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武光青拿到了!”
武光青?
阮知方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哎,险些把这个人忘掉了呢!
这个武光青,住在顺化城外南郊的安寿祠——也是“母道教”一脉、供奉柳杏圣母的神祠,那儿距钦使驻节的玉溪寺和玉屏山麓的钦使护卫团营地,都有相当一段距离,按时间推算,必是嗣德王刚刚薨逝,钦使就派出人马,奔赴安寿祠,捉拿武光青了。
至此,阮知方确认,深宫之中,钦使一定另有眼线,绝不是收到了自己的报信,才采取行动的,不然,动作不可能如此之快!
而且,还是左右开弓,同时动作——一面向皇城进兵,一面派人去拿武光青。
他看了唐景崧和郑国魁一眼,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已经到了嘴边而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景崧、郑国魁对视一眼,郑国魁微微颔首,于是,唐景崧转向阮知方、张庭桂,微笑说道:“好!胡威之外,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含翁、登翁,既如此,咱们就可以开始细问究竟了!”
*
*
“细问究竟”,即勘磨审问。
首先问的,是替嗣德王侍寝的那六个妃嫔。
完全不必“勘磨”,甚至,连威胁的话都不必说,六个早就吓得魂不守舍的年轻女子,便一五一十的,将彼时前后情形,一一的说了。
她们是先进的乾成殿西暖阁的内寝,并照杨义的吩咐,除净全身的衣衫,等候嗣德王的到来。
据一个叫做荷娘的妃嫔说,最近几次侍寝,情形都是如此——妃嫔先进内寝,除净全身衣衫,等候圣上的到来。
六个妃嫔之中,荷娘是唯一一个连续两次替嗣德王侍寝的,她说,圣上不喜“旧人”,不过,几个妃嫔之中,又必须留下一个“旧人”,不然的话,因为侍寝的花样太过……呃,羞人,若没有一个“旧人”带头动作,其余的妃嫔,会缩手缩脚,以致激怒圣上——服用了“赤肇丸”的圣上,是根本没耐心等她们“放开手脚”的。
嗣德王进了屋,杨义一退出去,荷娘等妃嫔就赶紧上来替嗣德王宽衣。
除下外袍,刚刚解开中衣的上襟,就出状况了——嗣德王突然浑身上下猛地一抖,两只眼睛,翻了上去,接着,手脚一挣,瘫倒在御榻的靠背上,四肢痉挛,颤动不止,嘴里的血沫子,咕嘟咕嘟往外直冒。
几个妃嫔,疯狂的尖叫起来,之后,杨义、瑞国公就进来了。
这一段没那么紧要,也基本上在预料和想象之中,真正紧要的,是接下来的几点:
第一,杨义、瑞国公进来之时,嗣德王的手足,还在颤动,人还有呼吸,并未断气,而杨义非但未在第一时间传召太医,更说什么“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而瑞国公,既没有纠正杨义的说法,也没有坚持“快传太医”,由得嗣德王两腿一蹬,真正“龙驭上宾”去鸟。
第二,嗣德王发病至咽气,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更不要说什么“传位于瑞国公”了。
第三,这几个字,实出于杨义之口——
杨义威逼利诱,要六个妃嫔承认:
一,都听见了嗣德王咽气之前,说了“传位于瑞国公”六字;二,嗣德王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神智清明”;三,除了这六个字,嗣德王再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了;四,说过这六个字之后,嗣德王便一瞑不视了。
第四,杨义要瑞国公登基之后,将她们六个,“尽数收入后宫”,而瑞国公,忙不迭的应承下来了。
六个妃嫔的供词,交叉对照,不但将杨义和瑞国公的“矫诏”,坐的实实的,其“谋弑”的嫌疑,也是倏然大增。
除了“见死不救”之外,更重要的是,杨义的表现,显示出他对嗣德王之薨,早有预期——
嗣德王“马上风”,杨义非但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更第一时间,向瑞国公“劝进”;而“劝进”的那番话,文气纵横,实在不像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太监能说的出来的,十有八九,是有人提前替他打好了稿子,事发之时,“背”了出来。
当然,六个妃嫔,也是没有读过书的,不过,将六人的供词反复比对,也基本上可以还原杨义的“劝进辞”了。
至于瑞国公,虽然,单凭他在嗣德王薨逝时的表现,尚不足以坐实他参与乃至主使了“谋弑父皇”,可是,“枭獍”的帽子,绝绝对对,再也摘不下来了。
别的不说,单说一点——“父皇”的尸体还摆在御榻上,他居然就要将御榻另一边的六个光溜溜的“皇考妃嫔”揽入己怀?
这特么不是“枭獍”是什么?
看到这一段供词的时候,张庭桂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声说道,“枭獍之尤!枭獍之尤啊!”
