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清醒的,也不是没有,譬如,担任海军奉行的胜海舟,就不止一次对德川庆喜进言,说民怨沸腾,来日大难,不能不早做预备。
胜海舟是开在幕府里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内部、也是全日本范围内,最早认识到“幕藩体制”终将无以为继的第一人。
此君是“体制内”的人物,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挖“体制”的墙角。譬如,他办的神户军舰操练所和海军塾——两者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关系——毕业的学生,几乎都走上了倒幕的道路。
其中最著名者,就是被关卓凡杀掉的坂本龙马。
用现在的话来说,胜海舟是“幕藩体制”中最大的一个“公知”。
不过,不管是不是“公知”,胜海舟“早作预备”的话,是真心为幕府好,可是,因为他的可疑的政治立场,这些话,对于德川庆喜来说,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本愿寺点起火头,倒幕派顺风纵火,萨摩藩趁火打劫,幕府——
唉,如果俺不插手的话,幕府的溃败,大约比原时空的“戊辰战争”还要快些!
关卓凡晓得,幕府之所以如此笃定,除了对局势、对潜在敌人、对自身力量,统统糊里糊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退一万步,真的“来日大难”了,也不怕!因为,大清国不会不插手——不能见死不救嘛!
是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这一回,我救的来这帮子猪队友吗?
我——
关键是,我他娘的腾不出手来啊!
*
第三一五章 这个仗,真正是难打!()
关卓凡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
他几已无兵可用了。
轩军总数,十万出头,虽然,直接用于越南前线的,只有以姜德部、郑国魁部为主力的三个师,可是,法国海军实力强大,而中国海岸线漫长,因此,不能不处处设防:
福瑞斯特部调辽东,防护旅顺基地侧翼;白齐文部调山东,防护威海卫基地侧翼;刘玉林部以及方济成部一部,负责江浙包括杭州湾、长江口的防务;方济成部另一部,负责福州、广州防务;展东禄部,驻扎西北。
一个萝卜一个坑,几乎都是动弹不得的。
虽然,目下法国陆军的主攻方向,是越南北圻,福瑞斯特等部的部署,似乎暂时派不上直接的用场,但是,法国人的这个主攻方向的选择,同中国沿海的严密部署,是密切相关的——如果中国沿海防务松疏,出于对中国新生海军的蔑视,法国人直接选择在中国沿海登陆作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事实上,法国人的“海陆分家”,非常“配合”关卓凡关于中法之战的战略部署和战场预设,可以说,是关卓凡通过一系列的部署、运作,或逼迫、或引诱,将法国人“拉”到了他的预设战场上,若关卓凡现在“拔萝卜”,把哪个“坑”空出来了,法国人见猎心喜,转移主攻方向,则关卓凡的整个战略部署,都要重新来过了。
那就太过仓促、太过被动了。
目下,中国只在京、津一带有一小段铁路,没有短时间内大规模、长距离陆路运兵的能力;而在中、法海军舰队决战分出胜负之前,海路敌我共险,通过海运调兵,风险太大,因此,以上部署,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就要完成——事实上也已完成;之后——整个战争期间,都不能轻易改变。
展东禄部,倒是同中法之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一样不能东调。
西北初定,新疆设省,鼎故革新,大规模的制度改革、建设正在进行中,其中的许多措施,都称得上“触及灵魂”,若没有一支有足够威慑力的部队去做“思想工作”,这些改革、建设,是不可能顺利推行的。
那是那句话——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不敢现在就“拔萝卜”!
再者说了,就算展东禄部能够东调,时间上也赶不及——没有铁路,就靠两条腿,等从新疆走到海边儿,黄花菜都凉喽。
关卓凡手上,只有以下几支部队了:北京,近卫团和吴建瀛部;天津,军团直属部队和伊克桑部,以及骑兵师一部、炮兵师一部。
这些部队,就更不能动了。
吴建瀛部不消说了,“首都卫戍部队”,当然是动不得的;伊克桑部、军团直属部队虽在天津,但性质仿佛。
关卓凡深知,自己刚刚捏在手里的最高权力,还远远谈不上“巩固”,如果畿辅附近,没有部署足够的、可召之即来的兵力,一定就会有人如奕譞一般,动起“清君侧”、“再造乾坤”的心思了。
政权的稳固,比什么都紧要,这几支部队拢在一起,也不过三个师多一点儿,不敢再少了。
当然,还有绿营。
可是,拿绿营去打日本?打萨摩?
虽然,大部分的绿营,已经过了俺的“整编”。
再怎么说,绿营毕竟是绿营,不是轩军啊!
