏事儿,以后,露易丝公主外嫁,女王陛下这个做娘的,也就——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露易丝公主……会不会也有血友病?
当然,露易丝公主的身体,一向非常健康,登山、骑马,都是好手,她已经十八岁了,现在不发病,这辈子应该都是不会发病的了,可是,不发病归不发病,哪个敢保证,她没有“罹病”呢?
就是说,哪个敢保证,她的子女,不会罹患血友病呢?
远隔万里,关亲王都能够判断出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证明他对这种病症有相当的了解,没有可以欺瞒忽悠的地方,既如此,他怎么可能愿意娶露易丝公主为妻呢?
阿礼国呆了半响,长长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心情沮丧极了。
*
第三二七章 大洋彼岸的嫂子()
第二天,英国驻华公使馆给驻香港的“中国舰队”总部以及驻日公使馆密集发报,协调行动;延至晚上,阿礼国过朝内北小街辅政轩亲王府,将“女王陛下政府的相关决定”,正式通告了关卓凡。
哎哟,心情大好!
一番密议之后,关亲王将阿爵士一直送到了二门,站在二厅的滴水檐下,看着客人上了马车,这才掉头回书房。
一路之上,脚步轻快,走路带风,就算大晚上的看不清关亲王脸上的表情,也能够感觉到他此时愉悦的心情呀!
一进书房的门,关卓凡就放飞自我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门口“扑哧”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关卓凡立即住口,一转头,原来是明氏,带了一个小丫鬟,端了他的宵夜过来。
关卓凡有点儿讪讪的,明氏却不肯放过他,待放下宵夜、摆好碗筷、小丫鬟也出去了,便含笑说道,“原来王爷竟然还会唱《槐荫记》?这么些年了,我可是头一回有这个耳福!真正是……嗯,‘能者无所不能’呀!”
关卓凡怔了一怔,俺唱的不是《天仙配》吗?《槐荫记》是什么鬼?略一转念,明白了:《天仙配》是二十世纪的名字,目下这个年代,这出戏一定另有其名。
于是自嘲的一笑,“胡乱哼了两句,刚好就叫你撞见了,见笑!见笑!这个……有辱清听啊!”
明氏抿嘴儿一笑,“唱的很好啊!嗓子很‘在家’啊!”
略略一顿,“只不过,北京城里兴的,不是皮黄,就是昆腔,王爷这一嗓子‘青阳腔’,等闲还真是听不大着呢!”
关卓凡又是一怔,《天仙配》不是黄梅戏吗?“青阳腔”又是什么鬼?
戏曲一道,本就非其所长,加上一百几十年来,各种渊源流变,关卓凡关于戏曲的有限的知识更加同现实对不上号了,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接明氏的话,只好掉两句文来搪塞了:
“稗官说部,虽非大道,不过,其中亦有能够发抒圣贤之意的!所以,嗯,皮黄也好,昆腔也好,‘青阳腔’也好,采问民瘼,观风纳谣,都是有用的!”
王爷虽在“掉文”,不过,大致意思明氏是明白的,而这几句话,关卓凡原不过是拿来打哈哈用的,明氏听过了,却很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
“王爷说的,真正有道理!就拿《槐荫记》来说吧,董秀才卖身傅府葬父,孝感动天,玉皇大帝命七仙女下嫁董秀才,成婚后,七仙女为傅府一夜织成十匹锦绢,傅员外大喜,认董永为义子,并烧掉了卖身契——”
顿一顿,“嗯,这不都是在说‘好心有好报’吗?都是……嗯,‘劝世’的好文章吗?”
什么鬼?董永不是个种地的吗?咋成秀才了?七仙女不是芳心萌动、私自下凡吗?咋成了她老爸“指婚”了?还有,那个傅员外,不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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