阮知方虽然没发表什么具体的意见,但脸色铁青,眼中火光跳动,胸膛微微起伏,也是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接下来“勘磨”的,是武光青。
自从被捕,武道长便再也没有一丝“仙风道骨”可言了,整个受审的过程,都跟一滩烂泥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哀哭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
那个“赤肇丸”,不是我的呀!是人家给我的呀!我就是转个手啊!
人家?哪个人家?
“春水社”的一个“护法”,呃,女的,叫做善娘的……
*
第三零五章 大刑伺候!()
其实,武光青主持的“云府”,善娘所在的“春水社”,主要的活动范围,都不出北圻,都以升龙为大本营,前者宗柳杏圣母,后者拜天主,为争夺信众,彼此明争暗斗,非止一日,不过,明面儿上,倒也没有撕破脸,武光青和善娘本人,更是颇有些暧昧,眉来眼去的有一小段日子了,只是还没有上手。
这一日,善娘突然登门,说有一件大富贵要送给武光青,问他有没有兴趣?
“你就是顶大顶大的一件富贵!”武光青色眯眯的,“送我的,若是你这件‘大富贵’,我哪里会没有兴趣?”
善娘抛了个媚眼,“人家说正经事呢!”
善娘说,她得了一种丸药,名曰“赤灶丸”,“精竭”的男子一经服用,立即龙精虎猛,今上人到中年,一直膝下荒凉,若将“赤灶丸”献进宫去,圣上服用了,进而诞下皇嗣,岂非天大的功劳一件?这不是大富贵是什么?
武光青说,吃了药,“龙精虎猛”什么的,倒不十分稀奇,可是,如果原本是“精竭”的,就“龙精虎猛”,也不过“放空铳”,于诞育皇嗣,有何补用?今上选妃纳嫔,一直没有停过,不像是不能人道的样子——他一直无嗣,不就是因为少年时出天花,烧竭了精源,只好不断的“放空铳”了嘛!
若说有一种药,吃了下去,枯竭的“精源”,便重新源源不绝了,那是胡扯!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神药,我也不必如此辛苦,对那些来“求子”的妇人,总是“身体力行”了……
善娘娇笑,“‘身体力行’还不好?你白享了多少艳福?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屁的艳福!”武光青涎着脸,“如果是你过来‘求子’,于我,当然是天大的艳福!可是,那些过来求子的,有几个齐头整脸的?有些歪瓜裂枣,如果不是为了‘府’里的生计,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肯碰她们的……”
“得,得,”善娘做了个手势,“打住,又扯远了!”
顿一顿,“好吧,明人不说暗话!这个‘赤灶丸’,圣上进用了,他的‘精源’,是否便‘源源不绝’了,我也不晓得,不过,‘龙颜大悦’,那是一定的!这一层,你尽管放心!只要伺候的圣上快活了,这个‘大富贵’,就跑不了!”
武光青颇识药理,善娘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赤灶丸”是个什么货色,他已心中有数了,也不由有几分心动:
“圣上一直无嗣,各种稀奇古怪的丸药,前前后后,不晓得进用了多少?类似于‘赤灶丸’的,也不见得就没有进用过——你这个‘赤灶丸’,可得真正好用才行!”
“你放心,顶顶好用!”
顿一顿,轻声一笑,“再者说了,好不好用,你自个儿试一下,不就晓得了?”
“好,好!”武光青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等一会儿,咱们俩,就来‘试一下’……”
“放屁!”善娘啐了一声,“找你的‘齐头整脸’、‘歪瓜裂枣’试去!”
顿一顿,放缓了语气,眼波流转,“你不服药,想来都是‘龙精虎猛’的,服了药,那还得了?那些过你这儿来‘求子’的女善信,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她们才配得上你的‘龙精虎猛’,我一个小女子,哪儿消受的了啊?”
武光青神魂颠倒,不由就向着善娘鼓鼓的胸脯伸出手去,“你放心,我最会怜香惜玉了……”
“啪”一声,武光青伸过去的手,被善娘狠狠的打了一下,他“哎哟”一声,缩了回来,倒吸着冷气,“你好狠!……”
“你尽管动手动脚!”善娘笑道,“我可是练过拳脚的!”
“好家伙!……”
武光青的手背,火辣辣的,他甩了甩手,清醒了些,“嗯,你来找我,是要我出面,进献这个‘赤灶丸’?”
“是啊,”善娘说道,“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求子’啊?”
说着,“扑哧”一笑。
武光青心痒难搔:小娘皮!总有一天,道爷要将你剥光衣衫,压在身下,听你欲仙欲死,婉转哀鸣!
“怪了,”他斜乜着眼睛,“这样子的好事儿,你干嘛找上我?瞧你这副贞妇烈女的架势——咱们俩的交情,到了‘共富贵’的份儿上了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善娘说道,“第一,我是个女人——古往今来,你见过女人抛头露面进献这种丸药的吗?第二,‘春水社’是什么?拜天主的!圣上最讨厌的,就是洋人和我们这种人了!晓得了我的真实身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不把我抓起来就好了,还会服用我进的丸药?”