而萨摩藩军——
别的不说,单说武器装备:目下,有相当一部分的绿营,还用着当初从美国“扫”回来的前膛枪;萨摩藩军手上的,却是一水儿的后膛枪。
绿营武器装备更新的缓慢,原因如下:
一是没有紧迫性,“军费有限”,要先紧着一线部队——也就是轩军啦。
二是——这个理由不能摆到台面上——在真正牢固掌握最高权力之前,关卓凡必须保证轩军对非嫡系部队的“代差”优势。
“代差”有了,国内没有能够挑战轩军的武装力量了,国外出麻烦了,兵力不够用了,就别抱怨啦。
另外,轩军也好,绿营也好,即便能够拼凑出一支“东瀛驻屯军”来,也没有足够可靠的投送工具。
萨摩的海军,既然已被评估为“短小精悍”的“准现代化海军”,“未容小觑”,那么,征日的部队,就不能只有陆军,必辅以相当的海军力量,方能成行,甚至,可能需要先解决萨摩的海军,才能谈得上登陆。
这是根本做不到的。
法国的“北京—东京舰队”即将北上,这个当儿,中国海军跑去同萨摩海军“舰队决战”?
根本挪不开窝儿好吧!
那么,师“二次长州征伐”的故智?再把海军的活儿,派给美国人?
不现实。
先不说美国人乐不乐意了——即便乐意,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目下的萨摩海军,战力远在当年弱小的长州海军之上;而美国海军,却已不是当年那支在长崎吊打“壬戊丸”的海军了。
内战之后,美国大幅裁军,一门心思的搞经济、谋发展,真正叫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其中,海军裁的尤其厉害,目下的美国海军,同内战时期的海军,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全世界范围内,连二流都未必算的上,要他们再拼凑出一支“西太平洋联合舰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兵力不占明显优势,实话实说,目下的美国海军,对阵萨摩海军,并没有百分百必胜的把握。
而即便是“血盟”,美国也不可能为了中国,将他的海军倾巢而出啊。
一直要到“镀金时代”的后期,美国才会重新整军经武,向海外扩张,现在,真的不大能指望这个“血盟”了。
还有,就算美国人讲义气,不管不顾的赶了过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美国太远了,而日本已经开始乱了。
关卓凡脑海中转着三个大字:
怎么办?
陆军、海军都腾不出空儿来——难道,就眼睁睁的任由萨摩将幕府摁在地上摩擦?
难道,只能等到同法国人见了分晓了,腾出手来了,再去日本找回场子?
到时候,这个场子,呃,还找的回来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关卓凡就皱起了眉头。
这样想,未免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吧?
“二次长州征伐”,不是干掉了长州藩,达到了战略目的吗?由始至终,虽然小心翼翼,可是,到底也没花太大的气力,没有什么太大的伤亡,没打过类似于查塔努加战役那种恶仗、苦仗嘛!
可是——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
“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幕府虽然八面漏风,不过,到底还算掌握着全国的政权,长州藩只是个割据一隅的地方反叛政权;而且,那个时候,长州、萨摩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之前的“一次长州征伐”,萨摩还帮着幕府怼长州呢!
这一回,对手由长州藩换成了萨摩藩——
前头已经反复分析过了,目下,萨摩藩的实力,已远在当年长州藩之上——而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如果中国不尽快介入,幕府是撑不了多久的,待幕府被推翻了,中国方才介入,面对的,很可能就不是“割据一隅的地方反叛政权”,而是一个全国性的新政府了!
这个时代,一个统一的日本,将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这个时空,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关卓凡清楚的了!
到时候,这个仗,将会比“二次长州征伐”难打十倍!
呃……好吧,“十倍”夸张了点儿,不过,就算没有十倍,五、六倍,总是有的!
而且,就算在“正面战场”取胜了,也有可能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
你妹的……
事实上,对于日本,泰西各国是有一个共识的——尽量不要深入日本的内陆,即便强大如英国、法国,同日本动刀动枪,也都是尽量将战争范围控制在沿海地区,对于日本民风的彪悍、武士的凶猛,这个时代的欧美人,普遍心里是犯嘀咕的。
“二次长州征伐”,轩军由马关向长州藩内陆推进的时候,关卓凡就是非常小心的:
一方面,严格军纪,不骚扰地方;另一方面,隐藏自己“灭此朝食”的真实目的,对高杉晋作以及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等人虚与委蛇,给对方以不为己甚、可以谈判的幻觉,温水煮青蛙,使对方始终下不定“焦土抗战”的决心。
俺可不想对付游击队啊。
另外,关卓凡不能不承认,“二次长州征伐”之所以比较顺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暗、敌在明。
长州藩也好、萨摩藩也好,根本没想到大清会跨洋越海的来干涉日本的内战——事实上,直到今天,即便是牛逼如大久保利通者,也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中国人为什么死活要帮幕府?
是,中国人是爱玩儿“存亡继绝”那一套,可是,那一套玩意儿,跟日本没有关系啊——日本又不是中国的藩属!
在此之前,历朝历代,中国从来没有干涉过日本内部的纷争啊!——一次都没有!
另外,轩军凭空出世,对于这支“干涉军”,日本人也缺乏足够的了解。
中国这边,对于长州藩的底细,包括其领袖人物的行为模式,关卓凡却是清清楚楚的。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赚了穿越的便宜啊。
时移势易,这一次,这个便宜,可就没有那么好赚了!
*
第三一六章 我关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这一次,谈不上“我在暗、敌在明”了。
“二次长州征伐”之后,日本各派力量不论“倒幕”还是“佐幕”对中国介入日本的内部纷争,都有了高度的心理预期,幕府固然因此有恃无恐,本愿寺、倒幕派、萨摩藩起事之前,对此也不会没有相关的预案。
最大的“预案”,就是同关卓凡“英雄所见略同”,挑一个他腾不出手来的空儿,向幕府发难,叫他望东洋而兴叹,然后,逼他接受既成事实。
上一次,是我打了日本人一个手忙脚乱,这一次,是日本人打了我一个手忙脚乱。
上一次,对于横空出世的轩军,日本人还懵懵懂懂,这一次呢?
这个时代的日本,长州、萨摩等倒幕维新派,对于危机的反应,是异常迅速的,这方面,全世界范围内,大约都无出其右者,长州是没有机会“反应”了,而萨摩,这几年来,在进一步拼命“深化改革”的同时,一定下了死力气,紧紧盯着大海对面的中国人,尤其是关卓凡和他的轩军。
关卓凡不晓得大久保利通等人对自己的研究和了解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但是,他可以肯定,“二次长州征伐”日本人对阵轩军时的手足无措,是绝不会再重演的了!
原时空,“戊辰战争”是一八六八年的事儿,是年,幕府倒台,明治维新开始,本时空靠!今年就是一八六八年啊!就是戊辰年啊!
难道,历史的大势,真的是浩浩汤汤,无可与逆?
我不服气!
关卓凡重重的透了口气。
事实上,虽然颇有手足失措之感,但是,关卓凡对于萨摩的发难,其实是有心理预期的,并非太过意外。
“二次长州征伐”,虽勉强达到了“阶段性战略目的”,可是,距对日的“终极战略目的”肢解日本、行“日版七块论”,还有相当的距离,其中,萨摩藩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尤为遗憾。
幕府浑浑噩噩,没有自我革命的可能;“四强藩”之中,长州已经覆没,土佐、肥前不足为虑,真正的心腹之患,只有一个萨摩这一层,关卓凡是非常清楚的。
这几年来,萨摩锐意革新,眼看着它一天比一天强大,虽是隔岸观火,亦足令人心惊。
关卓凡曾经很认真的想过,要不要再打一次日本,来一次“萨摩征伐”?
不过,这必须得到幕府的配合。
而幕府对“萨摩征伐”的态度非常消极。
一来,幕府不以为萨摩是他的“心腹之患”。
幕府、萨摩之间,闹的最不愉快的一次,就是“乾门之变”了,不过,即便“乾门之变”,也只好算是“龃龉”,双方并未真正破脸,同长州摆明车马的竖起反旗,是很不一样的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一次长州征伐”的时候,萨摩还帮着幕府怼长州呢!
另外,幕府德川氏、萨摩岛津氏,两家世代联姻,先前,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御台所广大院,便是第二十五代萨摩藩主岛津重豪之女;如今的天璋院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的御台所,后世曰笃姬者,和樱天皇的婆婆也是出自岛津氏。
御台所,幕府将军之正妻也。
岛津氏、德川氏,其实血胤相连。
德川庆喜表示,岛津久光这个人,俺还是了解的,并非一定非要和幕府过不去,更不见得有取俺而代之的念头,他的目的只是“公武合体”只要萨摩藩能够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啦,这“一席之地”,愈大愈好。
俺请他进了“参预会议”,入直朝廷中枢,参与决策国家大政方针,他还能有啥不满足的?
至于“乾门之变”嘛
后来,岛津久光托人向德川庆喜递话,刻意用了一种很轻松的的语气:
什么“乾门之变”?不过就是萨摩藩和会津藩“争风吃醋”罢了!松平氏是德川氏的同宗,岛津氏却是德川氏的“外戚”,其实,都是德川氏的“自己人”啊!
将军大人,你要一碗水端平哦!
京都的皇宫,一向由松平氏的会津藩负责守卫,萨摩藩要争的,就是会津藩的这个皇宫的守卫权,萨、会的冲突,在皇宫乾门前展开,谓之“乾门之变”。
德川庆喜明明晓得岛津久光说的是便宜话,不过,听在耳中,却是挺舒坦的,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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