顿一顿,“而你们‘云府’嘛……嗯,‘求子’什么的,整个越南,不就你们柳杏圣母最最灵验吗?其余的,还用我多说吗?”
“嗯,这倒也是……”武光青沉吟着,“如此说来,这件事情,你还真用的着我呢!”
顿一顿,“不过,这样的丸药,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怎么,你在宫里头有熟人?”
“当然,”善娘说道,“不然的话,咱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跟你说吧,乾成殿总管杨义,与我有旧,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什么都安排好了!”
武光青大为意外,“杨义?那可是圣上身边第一个红人儿!居然……与你‘有旧’?”
“是啊!”
“嘿嘿!”武光青坏笑着,“幸好,他是个太监!不然,我这份儿飞醋,可就吃的大喽!”
“你尽管吃!”善娘笑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到时候,不管‘上头’赏赐下来多少好处,我一个、你一个、杨总管一个,我们三人,三一三十一!醋你尽管吃,就吃一水缸也无妨的,‘大富贵’嘛,你只能拿自己的那一份儿,可不许多吃多占哟!”
……
武光青拿到“赤灶丸”后,果然如善娘所说,拿一个与他“有旧”的女善信“身体力行”了一番,这个女善信,便属于善娘说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那一种,然而武光青只不过服了一粒“赤灶丸”,便威不可当,到了后来,女善信“婉转哀鸣”,几乎无法承受,武光青不由对“赤灶丸”信心大起。
于是,又同善娘一起,琢磨出一套说辞,什么“陛下精源之厚,远过常人!只是圣天子天禀异常,精源之幽深,亦远过于常人,犹如潜龙在渊,等闲不肯现身,如以药石之力,激动这条潜龙,使之一跃而出,则其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龙战于野,乃至飞龙在天,都不在话下!”
然后,带了药丸,南下顺化,来寻杨义。
到了顺化,确如善娘所说,“什么都安排好了”,武光青很顺利的和杨义接上了头,很顺利的进了宫,觐见了嗣德王,然后轻轻松松的,就叫嗣德王相信了他那套“精源幽深”“潜龙在渊”的鬼话,并开始服用“赤灶丸”。
*
*
武光青边哭边说,竹筒倒豆子一般,而且,审问人员叫他从头到尾反复了好几次,细节都没有出入,不像是假的,因此,暂时没有对他动刑。
接下里,提审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一个角色——杨义。
杨义一进审讯室,便放声大哭,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已驾崩了的“圣上”,审问人员相互以目:这个戏,真的是做的很足的了!
杨义哭的语不成声,整个人瘫软在地,最后,审问人员不耐烦了,大声喝止,杨义尤呜呜咽咽,一副“不能自己”的样子,主审的大喝“给我打”,杨义挨了一鞭子,一声惨叫,这才算“止哀”了。
好了,开始正式做供。
杨义说,他与善娘,确实“有旧”——善娘是他一个幼时朋友的女儿,那朋友临终之前,托他照应独女,他答应了,不过,彼此来往,也不算多,自从善娘入了教,又长居北圻,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前些日子,善娘突然来找他,说是有法子治好圣上“精竭”的大恙,他觉得,善娘说的“精渊幽深”、“潜龙在渊”什么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对“求子”最灵的“云府”,又一向很有信心,这才答应了善娘,向圣上推荐武光青。
大人们,俺对陛下忠心耿耿,一门心思,都是为了陛下好,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企图啊!搞成目下不可收拾的局面,根本是当初逆料之不及啊!
杨义的戏,虽然做的很足,供词却早早就露了破绽:
“精渊幽深”、“潜龙在渊”那一套,是武光青想出来的,虽然善娘也出了些主意,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善娘向杨义“推荐”武光青,却是在此之前——那个时候,善娘还没有去找武光青说“大富贵”的事情,那么,杨义又怎么晓得“精渊幽深”、“潜龙在渊”这一套的呢?
事到如今,还在饰词狡辩?
好,暂且不废话了——
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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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章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颇出意料的是,这个杨义,虽然只是一个太监,却是颇为硬气,三木之下,惨叫不绝,尿都遗出来了,也只肯承认:
善娘来找他的时候,确实没有说过什么“精渊幽深”、“潜龙在渊”一类的话——那个时候,他就晓得,“赤灶丸”其实就是一种春药。
可是,杨义说:这七、八年来,内忧外患,国势日下,我就没有看过圣上露过几天笑脸的——唉,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我想着,“赤灶丸”能不能有助于圣上诞育皇嗣,且不去说它,至少,可以叫圣上在女人身上散一散心,这个,也算是……“为圣主分忧”了吧?
主审官冷笑:你还真能替自己脸上贴金!进献春药,居然叫做“为圣主分忧”?如是,古往今来,天底下就没有倖佞了!好,这一层,暂且按下不说,说说你的“见死不救”——怎么,这就是你的赤胆忠心?
哎呀,大人,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进入内寝的时候,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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